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一諾千金

第四十章 一諾千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圍觀的人都伸長了脖子仔細地觀摩著這二位作畫,身為人體模特的我只能在他們面前站着,被好奇心折磨得分外煎熬。

張存義經過這幾年的歷練,繪畫的經驗技巧十足,可稱得上大師級的畫家。原本以他的年資,不會自降身份同沈冽這種小輩比試,但他今天估計是興頭上來了,一時技癢,答應了沈冽的邀戰。

再者說了,張存義固然比沈冽多了好幾年繪畫的經驗,但畢竟後生可畏,若不小心應戰,說不定還真會落得個陰溝裏翻船。

「你們畫得怎麼樣了啊?我實在有點兒坐不住了。」在原地煎熬了半天,我終於經不住開口問道。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畫了一個多小時了。好在今天是個陰天,要不然暴晒上兩個鐘頭,估計我整個人都蔫兒了。

「蘇荇,專業點好不好?你坐的凳子上面有釘子嗎?怎麼一直動個不停的。」張存義遊刃有餘地在畫布上塗抹顏料,順帶和我開玩笑:「不過……輪廓已經勾勒好,你活動一下我也沒問題,你問問沈冽那邊可不可以。」

還不等我開口,視線剛向沈冽轉去,卻見他已經輕輕點頭。

我見狀心中一喜,趕緊起來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脊椎,順便轉到他們旁邊看看繪畫的進展。

張存義和沈冽旁邊已經自動形成了兩大陣營,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張存義旁邊圍起來的人還要稍微多一點。他畢竟經驗擺在那裏,繪畫技巧手法上比較成熟,有很多值得青年畫家們吸收借鑒的地方。沈冽的風格則完全獨樹一幟、天馬行空,旁人想學,除非把他神奇的大腦摘下來給自己安上。

我看着張存義旁邊人多,忍不住好奇先湊到他身邊看了一眼,不知道他筆下將我畫成了什麼樣。

剛往他的畫上瞥了一眼,我心中便吃驚不小!

這傢伙是平時偷偷拿我練過手嗎?不然為什麼畫起我的肖像畫來如此純熟?他的畫布上描繪着我的側臉,髮絲被風吹動,抬起右手撩發時的輕柔一笑,套一句徐志摩的詩來形容,這幅畫的感覺便是: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恰似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畫面的底色是清爽的天藍色,畫布上我的五官被柔化,細膩溫柔得像塊溫柔的璞玉。

在看過這幅畫后,我幾乎可以確定張存義是真的喜歡我的。

他將畫中的人畫得太美好了,畫中人那溫柔似水的風情,讓我一眼便看呆了。若不是心中喜歡,怎能將畫中我繪成這副沉靜如水,挑不出瑕疵的模樣?

「張存義,你是自帶美顏效果的拍立得嗎?你這畫出來的效果比韓國的整容、中國的ps還要強大啊!這人畫的是誰,你能給我指指嗎?」他將我畫成這樣,我反倒不好意思了,「畫風是不是太浮誇了?」

「能有誰,不就是你嗎?」張存義笑笑,「怎麼?被自己美暈不敢認了?」

「原來我在你心裏長這樣啊?」我伸手輕拍張存義的肩膀,「何棄療啊?回頭我得帶你去洗洗眼睛!」

嘴上和張存義調笑着,我的心情卻有些沉重。這幅畫所承載的柔情超出了我的想像,它帶給我的視覺感受,幾乎要和陳置玉的《聞香》等同,畫筆之下流淌的是他滿滿的心意。

這樣深沉的愛我卻無法回應,只能受着愧疚折磨。

為了掩飾眼中的震撼,我借故看沈冽的畫趕緊從張存義身邊躲開,回頭一眼,無意間瞥見他嘴角的笑容有些發僵。

相比張存義這邊,沈冽身邊的人就要少上許多了。見過過來,圍觀的年輕人紛紛用一種難以形容的微妙眼神看着我,我心中咯噔一聲,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沈冽這小子,到底把我畫成什麼樣了?

饒是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可當我轉到他背後的時候,還是吃驚到緩不過神來……

沈冽同學,我跟你什麼仇什麼怨啊?你到底哪隻眼睛看到我長成這樣了?

沈冽畫中的我,和張存義畫中的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極端。如果說張存義的畫極盡所能的美化了我,那沈冽筆下的我則將我的缺點放到了最大。

在沈冽的這幅畫里,傳統意義上的美是不存在的,他用誇張的手法畫出了我下垂的眼袋,又胖又圓的臉,甚至連臉上不太明顯的細紋也重重描繪了。比起現在的我,這幅畫上的我老了十歲,胖了十斤!

為了醜化我,沈冽這小子也算是盡己所能了!

被他畫成這樣,我心裏固然有些不忿,但從藝術審美角度來看,這幅畫的藝術價值和人物的美醜無關。

相比起張存義的畫來,沈冽的畫法更為自由,表現性也更強,他的筆觸成多樣的工字型、發叉型等,自由地在畫布上翻騰,扭結成笨拙迂闊的肌理。

他的這幅畫進入了一種安詳和穆、沉靜完美的境界,而那畫中所力圖表達的,也正是一種清晰純凈、剔除雜誌的藝術品格。直視畫中人物的眼睛,能從那重重的眼袋和縱橫的皺紋中感受到斑駁倔強的活力。那是一種以歲月為依託,卻不隨着時光而磨滅,如美酒般越釀越醇,歷久彌新的生機。

為什麼沈冽這個年輕人,每次都能帶給我這麼大的震撼?明明我已經對他那麼高看了,他卻總能用自己的實力,一次次刷新我對他的估計。

大致逛了一圈,我心裏已經有了底。

不知不覺,兩個小時時間已到,沈冽和張存義都擱下了畫筆。經過兩個小時的冷卻,四周圍觀的人群散去了不少,但這並未影響到兩位畫家之間切磋的興緻。

張存義收拾好了畫具,站到了沈冽的畫前。

我仔細地觀察著張存義臉上的表情,但見他在看到這幅畫的第一眼,眉頭就緊緊地蹙在了一起,越看神色越凝重,到了最後,額上竟然逼出了一排細汗。

看到他這樣,我也十分能理解張存義的心情。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單純地抱着鑒賞的態度去看,無論怎麼看都是賞心悅目的。但是觀賞者的身份一旦轉化成了沈冽的對手,那受到的衝擊可謂不小。

若是將畫的層次粗略地比喻為畫虎、畫皮、畫骨三個層次,那尋常人畫虎為虎,那便算是畫畫入了門,畫個什麼,像個什麼。

而第二個層次,畫作既具其形,又具其神,畫作中的一草一木都具備了靈氣,筆下畫的就不再是一張死畫。

至於第三個層次,那就不是努力能夠觸及,有時候靠天賦,有時候靠靈感,抑或是神來一筆。到了畫骨的層次,皮相之類的外在便無足輕重,繁榮的技巧、花哨的顏色也都成了多餘,畫家的眼睛就像是最敏銳的掃描儀,只需一眼便可管中窺豹,從原物中提煉出最具神韻的虎骨。

尋常畫家要走過這三個層次,要費上幾十年甚至更多的時間慢慢積澱,譬如陳置玉和張存義,已經停留在第二個層次很多年,但要抵達這第三個層次,憑他們的年紀和筆力尚且不夠。

但反觀沈冽,他的筆力雖拙,但已初見第三個層次的雛形,這叫我們如何不驚?

只能說,有些天才的確非常理可揣度。

「這……」張存義的視線在沈冽的畫上來回逡巡,最後釋然地鬆開眉頭,輕嘆了一口氣道:「輕敵了,後生可畏。」

沈冽也過來細細地看了張存義的畫,情緒都藏在漆黑清冽的眸子裏,最後朝他微微一點頭。

無需有人評判,這場斗畫已經分出了高下。至於圍觀的人能否看懂這場較量……那就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了。

比試完之後,沈冽將那些用剩的顏料都收拾了起來,剩下的顏料還有很多,可以下次再用。

日頭偏西,天橋上的人流漸少,在天橋上創作的自由藝術家們也陸續回去了,沈冽簡單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

「給,剛才你畫素描的錢。」我站到沈冽跟前,將十五塊錢遞給他。

沈冽看我一眼,快速從我手中接過錢,抬腳欲走。

「等等!」趁著張存義收畫的功夫,我將沈冽叫住,從包里取出一本書遞給他,「之前一直想把它送給你,但是幾次時機都不湊巧,一直都沒送出去。這幾天我就把書都帶在身上,順便到天橋上逛逛,想着要是遇見了就給你,沒想到今天真的碰上了。」

沈冽緘默地聽着,也不伸手來拿書。

我只好把書往他手裏一塞,仔細地叮囑他道:「這本書叫做《太陽之子》,講的是梵高的生平,你回去認真地把這本書讀一讀。我知道你家庭條件困難,可是你再困難,也不會比梵高更窮困潦倒吧?」

「若你愛畫如同愛你的生命,那你就來找我。雖然我的力量有限,但如果你願意選擇信任我,我一定傾盡我的全部精力和資源來培養你。」

夕陽殘照下,沈冽的瞳膜被烈焰晚霞染成了偏橘紅的顏色,我直視他的眸子,讓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我眼中的決心,「我有種很強烈的預感,只要你選擇繪畫道路,你將成為中國畫壇最璀璨的一顆新星。這條路或許會艱難,但老師會陪你一起走下去,你願不願意,試着相信一次?」

沈冽的視線和我對視了三秒鐘后移開了視線,他將那本《太陽之子》夾在腋下,迎著夕陽,低頭沉默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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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你治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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