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於是孟思瑜成了東皇荊安,而那個男人--孟思瑜曾經耗盡了兩世生命愛着的黎蔚海,成了雲中侯蔚陽。

「君上萬安。」蔚陽低眉垂眼,朝她行了一個君臣大禮。

「是為了右相的事嗎?」荊安冷笑一聲。

「君上明鑒。」蔚陽直起了身。雖是跪着,可他目光灼灼懾人,絲毫不覺地位矮了一截,反之,黑眸透出的矜傲,讓人不自覺地產生一種怯意。

荊安恨透了他那樣的神色!

這個蔚陽之所以讓她想起黎蔚海,不僅僅是外貌相同,而是乃至於兩人的談吐舉止、骨子裏散發出的孤高傲氣,幾乎如出一轍。

甚至……就連他們用盡心力想保的女人也是同一個。

「君上,左相唆使朝中官員倒閣,輪番上摺批鬥右相,此乃結黨營私,擾亂我朝綱常。如今右相積鬱成傷,抱病在榻,就連提筆都有困難,我不得不為她上書,求君上明鑒。」

低醇的嗓音朗朗響起,觸動的何止是她的心,更多的是那兩世,她與黎蔚海的恩怨糾葛。

假使是其他人,她還能夠忍耐,唯獨面對蔚陽,她辦不到!

「豬狗不如的東西!」荊安順手抄起梨木花几上的小香爐,朝着蔚陽的肩膀擲去。

香爐是純金鑄造的,形體雖小,重量可不輕,撞上肩膀的那一聲又硬又重,隱約還能聽見骨頭撞擊的迴音。

鏗鏘聲方落,身後的宮人立時跪了一地,就連守在寢殿門外的御林軍亦逐一單膝跪地,一時宮中響盪著此起彼落的叩地聲。

蔚陽面無表情的掩下雙眸,即便倒覆在肩上的香屑灼燙難耐,跪於冰冷石磚的挺拔身影,始終不曾挪動過半寸。

他不著痕迹地眯了眯眼,忍下了那陣痛,然後慢慢抬眼,望着怒目而視的荊安。

約莫半年前,東皇遭刺客行刺,一劍刺中心脈,命懸一線,將近一個月不曾下榻,寢宮中瀰漫着一股哀喪之氣。

在最艱難的時刻,祭司為東皇舉行祭命大典,三日之後,東皇從漫長的昏迷中蘇醒,傷勢復原的速度甚是驚人。

在那之後,東皇不再是人們熟悉的那個東皇。

軟弱不再,無能不再,她成了渾身充滿逆鱗,挑釁易怒的嶄新東皇。

過去宮人多仗恃著東皇的抬愛,在宮中驕恣橫行,如今那些人一個個被抬出了宮,重則沒了性命,輕則缺腿斷臂。

過去那個事事依賴著雲中侯的東皇,不見了。眼前這個東皇,處處與他作對,想方設法找事兒削減他的實權,甚至開始拉攏左相,私下鬥起他在朝中的人。

這一回左相集結朝中人馬,輪番上摺批鬥右相的事,便是最好的證明。

「別仗着你蔚家有開國女皇的手諭,孤治不了你雲中侯。孤知道,右相一向聽令於你,你這不是在秉公上書,分明就是循私!」

蔚家與皇室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兩者密不可分,歷來亦有幾位蔚家男子與東皇終成眷屬,但屬少數,蔚家男子多是恪守着護國忠臣的使命,經常幫着北燕東皇治理朝政。

正因如此,雲中侯之爵位由蔚家世襲罔替,並且擁有干涉朝政的權力,可以說是唯一牽製得了國君的那根頂天梁。

「我循私?」蔚陽的語調不卑不亢,反有一股淡淡的蔑意。

那模樣……與她遙遠記憶中的那人,毫無兩樣。

荊安掐緊了掌心,未抹胭脂的頰容被憤怒染上了嫣紅,眼中恨意更濃。

「敢問君上三番兩次透過左相挑釁蔚家,這算不算是私仇?」

「孤是一國之君,容得你這樣質問嗎?!」胸中氣血翻騰,荊安恨咬着下唇,急步上前,揚起了縴手,一個巴掌落下。

啪地一聲,目睹此景的宮人,包括東皇身前隨侍的女官連芝,俱是露出震驚之色。

歷來,東皇與雲中侯是唇齒相依,互相敬重,歷代東皇對蔚家人總要禮遇三分;再加上蔚家乃開國仕族,朝中根基已是百年,東皇理朝尚得倚賴蔚家的影響力,自然不能任意開罪。

偏偏到了這一代的東皇,她似是跟雲中侯結下了深仇大恨,動輒便拿蔚家出氣,夜半時分更將雲中侯召進寢宮,讓他一跪就是數個時辰。

只要有人出言相勸,那人便要遭魚池之殃,輕則略施小懲,重則下獄受刑,弄得沒人敢再勸上半句。

一道紅手印浮現在俊雅的臉龐上,蔚陽卻不為所動,目光瞬也不瞬地直視着她。

荊安的心隱隱顫動了一下,有過片刻的恍惚。

可她不會心軟。既然上天執意要讓她重生第二回,還是回到了疑似兩人的「前世」,她就不可能再對這個男人好。

絕不可能!

荊安揚起下巴,冷聲道:「來人,將雲中侯拖出去,杖打三十。」

御林軍魚貫入內,正準備拉起地上的蔚陽,他俊臉一昂,驀然開口:「君上似乎很恨我?」

已轉過身的荊安,打直的背心猛然震動一下。

「我說對了?君上真的恨我?」被拉起身的當下,蔚陽聲嗓漠然地追問。

一身曳地雪白寢衣的背影,宛若成了一座僵硬石雕,動也不動的靜立。

「可我不懂,君上為什麼恨我?」蔚陽又問。

荊安明知他不是讓她心碎兩次的黎蔚海,可從他口中問出來,其實也差不了多少。

出於重生過兩次的直覺,她幾乎可以斷定,這個蔚陽,便是黎蔚海的前世。

狠狠傷過她兩次的男人,竟然由他的前世開口問她為何會恨……上天是非要見她崩潰才肯罷休?

荊安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的軟弱已抹去。她轉過身,對着被御林軍架住的蔚陽,面無表情地道:「孤恨的不是你,但也是你。」

蔚陽眯起眼,目送著拖曳一地雪色長擺的嬌瘦身影,在宮人的護持下走進珠簾之後。

不是他,但也是他?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方才給了他一巴掌的女人,他可以篤定的說,那已不是他熟悉的荊安。

那樣盈滿恨意的眉眼,那樣心碎至極的目光,彷佛歷經了滄桑歲月,涉足過萬千喜悲……那根本不是自小長於金籠中的荊安該有的模樣。

經過長達數月的試探,他也逐漸推敲出一些規則:這個嶄新面貌的東皇,只要一碰上與他有關的事便會徹底失控。

然而他也察覺了一件細微的事。

細微,但足以摧毀一個人的大事。

興許連她自己都沒發現,抑或她刻意不讓自己察覺--她的恨意不夠乾脆,那恨,明明還藏着愛。

蔚陽浮現紅手印的那一側嘴角緩緩往上勾起,串成一彎冷笑。

連着兩日,細雪霏霏,整座皇城幾乎就要被雪掩埋。

入夜後,黑沉沉的天色越發迷離,不見半顆星子。

位在皇城最高處的觀星閣里,荊安身披紫色滾羊絨大氅,靠在半月形紅窗前,遙望着遠方繁盛的燈火。

「原來君上一整晚都躲在這兒。」雕花閣門被推開,刮進了一地的雪粒,一名身穿藏藍色滾毛官服、頭戴鑲玉紗帽的女子,步履飛快地走進觀星閣。

荊安聞聲側過身,對着那女子露出放鬆的一笑。「葉裴,你總是能找著孤。」

女子從黑暗中走近,單膝跪地行了君臣之禮,隨後笑吟吟地起身,親親熱熱地挨到了她身旁。

荊安同樣笑融融地望著名喚葉裴的女子。身處異地,可她並不寂寞。眼前的葉裴,不僅名字與過去的好友葉蓓相似,兩人無論面貌或身形,全都是同一人。

在另一個時空中,她曾愛過、恨過的人,全都以另一個身分,在這個時空中出現在她身邊。

也因此她才能斷定,這裏根本是他們這些人的前世,而她,竟從今生回到了前世,再一次與這些人相聚。

究竟這是怎生的緣分?他們這些人竟會從這一世,牽扯到下一世……

荊安目光略黯,神情略顯悵然,葉裴覷見了,笑笑地攬住她的手臂,一手搓着她冰棍似的手背,嘴裏喳呼著:「哎,這麼冷的天,那些宮人還真是疏忽,怎麼沒幫君上準備手爐呢?」

「是孤出來得匆忙,就沒讓他們回去拿。」荊安笑望着。

不論是葉蓓還是葉裴,甭管是前世抑或今生,她們的性子一直沒變,體貼細心,喜歡照顧她,總會默默幫她做好一切。

「天寒地凍的,星星都沒探出頭,君上爬得這麼高,又能觀出什麼星相?」

「孤不是在觀星,只是想看看這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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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古代當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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