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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世間反覆常悲辛

「二公子?」雙澄渾身如披冰雪,她在慌亂中望向丁述,似乎還不能確定他究竟是在對誰說話。然而丁述自從說完此話之後,一直都盯着馮勉的身影,更讓雙澄從心底驚惶起來。

馮勉卻依舊平靜地站在那裏,眉眼低垂,不驚不怒,和氣得就跟以往一樣。

「任兄,我倒是也沒料到,你會對雙澄這般呵護。」短暫的靜默之後,他才緩緩轉過身,揮手示意周圍的黑衣人往後退避,又含着笑意望向丁述。「當初我被迫將雙澄託付給你,本想着你一個武人要照顧這個孩子實屬不易。這十六年來,你對她視如親女,真是讓我感激萬分。」

他語聲平和,面帶笑容,可在雙澄看來,這笑容卻不知怎的失去了以往的親切,甚至讓她感到莫名的恐懼。她下意識地邁動腳步,朝着丁述那邊靠攏過去。

馮勉瞥了她一眼,淡淡道:「雙澄,為何如此害怕?」

她的腳步停滯了下來,馮勉又道:「莫非你還不明白我到底是你什麼人?還是正因為知曉了,所以才不敢再看我?」

雙澄背對着他,肩膀微微顫抖。她的心中已被無數念頭佔據,可千萬言語糾結一起,竟不知應該如何說起。丁述見狀,上前一步護住她,低聲道:「雙澄,他……就是傅家的二公子,也正是你的叔父……」

「你們一開始就安排好了不是嗎?!」一直沉默的雙澄竟忽然嘶聲怒喊,霍地回過了身子盯着馮勉,「從我下山起,你們就知道我會遇到九郎,在那之後,你處處為我着想,幫我和九郎牽線,也都是早有預謀的!」

馮勉微蹙了蹙淡眉,「我之前也說過,本意是想讓你接近端王。與九郎相比,他在朝中更有權勢,也是以後能榮登帝位的競爭者之一。可惜當時端王另有事情,在九郎趕往邢州的路上,我就在想着是否要通知你師傅改變計劃不讓你下山。不過……」他頓了頓,揚起唇角微笑道,「想到你幼時也曾見過九郎,我便又覺著這是天賜良緣,不能就此破滅了他多年來的希望。」

雙澄心頭酸澀難忍,啞聲道:「就連我小時候與九郎成為朋友,也是你們特意安排的?!」

丁述沉聲道:「不是。我早年負過傷,當時舊傷複發,加上錢財快要用盡,便只能帶着你去鹿邑太清宮附近住下,想着若是自己有個三長兩短也好將你再交付給二公子,免得你在外流離失所。誰想到,你誤打誤撞地進了太清宮,就此認識了九郎。」

馮勉用滿含慈愛的目光審度著雙澄,幽幽嘆道:「你在那兒和九哥偷偷地聊天玩樂,我次次都看在眼裏。自從將襁褓中的你交給任兄后,那還是我第一次再見到你……煙煙,我從兄嫂那兒救下你的時候,你才那麼小一點兒,哭得昏天黑地,叫人又憐又痛。我見你在太清宮跟九哥玩兒,不知有多高興,不然的話,又怎會從不出現卻默許你常來常往?那時可並沒有什麼用意,只是想多看看你,才未曾驚破你與九哥的美夢。」

「那為什麼……為什麼現在就是不肯放過我們?」她含着淚,向著馮勉顫聲道。

「放過?」馮勉揚起了眉,聲音又細又長,帶着不可思議的質疑。他臉上的微笑漸漸收起,轉而目光寒徹,「怎能叫做放過?你本就是傅家的後代,他本就是官家的嫡子,這是至死都無法更改的事實,你居然想要置身事外,做一個無心無義的自在人?你這般想法,叫九泉之下的傅家上下如何安生?他們一年年苦苦期盼著有人能為他們報仇雪恨,可你——你身為傅家唯一的後代,卻在這樣的緊要關頭非但臨陣脫逃,更想要去給官家報信,好讓我們的計劃全數失敗!」

他迫近至雙澄面前,緊盯着她,恨聲道:「燕雙澄,你只想與九郎雙宿雙飛,卻忘了自己本是傅煙煙!你可知事到如今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你若是將消息傳遞出去,我們這一干人等全要被凌遲處死,到那時,你以為官家會特意饒過你?!非但你自身難保,就連九郎也會因為與你相戀而被問罪!這些道理凌香應該早就告訴過你千遍萬遍,可你怎麼就是聽不進去,非要護著官家?」

「我不是護著官家,我只是覺得這樣做,也是天理不容的事……也會讓九郎背負更大的罪名!」雙澄狠狠抹去眼淚,忽地跪在了他面前,「如果想要為祖父和父親昭雪冤情,我定當生死相隨,只求不要跟着淮南王,更不要用這樣的手段來做那所謂報仇的事情!祖父和父親不是一生都為國盡忠嗎?他們若是知曉了現在的局勢,也肯定不會願意我們走上謀朝篡位的路……」

「休要用這些道理來壓制我!」馮勉陡然咬緊了牙關,一把揪住雙澄的衣襟,迫使她看着自己。「你可知道為了要替傅家死去的人報仇,我與你師傅也曾行刺過,可我們的一腔熱血只換來滿身傷痛,險些死在了追捕之下!若不是如此,我又怎麼會改名換姓進了大內做了內侍?!我原想着這樣一來我遲早能找到機會下手,可後來我想明白了,就算太后死了官家死了,皇位也會傳給某個皇子,傅家的血海深仇永遠報不了!而淮南王卻不同,他與官家本就不是一條路上的,只有他上位了,傅家的舊案才可能被重新翻出,你到底明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就不怕他只是利用我們,到時候就算成功了也會把我們一腳踢開,傅家的冤案根本不會再有人管!」雙澄悲聲喊著,猛地將他一推,自己則跌向後方草叢。

馮勉狠狠地衝上前,再度抓住了她的手臂,厲聲道:「利用也好!本就是互相有利才會走在一起!這些年我在宮中如何隱忍你不會知曉!為了傅家,我已經拋棄了一切,可是你呢?!事到如今我們都已再無後路,你若是還要痴迷不悟,我有千萬種方法讓九郎死在我們之前,你信是不信?」

她寒白了臉,癱坐在草地中。

丁述慢慢走上前,俯身伸出手,想要拉起她來。雙澄卻木木獃獃地坐在那裏,好似已經丟失了靈魂。

馮勉瞥著丁述,緩緩道:「任兄,你之前放了雙澄,我只當你是一時心軟。如果你還沒忘了我父親與兄長當年是如何待你,如何明知你身為朝廷要犯,卻還留你在身邊加以重用,就好好地……替他們做這最後一件事。」

丁述仰天嘆息,閉上眼睛,低聲道:「我……心中有愧……」

「做了這件事,無論成敗,都是死得其所。」馮勉的眼角又添上了笑意,眼神卻還是微冷。「誰能心中無愧?我當年流連於花街柳巷,不僅未能光耀門楣,還使得父親顏面無存。可當時年少輕狂的我卻還不以為意,最後為了個煙花女子而跟全家反目……」

有風自汴梁方向徐徐吹來,馮勉的神情變得哀傷。他站在風中,遙望漸漸亮起的雲間,以及那高峻的城牆,飛展的旗幟,喟然道:「當時灑脫離家,還覺得從此天高地闊任我翱翔,卻不曾想到,那便是最後一次見到父母兄嫂與小妹……震怒的父親,哭求的母親與小妹,還有從旁相勸的兄嫂……那一張張臉容,我此生都不會遺忘。可那時卻覺得自己在家中備受壓抑,還不如拋棄了傅家二公子的名號更為自由,還能與心上人廝守終生。」

說到此,他不由地冷哂一聲,眉間眼角儘是嘲諷。「離家后我也過了一段花前月下的日子,可等到自己錢財花盡,那原本信誓旦旦的女子轉眼就跟着富商逃走。我流落異鄉無顏回去,最終還是母親派人千辛萬苦找到了我,說是父親其實對我十分挂念,希望我能回去認個錯,從此大家都不再提那往事。」

「我雖已落魄,卻還是性子執拗,不願向父親低頭認錯。僕人訕訕離去,我又想念母親和兄妹,本想着找個機會偷偷回家,可是……就在僕人走後不久,傅家就陷入了滅頂之災……」他痛苦地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望着雙澄,澀然道:「永生不能再與親人見面,心中有萬千悔恨亦無法當面訴說的痛苦,你又能體會多少?」

遙遠的鐘聲又一次渺然回蕩,一聲聲叩動雙澄的心扉。

淚水自臉頰緩緩劃過,她捂住雙眼,悲傷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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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噴薄而出,汴梁城被渲染得如同輝煌畫卷。

春風拂柳,長街青青。為太后祈福,為天下蒼生祈福的隊伍行過御街,百姓跪伏於杏黃圍遮之後,高呼萬歲。

儘管邊境事態嚴重,可這皇家出城的儀仗卻絲毫沒有怠慢。華光四溢,金銀耀目,鐵騎高馬整齊肅穆,護著官家的鑾駕行向繁台。

台高地回出天半,了見皇都十里春。

柳色濃郁、鶯飛燕舞的繁台,正展着雍容姿態等待着皇家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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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十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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