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偉大理想和偉小理想

人之初，性本惡，

不做惡，因為弱，

一旦強，便張狂，

普天下，皆遭殃。

秦凡，出生於文革開始兩年的一九六八年，父母給他取這個名字，是希望他能平凡而安全地生活在這個多災多難的世界，他倒是不負父母的希望，在那罪惡的十年，每一個中國人都受到從頭髮稍到腳趾頭，從身體到心靈，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的徹底折磨和煎熬。

在全體中國人被長久的反覆的徹底的修理之後，上蒼也許實在看不下去中國人在經歷了百年屈辱之後，依然受到如此痛入骨髓的煎熬，終於向人間發出了召喚，於是，一切結束了。

秦凡還平安地活着，可是，他的父母卻沒有經受住這種長期的修理和煎熬，雙雙死去。

只有爺爺一個人帶着秦凡還平靜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依靠臨街的一間房子改成的一個小小的煙酒雜貨鋪為生。

在濱河市昌榮街，一條寬不過十幾米的街道，這條街道上，秦凡在街坊鄰居的眼裏，是一個老實，聽話，膽小的孩子，正如父母希望的那樣，很平凡。

當然，知人知面不知心。其實，秦凡在心中也是有偉大理想，崇高目標的，不僅有，還有不止一個，而是足足三個。

第一個偉大理想是秦凡十六歲時樹立的，那一天，他被昌榮街小混混中的老大――黑皮狠揍一頓，揍成兩個熊貓眼，黑皮的三個小兄弟邊揍邊哈哈直樂，更讓秦凡羞怒的是，黑皮的相好，昌榮街的第二美女，自己心儀已久的女孩小紅，在邊上拍手大笑，樂得前仰後合，花枝亂顫。

於是，一個偉大的理想在秦凡尚算幼小的心靈里生成，那就是，有朝一日要當着整個昌榮街街坊鄰居的面，將黑皮也打成兩個熊貓眼，並打翻在地，踏上一隻腳，讓其永世不得翻身，還要讓小紅痛哭流涕，跪在地上求自己，發誓今後跟黑皮一刀兩斷，做自己的相好。

還沒有說完。

之後自己還要狠狠蹂躪小紅，至於怎麼蹂躪，當時限於知識水平，以及對客觀世界認知有限，再加上尚屬年幼，時代發展不充分，毛片還不普及，黃色的光芒沒有照亮他還是少年的純潔心靈，所以具體方法還沒想好。

總之要讓她認識到，跟着黑皮混是死路一條，只有跟着自己，前途才是光明滴，道路才是平坦滴，生活才是幸福滴。

第二個偉大理想是，吞併隔壁的偉強煙酒店，使自家的煙酒店成為這條街上最大，最賺錢的煙酒店。

豎立這個偉大理想的起因是，他不明白為什麼張偉強家的煙酒店生意會這麼好，門面已經比自家的大了一倍，許多人登著三輪車來，推著平板車成箱成箱地買他家的貨，而自家的煙酒店就只夠爺爺和自己生活，再加上給爺爺看病，幾乎沒有餘錢。

他不明白，打死不明白啊。

當然，以他才上高一的年幼程度，再加上曠課的時間遠遠多於上課的時間，沒知識沒經驗，是不可能明白其中奧秘的。

十七歲那年，積勞成疾的爺爺終於去世了，秦凡也就徹底自由了，更沒有人再來苦口婆心地勸他上學，更沒有人聲淚俱下地要他上那該死的學了。

這時，和他關係最親密的戰友和兄弟――馬猴，帶他去一個秘密的地方看了一場毛片錄像，看得他目瞪口呆之餘，樹立了第三個偉大理想。

今後自己發達了，成為人上人了，要娶十個老婆，不，一百個老婆，要讓整條街的鄰居都羨慕死自己。

當然，這樣的偉大理想，宏大目標，他沒有敢和任何人說，不僅不敢和爺爺說，連關係最好的馬猴，他都沒說。

馬猴大名馬魁，也住在昌榮街，比秦凡小一歲，家裏條件特差，從小營養嚴重缺乏，長得又瘦又干，和「魁」字粘不上一點邊，但腦子非常機靈，兩隻綠豆大的眼珠子滴溜溜轉幾圈，就會產生一個鬼主意。

馬猴大概因為家庭條件差的緣故，從小沒有吃過什麼好東西，嘴特攙，基本上，秦凡的煙酒雜貨店裏可以吃的東西，他都愛吃，尤其愛吃秦凡家店裏賣的龍鬚酥。

這樣的高級食品，馬猴是無論如何買不起的，於是秦凡就從家裏偷，兩人共享，幾年下來，馬猴不知吃了多少秦凡家的龍鬚酥，和秦凡的關係自然鐵得要命。

那一次秦凡被黑皮打，馬猴就在旁邊站着，他雖然不敢幫秦凡，但是告訴了黑皮一個絕密錄像廳的地點，並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票，請黑皮放過秦凡，黑皮這才住手。

除了這三個偉大理想之外，秦凡還有許多「偉小」理想，比如和昌榮街的第一美女林月拉一下手，狠狠扁隔壁老闆張偉強一頓之類的。即使這些「偉小」的理想，他也沒有和任何人說過，只是深深地埋藏在自己心裏。

有時，在店裏沒有顧客的時候，他獨自坐在自家的小店裏，也會將這些偉大理想和偉小理想都回想一遍，不過，即使是和林月拉一次手這樣的偉小理想，他也意識到，也許自己在有生之年都不會實現了。

林月和自己同歲，也在同一學校念過中學，她因為成績實在太優異，高中跳一級，後來參加高考，在一百個參加高考的學生只能錄取四個的激烈競爭年代，她沒有上高二直接上高三，然後一次考入北京大學中文系，轟動整個昌榮街，成為昌容街所有未成年少女的楷模。

秦凡對她只能高山仰止。

自己貌不驚人，身材不雄偉，和聰明二字也不沾邊，和林月幾乎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他真不知自己獨自一人，以後該如何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下去。

爺爺去世了，林月上大學走了，秦凡孤坐在小煙酒店裏，望着街上來往的行人，忽然感覺茫茫人海，自己就像一葉孤舟，隨時都要翻船落水，然後永遠消失在人海里。

每到這個孤獨的時候，他就到裏間，對着新月真人像發獃。

這個十八平米的屋子被分割成兩半，外面做小店，裏面住人。

裏間方桌的後面，有一個小小的燭台，上面供奉著一尊神仙的銅像，提前這尊銅像，可是有年頭，有歷史的。

這尊銅像叫新月真人像，是秦家供奉了幾百年的一尊神仙像。

父親曾經告訴還很小的秦凡，幾百年前，秦家的先祖是一個銅匠的時候，有一天遇見一位神仙，就是這位新月真人，當時先祖四十有五還不生育，面臨秦家絕後的緊要關頭，新月真人妙手點化，並告訴秦家先祖，秦家中了一種斷絕咒，不知何人施展的，現在已經被破去，但是，此咒厲害非凡，恐怕今後幾百年，秦家多數時候都會是一脈單傳。

一個月後，先祖的老婆果然懷孕，先祖對新月真人感激涕零，自己是銅匠，就用心給神仙塑了一個銅像，供奉在家，這個銅像堪稱秦銅匠這輩子做的最傳神的一尊銅像。

據父親說，這尊新月真人像秦家供奉了幾百年，除了先祖見過真人的真身外，百年之前真人還現過一次真身，那一次戰火連綿，秦家四處逃難，真人現身幫助秦家保存了一點血脈，使得秦家延續到今天。這是銅像被供奉之後，真人唯一的一次現身。

今天傍晚，秦凡胡亂吃了一點麵條，早早收了店，坐在裏屋，對着新月真人像發獃。白天他又被黑皮硬要去兩條煙，敢怒而不敢言，那一股怒火，到現在還在胸中憋著，好難受。

難道這輩子就這樣總是被黑皮欺負？他看着新月真人像，忽然嚎啕大哭，哭得那個傷心難受啊。

突然，小屋裏的光線亮了起來，十五瓦的燈泡彷彿一下變成五十瓦，秦凡吃了一驚，抬頭一看，嚇得他渾身發軟，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一個比他大幾歲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穿着平凡，側面對着秦凡，手裏拿着新月真人像看個不停。

是強盜？秦凡第一反應就是如此。

這個銅像也是有幾百年歷史的，算是個古董了，拿出去賣，是能賣不少錢的，當然，秦家祖輩至今，從來沒有人動過拿真人像賣錢的念頭，動這個念頭，對於秦家子孫來說，簡直是大逆不道。

來人要搶秦家祖傳幾百年的銅像？

這個可是秦家的命根子，當年秦家先人因為黃河泛濫，從山東逃到這裏，就一直抱着新月真人像，其他東西都扔了也在所不惜。千年來，秦家歷盡滄桑，依然香火不滅，靠的就是新月真人的保佑。

頭可斷，血可流，新月真人不可丟！

一向膽小的秦凡忽然之間不知哪裏來的勇氣，伸手從床板下拿出一柄將近一尺長的水果刀，這柄刀是他從地攤上買來，準備對付黑皮的，可是從來沒有敢用過，一直放在床下，今天他鼓足勇氣拿了出來，大喊一聲：「你敢拿走我家的新月真人像，我就跟你拼了。」

那人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塵世之中，總算還有一個人記得我新月的名字，就沖着這一點，我也不能讓秦家絕了后，斷了香火，看來這一趟是來對了。」

「我新月？」

秦凡幾乎以為聽錯了，他手裏舉著刀，一時間不知所措，使勁揉了眼睛，看看銅像，再看看面前的人，果然是有些想相象哎。

不，不是有點象，而是很想像，相當的象，先祖的這尊銅像極其傳神逼真，眼前的人和銅像幾乎一模一樣。

那人看着秦凡，點了點頭道：「你家道敗落，還能對我如此心誠，確實難得，我就收你為弟子吧。」

秦凡終於意識到了神仙顯靈這個事實，真人終於在秦家到自己這一輩時顯出了真身，否則門窗緊閉的屋裏，他如何進來。

他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高聲喊了一聲：「師父。」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新月真人讓秦凡先坐好，然後才說：「我修鍊千年，如今已經功德圓滿，將要飛升仙界，臨走之前，其他事情都處理好了，只有秦家的事還有點放心不下，秦家現在就剩你一人了，我總要傳你點什麼才能走，你想要什麼？」

秦凡愣了一下，終於意識到，自己改變人生的機會終於來了，他想了一下說：「師父，就教我您的神功吧。」

新月點了點頭：「你現在的年齡，再練我的火爐神功，稍微有些遲了，天賦也不好，但幸好為師已經有了大神通，我就給你醍醐灌頂，重新做人吧。」

說完，他伸出右手走到秦凡面前：「你不要動，我要給你脫胎換骨才行。」說到這裏，他把手掌按在秦凡的頭頂，秦凡只覺「轟」地一聲，就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