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衛驚風番外 捉個蟲

117 衛驚風番外 捉個蟲

君煜來到雲陽城時正值深夜。︾樂︾文︾小︾說|

掌院先生算著時間,本以為他明日才能趕來,此時便早已歇下,也未派人去迎。

君煜立在學府的朱門高牆外,輕蹙著眉,一貫漠寒的神色顯出幾分微不可察的迫切。

不待他扣府門,忽有一道人影從院牆裏躍出來。

袖袍被夜風揚起,像一隻白色的飛鳥,這姿勢本該是極為瀟灑。

那人轉過身來。

月華透過雲層的邊緣流瀉下來,積水般淌了滿地。

槐樹在夜風中搖晃,深深淺淺的樹影交織落在牆上瓦上。

也落在他身上。

君煜神色微變。

衛驚風心想何至如此驚訝,春山笑與秋風離氣息同源,老夫當然知道你來了。

隨即他意識到,自己現在這副模樣,恐怕才是徒弟訝異的原因。

衛驚風聲音微冷,「怎麼?多年不見,徒弟長大,不認得師父了?」

說完他便後悔了,聽聽這是什麼混賬話。一時間惱自己昏了頭,又氣君煜與李土根一樣,也在意他容貌。

就在他拂袖要走之前,君煜跪了下來。

一方單膝跪地,兩人距離便驟然拉近,衛驚風總算不用仰頭說話了。

君煜定定看着他,看得他說不出話。

然後認真糾正道,「不是多年,是一百二十四年六個月。」

這一瞬間,衛驚風滿腔的鬱氣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抬手摸了摸徒弟的發頂。

「走了,回家。」

君煜站起來,跟在他身後。

像從前一樣,始終落後一步,顯出不可逾越的敬重。

對於君煜而言,師父就是師父,與樣貌年齡無關,與修為境界無關。

長街寂寥,青石板街道上樹影婆娑,高樓上的燈籠與酒旗在夜風中招搖。

深秋的風已是寒涼,衛驚風緊了緊衣裳。

事實上他從劍冢一路奔波到中陸,疲憊遠不是睡一覺能消除的。

但他渾然不在意,風霜刀劍見的多了,一點疲憊算什麼?常態而已。

君煜卻走上前,拉住了他的手。

衛驚風怔了一下。君煜的掌心微涼,卻有澎湃的真元傾泄而出,如暖流一般順着十指交疊處湧上周身。

不禁心中感嘆,徒弟養大了真好,都知道心疼孝順師父了。

整座城還在安睡,他們踏着靜謐的夜色走在街上。

劍聖被徒弟拉着手,似是感受到什麼,開口說道,「我此番雖遭大劫難,亦是幸事。劍魄彌堅,修為可以再練,這副模樣也算是重歷孩提,未嘗不是一種修行,我看的開,你不必難過。」

他慣來不會安慰人,說出的話很是僵硬。

君煜卻聽的很認真,末了什麼也沒說,只是「嗯」了一聲。

衛驚風放下心來。

秋風捲起街角成堆落葉,銀白的月光下如雪浪拍岸。

他們的影子被拉的斜長。

世事難料,許多年前劍聖從學府門前撿了個徒弟回去,如今換作徒弟來這裏接他回家。

******

衛驚風不着急趕路,在劍冢呆的時日長了,現在看看煙火人間,市井車馬便覺得格外舒暢。君煜自是隨他由他。

「你平日也要多來轉轉,成天呆在山上練劍有什麼意思,出世入世……」

君煜點頭。衛驚風仰臉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沒聽進去。

忽而神色一正,「兮華峰是家園,不該是困住你的牢籠。莫給自己橫加桎梏。」

君煜抿唇不語。

車水馬龍的略陽城,一路上常有人打量他們。

一位氣質凜冽的青年,牽着玉雪可愛的孩童,這種組合著實少見。

於是當他們走進花街時,各方目光更多了。衛驚風依然坦坦蕩蕩,君煜只是微蹙眉,神色冷肅的穿過招搖的衣香鬢影。所到之處,逼仄小巷裏的如織人潮皆分開一條通路。

酒暖花深的春袖樓,上午客人不多,大堂里稀稀疏疏坐了幾桌。酒香與淡淡脂粉味在空氣里浮動,火盆燃得正旺,不時發出噼啪脆響。

風韻猶存的老闆娘坐在櫃枱后,心不在焉的翻著賬本。

這裏的一切,都是衛驚風熟悉的模樣。只是他現在站在櫃枱前,還不如櫃枱高。

他回頭看了君煜一眼,想讓徒弟去買酒。

君煜卻誤會了什麼,怔了一瞬,俯身抱起了他。

出乎意料,視線驟然拔高,衛驚風重新找回居高臨下的自信。操著一口略陽土話,笑道,

「老闆娘,浮生歡有的么?」

露華姑娘終於抬頭看了他們一眼。

破天荒的也笑了,「你喝還是你爹喝啊?」

衛驚風沒反應過來,「我喝啊。」

露華姑娘平時取酒,都是『啪』的一聲甩在櫃枱上,震的煙塵四起。這次卻溫柔異常,抱着小瓷壇,輕輕放進衛驚風懷裏。

「送給你了。」

劍聖心想,難道認出了我是熟客?

就是酒少了點,算了,人家一片心意,白送的怎麼好要太多。

直到君煜抱着他走出春袖樓,走出花街柳巷,他都是開懷的。

然後他拔開了酒塞,敏銳的五感使他不用嘗也能察覺不對,「這不是浮生歡,是桃花釀。」

他從君煜懷裏掙脫出來,轉身就要往回走。

君煜不懂酒,「有什麼區別?」

「這是給小孩子喝的!」

桃花釀酒,入口寡淡后味甜膩,就像果汁一樣。

君煜拉住了他,什麼也沒說。單膝跪地看着他的眼睛。

衛驚風被他看得說不出話,抱着酒罈泄了氣,「算了,別安慰我。」他笑了笑,「重做小孩子也沒什麼不好,我小的時候,可沒人給我送東西。」

像起來就像上輩子的事了,童年時在村子裏遭排擠討人嫌,少年時在東陸荒原上拚命廝殺。都不是什麼美滿回憶。

君煜沒再說話,抱過酒罈,牽着他的手繼續走。

衛驚風似乎找到了有趣的新體驗,街上那麼多稀奇小玩意,紙風車糖葫蘆面人泥人小兔子燈,他以前從沒注意過的,現在全出現在他視線中。

挺有意思的。

君煜問,「要買么?」

劍聖哪裏有臉買小兔子燈,「不買。」

賣紙風車小販見慣了口是心非的孩子,又看他着實可愛,便拿了個紅色風車塞給他,「送給你了。」

衛驚風猝不及防接過來。

君煜掏出銀子遞給那人。他長年不下山,極少花銷,不知物價便給的多了。樂的小販合不攏嘴。其他攤販學着樣子,都來給衛驚風送東西。

君煜就跟在後面付銀子。

快走出略陽城時,劍聖臉皮也練厚了。自己吃着糖葫蘆,其他東西都讓君煜拿着。

他突然覺得,還真挺好的。

******

燕行這日遊盪到青洲城,在天香樓上遇見了幾箇舊日酒友。有混江湖的散修,也有大世家的公子。

酒過三巡后那幾個狐朋狗友說話也沒了顧忌,「你大師兄身邊那孩子是什麼來路啊?到底是兒子還是徒弟啊?」

燕行頓時懵了,「你說什麼?」

大師兄?孩子?耍我呢?

「你還不知道?你真不知道?」

「嘖,你大師兄帶着個孩子往滄涯山去了,不少人都親眼看見了。」

「你還不信?他對那孩子可好了。」

「要不是沒人敢問他,至於來問你么?」

燕行的酒一下子就醒了大半,直接從二樓的窗戶跳了下去,眾人反應過來伸頭去看,已是殘影不留。他一天一夜不歇,風塵僕僕趕回兮華峰。

終於在山門前看到了君煜。

君煜俯身正對那孩子說着什麼。

燕行從沒見過這樣的大師兄,分明眉眼間還是一貫的漠寒,整個人卻莫名溫和起來。

這人絕對不是徒弟。

他走上前去,想也不想,「大師兄,你兒子啊?」

那孩子回頭,淡淡看了他一眼。

燕行才終於看清了他腰間的劍。

精巧的短劍,濯珠為飾,華美的好似裝飾品。

然後他直接跪了下來。

半響,終於回過神,「……師父?」

劍聖嗯了一聲,把桃花釀拋給他,「來的正好,送你一壇酒。」

燕行下意識接過來,從地上站起來,神色還有些恍惚。

走到兮華峰時,他忽然朗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師父回來了!」

笑聲驚起林中寒鴉飛掠。

劍聖回頭瞪他一眼,「難道你以為老夫死了?」

燕行不笑了,忽然又有點想哭。

他看着匆忙跑出來的幾個人,覺得大家似乎都想哭。

******

劍聖回來了。這是天下間的大事。

但衛驚風最怕麻煩,也不願人知道,於是這消息就停在了兮華峰。

山上的生活與以往沒什麼不同。

他還是不習慣這副模樣,在君煜面前就算了,對着其他徒弟總有些彆扭。

殷璧越被他打發出去,同洛明川另闢一峰。

「你二人修為境界到了這般地步,又是合籍道侶,合該自立門戶了,總賴在老夫這裏算什麼。」

殷璧越謹遵師命,在滄涯山脈中尋了一處靈脈純凈的,起名叫『兮明』。滄涯山便這樣有了第七峰。

燕行更好打發,劍聖只說了一句,「人在心不在,趁早下山去!」

「老五?讓他別來,那麼有空,不如在浮空海上修個橋啊。」

劉欺霜提筆失語,不知道師父是不是認真的,回信到底該怎麼寫。

劍聖轉頭就對她說,「欺霜啊,有時間出去走走,年紀輕輕的,不要總是悶在房裏抄道經。」

柳欺霜應了,春風化雨時節便下了山,不知去向哪裏。

在劍聖心中,才不管她是否堪破生死關,又經歷過多少人世離分,她依然是雪原上那個小女孩。還年輕著,有大好的時光與未來。就該去入世去體會,去浪費去後悔。

人都走了,劍聖總算可以光明正大的玩小兔子燈了。

兮華峰又有些寂寥。像是很多年前,衛驚風剛撿了君煜回來,這裏只有他們兩個人。還有遍天的雲霞,滿山的野樹野花。

春去秋來,雲捲雲舒。修行不知年歲。

算起來這是他在兮華峰停留時間最長的一次。

他自信不欠天地,不欠滄涯,可是要說生平無愧事,卻覺得終究是虧欠君煜的。

大徒弟跟他回來時,不過六七歲的年紀,他帶人駕雲不知道擋風,喂招時下手沒個輕重,下山一趟也不說多久。

這些君煜不會同他講。全靠他這次重歷少時,才慢慢懂得。

正如他對殷璧越所說,他真不是個好師父。

君煜陪他練劍時把握好分寸,每次隨他下山都拉着他的手,好似怕他累,又怕他走丟。不知從哪裏學了手藝,時常做些小玩意給他。衛驚風還真是少年心性,玩兩天就膩了,卻都攢著沒扔。

君煜遠比他做的好。

「記得你小時候初上山,我與你學習說話,你一天能說上許多,如今怎麼又退步了?」

「平日裏無可說之事,也無可說之人,自然會退步。」

劍聖心想這不行啊,看來說話與修行一樣,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可得重新練起來。

於是萬事從頭來過。

對大修行者而言,十餘年的光陰,不過是白駒過隙,花下醉一場酒的功夫。

衛驚風轉眼又長成了神采揚飛的翩翩少年。時光不曾在他身上留下半點痕迹。

境界逐漸恢復,他又要抱着劍下山遊歷,再也不用徒弟陪他了。

陽春三月,春山如笑。

君煜送他到兮華峰的山道前,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遠,直到成為青天長空下一點模糊的輪廓。

獨自轉身回去,坐在案前擦劍時,突然覺得這十餘年,不過大夢一場。

夢醒之後人世如故,一切沒有不同。

作為弟子,師父的每一句話,他都仔細傾聽認真踐行。

只是有一點,他從不認同。

「兮華峰是家園,不該是困住你的牢籠。莫給自己橫加桎梏。」

那人永遠不知道。

滄涯山不是牢籠,兮華峰也不是桎梏。

真正能困住他的,只有劍聖衛驚風。

君煜慢慢擦著劍,春山笑平滑如水,映出他眉間的寒意。

忽然身後颯然微風,明亮的光線被擋住,室內倏忽暗下來。

他回過頭,神色微訝,

「不是要去見天地么?」

劍聖摸摸鼻子,有些尷尬,

「不見了,沒什麼意思,不如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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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白化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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