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蒸鴨和凍海棠

其實問了這個問題，明若就有被齊遠罵一頓的自覺，不過實在是不吐不快，論理來說，贍養老人是應該的，但是明若敢肯定，韓氏絕對的只來齊遠這一家討要糧食。相對來說，三叔和四叔家因為人口少，交的口糧稅也少一些，他們日子會更加好過。

沒想到齊遠只是瞪了她一眼，出奇的沒有訓斥，反倒是加重語氣說：「我是我娘親生的，下次別問這樣的問題了，讓人家聽到笑話。」

孫氏則開始不依不饒：「你個殺千刀的，你讓你娘把米帶走了，讓我和孩子們吃什麼？你這是要餓死我們母子幾個嗎？」齊遠雖然老實，聽到這個也氣惱，終究不敢和孫氏還嘴，哼了一聲走出家門。

孫氏沒有了可責罵的對象，開始委屈起來：「二丫，你說我容易嗎？這麼多年來當牛做馬的伺候他們一家，年成不好，還要收什麼稅，那老不死的還來要糧食，這是不讓我們娘幾個活了啊，你爹這是要不管我們啊。」越說越生氣，恰在此時，有隻鴨子嘎嘎的叫着，不緊不慢的從孫氏旁邊經過，孫氏正氣惱的時候，順手把手裏掃地的掃把就往鴨子那邊丟：「叫什麼叫啊！再叫打死你！」然後那隻鴨子倒在地上不叫了，也不知道是暈了還是死了。

明若頭疼的看着外面瞧熱鬧的人，急忙的把孫氏拉進屋裏，給她端來一盆水洗臉，安慰她說：「娘，你先別擔心，咱們糧食應該也能夠吃到明年了，實在不行，咱們不是還有些野菜什麼的能度日嗎？我前些時候也做了些藕粉什麼的，也能當糧食湊合。」明若本意是安慰，沒想到孫氏聽了之後更委屈，一把摟住她哭道：「我可憐的二丫，你跟着你沒出息的爹娘遭的什麼罪啊，這麼小的年紀就要為糧食發愁。」旁邊三丫和小寶看着孫氏哭的這麼慘，不禁也哇的一聲哭出來，小寶還一邊哭一邊悄悄的看孫氏。

明若哭笑不得，她畢竟心理年齡比較大，只能挨個哄好兩個孩子。待這場風波過去后，她只感覺身心俱疲。

孫氏緩和了下情緒，就去院子裏看剛才被她打到的鴨子，然後就心疼起來，因為不巧砸到了鴨子腦袋，孫氏一邊遞給明若讓她來處理，一邊碎碎念：「這隻鴨子是今年春天才買的，還能再下兩年蛋呢，白餵了這麼長時間，都怪你爹，讓我生氣……」

明若不理會她，孫氏雖然人挺好，不過有個毛病，就是她犯了錯后，念叨來念叨去就成別人的錯了。

處理鴨子，比較簡單的就是蒸鴨了。根據隨園食單上記載，蒸鴨就是將鴨子宰殺去骨，用一酒杯糯米、大頭菜丁、香蕈、筍丁、火腿丁、酒、醬油、麻油和蔥花，全部塞入鴨肚內，外用雞湯放在盤中，隔水蒸透。沒有雞湯，她靈機一動，把鴨腿斬下剁成小塊熬成湯，倒也勉強湊合。

江南這塊的秋天比較短，吃過了一茬慈姑山藥后，也就入冬了。冬天開始后，自家腌制的糟茄子，醬蘿蔔也就派上用場了，早晨的時候煮鍋熱氣騰騰的白粥，配上醬菜或者切開的腌的流油的鹹鴨蛋，一家人也算吃得舒服。

哪怕很多糧食上繳了，明若想着如果不再有什麼其他事情發生，日子也能過下去，至少要比那些流離失所的人們強。明若的小姑姑齊娟又回來一趟，這次帶了一個很是水靈的十來歲的女孩子，據說是徽州人，家裏大旱，一家子逃難出來，一開始靠着父母給人家打零工還能餬口，眼看冬天就來了，沒有厚衣服取暖，零工也很難找到，一家人無計可施的時候，正好被齊娟看到。齊娟就用半兩銀子買了下來，當童養媳婦。儘管那家人不舍，但總歸孩子有口飯吃。

齊娟倒是提前享受了婆婆的范，連吃飯的時候都一直指使著這女孩給她布菜，稍有不如意非打即罵。齊娟這次回來倒也不是純粹顯擺，她從嗅得商機，因為揚州城裏好多流離失所的難民都這樣，捨不得賣出去，找個好點家庭把女兒嫁出去當童養媳也算一個好辦法。齊娟好像真給幾家牽了紅線，她從中賺了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冬日的白天很是短暫，大丫還是老老實實的做起了嫁妝，只不過眼中沒有什麼憧憬。孫氏倒是很滿意，總是說這家子公婆和善，孩子也老實，嫁過去必定不會受欺負的。說到高興處，甚至舉出桃花的例子：「你看桃花，雖然嫁的是王家，但是過得什麼日子？聽說天天被打，你三叔三嬸心疼的不得了，但是有什麼辦法呢，嫁出去就是人家的人了，娘家也管不著。娘也不求你嫁得多好，只要能吃飽穿暖就行了。俗話說的沒錯，嫁人還得講究門當戶對，以前你娘我還不知道這裏面的厲害，還想着讓你們姐妹過得好點，當初幸好和那個讀書的八字不合，要不沒準也……」孫氏沒說下去，看來被桃花的事情嚇得有些后怕了。

明若則每天陪着小寶一起玩耍，他快要三歲了，明若開始悄悄的跟他念叨三字經和十以內的數字，還拿出凍海棠來作為獎賞。每年秋後，剛摘下的海棠果並不好吃，有些酸澀，將果子裝入鋪滿乾草的筐內蓋好放在蔭涼通風處，待到冬至前後，被風一吹，就會起一層淡淡的白霜，這時候，果子酸甜可口，脆生生的，如果天氣再冷點，等果子外面凍上一層薄薄的冰殼，就可以把果子整個放在嘴裏咬住，再把果子的把兒一拽，那果把連着一個小紅珠子似的果核被拽了出來，留在口內的果肉涼涼的，甜酸適度，天然鮮美。

去年的時候明若就做過，幾戶人家都知道，所以他們也早早的留了海棠果，專程問過明若后也凍起來，留給家裏的孩子們吃。大丫也喜歡吃，但還是不太好意思多吃。明若自己倒是不客氣，這個時候的海棠果比她在現代超市裏買的要甜脆很多，所以她在照顧小寶的時候順便拿了個裝滿凍海棠的碗，自己也吃。

人家常說，樂極生悲，果不其然。難得今天的陽光正好，明若專程帶了個家裏的木凳子，坐在村子裏的大路旁，一邊吃着凍海棠一邊看着小寶和其他小朋友們一起玩，周圍還有嬸子大娘們或做針線活，或說些東家長西家短的事，突然一陣馬蹄聲傳來。

眾人都驚奇了，齊家村不比孫鎮，不挨着官道，極少有外人過來。明若一個激靈，想起上次和方家的不愉快經歷來，她趕緊上去拉小寶回來。小寶還沒玩夠，撇著小嘴，明若連忙把海棠果塞進他嘴裏，這才哄得他破涕為笑。

來的是三人三馬，當頭一個是十二三歲的穿着考究的小少爺，後面有兩個僕人，一個也是十二三左右，一個二十不到，穿的衣服似曾相識。明若正琢磨著在哪見過呢，馬一陣嘶叫，停了下來。

她抬頭看，那個小少爺雙手勒住馬韁繩，正好停在她面前，明若一愣，卻發現那小少爺的眼神正好落在她手裏端著的盛有海棠果的碗裏，分明的從中讀出了兩個字：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