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番外二

105|番外二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這是蕭彌堅活着的時候,最喜歡和蕭般若說的話。

如今的蕭般若正是站在蕭彌堅所栽的那棵大樹下,卻絲毫不覺涼快,只覺連風都是苦澀的。

「事事莫強求。」

這就成了蕭般若時常對蕭亞說的話。

自打蕭彌堅過世,蕭般若便將蕭亞留在身邊撫養。

他與蕭翰飛的過往,不知道旁人是否記得,他記了那麼些年,倒是越來越不在意了。

他到底是誰的兒子,已經不再那麼重要。

就連對着蕭霄,也沒了先前的尷尬模樣。

前塵已逝,何苦來哉。

他倒是沒有瞞過蕭亞,親口同蕭亞講過,「你的生父,乃是被我所殺。」

不知道是不是旁的人早就同蕭亞說過,他那麼說的時候,蕭亞只是驚愕了一下,便如了常,連個「為什麼」都不曾問過。

也是,有些時候,就算是知道了答案,並不見得心裏就會好過。

大周沒有史書,倒是有史官正在書寫元氏主宰大周時的那段歷史。

百年前的事情,他並不知曉。倒是叫人取了史官書寫的最近這二十年內的史料,一看,除了笑,便還是笑。

元亨成了史上最幸福,又最任性的皇帝。

他的祖父就了成了史上最忠義,又最有才的大臣。

所以,蕭家接替元家,那簡直就是必然又必然的事情。

再所以,史書都是由勝利者來書寫的。

他笑過之後,便下了命令,撰寫史書,倒不如多編幾本詩集。

偶爾還想,若是哪一天蕭家被滅,他殺了堂兄,又毒殺了祖父,這些被寫進了史書,他會成為史上最什麼樣的皇帝?

說不好是怕閑着就會胡思亂想,還是怕有朝一日的史書上有關於他的內容,除了殺害親人,就無事可寫。

他登基的第三年,成功將突厥一分為二,再也不能成為大周的危險之時,聚集了二十萬大軍,分三路進攻大齊。

此時的大齊雖已沒有原先的強盛,卻仍有為數不少的好將領。

戰爭歷時三個月,氣勢洶洶的大周,還是無功而返。

次年的臘月,蕭般若又一次調集了二十萬大軍,再一次兵分三路進攻大齊。

這一次歷時兩個半月,蕭般若親率的五萬大軍,打下了大齊的十個城池,卻因着大齊的老將孔思憶,止步於皖西的小長安。

不得已,再一次無功而返。

第三年,八月中旬,蕭般若終於打下了大齊,大齊的九王率領殘部逃竄往西。

至此,大周統一了北境。

接下來,只要一統南北……

不知道是出於壓力,還是想要繁衍生息。

不待大周有所動靜,赫連上就向蕭般若上表了降書,稱南朝甘願成為大周的附庸國。

瞧到那一紙降書之時,蕭般若差點咬碎了牙。

一個人一輩子總要討厭那麼兩三人,不巧,赫連上正是蕭般若討厭的那一個。

要非得問個為什麼,大抵是因着那一年赫連上對他說「蕭公子乃是寶音的哥哥,做哥哥的愛護妹妹那是理所應當。」

這世上最難以讓人接受的就是事實。

他的心裏,從那時起就種下了一根刺。

可沒有其他的辦法,如今的大周也和南朝一樣,再不適宜用兵了。

步子大了會扯到蛋,這是句粗話。可話粗理不粗,用在治國上亦是這樣。

最後,蕭般若還是大筆一揮,認下了南朝這個「乾兒子」。

大丈夫能屈能伸,赫連上一直都是其中的翹楚呢。

大丈夫懂得變通,赫連上的兒子都有了。

蕭般若呢,早就退了付家的親事,有時候也想,他該娶個媳婦了。這便試着封了幾個美人,可那些女人真要命呀!

豐腴的嫉妒婀娜的,婀娜的又嫉妒有才華的,有才華的又嫉妒解風情的,解風情的又嫉妒什麼都不會卻風騷無比的。

好好的皇宮,天天唱大戲。

今兒唱的是爭風吃醋鬥豔戲,明兒又改唱陰謀詭計陷害戲。

有人告訴蕭般若,後宮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缺了正宮之主,這才妖孽橫生。

蕭般若笑的差點兒沒上來氣,他若是想娶妻,還要那些女人做什麼呢?總不至於是留着她們來給他的妻子添堵。

那些女人他不是沒有碰過,當然也不是每個都碰過。

男人到了一定的年紀,只要是生理正常,都會有那方面的需求。

他倒是想守身如玉來着,可他的身是為了誰而守呢?

他不願意乾沒有意義的事情,換句話說,他忘不掉該忘的人,又不想娶不想要娶的人。

他總是這樣,卡在了當中,上不去又下不來。

立后的事情一拖再拖,緊接着流言四起。

以至於稍微長的好看點的臣子,不敢一個人前往定鼎宮覲見。

就連蕭亞也躺槍了。

什麼好|男|風,什麼戀|童|癖,簡直了,什麼離奇傳什麼,越是不可能的就越是有人相信。

這一日,蕭般若去了書坊檢查蕭亞的功課。

執筆示範之時,不小心碰到了蕭亞的手,他猛地往回一縮。

這個時候,蕭般若還不知道外面的流言,只當蕭亞的心裏芥蒂蕭翰飛的事情。

蕭般若第一次在蕭亞的面前板了臉,「你若是並不想呆在宮裏,我可以送你去你祖父身邊。」

他將蕭亞留在身邊,不過是因着蕭亞一直跟着蕭彌堅住在宮裏,總不能他登了基,就將蕭亞趕出去。

若蕭亞自己不願意,就另當別論了。

他不會說什麼「我殺了你爹是因為他該死」,就算蕭翰飛再該死,那也是對他來說的,對蕭亞,那可是親爹。

殺父之仇,不可不報。

蕭般若將蕭亞留在身邊,是不是在找死,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說完了話,就擱下筆走了出去。

蕭亞有些慌。

他本就不是個聰明的性子,甚至可以算的上愚笨。三歲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在那之前,很多人都說他會是個小啞巴。

他曾祖父說他是大器晚成,這當然只是一句鼓勵的話。

他太了解他自己。讀書,他腦瓜子不行;練武,他腿腳無力。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是他人生的寫照。

蕭亞從不覺得自己能做成什麼大事,可田少艾並不是這樣覺得的。

蕭彌堅死了之後,蕭般若成了皇帝,田少艾便不能淡定下去。

她趁著一次宮宴進了宮,拉着蕭亞深淚俱下地說了蕭翰飛的事情。

蕭翰飛是怎麼死的,仇人是誰,並不用添油加醋,她本來就是深恨蕭般若的。

可是蕭亞不能感同身受,只因在田少艾之前,蕭彌堅老早就同他講過。

他曾祖父說的客觀,只是講他爹都做了什麼。

他爹要殺了他的叔叔,還想殺了那個不同姓的姑姑,到最後卻被叔叔殺掉了。

他從沒有見過他爹,也不是在娘的身邊長大,可他一直過的很好。吃的好,穿的好,以前是蕭家的公子哥,現在,別看他年紀小,已經是有封號的王爺了。

所以,有爹還是沒爹,有區別嗎?

田少艾便道,「當然是有的,你爹若是在世,他就是皇上,而你就是太子了……」

關於野心,蕭亞還真沒那個覺悟。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也清楚地知道若是做了太子,意味着什麼。想想就挺可怕的,到時候滿朝的文武都會知道他的蠢了。

他打發了田少艾,再有宮宴的時候,便繞着她走。

他不想為了那些不可能發生的假設費神,更不想田少艾拉着他哭個不停。

她想要的,他真的辦不到。

早就知道親爹是怎麼死的,蕭亞看蕭般若時,也沒什麼特別的情緒,甚至連害怕都沒有。

可是此次的流言,他有些怕了。

按理說,他的叔叔同他爹有仇,應當是連他也要恨上的。

可叔叔卻留他在宮中悉心教導,難道真是像那些人傳的那樣?

愚笨不可怕,可怕的是成為玩物。

蕭般若走了之後,蕭亞的奶娘道:「王爺,皇上若當真讓你出宮,這可怎生是好?」

蕭亞也不知該怎麼辦,他和祖父並沒有多少感情,且他祖父的府上,有好幾個叔叔,好幾個叔叔又各有好幾個孩子,那是一個龐大的家庭,想要融入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他對未知恨迷茫,他住慣了皇宮,一點兒都不想離開。

躊躇了一夜,蕭亞特地選了蕭般若下朝的時間跪在了定鼎宮的門外。

覲見蕭般若之時,蕭亞道:「叔叔,我有錯。」

蕭般若問他:「你何錯之有?」

蕭亞犯了愁,說句實話,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錯。

蕭般若見他愣怔了半天,說不出話,嘆了口氣:「我與你的父親,不管冤讎多深,早就在我手刃他那一日一筆勾銷。為人子女,你怨恨我也是理所應當。你若不願和我呆在宮中,自己建府也行,去你祖父那裏也行,我並不會為難你。」

蕭亞一聽,又愣怔了許久,這才支支吾吾地道:「我與叔叔有些誤會,昨日,昨日的事情……」

那些話他實在是不好說出口,可不說這誤會只怕越積越深厚,他又道:「曾祖父早就同我說過我爹,他是我親爹不錯,可想要殺人的是他,並非是叔叔。我懂的不多,也知道做人首先不能動邪念。是以,我,我並非是因着我爹的事情才,才,才那樣的……叔叔,難道你真的不曾聽過那些流言?」

什麼流言,蕭般若還真是不知道。

他問了左右,左右皆支支吾吾,還是蕭亞大著膽子說了自己聽到的。

蕭般若好半天無語,擺了擺手,叫蕭亞退下。

蕭亞喊了聲:「叔叔……」他還不清楚自己的命運。

蕭般若頭也不抬地道:「我對你沒什麼興趣。」

澄清?沒那個必要。

蕭般若對哪些俗事真的不感興趣。

他安排好了朝中的事宜,帶了兩百侍衛,偷偷地出了長安,往蕭城而去。蕭城當然不是他預想的目的地。

他許久都未見父親,聽說寶音再過不久就要生產,他想去看一看。

兩日不停地奔波,只為了去北梁瞧一瞧,可蕭城去往北梁的渡船就在眼前,登上渡船需要的是勇氣。

人最大的敵人,果然是自己。

蕭般若退卻了。

只是望着寬廣的江水,從黃昏一直站到了清晨。

而後又揮鞭回去。

不是不想見,而是不敢見,總怕瞧上幾眼還是忍不住想擁有。

——致那些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的初戀

***

姻緣這回事,最是叫人摸不著頭腦。

蕭般若本打算就這樣過一輩子。

這樣究竟是怎樣,說出來便讓人苦惱。前幾年雖無聊,好在還有仗可打。

到了如今,大齊被滅,南朝已降,他長居皇宮,就連出宮的借口都沒有了。

好不容易,不,不能叫好不容易,反正就是隴西一帶大旱,鬧了飢荒,蕭般若親帶着人馬,往隴西送賑災的銀和糧。

嘿,半路上就碰見劫道的了。

天不好,流民多,遇見劫道的真不算什麼稀罕事。

流民哪個朝代都有,作為皇帝,蕭般若也不覺是什麼丟人的事。

可若領頭劫道的是個女子,這就是稀罕事了吧?

關鍵那女子還力大無比,擲了根燒火棍震痛了他的手臂,丟人丟大發了。

蕭般若一怒,自然是下令生擒。

可那女子是個難纏的,見討不到好處,打傷了幾人,奪了數匹馬,領着眾人四處逃竄而去。

蕭般若鬱悶至極,不過,甭管是誰的隊伍里,總有那麼三幾個手腳和反應皆慢的。

於是,還沒到地兒,蕭般若就聽到了一出貪官魚肉百姓的鳴冤大戲。

既然打不了仗,也娶不上媳婦,沒事兒斬斬貪官也挺好的。

過程不敘,只因沒什麼好說的,皇帝親到,那就是個頂級的大石磙,什麼貪官,什麼污吏,不問出身,一律碾壓過去。

辦完了正事,蕭般若又一次提問「俘虜」,「你們領頭的那個……我要重重有賞。」

說着,還給「俘虜」送上了白銀。

早就被蕭般若養的白白胖胖的漢子,激動地直掉眼淚,爭着道:「城西的豆腐娘韓芝。」

敢情是個「豆腐西施」。

蕭般若一聽,在心裏調侃了這麼一句。

誰曾想,還真的是「西施」呢!

豆腐一樣水嫩的小娘子,手拿着菜刀,腳踢著木椅,還有她犀利的眼神……

有人愛花圃里的嬌花,有人愛天上的白雲,蕭般若也不知為什麼自己瞧見這樣的小娘子,就想要與之成親。

她不是誰的替代品,也許是時光荏苒,歷經萬千,他遇見她的那一刻,剛好只想找個像她一樣的女人,過淡如水的日子。

***

寶宏七年,蕭亞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可以做太子,更不知道兩年之後的自己會成為大周的皇帝。

而某人,同他的妻,在某地,某個巷子裏,買下了一個門臉,做起了豆腐的生意。

人各有志,皇位再好,坐着不開心,那又是何必。

各人都有自己追求的東西,不求富貴,只求內心的平靜。

夫轉石磨,婦生火,再也不佔誰的東西。

有的時候,只有放下,才是真正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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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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