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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瘋了!」

尤里厲聲斥道。亞希伯恩嗜血屠夫般的反應讓他怒氣愈盛,短劍寒芒剔過,尤里不退反上,向冰冷的利刃迎去。

咚——

隨着一記讓人心悸的悶響,尤裏手中激光槍的槍托又准又狠地砸中了亞希伯恩握劍的手指。後者慘叫一聲,吃痛地鬆開疼到幾乎沒有知覺的手,任憑短劍跌落在地。

份量不輕的短劍落在血汩之中,血珠瞬間飛濺而起。像畫家筆下一抹腥色的血獄之流,濃墨重彩地在亞希伯恩臉上留下交錯的紅痕。

鮮血的味道讓亞希伯恩有一瞬間的獃滯,綠瞳中劃過一絲帶着慌亂的迷惘,彷彿想不通自己在做什麼,為什麼在這裏。

但下一瞬間,短暫的迷失便被扭曲的恨意取代。他惡狠狠地瞪着尤里,尖聲叫道:「去死!你居然敢對我動手!」

說着,亞希伯恩伸手去抓浸泡在血污中的短劍,試圖再次如法炮製,像殺掉天鵝女官那樣殺死面前這兩個礙事的傢伙。但未等他的指尖碰到劍柄,一隻長靴從天而降,毫不留情地將他手踩在腳下。

「啊啊啊——大膽!朕是皇帝,是南冕星系最尊貴的帝王,你這個下賤的克.隆人居然敢這麼對朕!朕要殺了你!殺了你!」

亞希伯恩的咒罵聲中,尤里緩緩扣緊了機扳。過往的年月里,他雖然因亞希伯恩的驕縱傲慢對其敬而遠之,拒絕了對方的示愛,但終究沒有動過殺心。

但此刻,面前堆積的屍體如同無法直視的恆星能量,一雙雙死不瞑目的眼睛針砭般不斷刺痛著尤里,帶來每一個稍有良知的人都能切身感受的憤怒。

他不期然想起適才葉初將女官藏進樹叢的情景,二者的反差是如此巨大。尤里心中怒火益漲,忽然反手將槍口頂住了亞希伯恩的腦袋。

額上冰涼的觸感讓亞希伯恩的叫罵戛然而止。他顫抖著身體,即驚且畏地看着面前的高大男人,喪失的理智一點點蘇醒。

「朕……我……」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他艱難地囁嚅著嘴巴,想要求饒,視線無意落在旁邊的葉初身上,心中忽然湧起一種奇怪的敵對感,又咽回了話語。

他莫名不想在這個貓耳長尾的傢伙面前示弱。

真是奇怪,對方的血統雖然遠不及他的純血來的高貴,但他不知怎麼就有一種輸了的感覺。真是太奇怪了。

他的心情連自己都搞不明白,葉初自然更猜不到。

見尤里臉上隱有殺氣,葉初連忙阻止:「等一等,你不覺得奇怪嗎,單憑他怎麼殺得了那麼多基因變異的女官?」

葉初只是單純陳述事實,亞希伯恩卻從其中聽出了輕蔑感,不禁怒火中燒。

下意識想像平時那樣由著性子斥罵葉初一頓,但身體才微微一動,腦袋上的槍口冰冷感便越發明顯,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他大不甘心地閉上了嘴巴,眼中的怨毒卻越發濃重明顯。

尤里此刻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葉初的話上,對亞希伯恩的小動作只是條件反射地將槍口頂得更緊了些。思索著葉初的話語,他微微皺起了眉頭:「你說得沒錯。但照現場的痕迹,除了他不會是別人下的手。除非——」

目光無意掃過地上的屍體,注意到女官已然凝固的表情並非因痛苦而痙攣,更像是看到了什麼讓人恐懼到骨子裏的東西才害怕得連眼睛都不敢合閉,尤里表情一凝,忽然想到了什麼。

頓了一頓,他斷然說道:「我知道了,圖靈用了基因恐懼!所以這些女官徒然擁有改造后超強的戰鬥力,卻不敢對他還手。」

「基因恐懼?」葉初好奇地問道,「那是什麼?」

「草原上的羚羊本能地害怕獅子和老虎之類的猛獸;兔子天生害怕狼和禿鷹;不知世事的小孩會因為飢餓啼哭……基因像一個愛操心的寄宿者,時刻提醒與自己共存的生物們該遠離什麼,避免宿主因為沒有恐懼感做出危險的舉動,使自己受到牽連。都說是*推動了星系的發展,但恐懼又何嘗不是如此。」

最擅於分析情報的葉初立即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基因推動人類延續理論。不是人類選擇了基因,而是基因選擇了人類。這是三百多年前就有的理論。難道,現在的科技已經能讓人類將基因玩弄於股掌之中、予求予取了?」

尤里搖了搖頭:「還遠遠不到那一步。不過,皇室之中確實擁有幾項基因技術,其中一項,就是進行基因手術將恐懼『開關』打開,讓接受手術的人對特定對象產生天敵般的恐懼感。」

所謂天敵,就是實力懸殊到連對戰的勇氣都沒有,深切明白反抗只會讓自己增加痛苦。一旦狹路相逢,除了束手待斃之外不會也不敢做其他選擇。

深知這點的葉初點了點頭,諷刺道:「所以,面對皇帝陛下的屠刀女官才不做抵抗。殺了這麼一群人,皇帝陛下是不是覺得自己英勇無敵?不過呢,這種強行賦予的東西在人死之後就沒用了,皇帝陛下最好祈禱以後不會被她們的怨魂纏上。」

面對葉初的諷刺,亞希伯恩漲紅了臉也只能咬牙當沒聽見。但聽到末一句,卻是忍不住牙齒打戰,恐懼感油然而生。

生性自私到極點的他殘殺不敢抵抗的女官時沒有半分愧疚手軟,現在聽到女官的怨魂可能會找自己報復,利益相關,身體忍不住被電擊般顫抖起來。

葉初看着他煞白的面孔,諷刺般輕笑一聲。

做為一個合格的商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是基本素養。對那些鐵石心腸的大佬,縹緲無根的鬼魂之說只會讓他們嗤之以鼻。但對付亞希伯恩這種人,恐嚇再合適不過。

「你為什麼要殺她們?」尤里問道。

經過和葉初短暫的談話,尤里適才的憤怒已然平復許多,開始思考更深層的含義,同時冷靜地審視着亞希伯恩。隨即,他便發現了異樣。

「你換上了普通的侍衛裝,你是想喬裝改扮后出宮?」

亞希伯恩蒼白著精緻的面孔緊緊咬住嘴唇,一語不發。

但深知他性情的尤里知道自己猜對了。除了這個理由,喜好奢華的亞希伯恩怎會甘願穿上他最看不起的「下人」服飾?

葉初信任地順着他的思路往下分析,「如果是因為我們的原因,圖靈想安排皇帝陛下離開,他就不必殺人。不過話說回來,皇宮是這個星系最安全的地方之一,圖靈沒必要讓他避離。而尊貴的皇帝陛下在宮中肆意妄為,除了那位古怪的長老,根本沒有其他人能彈壓得住。換而言之,能讓他有所顧忌的只有圖靈。所以……皇帝陛下這是和圖靈鬧翻了?」

雖然只在上次闖入皇宮那間克.隆新攝政王的地下密室時匆匆和亞希伯恩、圖靈打過一次照面,但葉初仍從他們當時的隻言片語和神態動作,將他們的性格分析得八.九不離十。

只是,他本以為亞希伯恩雖然對圖靈有些畏懼,但也有着別人不能及的信任。卻沒想到,這兩人居然會發生衝突。

意識到這點,他不禁有了更深層的聯想。猛然間,他忽然意識到某個很嚴重的後果,不禁呼吸微滯,眼神瞬間變得凝重無比。

他視線落到尤里身上,卻發現對方也是同樣的表情。

很明顯,他們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馬上離開這裏!」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圖靈對亞希伯恩重視到不惜對做為秘密武器的克.隆天鵝女官予以基因恐懼的手術,定然還採取了其他措施。這條原本沒有電子痕迹的秘密通道,多半也被做了什麼手腳!

若不想被順藤摸瓜被追到,他們唯有立即撤離!

「這小子該怎麼處置?他會對圖靈說見過我們吧?」事態緊迫,葉初懶得再話裏帶刺地「敬稱」亞希伯恩為皇帝陛下,直接說道:「我知道一種辦法可以讓人變成傻瓜,再也說不出任何有意義的話。要動手嗎?」

他對攻擊自己的女官可以手下留情,是因為知道她們不過是顆受人擺佈的棋子。

但對亞希伯恩這種仗勢行兇的敗類,他不會有任何心慈手軟。

唯一的顧忌,只是尤里的看法。

早有殺心的尤里毫不遲疑,「那就——」

「不不不、不要!」看他們根本不像在威脅,而是絕對認真,臉色煞白的亞希伯恩急得聲音都變了調,所有的爭強好勝和依靠身份得來的自尊不翼而飛,慌忙求饒道:「不要讓我變成白痴!求求你們不要!」

葉初對他的苦苦哀求置若罔聞。看了尤里一眼,見他微微點頭,葉初立即上前捏住亞希伯恩的下頷,迫使他張開嘴巴,面無表情地說道:「決定人類命運的大腦非常脆弱,保護它的頭蓋骨卻異常堅硬,普通武器想打開它勢必弄得血肉模糊。但我知道上顎有一條捷徑,完全可以讓破壞神經的毒素通過。今天場面已經夠血腥了,不用再見血。」

「不——不!」亞希伯恩在葉初鐵箝般的力道中拚命掙扎,恐懼得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拼盡最後的力氣,他艱難地擠出完全變調的話語:「我、我有圖靈的秘密!告訴你們……放過我……」

「嗯?」

對於他的話,尤里和葉初都深感意外。

亞希伯恩的淺薄在宮內是心照不宣的事實,尤里知道圖靈不會告訴他任何機密,所以剛才絲毫沒有審問的意思。卻沒想到,亞希伯恩似乎真知道點什麼。

葉初立即停住已經送到亞希伯恩嘴邊的微型針劑,稍稍鬆開鉗制的手,命令道:「說。」

亞希伯恩恐懼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透明針劑,無色的透明液體映在眼中,比世間所有毒蛇猛獸加起來都讓他心驚膽戰。

他本能地想求葉初將針劑拿遠一些,卻在對上對方厭惡得像在看條臭蟲的眼神后,嚇得連忙改了口,「我、我說。圖靈他、他在醞釀一個很大的陰謀。」

「這個我們知道,說點我不知道的。」葉初不耐煩地催促。

「什、什麼?」亞希伯恩目瞪口呆。

這是他苦思冥想才得出的結論,本以為必定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卻沒想到葉初和尤里早已知道,絲毫不以為然。

尤里也就罷了,但葉初居然也知道。為什麼?難道他的腦子竟比不上這個血統不純的傢伙?不,他絕不承認!亞希伯恩咬牙切齒地暗暗想到。

見他眼神忽然變得異樣,流露着只有針對同性別人才有的微妙敵意,葉初反而笑了一笑。

「現在可不是爭風吃醋的時候。」葉初忍住說出這個詞的惡寒,晃了晃手裏的針劑,「親切」地提醒亞希伯恩:「還是說你迫不及待想享受腦神經毀壞的快樂?」

透明的液體搖動着發出輕微的氣泡聲,亞希伯恩立即打了個寒顫,別開視線,不敢再看葉初:「不不。我……其實我掌握了圖靈陰謀的重要證據。那就是——就是——」

即將說出的真相帶來陣陣屈辱感,潮水一般流動包裹了他的身軀,將剛才殘殺天鵝女官時帶來的暢快洗刷殆盡。

亞希伯恩討厭這樣的感覺,但為了活命,不得不親手打碎自己的自尊,顫抖著說出那個讓他發狂殺人的秘密,「不只是尤里西斯,其實我也——」

「閉嘴!」葉初忽然粗暴地打斷了他尚未出口的話語,放低聲音提醒道,「尤里,有人。」

「我聽到了。」尤里同樣壓低聲線,向葉初比了個手勢,「只有一個人,我們兩頭包抄。」

葉初微微頷首,毫不遲疑地將驚疑不定的亞希伯恩無聲甩開,做好了蓄勢待發的準備。

但隨即,一個洪亮得超出人類音域範圍,卻依然清晰的聲音響徹殿堂:「攝政王閣下,我知道你和你的同伴都在裏面,結束你們的歡迎儀式吧,那對我沒用。」

「是圖靈的聲音。他用了擴音器?他喜歡在隻身面對敵人時提高嗓門壯膽?」葉初詢問尤里的聲音近乎耳語。

外面又傳來愈發接近的洪亮音色,「攝政王,你的同伴真是幽默。」

葉初一驚。他剛才的說話聲經過特殊訓練,發出的聲音不比一隊螞蟻搬運食物更大,以往的行動中他用來和同伴溝通,從未被敵人察覺過。

但尚未踏入殿堂的圖靈卻能聽得一清二楚,這委實是超過了人類聽力的極限。或許,他在亞希伯恩身上裝了帶有竊聽功能的追蹤器?

想到這裏,葉初審視探究的視線不由落在亞希伯恩身上。

大門緩緩打開,圖靈並不高大的身形出現在門扉之下。夜色里淡淡的月光籠罩在他身上,將那襲標誌性的灰色斗篷勾勒得宛如鬼魅。

圖靈嘶啞的聲音彷彿帶着笑意:「終於找到你們了。能逼得我親自動手解決,尤里西斯不愧是尤里西斯。至於旁邊那位先生,呵呵,不管你怎麼用力地盯着陛下,他都註定毫髮無損。」

聞言,葉初警惕地眯起了眼睛。

殿堂無疑比外面暗得多。這個科技停滯不前的時代依然在使用三百年前的夜視系統,葉初非常清楚它們的缺點:進入更暗處時,晶片反應總是會有幾秒鐘的停頓,用來適應感光系統。

可圖靈的反應卻異常靈敏,再結合他異常響亮的聲音,葉初心中隱約生出不妙的預感。

圖靈還有其他手段么?

考慮到這點,葉初向尤里做了個手勢,示意暫時打消包抄的計劃,先用話語分散圖靈的注意力。

但就在這時,身邊的人影忽然飛快地竄了過去,迎向正在走近的圖靈。看到他手中高舉的短劍,葉初瞳孔一縮。

接近的一瞬間,亞希伯恩的短劍毫不遲疑地斬向圖靈小腹。

當——

出人意料的是,劍與人身相接的那一刻,傳來的竟不是鈍器刺入人體的悶響,而是金屬交接的砍斫聲。

是圖靈穿了機械鎧甲,還是……

葉初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看向圖靈被砍中的小腹。

向來遮蓋得嚴嚴實實的斗篷被短劍撕出一個口子,在夜風中飄揚開去,露出下面包裹的事物。

那赫然是一截不屬於人類的金屬之軀!銀白色的鋼面在月光下愈顯冰冷。

這位身歷三朝的帝國元老,居然是機械人?!

葉初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旁的尤里同樣難以置信。圖靈的金屬外殼彷彿一道映射思維的鏡面,尤里凝視着它,以前被忽略的某些東西在其上飛掠而過。原本看似不相干的事件串連在一起,一個可怕的事實漸漸顯現。

「陛下,您這是做什麼?」圖靈沒有半分驚訝惱怒,對亞希伯恩的語氣優容得像個縱容的長者面對頑皮的孩子。

本以為一刺必中的亞希伯恩握著折斷的劍瑟瑟發抖。

圖靈順勢接過只剩下劍柄的的殘劍,姿態自然得像平時接過亞希伯恩遞來的公文,「這東西很危險,您是一國之君,請不要輕易涉險。若是身體受傷該怎麼辦?」

話未說完,堅硬的劍柄已在他掌中扭曲變形,成為一塊看不出本來面目的廢鐵。

看到這一幕,亞希伯恩渾身發抖,齒關咯咯作響。

他深知尤里的身手是何等驚人,所以剛才從狂亂中清醒后不敢有絲毫逾越的念頭。

但圖靈之所以地位超然,靠的全是智計。所以亞希伯恩理所當然地以為,他只是個弱不禁風的老人。只要殺了他,不但能洗清他帶給自己的奇恥大辱,還能討好決定自己生死的尤里。

但亞希伯恩萬萬想不到,自認為十拿九穩的一劍居然是如此收場。

圖靈下腹的金屬部位像無數把鋒利的納米鈦刀,映在眼中是如此刺目,毫不留情地肢解著亞希伯恩所剩無幾的理智。

恐懼到極點,亞希伯恩崩潰地大叫出聲,聲嘶力竭:「你到底是什麼人?!你克.隆了尤里西斯,又克.隆了我,你到底想幹什麼?玩弄我們的人生嗎?!」

面對亞希伯恩的質問,圖靈的聲音比以往任何一次朝會時都更加恭敬,更加彬彬有禮,「當然是為了您,陛下。」

亞希伯恩神經質地尖叫:「為了我?讓我做一個骯髒的克.隆體?像地下室里那個侏儒一樣噁心地出生?你是魔鬼!該死的魔鬼!」

他連連後退,猶帶血痕的面孔因極度恐懼完全變形。那模樣就像一頭被人追得走投無路的喪家之犬,比剛才向葉初求饒時更加狼狽,讓人一看就心生鄙夷。

看到這樣的亞希伯恩,圖靈忽然沉默了。雖然隔着斗篷,旁人依舊能感覺到他鋼鐵鑄成的面孔上表情是何等不悅——如果,他有表情功能的話。

沉默片刻,圖靈終於開口,語氣頗為厭惡,「亞希伯恩,你身為皇帝的禮儀呢?你這副模樣,也配做統治帝國的王者?」

驚懼交加的亞希伯恩根本沒聽他在說什麼,只憑語氣意識到他頗為討厭自己,不禁嚇得又往後退了幾步。腳下被屍骸絆到,一下子跌坐在血汩里,弄得越發不堪。

圖靈長長嘆息一聲,像是失望已極。

做為旁觀者的葉初卻是有些糊塗了:圖靈對亞希伯恩完全是恨鐵不成鋼的心態,即使亞希伯恩想殺他也未曾改變,但這種愚忠型的機械人程序一定是遲鈍簡單,並不符合圖靈以往老謀深算的形象。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亞希伯恩的基因本體有什麼來頭,才讓身為智能機械人的圖靈如此忍讓?

正疑惑間,尤里忽然說道:「我剛才總算明白了教育有多麼重要。」

「?」剛才還在奇怪的葉初此時一頭霧水,猜不透尤里怎麼突然說起風牛馬不及的話。

旁邊的圖靈卻驀然看了過來,灼灼視線膠着在尤里身上,像是恨不得將這多嘴的人洞穿。

「被我說中痛處了?」迎著圖靈堪稱陰沉的視線,尤里唇角微勾,嘲諷而有壓迫感,「以前我一直誤以為,你權力不小卻很少插手政務是因為你淡泊名利。直到發現那個地下密室,我才知道你一直都在偽裝。只是依舊想不明白,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直到剛才,你敗露了自己是機械人這個秘密,我才突然想到:一個人工智能可以存在三百年而仍然保有自我思維意識,做為人工智能模仿對象的人類思維,當然也可以。」

尤里的聲音並不高,語氣也並不激烈,冷靜得像在陳述一件眾所周知的常識,而非挖掘帝國最核心人物的機密。

圖靈的斗篷長擺卻隨着他的話語水波般逐漸抖動,幅度越來越大。冰冷的機械身軀不斷在間隙間反光,如同一具啟動中的武器。

尤里依舊冷靜,帶着凌駕於所有暴力之上的、掌控者的威嚴氣場,從容不迫地道出圖靈最不欲外人知的隱秘。

「亞希伯恩其實就是你。確切地說,是用你的基因□□而來。你的意識裝載在鋼鐵之軀中,享受着手握權利的永生,而他則站在人前享受萬人敬仰。從某個角度說,不斷被複制的他,同樣是永生。你的靈魂與*,都得到了永生。」

「圖靈,你不是淡泊,你其實比所有人都貪心。不過,當一個人篤定權利將千秋萬代操縱於自己掌中的時候,就沒必要寸土不讓。因為你知道,你丟給其他大臣的,不過是些殘羹冷炙而已。」

尤里話語結束,殿堂內陷入長久的寂靜。

即使見多識廣,這個秘密所帶來的震驚依舊能在葉初的見聞中名列第一。

至於身為當事人的亞希伯恩,則是大腦完全空白,徹底軟在了地上。

片刻之後,圖靈終於開口,冷冷說道:「你倒聰明。」

他的話,無異於承認尤里所說種種皆為事實。

尤里微哂,「但有些事是你無法預料的。比如,這一代的『你』因為環境的改變,地位的不同,變成了一個連你自己也看不起的弱者。而上一代,或許是為了掩蓋相似的容貌,你故意改變染色體,掩人耳目複製出一位女皇,卻沒能控制好她的壽命。」

事已至此,圖靈也不遮掩,大方承認道:「不錯,亞希伯恩是我最不滿意的作品。我是帝國的開國皇帝,當年整個星系都在我腳下匍匐顫抖。像亞希伯恩這種欺軟怕硬的貨色,簡直是我的侮辱。」

頓了一頓,他又冷笑道:「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上代女皇不是沒控制好壽命,而是我故意為之。畢竟,像我這種男人可不想看到自己變成女人,哪怕是我自己決定的。」

聽到這裏,雖然是敵對立場,葉初也忍不住在旁邊小聲嘀咕道:「把女人換成omega的話,沒錯。」

從alpha變成omega,雖然某些器官還在,功能卻完全不同,對葉初來說像是被閹.割了一般的鬱悶。

終於消化了驚人消息的亞希伯恩則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原本絕望的面孔忽然泛出興奮的紅光。

他撐起身體連滾帶爬跑回圖靈身邊,得意地說道:「原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原來如此,實在太好了!你馬上殺了他們,這樣秘密就不會泄露了!」

圖靈連一個眼神都吝嗇給予亞希伯恩,依舊一瞬不瞬地盯着尤里,像神話中戲弄旅人的猜謎怪獸:「那麼你覺得,我製造出你,以及你的家族,又是出於什麼目的?」

尤里笑意愈發冰冷,「無非掩人耳目。你的克.隆體必須一直保持純人類的身份,那麼結合對象自然必須也是純人類。只不過,你考慮得不太周全。近親結婚是大忌,按照你對公眾製造的假像,亞希伯恩和我所在家族的父系、母系都已經有了血緣關係。那麼到了他的下一代,你該用什麼借口再造一個純人類的alpha克.隆體,來繼續這場騙局呢?」

圖靈沒有回答,只意味深長地發出一記短促的笑聲。

聽到這笑聲,亞希伯恩立即像一條想吃到主人手裏骨頭的狗那樣,開始沖尤里狂吠,「閉嘴!長老算無遺策,輪得到你來質疑么!與其無中生有,不如先擔心下自己。照我看,你們與其落在衛兵手裏受刑,不如趕緊照準腦袋來一槍,一了百了!」

說罷,他討好地看向圖靈,冷不防,卻被後者用力甩了一記耳光,力道極大,震得他耳朵嗡嗡作響,鮮血隨即從眼角和鼻子緩緩流了出來。

「教導無方,見笑了。」圖靈惋惜地搖了搖頭,「我原本還抱着僥倖心想再調.教一下,現在看來,倒不如另起灶爐來得方便。」

圖靈的話語輕描淡寫,卻帶着無窮殺意。亞希伯恩只覺像碎冰滲入了血管,渾身發冷,身體幾乎快被凍僵。

「不……」他像條搖尾乞憐的狗一樣爬到圖靈腳下,努力仰起塗滿血污的臉,試圖用相同的面孔勾起這位冷血同伴心中的憐惜,「我們擁有相同的基因,我就是你……你怎麼能殺我?」

圖靈笑而不語,伸腳將他當垃圾般踢到一邊。

不再掩飾機械的力量,亞希伯恩被圖靈這一腳踹得胸口整個凹陷下去,口中瘋涌的鮮血甚至夾雜了內臟碎片,足見這力量有多麼恐怖。

圖靈不再理會氣若遊絲的亞希伯恩,施然說道:「其實有件事這個廢物說得沒錯:攝政王閣下的確多慮了。我早在宮廷檔案中記載,有一位哥哥在開國戰爭時流落到邊緣星系。你們覺得,皇帝被反叛的攝政王刺殺身亡,流落皇裔後代恰好歸來,以雷霆手段清除叛逆,在重臣擁戴下登上皇位,而且寬宏大量,繼續和前攝政王所在的家族聯姻。這一段寫進史書,感覺如何?是不是大起大落,讓人熱血沸騰?」

「你無恥的下限總是刷新我的想像。」葉初評價道。

「呵呵,非常人才會有非常手段。你這種小人物,怎麼能理解我的做法。」圖靈不屑地冷笑了一聲,充滿優越感。

尤裏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們不必理解,直接殺了你就是。」

入宮前在計劃里他本打算生擒圖靈,現在既然知道對方的全盤計劃,那就沒必要了。

雖然所謂攝政王的身份不過是圖靈有意為之,但那些伏案工作、關心星系民眾福祉的時日並非虛假。

在尤里看來,這種想法扭曲、視他人為棋子的瘋子必須除去,否則遲早會成為整個星系的禍害。

因為在他眼中,這個帝國只是用來享受權利的工具。帝國之下的民眾,無非螻蟻。

聽到尤里的話,圖靈忽然狂笑起來。雖然依舊看不到面孔,但那瘋狂的姿態,竟和之前沉浸在殺戮之中的亞希伯恩頗為相似,沒什麼兩樣。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停止大笑,看向尤里:「攝政王,做為一枚棋子,你的頭腦遠遠超過其他人。但這一次,你太專註於大局,卻忽略了那些近在眉睫的危機。」

圖靈再度發出詭異的笑聲,「難道說你從來沒覺得奇怪,我為什麼會單獨過來嗎?誠然,這關係到我最大的機密,我必須謹慎行事。但調派一些肌肉發達到長進腦子的無腦士兵,事後再將他們殺死也不過舉手之勞,我為什麼會選擇獨自面對武力值也勝過一般人的你呢?」

葉初隱約猜到了他的想法,不禁反問道:「你對自己的鋼鐵之軀這麼有信心?」

「不愧是攝政王的人,聰明。」圖靈並不吝於對將死之人的讚賞,「這具機械身體,是我當年在整個星系最大的科研機構廢墟里得到的最前沿成果,研製成功后我便徹底毀了那些資料。如今放眼科技停滯不前的星系,它依舊是這個領域獨一無二的王者。換句話說,沒有人知道它的弱點——當然也包括你們。」

圖靈說得洋洋得意,炫耀張狂。尤里眉關慢慢皺緊,暗暗擔心。

葉初卻是越聽表情越古怪。

圖靈話音剛落,他便追問道:「你所說的科研機構,是不是屬於華國?」

「沒錯,就是那個古老的國家。」圖靈略感意外,旋即釋然,「看來你歷史學得不錯。」

如果007在,一定會反駁他的看法:主人明明是個歷史白痴!

葉初表情更古怪了。尤里以為他在擔心,便低聲安慰道:「不要擔心,我們聯手多試幾種法子,總能成功。」

圖靈嘲笑道:「想用車輪戰?天真,不自量力!」

葉初不理他的嘲弄,表情糾結地看着尤里:「其實我有件事一直瞞着你,但現在……」

尤里不知道他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但還是溫聲應道:「你怕我怪你?」

「你敢?」葉初理直氣壯地反問。

尤里連忙舉白旗:「不敢。」

「乖。」葉初滿意地在他唇上飛快啄了一下,爾後忽然用力將他推到身後,獨自向圖靈衝去。

將他們的舉動看在眼中,圖靈愈發得意,冷笑道:「死到臨頭的吻別么。看來你是想用自己的性命為他爭取逃跑的時機,但我可以保證,他得不到這機會。」

尤里也是同樣的想法。在被葉初推開的瞬間他便反應過來,立即不假思索地想要阻攔。

但葉初的動作實在太快,他終究慢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看着愛人切近圖靈,後者獰笑着舉起了鋼鐵鑄成的拳頭。剛才那股隨手將亞希伯恩打得斷骨半死的巨力,似乎又要再度施展在葉初身上。

「葉初!」

對上圖靈以來,尤里首次變色。他不顧一切地撲向葉初,試圖用自己的身體擋下圖靈的攻擊。

「喂喂,別突然衝過來啊!」

葉初同樣臉色大變,手腳忙亂地倉促變招。手掌堪堪觸及圖靈身邊便急忙收回,改攻為守,反手抱住尤里,利用慣性向後倒去。

尤里以為葉初懂得了自己不願獨自逃走的決心,緊緊摟住他,剛要說話,圖靈身邊的空氣卻猛地爆炸開來。

氣流把他們直接掀出了虛掩的大門,齊齊摔倒在柔軟的草地上。

尤里目瞪口呆地看着殘破的門扉后四處紛飛的火團,以及圖靈殘缺不全的身影,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聲音:「你怎麼做到的?」

圖靈心機深沉,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他敢隻身來解決他們,倚恃的自然是機械之軀的堅牢。

可不過幾秒鐘的功夫,這所謂整個星系獨一無二的機械身體便被葉初炸了好幾個窟窿,這實在……尤里第一次發現,自己也有腦子不夠用的時候。

葉初還來不及回答,殿堂內最大的火團忽然向外面沖了出來。

那正是圖靈。

殿堂內許多地方都已燃燒起來,火光交映,看不分明。直到此刻,尤里才發現圖靈的受傷程度遠比自己想像的嚴重。

只見他的斗篷已經全部化為灰燼,兩條手臂都已斷裂,只剩下半截,裸.露的金屬晶片和彩色線路散發着濃濃的焦糊味。

他的腿似乎依舊靈活,但跑到離兩人只有數步之遙的地方時,忽然猛地停住。不甘心地晃了幾晃,抖落下無數散碎零件,才終於轟然倒地。

「看來腿比手造得更結實。」葉初點評完,像平時那樣輕鬆地吹了記口哨。

圖靈雖然倒下,但思維並沒有就此中止。他用一雙大得驚人的電子眼睛瞪着葉初,帶着無盡怨恨問道:「你怎麼做到的?!不可能有人知道我的弱點,絕不可能!」

葉初直起身盤膝坐在草地上,正忙着撣沾到後背的露珠,聞言聳了聳肩,「這個時代的確不可能有人知道,但偏偏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什麼意思?」

不只圖靈糊塗了,尤里也莫名緊張起來。

反正剛才已經威脅尤里不要秋後算賬,葉初毫無負擔地把自己最大的秘密之一說了出來,「其實我來自三百年前,經由蟲洞來到這個時代。而且很不巧的是,我的職業是星際牛仔,知道的秘密比普通人多了些,出於……好奇,我光顧過華國的每一個科研機構。對於他們研究的項目,我比你清楚多了,長老閣下。」

葉初決定,打死也不說自己曾經是個alpha,之所以知道秘密研究項目,其實是在尋找那台罕見的性別轉換射線機。

反正尤里也沒辦法回到三百年前,沒法查證。就讓他以為,自己是個見多識廣的……omega吧。唔,想到這個詞可真讓人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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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農場主[星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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