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未曾負卿

124未曾負卿

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到底有多大的心,才能在如此時刻堂而皇之地說出這樣的話?

發喪!盛況!那是該聯繫到一起的辭彙嗎?

顧青城與長陽二人不約而同的擋在左煦面前,攔住他的去路,「長姐還在病中,心情也正是抑鬱,安皇如此行事安的是什麼心?」顧青城質問道。

長陽忙拉住身邊這個口無折騰的人,縱然他初生牛犢不怕虎,卻也要看一看面前這個老虎是誰,不是每個人都能惹得起左煦的。

「你拉我做什麼?」顧青城仍不明所以,「難道我說得不對嗎?長姐剛離了京城、離了皇上,心情可想而知,難道我們還要在她的傷口上撒鹽嗎?」

「青城,我理解你的心情,只是你能不能小點聲,若讓娘娘聽見,怕更惹她傷心。」長陽不得不出言提醒。

以後還要去安國,還要寄人籬下,他不得不多想三分。

然而,出乎長陽的意料,自始至終,左煦沒有半點慍色,他一直安靜地聽着,不時點一點頭。

看着顧青城氣得通紅的臉,他卻忽然笑了起來,「你就是顧婉卿的幼弟顧青城吧!小小年紀已為領軍,果然後生可畏!」

左煦的誇讚,顧青城卻是半點不領情,他喘著粗氣,把頭轉向一旁,不再看他。

長陽無奈解釋,「安國皇帝陛下,青城只因擔憂長姐,這才多有得罪,還請陛下見諒。」

左煦大度的擺手,絲毫不放在心上,「無妨,有你們這般護着她,朕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麼怪罪?」儼然已將顧婉卿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雖然如此,對於他們的指責,他也是有話要說的。

「只是,朕並不覺得,告知她真相,帶到再走一次祁國京都,是她不能承受的事,連朕都不敢看輕她,朕希望你們也莫要如此。」話畢,繞過兩人,徑自走向顧婉卿所在的廂房。

當年那個昂然站在他面前,說出「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顧婉卿,從容大氣,這樣的她,他不敢輕易看低。

推開門,顧婉卿正坐在榻間,對着走進來的左煦,溫暖淺笑。

有一個男人,為了她,以十城相換,她雖不贊同,這份情誼,她終究心領。

「左煦,好久不見!」

千言萬語想要說,可話至嘴邊,終成一句「好久不見!」就像隔了萬水千山,就像隔了前世今生一般。

左煦原有許多話,要對顧婉卿講,可是她的這句話,卻讓他心中酸楚,情不自禁地走到她的面前,情不自禁的抱緊了她,「顧婉卿,你的命是我的,以後再不要如此拚命!」

顧婉卿只是點頭,她是他傾城以換的人,她的命便是他的。

可是左煦,回國以後,你要面臨多少艱難?你可知曉?

「你將十城平白贈予祁國,由此帶來的後果,你可曾想過?朝臣非議,民心散盡,這些你都不在乎嗎?」顧婉卿的語氣是斥責,更是擔憂。

土地是民之本,民心是君之根,若有朝一日民心如洪水般湧向朝堂,左煦該怎麼辦?又讓作為禍根的她如何自處?

顧婉卿這般為他考慮,可是左煦的臉上卻無半分擔憂之色,他抬起顧婉卿的臉,是莫名的歡喜。

「我不怕!」他仍是那般自信,那般斬釘截鐵。然而,每當面對她,他的心中只剩萬般柔情,「得知你回宮的消息,我才日夜擔驚受怕,以你慣會拚命的性子,你一定不顧自身安危拯救顧家。所以我不敢耽擱,處理好安國之事,便匆匆來祁。」

「還未入京城,又得到你逃離皇宮、被祁皇全城通緝的事,我一時未查到你的下落,時時都在擔心你的安危。我什麼都不怕,只怕再也見不到你!」

「丟了的城池可以找回,散了的人心可以再聚,你若不在了,天上地下,我該到何處尋你?」

他與她非血緣至親,他卻將她捧在手心,她到底有什麼值得他如此?顧婉卿想不明白。

「為什麼對我這般好?」她終是忍不住詢問道。

他只是笑,眸中溫柔如水。「為什麼不呢?這天下只得一個顧婉卿!」他說道,自然而然。

如左煦所言,凌亦辰宣佈皇后殯天之事,顧婉卿並不上心。從她決意出走開始,許多事便都在意料之中,偶有個別事雖超出預料,卻也在情理之內。

只是,對於左煦讓她回一次祁國京城這件事,顧婉卿確實有些困惑,不知他意欲何為。

然而,他執意要求,她便不再拒絕。

回京的馬車上,顧婉卿解下一直掛在自己頸間的麒麟玉,遞給左煦,「這是當年你交給我的,如今是該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左煦並不伸手接,只看着顧婉卿,目光灼灼,「你一直把它帶在身上?」他問道,滿含期待。

顧婉卿微笑着,坦率回答,「是,這是很重要的東西,我不敢弄丟,便一直隨身攜帶。」

如此直白的回應頓時讓左煦如吃了蜜一般,只是,「原是希望它能在關鍵時刻救你一命的,可到最後,你也沒有用到它。」

淡淡地失落瀰漫在車廂里,雖然明知自己不會用它,可面對左煦難得的小情緒,顧婉卿終究不忍,「所以,不是等來了你嗎?」顧婉卿笑答。

「何況,有它在,終歸讓我心安。至少在我無計可施時,我不會沒有後路可退。」

明知顧婉卿的為人,明知她此話不過是安慰,然而她能想到安慰他,已讓左煦受寵若驚。他搖著頭,將麒麟玉又放回顧婉卿手中,「我既然將它交給了,它就是你的,我左煦送人的東西,從來沒有收回的道理。」

「況且,這不是我單方面相贈,只能算你我互換的信物。」

信物?顧婉卿不解,只偏頭看他。

但見他神秘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個木盒,這木盒顧婉卿曾見過,一直被左煦帶在身上,極為寶貝的樣子。

「這是?」顧婉卿問。

木盒被打開,一直玉簪安靜地躺在裏面,那是一支以為普通的玉簪,以致於顧婉卿只隱隱有些印象。

「那年你我虎落平陽時,你曾用這支簪子助我逃走,簪子上面馬的血跡,我早已洗乾淨。」左煦回答。

顧婉卿這才想起,當年他們落入長陽手中時,她確實曾從發間拔出一支簪子刺進馬的臀部,讓馬帶他遠離危險,也讓自己避開他。只是後來,他中途折返,而她也未能逃離。

沒想到過了這麼久,他竟還帶在身邊!

「長姐,到城門了!」馬車在城門前停下,車外騎在馬上的長陽出言提醒。因不放心顧婉卿與左煦同處,他便執意跟了來。

顧婉卿道了聲「好」,拉開車簾。

透過城門,目光所及之處,儘是黑白二色,連過往的百姓,也都穿着孝服,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是沉痛與哀傷,發自肺腑。

全城盡孝,那是一種怎樣的哀榮!

「進城!」左煦吩咐道。

隨着馬車長驅直入,他們的視線便一直看着車外,看着家家戶戶閉門謝客,看着每道門的門口都掛上白幡,看着街邊的每個人都看向宮裏的方向,翹首以盼。

馬車最終在「隆和錢莊」門口停下,在左煦的攙扶下,顧婉卿跳下馬車,與他一同走了進去。

掌柜趙晨知早已在門口恭迎,見到左煦,忙跪地行禮,「屬下拜見皇上!」

左煦讓他平身,便聽他道,「二樓已備茶點,請皇上及顧姑娘到二樓就坐。」左煦手下,自不是尋常之人,知曉前因後果,他已自動改了稱呼。

「祁國皇後娘娘巳時出殯,眼下還剩下一刻鐘的時間,皇后的梓宮由宮中的殯宮起,繞城門一周,至東城的帝王陵寢,不掩石門,等待與祁帝合葬。」趙晨知一一說明。

左煦點了點頭,便讓趙晨知先行退下。

二樓臨街,街邊景緻一覽無餘,顧婉卿靜靜地看着窗外,久久未曾說話。她的名聲,是顧家炒起來的,如今顧家不在了,她的名聲還沒有湮滅嗎?

「知道為什麼我要帶你來這兒嗎?」左煦也看向窗外,口中卻是問著顧婉卿。

顧婉卿搖頭,她確實無從揣測。

「顧婉卿,經過了這麼多事,你會覺得迷茫嗎?」左煦忽然問道。

顧婉卿說過,左煦是個心思極為通透之人,他總是一眼就能找准問題的核心。

他終是猜對了,二十年的生命里,顧婉卿還是頭一次像此刻這般慌亂無措。命運太過強大,她以為的,她努力的,事到如今,已成一團亂麻。

顧家散了,母親死了,她即將背井離鄉了,做了這許多事,卻到如此地步,是不是從一開始,她就做錯了?

養傷的這幾日,她常常這樣問自己,這也是她對這麼多年來的所作所為懷疑的最徹底的一次,忽然之間,她便不知該如何行走了。

顧婉卿的眼神早已表露了一切,左煦便不再追問,只是道,「多年以前,當我得知我的所有努力都不能挽回我的父皇、母后時,當我得知我的命數由天定時,我也曾這般迷茫過。」

「再掙扎,再努力,都無法擺脫命運,這種深深的無力感,我感同身受。」

「可是,顧婉卿,天下女子裏,我只敬佩過你。巾幗不讓鬚眉,你是將這句話演繹得最徹底的女子。我帶你來,是想讓看看這個京城,看看你所庇護的子民,他們可以有多擁戴你!」

無奈勾唇,顧婉卿試着解釋,「是父親他……」

「你真的以為你的好名聲都是令尊一力促成的嗎?從朝堂重臣、寒門學子到普通百姓,你該知道,僅靠令尊一人之力,並不足以號令天下悠悠之口。你完全不需要懷疑自己,縱然經歷許多不如意,然而你的選擇終究沒有錯。」

「不信,你看!」左煦指著窗下。

此刻,送殯的隊伍已經從遠處走來,人數眾多,從文武大臣到京城小吏全在隊伍中,此番陣仗不可謂不大。

隊伍走過之處,沿街百姓紛紛跪倒,哭聲響徹雲霄。

走得近些,顧婉卿這才看清,走在最前方的人,每人手中都拿着一副白色幡旗,每幅旗上都被用不同的筆跡洋洋洒洒地寫了許多大字……

婉卿之後,大祁再無皇后!

卿未曾負祁,祁人絕不負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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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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