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周盡歡之後也曾想過找理由和宋演見一面什麼的,但她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理由。

這幾天周盡歡一直有心事,這種心情不可避免被代入了工作中,導致她不小心做錯了好幾次事。在霍期這邊工作,周盡歡一直表現得小心翼翼,這種錯誤簡直是她自己都不能忍受的。

不知是不是霍期現在對底下的人有交代,大家對她倒是沒有以前那麼苛刻,但依然冷漠。周盡歡因為自己的工作失誤,挨個向大家道歉,大家也沒有明說怪她,但也不太搭理就是了。

周盡歡如今年紀已經不小了。如果說以前她還期待遇到一個好男人嫁了,回家當全職太太享福,如今這種想法已經被磨得差不多了。倒不是她不想享福了,只是她如今才稍微有點醒悟,女人的幸福只能來自自己,所有要依賴別人的幸福,都是如履薄冰的。不管是以前對霍期,還是現在對宋演。

如果沒有愛情,至少應該有事業。周盡歡這麼想着,就更加用心於工作。不管在哪個辦公室,在誰手下幹活,做好自己,是周盡歡唯一能做的事。

好不容易做完了上午的工作,周盡歡一個人拿了飯卡正準備去食堂,就看見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人目不斜視地站在電梯門前等電梯,周盡歡躡手躡腳走了過去,確認了半天才輕輕喊了一聲:「請問,你是不是,那個,宋演的妹妹?」

「欸?」樓嘉嘉還是上次遇到的那樣一驚一乍的,她一回頭看見是周盡歡,聲音都高了好幾度:「周盡歡?!」

周盡歡沒想到她還記得自己的名字,一時也有點沒反應過來,只是尷尬地笑了笑。

「你……你怎麼到我們公司來了?」周盡歡看了一眼她手上拎的公文包,上面印有公司logo,是宋演供職的那一家。她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你一個人來的嗎?」

樓嘉嘉笑眯眯的,很開朗的樣子:「你們公司招標,我也來湊湊熱鬧。」

周盡歡思索了一會兒:「宋演知道嗎?」

樓嘉嘉吐了吐舌頭:「他不知道。」

說實話,樓嘉嘉也不想背着宋演做這些事情,主要是宋演對這事的態度太堅決。想起前兩天樓嘉嘉在他辦公室里和他差點吵起來的一幕……

她實在搞不懂,宋演為了能推銷公司的產品,連電器商城的導購都願意去干,為什麼這麼好的項目就是不願意去試一試?

「你真的不參加霍氏招標,那可是大項目。」樓嘉嘉還是難以置信。

宋演忙着看文件,惜字如金:「不。」

樓嘉嘉被他的壞態度氣壞了:「你怎麼就那麼拗呢?霍一霆絕對會幫你的。」

「不必,我靠自己也能成功。」宋演仍舊頭也不抬。

「自負,自大,自戀。」

這是樓嘉嘉對自家表哥最後的評價。

她壓低聲音對周盡歡說:「我是偷偷來送的。這麼大的項目,實在不想錯過。」

周盡歡還想再問話的,電梯就來了。樓嘉嘉回過頭說:「我先走了,還要跑別的公司呢。」

周盡歡欲言又止,最後只扯著嘴角對她說:「路上小心。」

*****

周盡歡在總辦沒什麼地位,平時也就做做校對,接接電話和送送文件。對於高層的決定,別說無從干涉,連提前知道都不可能。

這事過了三天,周盡歡始終關心着結果,卻有無能為力。

下午,周盡歡在打印室里,正看到總辦的總秘在碎文件。周盡歡看見準備碎的文件里,竟然有宋演公司送來的那份。

「為什麼這份文件要碎掉?他們也是要參加招標的。」周盡歡雖然有點激動,但還是努力剋制。

總秘不屑睨了她一眼,口氣有些刻薄:「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她冷哼了一聲:「這個公司現在主事的人是宋演。霍總會希望看見他的公司來招標嗎?宋演着臉皮也是夠厚的,估摸著是真的走投無路了吧。」

總秘也懶得和周盡歡說下去,看了一眼時間說:「我先去工作,你把這裏處理一下,該碎的碎。」

周盡歡看了一眼宋演公司的文件,點了點頭。

快下班的時候,霍期把周盡歡叫到辦公室里來,遞了兩份文件給她:「這次招標,這兩家公司再選吧。把這文件送到總裁辦,讓霍一霆去做決定吧。」

「為什麼是我?」

霍期抬頭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你也正好去彙報彙報情況。」

「我……」

「行了,不用解釋了,去吧。」

周盡歡在下班前給打了一個電話,確定她會在公司加班后就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下班了。

周盡歡看了一眼包里那兩份公司的資料,偷偷把藏在柜子深處的宋演公司的資料也放了進去。宋演不肯參加招標,多半是因為不想走後門,霍一霆要是知道這公司是宋演的,多半會選他。

宋演是個驕傲的人,他不喜歡這種方式。這一點周盡歡是知道的。

可周盡歡還是把宋演的資料放了進去。創業初期,她實在不舍宋演再那樣辛苦。她也說不清自己這種心情是什麼意思。也許是愧疚吧。如果不是她,宋演不必從頭開始,不必風吹日晒到處求人。

明明以前那麼痛恨宋演那副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樣子。可如今她卻這麼小心翼翼維持着他那副「討厭」的樣子。周盡歡想,自己可能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了吧?

周盡歡沒想到下班出去會這麼冷不防遇到霍期。

他還是以往的模樣,一身熨帖西裝,連表情都一絲不苟,叫人挑不出錯處。看到周盡歡,先是溫和一笑,分明是不帶任何溫度的啊。這就是霍期,對任何人都是一副虛偽的樣子。認清他這樣的面目,周盡歡可謂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以往遇到霍期,周盡歡總是不卑不亢的樣子,可這會碰到他,周盡歡忍不住有點心虛,眼神也忍不住閃爍了起來。

霍期上下打量了一眼周盡歡,倒是難能閒情逸緻:「你穿白色挺好看的。」

周盡歡沒有說話。

「現在這是要去總公司?」

「嗯,您不是讓我送文件么。」

「叮——」一聲,電梯門開了,周盡歡如獲大赦:「霍總,我先走了。」

周盡歡蹬著高跟鞋的腳還沒踏進電梯呢。霍期就開口叫住了她。

「等等。」

「霍總?」周盡歡扯了扯嘴角:「還有什麼吩咐?」

「把文件再給我看看。」霍期還是微笑的表情:「我好像忘了簽字了。」

周盡歡一聽這話,只覺得後背像被人丟了一塊冰塊,冷得嘶嘶抽著冷氣。

「您簽過了。」周盡歡強作鎮定:「我檢查過了。」

「是嗎?」霍期不再和她啰嗦,直接從她手上拿過了裝文件的夾子。

霍期打開了夾子,將裏面的文件都拿了出來,一頁頁地翻看了起來。翻到最後一份的時候,霍期看到了宋演公司的資料。

周盡歡雙手緊緊地攢握成拳。整個人屏住了呼吸,頭皮一陣陣發麻,大腦好像都處於當機狀態,一時什麼都想不起了。

霍期還是一言不發地看着宋演公司的資料,嘴角有若有似無的笑意。他似乎是漫不經心地抬頭看了一眼周盡歡,那眼神讓周盡歡有些看不懂。

看完文件,霍期從西服胸前口袋裏拿出了他用慣的原子筆,輕輕一轉,還冒着微微油色的筆頭就滑了出來。

他十分果斷地在宋演公司的那份資料後面簽上了名字,然後十分果斷地把另外兩個招標的公司文件隨手扔進了最近的垃圾桶。

最後,霍期將宋演公司的資料大大方方遞給了周盡歡,嘴角還是那讓人看不懂的笑意:「就送這一家。」

周盡歡還在發愣,就聽見霍期一字一頓地說:「這樣,夠不夠如你心意?」

周盡歡一把奪過宋演公司的資料,一時也是氣憤之極:「你什麼意思?」

霍期臉上的笑容終於漸漸散去,自從那次碰瓷事件之後,霍期在她面前真實了許多,但這真實多半是冷冰和陰鬱。

「你敢私下做主改變我的主意,怎麼,如了你的意反而不高興了?」霍期冷冷瞥了她一眼:「這裏是公司,你是我的下屬,不要把你的私人感情帶到工作里來。」

周盡歡死死握著自己的手,指甲刺入手心,微微有點疼痛感。

「有本事你就炒了我,我本來也沒有想當你的下屬。」

周盡歡不想再和霍期對峙下去,又按下了電梯,這一次電梯一會兒就到了。

「叮——」的一聲,周盡歡腳剛踏進去,就感覺到後面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量將她帶了下去,那人如一陣風將她按在電梯冰涼的鐵壁之上。

霍期眸子裏有周盡歡無法理解的憤怒,此刻,他溫熱的呼吸拂掃在周盡歡臉上,與她的距離近到周盡歡都開始有點犯噁心了。

「你放開我!」周盡歡想要推開霍期,卻怎麼都敵不過他霸道的力道。

「你要幹嘛!」

霍期還是一副要吃人的目光。他一隻手固定着周盡歡的下巴,強迫周盡歡與他對視:「你喜歡宋演。」

一個陳述句。

「關你什麼事?」

霍期冷冷一笑:「你喜歡他,當初為什麼要和我在一起?周盡歡,你心裏到底住着誰?」

周盡歡敵不過他的力氣,只能用更加兇狠的眼神瞪着他。

此刻的霍期像一個嗜血的魔鬼。他死死控制着周盡歡,那樣近的距離,又憤怒,又絕望。

「你恨我?」霍期不等周盡歡回答,又說着:「你應該恨我,我騙了你。」

「我以為你是那麼不相干的人,我不會疼。」霍期突然苦澀一笑:「真是蠢透了。我居然曾經因為被你喜歡著,而感到有點慶幸。」

霍期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這麼多年了,我一直一個人,」

「周盡歡,你要不要到我身邊來?」

……

霍期的手死死握著方向盤,腳下不斷踩着油門。他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儀錶盤裏代表車速的數字。

霓虹閃爍的城市熟悉而陌生,眼前的馬路如同一條車燈的河,川流不息,忙碌而疲憊。這座城市說起來無比包容,實際上卻極度排斥。以至於霍期這麼多年從來沒有感覺到過歸屬感。

第一次感覺到這麼累,在這個世界裏和每個人用偽裝的面目說話,與每個另有心思的人玩弄手段,他曾樂此不疲,曾從這種黑暗的勝利里得到過點滴的快感。可這快感背後,是足以將他淹沒的空虛。

他到底想要什麼?除了嘴角絲絲的疼痛,內心幾乎沒有任何回答。

他用力抓着周盡歡的時候,他不敢相信,自己內心竟然在期待她能有一絲回應。他像一個修羅地獄的魔鬼,滿手沾滿鮮血,卻還是卑微渴望着能得到最純潔的救贖。

他曾那樣傷害她,說她蠢,說不曾愛過她,看着她留下眼淚,內心卻沒有一絲快樂。

當初為了騙她上鈎,和她講他的身世,帶她去看望他的母親。他自認自己是世上最高明的演員,因為他連自己都騙了啊。他告訴自己,他這樣的人,早就不該相信什麼愛。可他還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要被她那愚蠢的感情牽絆。

他對她說自己這麼多年都是一個人,他問她要不要到他身邊來。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像一個乞丐,卑微地跪在地上期待着她的施捨。然而等來的,只有她一句充滿著恨意地回答:「你做夢!」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憤怒地吻下去的,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狠狠地扯着她的衣服咬在她的脖子上。明明是泄憤的舉動,卻偏偏讓他有點分不清自己的心情了。

若不是她狠狠咬了他的嘴唇,若不是她滿帶羞辱地甩了他一巴掌。他恐怕就要在那虛無飄渺的夢境裏沉淪至死了。

想到這裏,霍期終於苦澀地笑出了聲。

吧嗒、吧嗒、皮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規律的聲音,在幽靜的私家醫院裏顯得很是突兀。

推開病房門的那一刻,病床上的人循聲抬起了頭。

「這麼晚,你怎麼過來了?」病床上一臉病容的老頭眼中有一絲訝異,也有點點的驚喜。

「你不是也還沒睡?」霍期冷冷地說:「大概是虧心事做多了,睡不着吧?」

對於這麼兒子,霍建剛始終有些愧疚之情。面對他的揶揄,他什麼都沒有回應。

「是不是有什麼事?」

霍期滿不在乎地找了凳子坐下,面朝著窗外,郊外的私家醫院,坐落在度假村裏,一抬起頭,漫天都是星星。

「你當年,為什麼會和我媽在一起?」沒有問他為什麼拋棄他們母子,他問的是另外一個問題,一個從來不敢問的問題。

霍建剛沉默了許久,最後回答:「一時糊塗。」說完頓了頓又說:「犯了一個男人都會犯的錯。」

霍期冷冷嗤了一聲:「確實是個錯,一切都是錯,就和我的出生一樣。」

「霍期,不管我和你母親之前是如何,你的到來,從來都不是錯誤,沒有一個生命是不該到來的。當年你母親為你取名『期』字,難道不是代表是期待着你的到來嗎?」

霍期自嘲一笑,許久才回過頭來對他說:「這次你真的錯了。」

「我生下來的時候,隨我媽姓,叫『吳期』。我想,我媽的意思,大約是等你回來,遙遙無期吧。」

霍建剛雖然查過霍期的資料,但從未發現他有過這樣一個曾用名。當初將這個兒子認回來,內心又愧疚又隱隱驕傲。除了一霆,他還有一個如此優秀的兒子。所以即使他恨他,他還是毅然決然將他認了回來。

「我以前從來不相信什麼血緣牽扯,可是後來我信了。」霍期說:「我母親去世的時候,聽說她曾給你打過電話,你連見一面都不肯。」

「……我當時並不知道她得了病。」

「後來,你讓你的兒子,娶了我的初戀女朋友。」

「……我並不知道文文是你的女朋友。」當年林家只是說,林豫文有個窮小子男友,不成氣候。

「你什麼都不知道,卻能處處傷我。這大約就是血緣的牽扯吧,沒有善緣,那就有孽緣。」

「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錯。」霍建剛佈滿皺紋的蒼老面容早沒了當年的意氣風發,此刻,他只是一個病入膏肓,心懷意願的老人家而已,「你想要什麼,在我死之前,我會儘可能為你達成。」

霍期半晌沒有說話,最後抿了抿結了血痂的嘴唇,淡淡說道:「如果我說,我要霍氏呢?」

面對霍建剛長久的沉默,霍期終於還是笑了出來。

「別和我演什麼父慈子孝的戲碼了。這才是你,連補償都講著各種各樣的條件。」霍期心裏最後一絲溫熱終於徹底涼透:「你的心裏只有你自己,只有你的寶貝兒子霍一霆。對我,你不是想要補償,只是臨死前想要多洗一洗你的罪孽,好安心上路。」

「霍期……」霍建剛剛要說話,就覺胸口一陣窒悶,忍不住開始劇烈的咳嗽。

霍期無聲倒了一杯水,放在他的床頭柜上。

「你洗清不了你的罪孽。」霍期起身站了起來,不再理會霍建剛因為咳嗽引起的震顫,「就像你無法阻止我得到霍氏一樣。」

臨出門前,霍期按下了護士鈴,還是那麼冷漠的表情:「別那麼快死,你那份精彩的遺囑,不是還沒有公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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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剩追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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