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 對峙

238 對峙

噼啪!

長樂殿門口,半人高的長信宮燈忽的炸裂,原本明亮的光線暗了一圈。光暈幽幽,映照着鎏金燈座上半跪侍女的表情顯露出一種似笑非笑的怪異。

皇后只覺一盆冷水從頭澆下,愕然、憎怨、不甘……種種情緒翻騰,最後化為了刺骨的寒。

從聖人出現的剎那,皇后便知道她和大兄的謀算失敗了。多年夫妻,縱是怨偶,皇后也自詡她對聖人的了解不在任何人之下。以聖人謹慎的性子,若無掌控局勢的自信,他絕不會出現在長樂殿,出現在皇后的面前。

「呵。」

皇后發出僵硬的笑聲,一點點扭轉身子,跟着聖人進了長樂殿。沒有多餘地喊內侍、宮娥,這種時候喊過來又如何?不過是多個人看自個狼狽的樣子。她冷漠地想,忽的不知想到什麼幾步越過聖人,站到慣常待得位置前,居高臨下看着聖人。

反正都要死了,她憋了二十多年,臨死前放縱一把又如何。

對上毫不掩飾的、滿是怨恨的目光,聖人頓住了腳步,眉頭微微皺起。

「十七年了,你一點長進都沒有,還是這般愚蠢和自大。」

自盧綺娘死後,這是聖人跟皇后說的第一句話。過去兩人默契地無視對方的存在,有什麼都靠內侍傳話。皇后差一點忘記了,聖人對看不上的人一貫的那種刻薄和苛刻。

心裏頭有火冒起,皇後上前一步,厲聲道:「我愚蠢、我自大?是誰把你逼到重傷瀕死?是誰把你逼得像縮頭烏龜一樣躲著不敢出來?今日我敗在你手下只是時運不濟,你以為你比我強出多少?若非家族拖後腿,我早就、早就……」

皇后胸脯劇烈起伏,目光恨恨地瞪着聖人。

「早就如何?」聖人冷笑,「你想學則天順聖皇后也要看有沒有則天順聖皇后的聰明。你要謀反、你要殺朕,朕其實一點也不生氣。天家無情,前有文皇帝,後有文明武德大聖大宣孝皇帝,權利的滋味甘美,你要爭要奪,朕隨你。能不能爭到,能不能奪到,看你的本事。可你竟是蠢到跟聖域陶家聯手!與虎謀皮的後果你想過嗎?朕和歷代先祖殫精竭力想要搬倒頭上的大山,你卻蠢到自己非要頂一個?」

這番斥責下來,皇后自然不服。

「聖域做太上皇和陶家做太上皇有什麼區別?聖人頭上頂着如此之多的術士,陶家就一個,我還贏了呢。況且聖人能卧薪嘗膽、忍辱負重逼着聖域低頭,吾兒為何不行?一旦剝離了術士『神』的光環,把他們當做一個普通的藩王,又有什麼難以處理的?」

「普通藩王?有一個陶家就會有第二個陶家,第三個!到時你如何?把整個大唐都割讓出去?你當聖域術士都是傻子,由得你擺佈?便是不說術士,你拿神仙散控制朝臣,你當他們會甘心服你?」

「不甘心又如何!」

皇后嘶聲道:「吾是皇后,吾生的孩子是嫡子。可朝中之臣有眼無珠,竟是看重越王那個蠢貨。你當他們真是覺得越王好,是他們覺得越王蠢好控制,懼怕吾身後的盧家。吾拿神仙散引誘他們,一個個連越王是誰都不記得了。這樣的人低頭做狗就算了,想要吠幾聲,也要看吾答不答應……」皇后越說越瘋狂,「聖人威壓天下三十年,你可以,吾和吾兒為何不可?」

「因為朕比你和三郎聰明。」

「那沈五郎那個孽種呢?」

皇后咬咬牙,乾脆戳破皇帝的心思。

「你說吾與虎謀皮,他跟李流光呢?難道不是與虎謀皮?李流光又是術士,又是不知從哪來的妖孽,你就不怕沈五郎被吞吃的連渣都不剩?你就篤信他比吾兒聰明?」

聖人垂下眼:「五郎有沒有比三郎聰明暫且不論,他比三郎運氣好就夠了。你看李小七是妖孽,然妖孽又如何?只需的他對五郎實心實意,他越妖孽,五郎受益越多,朕越高興。」

「你……」

這句話似一個鈎子,勾起了皇后久遠的記憶。她驀地衝到聖人面前,雙目通紅、神色扭曲:「你早就知道,對不對?當日我說盧綺娘是妖孽,你罵我是瘋子,其實你心裏根本知道她就是妖孽,對不對?」

她死死盯着聖人,聖人漠然地看着他。

「哈哈哈哈。」皇后大笑起來,宛如癲狂。「盧綺娘越妖孽,你受益越多,越高興。所以你不在乎她是不是妖孽。你怕我戳穿她的真面目,你說我是瘋子,阿耶阿娘也說我是瘋子,所有人都說我是瘋子,其實我根本沒瘋,是不是?」

尖利的笑聲響在耳旁,聖人心底無一絲波動,只記憶彷彿逆流而上,回到了二十年前。皇后怒氣沖沖地跟他爭吵,一口咬定綺娘不是盧家小娘子,而是不知哪來的孤魂野鬼。

當時他其實已有察覺,綺娘的情況並非簡單的失憶。儘管綺娘竭力表現出符合人們認知的小娘子的樣子,但偶爾不經意的舉動騙不了人,她對這個世界的陌生感也絕非一個失憶可以瞞過去。

但誰在乎呢?

他喜歡綺娘,喜歡的便是綺娘這份不同尋常。他的每一個荒誕不經的想法,綺娘都會理解、肯定、支持。不是因為他是聖人,而是綺娘真的相信他說的那些,支持他做的一切。他跟綺娘在一起,只覺得如春日的樹木,說不出的舒展和恣意。

所以綺娘是妖孽又如何?他不怕綺娘,反而擔心聖域知道了綺娘的來歷會抓走綺娘。當皇後跟他指出這一點后,他心中升起的不是被騙的憤怒,而是巨大的擔憂。

他怒斥皇后胡說八道、指責皇后因為嫉妒綺娘而胡言亂語。他說皇后瘋了,全天下人便都認為皇后瘋了。

盧家也不例外。

「你根本不愛盧綺娘,你根本就是利用她……」皇后表情猙獰,一句話拉回了聖人的思緒。

沉埋在心底的感情驀地爆發,聖人自踏入長樂殿後,頭一次露出了怒色。

「朕心悅綺娘,朕愛她、敬她、憐她,恨不得把天下都給她。如果不是你的愚蠢、嫉妒、惡毒,綺娘怎會早早病逝?你利用綺娘的善良逼着她嫁入沈家,逼着她離開朕,逼着她一退再退不得不躲入協會寄人籬下。你口口聲聲罵綺娘是妖孽,綺娘害了盧惜綺,你怎麼不問問盧家,盧惜綺落水跟綺娘有什麼關係?沈亭譽寧可喜歡一個妓子也不喜歡盧惜綺,盧惜綺自己想不開抑鬱而終又跟綺娘有什麼關係?你不怪盧家下人伺候不周害的盧惜綺落水,不怨沈亭譽不顧盧沈兩家情誼把盧惜綺跟個妓子放在一起,你反而全怪到無辜的綺娘身上。

綺娘做錯了什麼?

她唯一錯的就是稀里糊塗托生到盧惜綺的身體上醒來。她把自己當做盧惜綺,敬你畏你,孝順你阿耶阿娘,小心翼翼地過着每一天。她沒了之前的記憶,不知朕是聖人,是朕騙了她,和她又有什麼關係?你罵她勾引朕,利用她的善良逼着她嫁給沈亭譽,滿足盧惜綺的心愿。你問過她的意願了嗎?你逼死沈亭譽喜歡的妓子,推到綺娘身上,你想過綺娘如何在沈家立足嗎?

你恨綺娘,是真的恨她替了盧惜綺嗎?你恨的是她得了朕的心,恨她威脅到你的位置。什麼盧惜綺,什麼姐妹情深,不過是一個遮羞布。

綺娘心善,就因為佔據了盧惜綺的身體,一直對你、對盧家心懷愧疚。朕要廢了你,是綺娘求朕讓你繼續做大唐的皇后,保盧家一世富貴。直到死前綺娘都跟朕說她不怪你,你做的沒錯,是她佔據了盧惜綺的身體,是她來的時間不對……綺娘對你、對盧家仁至義盡。若非綺娘,朕、朕早就想屠了你們全家!」

最後幾字如惶惶雷音炸入皇後腦海,拉回了她的一絲清明。之前聖人說的諸多替盧綺娘辯駁之語,皇后並未聽進去。她恨盧綺娘佔據了自家小妹的身體,恨盧綺娘勾引皇帝,恨皇帝心悅盧綺娘。二十年下來,這種憎恨早已如一顆種子深深扎在心底,生根發芽長成了一棵蒼天大樹。這棵樹以仇恨為養分,一日日被她的偏執澆灌,混合著心底深處的陰暗,早已扭曲的不像樣。如果僅憑皇帝幾句話便能說服,兩人也不會隔閡如此多年。

「呵……」

皇后自嘲地笑了起來。

「在聖人心裏,盧綺娘自然千般好萬般好,吾跟盧家為聖人做的再多,也比不上盧綺娘的一根頭髮絲。」

「你們為朕做的?」聖人低頭漠然地看向皇后,「你、還有盧家做的一切不是為了朕,是為了朕腳下的這個位置。你們心心念念,虛寒問暖的是朕手中的權利、是富貴,唯獨沒有朕!」

噼啪!

炸過一次的燈芯再次炸裂,燃了一整夜的宮燈迅速熄滅。幽幽月光下,皇后在聖人的逼視下緩緩移開視線,身子一軟跌倒在了地上。

……

卯時剛過,朝暝冉冉東升,一抹金光刺破雲層,昭示著新的一天到來。

李流光一夜沒睡,翻找出以前的字帖來,凝神靜氣地練了一晚上字。自寅時過半,外面的動靜便越來越小。方管事鼓著勇氣跑到府外看了看,據巡邏的兵士說長安城的回鶻人都差不多被抓起來了,今夜不過虛驚一場。

跟李流光說起這些,方管事滿臉喜色。

李流光卻不如他這般樂觀。回鶻人不過是個幌子,也不知所謂的抓回鶻人,是聖人平定了叛亂還是幕後黑手得逞了。

「小郎君。」方管事想到什麼:「巡邏的兵士們還說駐紮在商州的龍武軍昨夜進了長安城,現在正替換了神策軍守衛著大明宮呢。」

「龍武軍?」

方管事點點頭,壓低聲音道:「好像神策軍跟回鶻人有些牽連,所以才連夜調撥龍武軍來。」

李流光輕輕鬆了口氣,那看來是聖人贏了。商州離著長安頗有一段距離,根本不可能連夜趕過來,只能說聖人早有準備。難怪,他若有所思,聖人遇刺后遲遲不露面,想必是已經不信任身邊的人了。

這麼想的話很多事情便說得通了。

他心裏轉了一圈,問到了重點:「有五郎的消息嗎?」

方管事搖搖頭正要說話,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外面傳來。李流光心中一動,起身面帶期冀地看過去,正對上沈五郎燦若星辰的笑臉。

雖然只有一日未見,但兩人此時都頗有種如隔三秋之感。靠的近了,李流光注意到沈五郎身上滿是灰塵,鬢角發梢晦暗,衣服上更是隱隱有火|葯的味道。顧不上說什麼,他轉頭便喚人準備熱水熱食。不一會,早有準備的僕役捧著各色器具上前,或以香湯凈面,或以艾葉掃塵,最後又捧上乾淨的衣裳,換下了沈五郎一身的凶煞血氣。

對於這麼多人圍着自己沈五郎原本面帶不耐,但對上七郎笑盈盈注視着他的神色,臉上的不耐逐漸變得溫柔下來。

夜裏蔡伸陰差陽錯引爆了一箱子火|葯,不僅爆炸中心的上百個死士被炸了個屍骨無存,附近的宮殿樓閣更是坍塌無數,連紫宸殿都受到波及,塌了一多半。沈五郎當時離著不遠,親眼看着紫宸殿在爆炸的衝擊中傾倒,心中一股寒意冒出,冷汗已流了下來。

事後聽蔡伸說起,他更是慶幸不已。這是蔡伸運氣好,提前引爆了火|葯。若是蔡伸疏忽過去呢?倘若他不小心遇到,無心防備之下,被炸個屍骨無存的會不會便是他了?

一想到夜裏有可能同七郎天人永隔,沈五郎便心有餘悸。此時回到熟悉的環境中,整個人放鬆之餘不免對李流光更是痴纏,連換洗時都要李流光陪在他身邊。

「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見收拾地差不多了,李流光噙著笑說道。

沈五郎擺擺手,示意眾人退下,似有心事般坐到他的身旁。

「怎麼?」

沈五郎輕吐一口氣,期待地看向他:「那個人說阿娘沒有死。」

「!!!」

李流光有些懷疑自己聽到的,盧綺娘沒有死?可無論是楊館術士還是舅舅,都提到盧綺娘難產去世,怎麼會沒死?

「阿娘……聖人?」李流光不知該如何問。

沈五郎對這個消息也半信半疑,猶豫地解釋道:「那個人說是阿娘自己說的。阿娘生我時……情形不大好……」李流光適時地握緊了他的手,沈五郎蹙緊的眉頭微微鬆了些,「阿娘跟聖人說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而是來自星海世界。她不會死,她受先知庇佑只不過是要回去原來的世界。阿娘讓聖人等她二十年,她還會回來……七郎,你覺得阿娘真會回來嗎?」

對上沈五郎期冀的眼神,李流光沉默下來。

五郎說的這些聽起來怎麼都像是一種安慰,一種念想。先知在精神印記中並未提到盧綺娘說的這些,很大概率這是盧綺娘騙聖人的。大概也是不欲聖人太過難過,有個念想心裏的悲痛說不得會少一些。

只是這些話對上五郎滿是希冀的眼神,李流光卻說不出口,心中也忍不住想,莫不是聖人說的是真的?仔細想想先知的本體是締虛之蟲,締虛之蟲可是隨意穿梭時空的存在。他和盧綺娘來到這個世界,緣由便是如此。萬一先知真能送他們回去呢?

這個念頭冒出,李流光心中不免微顫,如果還可以回去?不對,他突然想到一點。先知就要死了,而聖人早已知道了這個消息。盧綺娘說的是讓聖人等他二十年,可現在才過了十七年,離著約定還有三年時間。

莫不是聖人同聖域聯手便是為着這個?

早些時候他便懷疑聖人同聖域聯手的動機,按說聖域消亡聖人應該是最高興的,但高運明積極自救,聖人不僅沒有隔岸觀火,反而同意了高運明刺激聖人醒來的做法。他以前一直想不通其中的緣由是什麼,現在看來很大可能落在了「盧綺娘」身上。

聖人是真的相信盧綺娘說的二十年之約。

種種思緒飛轉,李流光認真看向沈五郎。「阿娘會不會回來我不知道。」沈五郎眼中的光瞬間便熄滅了。「不過……」李流光起身從榻前拿過來一個沉香木做的小盒子,輕輕推到沈五郎面前。

「這是昨日先知給我的,裏面有阿娘的消息,五郎要不要看一看。」

「……阿娘?」

沈五郎眼中的光再次亮起,小心翼翼打開盒子。翠綠色的光暈散開,漂浮在木盒中的精神印記顯露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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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快樂~么么噠(づ ̄3 ̄)づ

月底爭取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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