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花前月下風雨中

第三十回花前月下風雨中

沈述師冷了張好好許久,直到她面上的表情越來越僵硬,他方才轉而道,「瞧你拿着水桶,怎麼一滴水也沒打回來?」

張好好搖了搖頭,「這村子後面的小溪已經乾涸了,哪裏來得水?也不知這村子裏的人,平日都從何處吃水。」

老漢並不曉得張好好出去是為了打水,他再度遞過來幾枚野果子,「離這裏不願便道宣州城了,想必那裏更適合你們營生。此處早在數月前便已斷了水源,你們不要再試圖尋水了。」

老漢幾度申令待在此處非明智之舉,而他們一旦提及水便拿野果子搪塞,如此怪異的舉動令讓張好好新生疑竇。

如今出師不利,幾人只能打道回府另行謀策。出了「*」,沈述師雇了輛馬車,將高肅扶上車,一行人方才迴轉宣城。

幾人回到行轅,見着正堂里坐着一名溫潤儒雅、貴氣逼人的中年男子。張好好瞳仁驟縮,袖中雙手不禁緊握成拳,沈述師進去見禮,張好好卻直愣愣站着,不肯挪動半步。

沈傳師見張好好等人平安迴轉,寒暄幾句便請了辭。沈述師緊隨其後相送,行至無人處,沈傳師擔憂地瞧著沈述師,「子明,你當真想好了嗎?」

沈述師神色冷清,寂然瞧著天邊如血殘陽,「大哥,你不是早已明了我的心思嗎?如同蔣秀蓮之於大哥,她亦是我窮其一生也不可能放下的曾經。」

習習清風揚起沈傳師寬博的衣袖,他斂眸輕嘆,「子明,長安的事我都聽說了。如今與從前更不相同了,她不只是你的……即便不提那重關係。她還是皇上看中的女子,無論從前還是如今,我都看得出來,她對你沒有半分男女之前。即便如此,你也不為自己考慮考慮嗎?你從小志在出仕,以你如今之才,何愁不能一展宏圖?」

沈述師搖頭苦笑,「她不是在意那些世俗眼光之人,蔣秀蓮不過是她的義母,大哥與她並沒有血緣關係。我與她終究不過一份名義罷了……至於大哥所說的那些,只要她沒有親口告訴我,要同皇上在一起,我便會一直守着她。」

沈傳師不再多說什麼,當年一場相交,無論是他還是沈述師,皆對張好好的性子了如指掌。當年之事,她定然覺著自己虧欠了沈述師的,只要沈述師不選擇孤注一擲,她定然不會主動將話挑明再傷他一回。

旁人或許不明,沈傳師卻深知,沈述師如此表態便是決心無論如何都要等下去。無論張好好日後傾心他人,或隻身下去。

「子明,此次『*』疫病非同小可。你們萬事小心,不要輕舉妄動,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來找我。」

沈述師拱手拜了拜,「大哥好生珍重,得空我定當前去拜會。」

沈傳師拍了拍沈述師肩膀,「如此也好,你嫂嫂已經念叨你許久了。子明,珍重。」

瞧著沈傳師離開,沈述師深吸口氣,行至正堂前時張好好已不見了蹤影。沈述師心中一驚,遍尋行轅,最終在湖旁的假山上找到了張好好。她亭亭玉立,靜靜望着天邊最後一絲餘暉散盡,柔和清風拂起她如瀑青絲與素色衣擺。

沈述師高高伸出手,仰望着那抹宛若輕煙地身影,「好好,天黑了上面很危險,下來吧。」

張好好恍若未聞,兀自閉上眼睛,「子明,謝謝你。」

沈述師的手僵了僵,不斷打量著張好好的方位,相應挪動所站的位置,「謝我什麼?若是追根究底,應當是我要謝你。」

「你沒有錯,當年之事是他們欠了我娘親的。你為我所做的一切,卻是我虧欠你的,我只是將娘親的寬恕傳達給他們,可我自己卻終究無法原諒他們曾做下的種種。」

瞧見張好好的身子開始搖搖欲墜,沈述師不由心驚膽戰,「那些事都已過去那麼久了,好好,你先下來,一切都有話好說。」

張好好驀地睜開雙眼,乍然而笑,「子明,我一直在想……」

張好好聲音越來越低,沈述師正欲側耳傾聽,卻見假山上那抹纖細的身子猛然前傾。他本能的張開雙臂,張好好面色平靜的瞧著離地面越來越近,如意料之中落入那個溫暖堅實的懷抱。

沈述師慌張地打量著張好好,「可有傷到哪裏?」

張好好任由沈述師擁著,便在他肩上搖了搖頭,「子明,你曾說我當年若非缺了對牧之信任,或許不會走到這一步。那麼你呢?倘若你對自己多上幾分信心,往昔種種又是不是會被改寫?」

沈述師渾身僵硬,久久也未能明白張好好此話何意,「好、好好,你……」

「子明,不知你可還記得在沈府時,我也是站在高高的假山上躲清靜。」

沈述師長長舒了口氣,心裏是從未有過的暢快,「那是你到沈府後的第一回出演,官伎的身份再容不得你半點兒任性,達貴肆無忌憚的行至與荒誕的言語令你疲於應對。」

張好好身子輕顫了顫,低喃,「子明,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你究竟……」

張好好從未想過沈述師竟可以體貼入微至此,她不曾說出口的心思竟被他瞧了個透徹。

「你素來冷清沉穩,我從未想過原來你也有那般任性的時候。你失足自假山上落下來,正巧被路過的我救下。」

張好好眼睫輕顫,從容地退出沈述師的臂膀,仿若從未認識他一般仔細打量,久久方才吐出一句話——「沈述師,你當我是傻子嗎?」

揚州時,每至滿月便漆黑一片的後院,那天水落雨夜如斷簾珠子般的桃樹。尋人畫像前,蘭月手中勾勒著雨荷的油紙傘。城外古亭中,他所謂的意外路過……這世間哪兒來那麼多巧合?

張好好毅然轉身離開,沈述師卻將她緊緊擁入懷中,他發顫地聲音一絲不漏的落入張好好耳中,「真正的傻瓜是我,這麼多年來,除了守候再未能為你做些什麼。」

不覺間,張好好已是淚流滿面,除了搖頭已說不出半句話來。她素來以為自己愛恨分明,卻原來也迷茫了這麼久。

離開揚州時,刻意壓下對他的辭別之心。

皇城城樓上,以過往推拒李昂的絕決。

被送入掖庭,那數日無悲無喜的惘然。

乘軟轎離開皇宮,宮人的談論與遍地可見的喜色。

長安城外,她恍然醒悟對李昂近乎莫名的信任。

行途中,他恭喜她終於有了那麼一個可以相信之人。

將近宣州那場宿醉,他言語不明中她異樣的心思。

這一切的一切,她都未曾往那個方向想過。直到「*」中她與高肅命懸一線,她以身相護瀕臨死亡。那一刻,她想到的只有他,那個她自以為始終視作友人的男子。

「子明,我一直在想,倘若這回你沒有接到我。那麼,我們便如從前那般相安無事,如今我身上背負着太多卸不下的責任。可倘若你接到了……」

餘下的話,張好好沒有再說下去,沈述師卻已心領神會。倘若他接到了她,那麼他在她身上究竟放了多少心思已是不言而喻。有很多人曾說,她的冷清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可他卻覺得對於在意之人,她自來不忍對方吃苦半分。

「好好,只要我沈述師還有一口氣在,便絕不負你。」

這一天,對沈述師來說,如夢一般。他不忍分離,糾纏着張好好廝磨了好久,方才送她回去。

住處近乎詭異的寧靜,不禁讓張好好顰了顰眉,沈述師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情緒波動,關切道,「怎麼了?」

張好好並沒有回答沈述師,而是揚聲喚道,「阿月,阿炎。」

久久未聞回聲,張好好心裏不禁湧現一股不好的預感。沈述師斂眸思索片刻,不由也擔憂起來,「快去他們的住處瞧瞧吧。」

兩人對視一眼,忙疾步向隔間兒走去,只見裏面空空如也,沈述師生恐應了心中猜想,繼而道,「你也累了整日了,先行在此處歇息片刻吧。我出去打探打探,看看行轅中有沒有人見過他二人,待有了消息,我立刻回來知會你。」

張好好心中難安,哪裏坐得住,「我如何能安心得歇?阿炎雖時有胡鬧,阿月行事卻是極有分寸,這麼晚不歸也沒傳個信兒來,我只怕……」

沈述師握住張好好冰冷的指尖,「不必擔憂,現在說這些還為時尚早。」

兩人一同前去行轅大門,待詢問了守衛方知蘭月與趙炎一早出去后便沒有再回來。沈述師將幾人一同前往「*」,而後他先行一步之事,如實相告。張好好轉瞬便得出了與沈述師同樣的猜想——她們兩方怕是走岔了。

現下,張好好最擔心的並非是蘭月與趙炎進了*,而是先前所看的奏報中記載,*中人入夜後分外活躍。他二人皆不會武藝,倘若當真棲身*,一旦遇上村民襲擊,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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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名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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