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小哲鬧着要見蘇澈，易先生只好打電話邀請他，「小哲很想見一見你，說他有很多話想跟你說，還有一沓要給同學的卡片等着你簽名，抽個時間過來吃頓飯吧？」

蘇澈很難拒絕。

曾經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次踏進的地方，等真的來了，又覺得沒有什麼了。

小哲見到他很開心，高高興興地同他講了許多學校里的事情，還就很多同學朋友間的小煩惱請教他的意見，蘇澈發現不知不覺小哲也長大了，慢慢可以像跟一個大孩子聊天似的那樣的跟他說話。

晚餐很豐盛，別墅里也沒有什麼大的變化，一起用餐的也依然是這幾個人，這讓蘇澈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五月末的天氣，園子裏很多小碎花都開得娉娉婷婷，天晚了，各種顏色辯不大出，可是傍晚的空氣里有一種馥郁的花草香氣。

這是他逛過很多遍的園子。

老管家來找他，請他回去吃點水果，蘇澈有個問題想要請教他，「當初——就是我剛來那會兒，易先生坐在輪椅上，他的腿是怎麼回事？」第二次是救池衍救出來的，總不能第一次也是吧。

老管家瞅他一眼，「那都是些老黃曆了。」

「不能說么？」蘇澈看他。

「那倒也不是，」蘇澈這孩子在這個家裏住了這麼久，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倒也沒有什麼不好跟他講的，老管家慢騰騰說道，「還是小哲的事上起的頭，易先生把小哲接到了家裏，池先生不甘心啊，要又要不回來，池先生就想了個法子，找了兩個人想趁小哲上幼兒園的時候強行把他帶走，易先生就很生氣啊，找了兩個人就把池先生給打了一頓，當時池先生還住了一段時間的醫院，易先生也沒去看過他，」老管家說着慢慢地嘆口氣，「就是有一天下樓梯的時候，一個沒留意腳下踩空了，從樓梯上摔下來，這不就坐輪椅了么。」

蘇澈安靜地聽了，心想原來是這樣，原來也和池衍有關啊。

其實也不值得奇怪。

他甚至都不感到驚訝。

背叛了池衍的是他，傷害過池衍的是他，可最愛池衍的也許還是他。

看見池衍他就高興，能和池衍在一起他就快活，結果不能他就自我折磨。

碰上這樣的一個人這樣的一種愛情，池衍也是個倒霉催的，找誰說理去呢。

蘇澈慢慢地一路回去，易先生看見他招手道：「就等你一個了，跑哪去了，來吃水果。」

小哲也叫道：「蘇哥哥你來嘗嘗這個芒果，酸酸甜甜的，好吃。」

水果都給切好了，蘇澈簽起一小塊咬一口，的確酸酸的。

臨走時候小哲有點捨不得，問他：「蘇哥哥，你以後都不回來住了嗎？」

易先生就在旁邊站着，聽見這話輕聲斥責，「小哲，不許纏着你蘇哥哥。」

小哲有點失落的樣子，可是只好不說了，蘇澈半蹲下來揉一揉他烏鴉鴉的短頭髮，「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小哲以後就明白了。」

小哲也許已經有點明白了，稚嫩的臉上有點憂傷。

《平城故事》八月下旬順利殺青，古導對他的表現似乎很滿意，笑道：「我幾乎可以看到咱們這部民國劇以後一遍一遍地重播了，阿澈，電視圈裏有這樣一部作品撐著已經足夠，有沒有考慮過往電影圈發展？珍惜你的天賦，別浪費了。」

蘇澈謝過導演。

之前已經弄來了池衍的電話，蘇澈撥了電話過去，很快被接起來。

「喂？」是池衍。

「池先生，」蘇澈道，「冒昧了，我是蘇澈，請問你有沒有時間，能不能見一面？」

沒過幾天易先生就接到池衍的電話，電話里池衍道：「前幾天忽然接到一個電話，是蘇澈。」

易先生挺意外的，「蘇澈？他找你做什麼？」

池衍接到電話的時候，心裏也有同樣的疑惑。

進去包廂的時候，蘇澈已經在裏面等着他了，見到他對方很禮貌地站起來，伸手往對面一比道：「池先生，請坐。」

女服務員等在一旁，蘇澈問他道：「一會兒再點餐可以嗎？」

池衍也不是過來吃飯的，對方忽然這樣約他，他一開始不想來的，可是對方很誠懇，說很希望能跟他面談，池衍不知道他要跟他談什麼，想來想去他們之間統共也只有一個交集，所以最後，他還是來了。

池衍對女服務員說：「給我來杯咖啡。」

蘇澈也對女服務員道：「一樣。」

女服務員相當的年輕，並且當然認出了蘇澈，蘇澈跟她說話的時候她臉色有點發紅了，其實蘇澈並沒有在對她笑，可是他神情中有種專註而溫柔的東西，看着你的時候好像全世界就只有你一個，他是熒幕上的大眾情人，池衍心想能做到這一點，他有他的資本。

女服務員很快端了咖啡送進來，蘇澈輕聲說一句：「謝謝。」

女服務員有點害羞的樣子，蘇澈又說：「我們有點話要談，不叫你的話暫時可以不用進來了。」

女服務員應一聲，面帶紅暈地出去了。

蘇澈這才跟他說：「池先生，謝謝你能出來，我知道忽然這樣約你，你心裏一定很奇怪。」

池衍沒有否認，「是有一點。」

蘇澈頓一下，道：「其實關於這次我想跟你談些什麼，你可能也不難猜出來。」

池衍倒想聽聽他要說些什麼。

蘇澈說：「其實突然跟你說起這個實在很冒昧，希望你不要見怪。」

池衍聽着。

「你和易先生之間的事情我知道一些——你不要誤會，易先生並沒有主動跟我提起，只是我在他身邊也呆了一些年頭，他家裏的老管家知道你們的一些事情，再加上我曾經隨劇組去過你們家鄉拍外景，所以你們之間的事慢慢地我也就了解了一些。」

「上次在別墅我們也簡短地談過一次，那次我的態度不太友好，所以這次你能過來我真的很謝謝你。」

池衍道：「客套的話就不用說了。」

蘇澈笑一笑，「這次我要說的和上次不一樣。其實上次的事情我很後悔，我就不該找你談，在你們之間我只是一個外人，我不該插手的，你可能不知道，那次的事情後來被易先生給知道了，他很生氣，對我發了很大的火，讓我以後都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池衍臉上露出一點驚訝來，蘇澈對着他接着道：「上次我跟你說那不久我就從別墅里搬出來了，就是因為這個。」

池衍沉默了一下，「你想說什麼？」

「池先生，我知道易先生做過很多對不起你的事，你們之間出過很多事情，這些事情我知道得可能比你想像的要多，他背叛過你，插手過你的公司，還把小哲攥在手心裏拿捏你，這些事情我都很清楚，他對不起你，」蘇澈頓了一下，道，「可是這些年一些事情我也看得很清楚，我想說的是，他真的很愛你。」

池衍的表情動了一下，蘇澈馬上道：「池先生，我知道我們不熟，跟你說這些你會覺得我這個人很冒昧，也很突然，如果我說得不好你就權當浪費了幾分鐘的時間，我真的很需要這幾分鐘。」

池衍瞅他一眼，抿唇道：「你說吧。」

蘇澈組織了一下語言，很快道：「之前我和易先生之間的關係想必你也清楚，也沒什麼好瞞你的，你可能會覺得很彆扭，可是我在他身邊呆的時間足夠久，足夠我看得清楚，他選中我不是因為他喜歡我，而是這些年他都是一個人，他真的很寂寞。」

池衍審視着他，也許是在評估他說的話，蘇澈很坦然，接着道：「你們是不是都有用手絹的習慣？我知道他用，之前有一次也看見你用，所以我猜是你們小時候共有的習慣。之前發生過一些事情，大概有一兩年了吧，那時候易先生看中過一個叫尤嘉的男孩子，我一見他就看出來了，他跟你長得很像。」

蘇澈頓一下，接着說：「你不難猜出來我當初為什麼會同意跟易先生在一起，我的工作很需要他的幫助，所以我不想讓那個叫尤嘉的來跟我分享易先生這個資源，我就決定把他攆走，我知道易先生很重視你，所以我就用你們的手絹做了個筏子，果然易先生很不痛快，那之後尤嘉就再也沒有出現在我們面前了。」

「還有冬天下雪的時候，我不知道為什麼，可是你好像經常在冬至前後過來找他，所以雖然他從來不說，可是每到那個時候我都能感覺得出來，他好像是在等着什麼人，碰面的時候你們經常會鬧得不大愉快，可是每次你要來了他都在心裏記着。」

池衍臉上也有一點點的變化，他靜靜聽着。

「還有一件事，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很多年前的事了，聽說你曾經找人想要強行把小哲從幼兒園帶走？」他看着池衍，池衍沒吱聲，蘇澈接着道：「然後你還因為這件事挨打住了醫院是不是？這件事我也是聽他家老管家說起才知道的，聽說那個時候他都沒去醫院看你，但是你可能不知道，就在你住院的時候，有一天一個不留神他腳下踩空了，從樓梯上摔了下來，你仔細想一想，應該能記得很多年前有一段時間易先生是坐過輪椅的，我猜你不知道那段時間他怎麼受傷了，以他的性格他應該不會告訴你。」

這件事池衍的確不知情，蘇澈看他臉色，接着道：「我不是替他辯護，我也知道一切都是他不對在先，知道很多事情都是他對不起你，我只是想告訴你一些事實，我想如果不是心裏有事，他也不會那麼大意踩空從樓上摔下來，你想一想是不是這樣。」

「我知道，這些年他一直各種方法地不肯放過你，做了很多讓你討厭的事，這麼多年了，耽誤你也耽誤他自己，如果換了是我，如果不是心裏太喜歡一個人，我是不會在一個人身上耽誤這麼長時間的。」

「池先生，我知道我沒有權利勸你怎麼樣，我只是想請你考慮一下，你條件不差，當然可以找別人，找一個陌生的人，沒有那麼多不開心的過去，你完全可以重新開始，可是你很難再碰上一個能在那種危急關頭一把把你推開的人，是不是這樣？」

「社會很現實，你也知道我們這個圈子，壓力太大，很多人到最後都會選擇結婚生子，想要碰上一個互相喜歡的人，還要能頂住世俗的壓力，這件事可能沒有我們想像得那麼容易，我們都不一定會碰上什麼人，誰也說不準以後會怎麼樣，可是也不能自己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反正都要找別人，你何不考慮一下他呢？你就把他當做一個陌生人，就當以前根本就不認識他，你看，他條件也不算太差，無父無母孤身一個，沒有長輩的壓力，不會哪一天忽然告訴你說他要結婚去了，你們年齡也相當，他事業又很成功，有錢有地位。最重要的是，他還很愛你。」

「池先生，如果今天你認識一個陌生人，這些條件你是不是都要考慮進去？如果他真的是一個陌生人，你是不是也會覺得他的條件也不是那麼不能接受？如果是這樣，那你就換一種角度，你就權當他是一個陌生人。」

「池先生，你也不能保證以後一定會遇着很合適的人是不是？以後的運氣是好是壞，目前來講實在很難說是不是？這樣的話，眼前就有一個現成的，條件也不差，你為什麼不試着考慮看看呢？」

「池先生，今天我的話沒有一個字是謊言，所以拜託你考慮一下。」

池衍必須得說，他沒料到對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而且，這個人和他以前以為的，也有點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