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其中傷勢以這人最重,擺着不管,片刻后他就會去見閻王了吧。

她又搭著脈,抿著唇探着他的傷勢。

這人久病未愈,看得出之前曾受過重傷,傷未痊癒又急着出門,路上顛簸又加深內傷,加上新增的刀箭傷及墜落時的勾傷、摔傷、擦傷,還有狼群攻擊所造成的撕裂傷口,這人渾身上下沒一處沒傷,而他居然沒死,還真叫她意外。

究竟是什麼事,能讓他這麼不顧自己的性命?

眼角瞄到他陷入昏迷仍不願放開的戰鎧,她似乎了解了。

唇又抿了抿,東風別眸光突然一黯,她有點羨慕那個他願不顧生命,也要追下來的人。

在她的生命里如果有這種人存在,那她的生命是不是就會有所不同?

想着,東風別揚起一抹自嘲的笑,搖搖首,再替他紮下一針。

夜深。

火光照着亓官沂無血色的臉,指尖輕輕動了動,然後,他緩緩睜開眸。

「別動,先別起身。」他正想起身時,一道軟軟的聲音先止住他的動作。

「你是……」亓官沂有些吃力的想看清她,可是失血過多的暈眩令他力不從心。

「路過的人,看在你的狼肉份上,救你一命。」東風別放下吃到一半的狼肉,走到河邊洗凈手,然後拉過他的手把脈,再取金針紮下。

「你……不應該救我的。」他聲音有些懊惱。

「我也想啊!原本想說你已經死了,想替你安葬,怎知你還沒死,為了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晚上別作惡夢,只好救你了,要不然我也不想救好嗎?」擺了擺手,她拿給他一些葯,「喏,這些葯一日三帖,飯後服用,如果你不想活,請等我離開后再自盡好嗎?要不然我還要再救一次,麻煩。」

亓官沂雖然看不太清楚,但聽她的話知道她要走了,不禁出聲問:「你要走了?這麼晚很危險。」

他好像看到她諷刺地笑着。

「危險?你先擔心你自己吧,晚上山林間有野獸出沒,但你現在不能動,先擔心自己會不會被吃了吧。我現在要回去,今早不小心救了個人,現在只好回去煎藥給他喝了。」東風別指指葯簍,「我就是因為那個傢伙才出來採藥的。」語氣有着十足不甘。

聞言,他笑了下。

「姑娘慢走。」

「嗯。」

見她走後,亓官沂躺着凝望看不清的夜空,因為下過雪,雲層薄,星子全都露出來了。

夜色輕臨山林,薄霧輕覆河面,無數的星子高掛在夜空,閃爍著無止境的言語。淡淡的清風拂過穹谷,月華悄悄地散佈在雲端,帶來似真似幻的美景,彷佛可以掌握,但又可能失去。

而他失去了她。

他沒死……

「居然沒死啊……」手靠着眼,隱隱有東西滑落,有些濕,有些熱,但他不想去理它,就任它滑落。

冬風吹,吹着吹着……

陽光,好刺眼。

直覺的抬手掩住眸,擋住那過於燦爛的煦陽,如蝶羽般的眼睫眨了眨,想爬起腹部卻一陣刺痛,渾沌的腦子開始轉動。

她記得她中了一箭,然後墜崖后卻跌入河中,順着河水流到這,隱約記得她有抓住什麼東西,順勢爬上來,之後就沒意識了。

看來,就算她想死,自身的求生意志還是讓她死不了。

扯出自嘲的笑花,曲瑤光低首看着自己的傷勢,卻意外的發現已經有人替她包紮過了。

是誰替她包紮的?

曲瑤光抬起螓首四處張望,卻沒看到半個人影。她動了動四肢,覺得行走應該是沒問題,索性站起來,找了根樹枝當拐杖,緩慢往前走。

既然天意不讓她死,那她就活吧。

也許,是他不讓她死。

習慣地捧起胸前的玉佩,她的眸底流過一抹柔光,想起那人曾眉飛色舞地講著大漠的壯麗景色,層岩峭舉的奇異山水,深山裏的奇特民族,然後,他總是以一句話作為總結——

●有一天,等你辭官后,我陪你去看!●

可是那一天卻不會來了。

眸光黯然,她輕輕搖首,捧起胸前的玉佩,柔聲低喃道:「現在這種情形,算是另類的辭官吧?」

指尖划著上頭的雕紋,目光有些遙遠。那麼,她就去看看吧,看看世界是否有他說得那麼美麗。

既然老天不讓她死,那麼她就看,替他看所以沒看過的東西,好好的等他十八年。

誰教他不讓她提前去找他。

「十八年後,你要記得來找我啊……」她輕聲嘆著。

因為這是他說過的承諾。

「大人,車備好了。」一個聲音喚回他遠揚的神智。

「好。」自沉思中回聲,左相習慣地展開水墨扇,輕輕搖著。

「大人,您要去哪?」

「離開。」聳聳肩,他很好心的替他解答,唇上漾著愉快的笑花,「因為這裏太無聊了。」

■煌歷明嘉癸丑年,某日左相突然失蹤。令人驚異的是,朝中無一人知曉他來自何方,去向何方,問盡朝中人,卻無人知他姓名為何,只知官名。

左相消失后,幾年光景,煌朝覆滅。

林野雜記.南雲遊士筆■

【第十章】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

今年花勝去年紅,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十八年後,你會在哪裏?●

●十八年後,我會在你身邊。●

所以,他會等著,一直在她身邊等著。

等她出現。

春風吹着,路邊不知名的鵝黃色小花吐露著淡淡的香氣,夾着雨後的清新,綠葉上欲滴的雨露閃著銀光,隨着風飄落,落下一地銀色珠幕。

農人拿着工具翻土,就等著時節一到好插秧,婦女手拿提籃,為着勞於農耕的夫君備食,在他工作到一個段落後,遞上一條手巾,送上一杯茶水。

望着那夫妻間不多話卻溫馨的舉動,黑眸更加黯然。亓官沂啜着手中的香茗,靜靜的看着這民風淳樸的小村落。

他打從那天離開,不想久留在那塊傷心地,就沿着那條河走,一路走過他曾跟她說過的山中景色,走過她與他晃過的竹林風景,走過以往他倆充滿回憶的小道。

風景依舊絕麗,但他卻不再覺得美。

最後,他來到了這個小村落。

這村子沒什麼不好,就是淳樸簡單,每個人的想法都象是透明的,一眼望去全都清清楚楚,村子裏發生什麼事,隨隨便便看個人就知道,連問都不用問,這也沒什麼不好,與他和她過去的那種生活相比,在這裏生活是簡單多了。

他想,她會喜歡這裏的。

他將她的遺物葬在這,然後在旁邊蓋間竹屋,陪伴在她身邊。他記得她喜歡竹林,所以他特地選了個有竹林的地方。

放下茶杯,亓官沂看着旁邊的墓,一如往常地開始除草,口中也不停地碎念著話語,象是隔壁的小貓生了,或是哪家人娶媳婦了,什麼話都說。

「今天你想吃什麼?我告訴你喔,林大娘教我新的糕點,味道還不錯,我做給你吃好不好?」

「今天天氣很好,前些日子我買到不錯的茶葉,我泡一壺給你喝,好嗎?」

「最近村子來了個布販,我瞧他賣的布挺好的,若不是我不知道你的尺寸,真想買一疋布做件衣服給你。」

風吹着,路旁的小草搖著,已習慣說話沒人回答,也不會有人回答的亓官沂仍舊不停說着話。

手中的草拔著拔著,突然,他不再說話了。

只是望着墓,然後沉默。

突然想起好久好久前,已經忘了是多久前她仍在的那個下午……

「我退出江湖陪你好嗎?」他擱下手中的香茗認真的問,黑眸帶着難言的深黝看着她。

曲瑤光自書本書抬起頭,美眸如秋水蕩漾,粉唇微微勾起弧度。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等你逃得開時再說吧,哼。」最後的哼聲隱約帶着笑意。

見狀,亓官沂只是淡笑着捧起香茗靜靜喝着,秋陽依舊煦暖。

那年的秋風很溫暖,可是,現在他卻覺得好冰寒。

回憶,突然變得好殘酷。

心中的傷口不停被往事勾起,然後撕開。

他默默地承受着每一次的傷痛。

「我留在這陪你,好嗎?」長指輕輕划著墓碑上的名字,他的語氣好輕好柔,象是哄著小孩子般。

空寂的竹林沒有人回應他。亓官沂沉痛的閉上雙眸,緊抿的唇象是在隱忍什麼。

許久后,他幽幽的開口。

「我陪你直到生命的盡頭,好嗎?」

耳邊只有風吹動,無人回應。

他閉上眸,輕聲嘆息。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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纏你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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