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出江湖

第一章 初出江湖

蓮花峰,生翠蓮,翡翠蓮花玉生煙,弱水三千里,飄香落九天。

蓮花峰,生翠蓮,卅六蓮葉翠田田,風吹蓮葉覆,迴旋欲通仙。

花落見蓮心,蓮房碧似金,粒粒皆仙晶,婉轉何處尋?蓮根是蓮藕,玉節盤珠走,冰絲合三三,好為王母壽。

一彎新月,像銀鈎似的,斜掛在樹梢之上,掩映着十幾棵參天古松,針葉如畫!

四處群峰聳秀,浮雲出岫,這是劉阮遇仙的天台北峰。

方玉琪每天晚餐之後,總得在這裏倚石而坐,盤桓上一會。

俯瞰幽壑,仰望碧空,七年來,習以為常。

每當他坐在這塊大石上的時候,口中也就自然而然的低哼起「翠蓮曲」來。「翠蓮曲」,這是多麼美麗,多麼可愛的曲子啊!

也是自己從小學會,唯一會唱的曲子,在他的心靈中,留着極其深刻的印象。它本來沒有曲名的。

也許有,因為一個曲子,不可能沒有名稱。

但是因為那個時候,自己太小了,只知道學着唱,那會追根問底的去研究曲名?

後來,自己逐漸長大,總覺得這首可愛的曲子,沒有曲名,是一件憾事,這才替它起了一個名稱——翠蓮曲。

七年了,自己一直深深的愛着它,沒有一天,不在輕聲低誦!

除了師傅,自己孓然一身,再也沒有親人。

在寂寞襲上心頭的時候,只有「翠蓮曲」,會安慰自己,把自己帶回到幼年,回復到那段最愉快最美麗的日子。

但是,這不過是回憶罷了!那和自己在海灘上,在樹林邊,肩並著肩,手拉着手,歌唱的人呢?

海天茫茫,在水一方,連那個自己曾經住過五年,又一別七年的小小孤島,也只有對着娟娟細月,向空遙望而已!

因為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海上仙山啊!

這該是十二年以前的事了。

那時自己還只有七歲,父親方澤民,在山東即墨縣任上,因流寇蜂起,掛冠南返,自己一家,都下了一條三道桅的大木船。

這是自己第一次看到海,這麼汪洋無際,白浪滔天!心中不知是興奮?還是憂懼?時常爬上甲板上去玩。

船行了不知多少天,記得那是一個晚上,一個可怕的晚上!

狂風帶着厲嘯,掠過橫空,船身顛簸得要把人丟出船去。

海上掀起比山嶽還高的浪潮,一陣又一陣,像泰山壓頂似的朝着船上撲來,野蠻得有若噬人巨獸,張著獠牙,要把船整個吞沒。

自己嚇得抱着父親,不敢睡覺。

一陣巨大的震動,如今想來,敢情是船觸了礁?

自己那時卻只覺身子立時淹入了冰冷的水中,不知是沉,也不知是浮?

帶着腥味的鹹水,灌入口中,自己便迷迷糊糊的失去知覺。

醒來的時候,自己已經睡在一張石床上了,全身血液好像燃燒了起來,有一股莫可名狀的熱流,在體內滾滾流動。

炙熱得使人難以忍耐,但又舒暢得使人飄飄欲飛!

張眼一瞧,床面前站着一個長髯飄胸的老伯伯,他兩隻留着長指甲的手,正在自己身上,一動不動。

在他身邊,還有一個跟自己年齡差不多的小姑娘,張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瞧著自己身上,懸空擺動。

「老伯伯,他醒來啦!」

「唔!這娃兒骨根不錯,造化也不錯,可惜情孽牽連……」

白鬍子老伯伯在說什麼,自己並沒聽懂,卻已咕碌碌地翻身坐起。

「老伯伯,我爹爹呢?」

「你爹爹還要睡上一會,你跟蓮兒先出去玩玩罷!」

白鬍子老伯伯慈祥地笑着,回答自己。

打那時起,自己父子兩人,就在石屋裏住了下來。

白鬍子老伯伯敢情生性好靜,一天到晚躲在屋子裏,很少見得到他,有時也只和父親談談,他住的那間石室,父親也不準自己進去。

小姑娘蓮兒,後來和自己一起,由父親教著念書。

早晚一空下來,不是到海灘上去揀五顏六色的貝殼,就是在林邊捉迷藏。

想起捉迷藏,方玉琪眼前,又不由泛起蓮兒嬌小的身形,和那捉摸不定的身法。

當時別說自己縛住了眼睛,抓不到她,就是偷偷的瞧了一下,明明看準了,也總是被她溜跑。

不是嗎?蓮兒時常拍着手,叫自己「笨蛋」!

後來還是她笑着告訴自己,說自己沒有來以前,她也常和老伯伯捉迷藏。

但她十次就有十次被老伯伯捉住,她氣得不要玩了,老伯伯就教了她一種捉迷藏的法子,這樣,她十次之中,才有兩三次,可以逃脫。

她說和老伯伯捉迷藏,根本一點也不好玩,自己來了,她才高興。

於是,她就把捉迷藏的法子,轉教給自己。

可是捉迷藏的法子,卻又難學極了,腳尖左右移動,跳跳蹦蹦的亂轉圓圈,自己幾乎被她教得頭昏腦脹,蓮兒卻鼓著雙腮干生氣。

足足練了四五天,不知被她罵了多少次「笨蛋」,才算學會,起先還時常被他捉住,後來慢慢的熟練了,她才高興。

「翠蓮曲」,也是那個時候學會的,蓮兒時常牽着自己的手,坐在海灘邊上,要自己和她一起唱。

一住五年,海島上雖然終年常綠,四季如春,生活過得十分恬靜,也十分愉快。但父親卻一直懷念著故鄉,說什麼「樹高千丈,葉落歸根!」

白鬍子老伯伯也曾勸過父親:「世亂方殷,何如嘯傲海外?」

但一個久離故鄉的人,對故鄉之思,是如何殷切,又豈會因一兩句話,就能排遣得開?

那年的秋天,島上終於飄來了一艘漁船,父親大喜過望,和他們一談,才知他們原來正是浙江沿海的漁民,因為在海面遇上了大風,無意飄到這個島邊來的。

於是父親決定搭他們漁船回去。

第二天,自己父子兩人就和白鬍子老伯伯作別。

蓮兒哭得很傷心,一直送自己上了船。

漁船漸漸離開海島,她還是痴痴的立着。

七年了,自己的耳邊,還依稀響着她的聲音。

「玉哥哥,你們一定要回來啊!」

七年了,海上仙山,可遇而不可求,可望而不可及。

青梅竹馬的蓮兒,該和自己一樣大了,在天之涯,在水一方!

自己親愛的父親,離開了塵世,也離開了自己,從此,自己孤單單的再沒有親人了。

有,那只有遙遠的蓮兒,和自己的師傅!

抬頭一望,一鈎眉月,業已斜掛天半,玉露無聲,衣衫欲濕!時間已經快近亥末子初,自己新近才學會的「通天劍法」,還沒十分純熟呢!

想到這裏,趕緊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衫,從身邊取過師傅傳給自己的「松紋古劍」,熟練的一按卡簧,一道銀虹,應手而出!

然後小心地將那支有着斑剝古紋的劍匣,平放到大石上面,轉身走到草地中間,站停身形,凝神沉氣,穩如山嶽,右手劍尖向天,左手劍訣平胸,亮開「通天劍法」的第一招「一心朝天」。

劍尖一圈,劍訣遙領,身形驟然一變,劍影簌簌,早已揮灑而出!

「通天劍法」,原是崆峒派鎮山之寶,素以奇詭著稱!

此刻方玉琪劍勢展開,只見一條銀虹,裹着一團黑影,倏前倏后,忽騰忽躍。天風激蕩,花雨繽紛,輕靈快速,簡直到了極點!

但聽劍風颯颯,響成一片,哪裏還看得清人影?驀地一聲輕嘯,銀光倏合,化作一道匹練,帶着破空勁風,平地飛起兩丈來高,身在空中,長劍抖處,閃出層層銀鱗。

方玉琪一招「長虹經天」,收住劍勢,飄然落地,心頭雖然微微感到有些氣喘,但這趟劍法,自己卻使得十分滿意。

時間已是不早,收劍人匣之後,就手提長劍,躍下蜂頂,順着小徑,踏月歸去。

半山腰上,三間茅屋,這時靜悶得一點聲息也沒有。

時當子正,正是師傅坐功之時,方玉琪哪敢驚動,悄悄的迴轉自己卧室,掛好長劍,立即脫衣就寢。

第二天清晨,方玉琪起身之後,做完功課,還不見師傅出來,心中不由深感訝異。

他老人家黎明即起,數十年如一日,今天怎會突然曼起,莫非他老人家身子不適?

不!普通練武之人,尚能做到強身健骨,祛病延年,何況以他老人家的功力,當今武林,已是寥寥可數的人物,那末該不是身體不適了。

他邊走邊想,放輕腳步,跨進師傅房間。

眼帘所觸,恩師蒼松子正靜靜的倒卧地上,一動不動。

方玉琪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

只覺頭頂上「轟」的一聲,眼前一陣昏暗,他忍住眼淚,略為定神,立即一個箭步,竄了過去!

「師傅……」

「傅」字才喊出口,雙手觸到蒼松子身上,著指如冰,看來師傅業已仙去多時了!

方玉琪毫不猶豫,雙手一抄,抱起師傅,平放到雲床之上,他跪倒床前,抱着師傅,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過了一會,他頭腦逐漸清醒,想起師傅昨晚還是好好的,怎會突然暴卒?難道是中了人家暗算?

想到被人暗算,方玉琪頓時熱血沸騰,急忙把師傅遺體,仔細檢查了一遍,可是又瞧不出什麼異樣?

再向房中打量了一陣,也並無半點痕迹。

以師傅的武功,當今武林,又有誰能不動聲色的加害於他?看來當真是他老人家壽限已終!

方玉琪淚眼模糊,突然發現地上還摔落了一支墨水未乾的毛筆。

哦!師傅在仙去之前,還在寫着什麼東西?心中一動,俯身撿起筆來,向桌子一瞧,果然鋪着一張素箋,上面寫了許多字跡。當下拭了拭眼淚,/看武俠,請到清風閣/仔細一瞧,只見上面寫着:「字諭琪兒,余心脈將竭,為時無多,吾天台一派,源出崆峒,自開山祖締創迄今,千有餘載,惜年代久遠,致本門無上心法之「離合神功」,因而失傳。

「經歷代師祖潛心研討,雖各有小就,終難大成。於是師勉其徒,徒勉其孫,各以心得,遺之後人,以期能繼先人遺志,恢複本門固有神功。

「昔年汝師祖曾以合為用,由心神合一,凝虛成力着手,練為陽剛之氣,裂石開山無堅不摧,其勁雖強,然與離合神功剛柔互濟之道,相去仍遠。

「余有鑒於斯,憚心竭力,窮三十年之時光,試以離為用,由清虛無為,引力返虛着手,功雖稍進,但又嫌失之於柔,未能得離合隨心之妙,倘能據此一剛一柔,繼續精研,距成功當在不遠矣。

「茲將汝師祖及余研練心得各一冊,付汝兄弟兩人,互切互磋,以繼先人未竟之志。

「青兒……」

這封長函的字正是師傅的筆跡!可是寫到後面一段,已經歪歪倒倒,顫抖得不成字跡。

尤其「青兒」兩字,更模糊得難以辨認。

敢情寫到這兩個字上,心脈已竭,無法支持,就栽倒地上了。

這麼看來,師傅果然不像被人暗算致死的?那末他老人家昨天還是好好的,怎會在倏忽之間,就會「心脈將竭」呢?

師傅沒有說出如何使得他老人家「心脈將竭」的原因,難道他老人家在練功之時,走火入魔?又急於交待本門「離合神功」

心得,因為時不多,無暇再說明致死之因?

師傅遺書中的青兒——自己的大師兄龍步青,那是一個英俊瀟灑的青年,比自己大了五歲,已經盡得師傅真傳,早在三年前,就下山去了。

師傅這次把師祖和師傅自己的兩本研練「離合神功」的心得,傳給自己,兩人,要大師兄和自己兩人繼續研練,完成前人未竟之志。那麼今後第一件大事,就得先找到大師兄再說。

可是,大師兄三年前下山之後,一直就沒有回來過,自己又從沒出過門,茫茫江湖,到那裏去找他呢?

方玉琪一陣沉思,抬眼望去,只見案頭上果然放着兩本薄薄的手抄書卷,敢情就是師祖和師傅對「離合神功」的研究心得了。

當下就恭恭敬敬的把師傅遺書和兩本心得,一齊收起。

忽見案頭上還放着一片手掌大的紅葉,狀似楓葉,但四周邊上,卻隱隱有一圈金黃色的鑲邊。

這種金邊丹楓,不但附近山頭,從沒見過,而且比普通丹楓又要大上數倍,實屬罕見,不知師傅是從那裏帶回來的?

但他此時也無暇多想,含淚把師傅遺骸,盤膝坐好。

又在半山腰上找了一處乾燥洞穴,打掃乾淨,把遺骸放好,移了一塊大石,堵住洞口,再用泥土將縫隙封密,然後在洞口大石上,刻了一行大字:先師蒼松子證道之處弟子方玉琪拜鐫。等一切舒妥之後,他突然感到景物依舊,和自己朝夕相處,恩同父子的師傅,人天永隔,仙凡異路,不由又失聲痛哭起來。

從這天起,方玉琪就在師傅藏骨之處,廬守了三月。

這三月中間,他一切依舊和師傅在時一樣,照着所訂功課,勤加練習。

三個月時間,並不算長,但方玉琪對「通天劍法」,卻已練得得心應手,純熱無瑕。

現在他該下山了!

師傅遺命,要自己和大師兄龍步青共同研究恢複本門失傳已久的「離合神功」,那麼必須先把大師兄找回來。

第二,師叔靜因師太,住在九華山,她老人家還不知道師傅仙逝的信息,自己也應該去一趟。

問題卻在自己從沒有出過門!

師叔前年雖然來過,但並沒說出她的詳細地址,自己就記憶所得,只知道她是在九華山正覺庵。

如果九華山也有天台山這麼遼闊,峰巒重重,自己不知正覺庵在南在北?偌大山區,又那裏去找?

但師叔在九華山正覺庵,總算還有個地址,還可以找。大師兄龍步青,是師傅收養的一個孤兒,無家無室,下山三年,又沒有回來過,現在萍蹤何處?要找他,自然更是困難。

方玉琪終於決定,先上九華,拜見過師叔之後,再找師兄下落。

當下收拾衣服,包了一個包裹,又把師祖和師傅的兩本心得,和師傅遺書,小心翼翼的另外用布包起,在自己貼身藏好。

還恐怕大師兄在自己下山之後回來,於是又留了一封信,說明師傅仙逝,自己奉遺命找尋師兄,至遲不出一年,在師傅仙逝那天,自己定當趕返等語。

然後佩好松紋劍,又在屋內循視了一番,看看諾事停當,返身鎖上板門。

再到師傅藏骨的岩洞之前,跪下去叩了幾個頭,不禁又號淘大哭起來。

收住眼淚,向師傅在天之靈,默默禱告了一陣。才站起身,緊一緊背上包裹,大踏步向峰下走去。

方玉琪回到故鄉壇頭鎮,在他父親墳前,拜祭了一番,又從鄉人口中,打聽到九華山是在安徽的青陽縣,當下別過鄉人,趕到天台城內,飽餐一頓,又添置了些衣物。

然後找到一家客棧落腳,第二天問清去安徽青陽的路程,就又開始就道。

他由天台動身,經新昌、紹興,到達杭州,再由杭州經臨安、於潛、昌化,原是一條直達徽州的官道大路。

這是第四天末牌時光,方玉琪剛出了臨安兩三里光景。

忽見天色逐漸昏暗,烏雲四合,北風怒號,遠近山峰,霎時之間,都遮上了一層濃霧,灰滔鎂的,天低了許多!

眼看不是下雪,也得有大雨下來!

江南的十一月,雖然比不上北方冰天雪地,但也已夠冷的。

方玉琪縮了縮頭,向四處一望。

糟糕!這裏前不靠村,后不靠店,連個避雨的地方都沒有。

這會就非淋個透濕不可,心中一急,腳下加勁,一口氣奔了一里來路。

幸好前面不遠,發現一座茶亭,這原為行旅客商歇腳之用,這時雨點由疏轉密。

方玉琪毫不怠慢,閃身人內,茶亭中空蕩蕩的並無一人。

當下解下包裹,就在青石凳上坐下。

外面已是風雨交織,這時如果是一個文人雅士,以悠閑心情,靜靜的去領略雨景,倒確是別有雅趣。

但方玉琪是趕路的人,中途遇雨,困阻荒亭,這心情就變成了寂寞和焦灼。

這場雨差不多下了一個多時辰,風勢漸停,雨也慢慢的小了下來!

方玉琪心中一喜,立即背上包裹,繼續趕路。

由臨安到於潛,雖然是條官道,但在天日山腳下,山嶺走伏,這條路就是繞山而行,所經差不多全是山區。

方玉琪正走之間,驀聽身後鸞鈴齊鳴,兩匹快馬,蹄聲急驟,飛馳而來!

馬上坐着兩個二十來歲的勁裝青年,背插長劍,一手控著韁繩,一手揚著馬鞭,神色倨傲,他們好似沒瞧到方玉琪似的,兩腿一夾,潑刺刺擦身而過!

要知適才一場大雨,滿地都是泥水。這兩匹快馬,四蹄翻騰,自然把泥漿向後踢起,濺灑得方玉琪一臉一身。

往前一望,那兩匹馬,早已馳出老遠。

方玉琪一陣憤怒,瞧馬上兩人這種飛揚跋扈的神氣,決非好人,心中想着,一面用手抹了抹臉,瞧著自己身上的一身泥漿,只好等於了再拍。

他灑開大步,繼續向於潛奔去!

這時差不多已是申酉之交,冬天的日子較短,此時早已昏黑下來。他一路急奔,眨眼工夫,走了二十餘里。

前面是一座山嶺,不算甚高,山上遍種毛竹,路是繞着斜坡上去的。

剛一走近,葛聽到嶺上有人喝了聲:「站住!」

方玉琪初入江湖,那知忌諱,抬頭一瞧,並沒有見到有人,敢情那聲大喝,並非對自己而發,心念轉動,腳下可就沒有停止!

「小子,你還不停步,要找死?」

聲到人到,憤然從竹林中閃出一人,攔住自己的去路。

目光一瞥,只見此人眉目清朗,但滿臉凌人傲色,橫劍作勢,意態凶凶!瞧他一身裝束,正是剛才兩匹馬上的勁裝青年之一。

方玉琪低着頭瞧了瞧自己身上的斑斑泥漿,暗想瞧他兩人,輕輕年紀,果然是剪徑之流,心中不由起了一陣鄙視,劍眉一豎,怒道:「你攔我去路,意欲何為?」

勁裝青年想不到眼前這個瞧不起眼的少年,敢對自己發橫!狂傲的臉色,突然一沉,不屑的道:「識相的,快滾開,少爺可沒有時間,和你羅嗦!」

方玉琪見他不讓自己過去,越發料定前面路上,可能正在殺人越貨!當下也厲聲喝道:

「識相的,快滾開,少爺可沒有時間,和你羅嗦!」

他照着對方所說的口氣,原璧奉還!

勁裝青年臉色一變,哈哈笑道:「哈哈!原來是趕來的賊黨!」

方玉琪怒道:「你笑什麼?你才是賊黨!」

勁裝青年長劍一揚,冷笑道:「小子,你亮出劍來,只要贏得我銀劍於啟煌手中長劍,就讓你過去。」

方玉琪那肯示弱,道:「儘管施來!」

「嗆!」也隨手撤出松紋古劍,靜以待敵。

「小子,你當心了!」自稱銀劍於啟煌的勁裝青年,喝聲未畢,一道銀虹,宛若奔雷掣電,直奔方玉琪面門。

方玉琪見他出手奇快,而且狂妄也達到頂點,不由怒哼一聲,長劍猛的一圈,划起一朵劍花;封開對方來勢。手腕驟一沉,劍尖急若流星,已向勁裝青年右肩「肩井」穴上點到!

這一招,大出勁裝青年意料之外,等到察覺對方並非易與,一點寒星,差不多已快點上肩頭。心中一驚,要想抵擋,已嫌不及,只好拚命後仰,腳尖點處。向右後方躍開一步。

方玉琪身形不動,突然收住劍勢,冷冷的道:「什麼銀刀銹劍?我當有多少斤兩?原來也不過如此,再去練上十年,才配到江湖上來賣狂!」

他方才濺了一身泥漿,這口惡氣,到此時才算出盡,心中感到一陣舒暢,回頭瞧了勁裝青年一眼,正要轉身。

「小子,我和你拚了!」

於啟煌突然厲吼一聲,跟蹤急撲,掄劍直上!

方玉琪急忙閃開身形,帶煞雙目,突然一瞪,怒聲喝道:「鼠輩,你真不自量力!

於啟煌這回拚命進招,連對方說些什麼都沒有聽到。

刷刷刷,劍光如輪,出手儘是殺着!

方玉琪經崆峒名宿蒼松子七年調教,劍法精純,但瞧到對方一味猛攻,也不敢大意,揮動松紋劍,硬把來勢遏住。

一連七八個照面,於啟煌雖屈居下風,卻依然挺劍急刺,迄未稍止。

方玉琪心中一直想着勁裝青年,一共是兩個,目前一個攔著自己,另一個可能在做殺人越貨的勾當。

自己既然遇上了,就得早點趕去才對,心念轉動,那肯多事戀戰?手腕疾翻,倏忽之間,劈出兩劍,把於啟煌逼退一步。接着左足一點,右足「魅星踢斗」,對準於啟煌執劍右腕踢出!

這一著,身形如電,出招奇快,但聽「嗆」的一聲,於啟煌一柄長劍,立被踢上半空。

方玉琪身形一落,左掌同時遞出。又是「砰」的一聲,擊中於啟煌肩頭,震得他踉蹌後退七八步,跌坐在地上。

方玉琪一個轉身,雙足輕點,直向山坡中縱去!

轉過山頭,向下一瞧,只見嶺下一片草坪上,正有四人打鬥得非常激烈!

另外竹林邊緣,還盤膝坐着一個老道人,好像正在眩目內視,調息療傷。

他略一凝視,不由十分氣憤。原來場中四人,並不是捉對廝殺,而是以三對一。

這三人全都用劍,兩個是中年道士,一個正是和銀劍於啟煌一同躍馬急馳,濺得自己一身泥漿的勁裝青年。

被三支長劍圍攻的,卻是一個鬚髮戟張,狀似叫化的駝背老頭,不僅手上並無兵刃,而且腳步踉蹌,分明已受了極重內傷,但仗着功力精純,左指右掌,還使得十分威猛!

對方除了勁裝青年武功稍弱之外,兩個中年道士的兩支長劍,卻氣勢如虹,已得劍術三昧!

駝背老頭雖然饒勇,終究眾寡勢殊,何況又負了重傷,此時跡近拚命,形勢已非常危殆。

方玉琪正因勁裝青年縱馬急躍,濺了自己一身泥漿,對他們飛揚跋扈的神氣,有了先人之見。更加他們以三攻一,以兵刃對徒手,正派中人,那有如此不要臉的?

他無形之中,對兩個中年道士也存了敵念,路遇不平,拔刀相助。乃是俠道中人的天職,自己遇上了焉得不管?

不過以兩個中年道士的劍法武功看來,自己斷非人家敵手,但方玉琪腦筋靈敏,不平之念,如電光石火般閃過,即時想出一個計策。

自己只要出其不意,能夠在一兩招之內,把三人擋住,以駝背老頭的武功,便可藉這略一緩手之際,和自己聯手合擊。雖不能擊退對方,也當可全身而退。

心念急轉,一連兩個起落,早已躍近草坪。猛的舌綻春雷,大喝一聲:「以多為勝,以少凌長,江湖上算得那一門人物?」

喝聲未落,雙腳一點,連人帶劍,驟然向場中飛去!

人在要落未落之際,刷刷兩劍,施出「通天劍法」中「通天澈地」、「橫彌六合」兩招絕學。

但見一大片銀虹,猶若怒海狂瀾,潮湧而出,剛好擋在駝背老頭身前,把對方三支長劍,一起封住!

要知這兩招劍法,乃是崆峒「通天劍法」中精華所在,暗蘊天地至理,不但奇詭無比,抑且威力極強。兩招並用,實有叱吒風雲之勢!

果然對方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凌厲一擊,迫得各自後退了半步。

方玉琪身才落地,猛覺右臂業已被人一把抓緊,身形立時騰空而起。

耳邊依稀聽到場中有人「噫」了一聲:「那小子是崆峒派的,怎會和老賊……」

聲音悠悠遠去,自己被人帶着飛縱疾躍,足不點地的向前奔去!

敢情已越過了幾重山頭,後面並無追人?唔!他們不是也有人負了重傷嗎?自然不會追來。

兩人在松林中停了下來,駝背老頭氣息咻咻,猛然一個踉蹌,有點站立不穩!

方玉琪吃了一驚,正待用手去扶。

駝背老頭卻只晃了幾晃,依然支持住身體。

「老丈,你怎麼了?」

「不要緊,老夫被凌雲老雜毛罡氣震傷內腑。」

「什麼?老丈你被罡氣震傷內腑。」

方玉琪聽得十分驚駭,一個被罡氣震傷內腑的人,還能力戰三人,之後又帶着自己,奔出這許多路?

此老功力,委實驚人!

「嘿!那老雜毛也傷在老夫鐵掌之下,傷勢恐怕比老夫還要厲害呢!」

駝背老頭說到這裏,忽然仰天一陣哈哈大笑!

方玉琪只覺這笑聲有若焦雷驟發,震得自己雙耳,嗡嗡直啊!

駝背老頭,大笑之後,突然臉色慘變,高大身軀,又向前晃了一下,他內傷甚重,經這振聲大笑,血氣又翻湧而上。但他卻是個個性好強之人,似乎不願在年輕人面前,稍遜他的威名,是以依然竭力忍着,徐徐的在山石上坐下。

一面瞧著方玉琪道:「小友,你坐下來,老夫有話問你!你方才使的『通天澈地』和『橫彌六合』兩招,乃是崆峒派『通天劍法』,你又在浙江現身,不知可是蒼松子門下?」

方玉琪聽他提到思師,不由心中一酸,含淚答道:「老丈說的不錯,他老人家正是晚輩先師。」

「什麼?蒼松子也仙去了,老夫怎的尚未聽人說起?唉!五大門派中老一輩的,幾年之間,竟然凋謝殆盡!」

駝背老頭說到這裏,臉上又痙攣了一下,他只是微微的皺着濃眉,依然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方玉琪卻因對方和自己思師相識,想來定是前輩中人,不由惶恐的道:「老丈既和先師相識,定是前輩高人,不知如何稱呼?恕晚輩不知之罪。」

駝背老頭蒼白的臉上,微微露出一絲冷峻笑容,說道:「老夫和尊師,雖各聞其名,但因道不同,不相為謀,兩無交往,小友毋須客氣。小友有恩於我,還是各論各的交情,不妨和老夫結個忘年之交。唔!老夫來歷,實不相瞞,乃是人稱歸駝子的便是!」

歸駝子!方玉琪聽得怵然一驚!

眼前這個鬚眉如戟的駝背老頭,竟是名震江湖,南北四惡中的惡窮神歸駝子!

「啊!啊!老丈原來是……歸老前輩。」

「哈哈!小友,我惡窮神雖然惡名四播,但生平最講究江湖道義,數十年來,恩怨分明,小友你倒是我老夫生平第一個受惠之人,老夫有意和你做個忘年之友……」

他說到這裏,又用手按了一下胸口。

方玉琪卻聽得暗暗皺眉,歸駝子凶名久著,自己偏偏又救了他,他要和自己訂什麼忘年之交,這魔頭善善惡惡,喜怒無狀,自己一個應付不當,難免不翻臉成仇?心中一動,連忙把話頭扯開,接着問道:「老前輩,剛才那幾個道士,又不知是何來歷?」

這一問,果然問得恰到好處!

歸駝子心中毫不生疑的道:「小友你初入江湖,自然不識得他們,但也總該聽尊師說過,那三個道士是峨嵋三雲,紫霞真人的三個師弟。唉!事情過去了,{謝絕收費會員網站轉載}不說也罷,反正這場梁子既已結下,老夫也不怕他峨嵋派現任掌門人,對老夫如何?那被老夫震傷的叫做凌雲子,自從前年紫霞真人逝世之後,他已是峨嵋派現任掌門了,另外兩個是他的師弟青雲子和白雲子。唔!小友,老夫內腑受震,大概須要一兩個時辰治療,你如有事,不妨先行,咱們前途再行相見好了!」

方玉琪巴不得早些離開,聞言忙道:「老前輩儘管請便,晚輩此刻急須趕赴於潛。」

說着站起身來,扣了扣背上包裹,和歸駝子作別,獨自向林外走去。

這一陣耽擱,已是酉未時光,方玉琪灑開大步,一陣急奔。

不知不覺翻過了幾重山頭。

他原是憑着來時方向而行,那知越走越不對頭,縱目四顧,但見山嶺起伏,夜色迷離,身在群山之中,根本無路可循,不由深悔方才急着想離開歸駝子,沒向他問清路徑,致有此失。

一陣陣山風,吹到身上,也有了凜列寒意,心頭逐漸着急。暗想自己何不到山崗上瞧瞧方向,再走不遲,心念轉動,腳下立即加快,向前面一座小山頂上奔去。

但上了山頂,依然使他十分失望,眼光所及,除了較近的山峰之外,已是一片雲煙,無可辨認。看情形,只好先找個避風所在,憩上一晚,等待天亮之後,再找出路。

正當他回身之際,瞥見遠處山峰之間,隱隱有燈光射出,不由精神一振,暗想這燈光許是山中獵戶人家,自己正好前去借上一宿。

當下連忙奔下小山,依著燈光方向,掠了過去。

剛翻過兩重山嶺,只見山腳下面,已出現了一條黃泥鋪成的寬闊山路,兩邊一排參天古松,甚是整齊!

方玉琪心頭大喜,立即連奔帶躍,奔下山嶺,順着山道,大踏步向前走去!

流水潺潺,松濤如嘯!

光瞧這平整寬闊的山路,獵戶人家,斷沒有如此氣派。

約莫走了一里光景,眼前突呈寬廣,那是二十畝大小的一片廣場,直達山腳,廣場盡頭,依山而起,竟是一所極大莊院。

遠望過去,燈光錯落,屋宇重重,前面一進大廳上,這時燈光輝煌,如同白晝,四面卻圍了一丈多高的清水磚牆,兩扇黑漆大門,緊緊閉着。

方玉琪越過廣場,走近大門抬頭一望,只見門上一塊橫砌著的水磨青磚上,刻着「懷玉山莊」四個大字。

「懷玉山莊?」這名字好熟!似乎以前曾聽恩師說過,但一時卻記不起來。

方玉琪跟隨蒼松子在天台北峰習藝,達七年之久,對崆峒心法的內家功夫,差不多也有了六七成火候。

這大門和前廳相隔雖遠,但側耳一聽,已依稀聽到大廳似乎有歡笑之聲。

敢情寒夜客來,正有佳賓在座!

自己山中迷路,望門投止,原為借宿一宵,此時如果貿然上前叩門,似有不便。

他逡巡了一陣,暗想自己找到邊門,要管事的人通報一聲,免得驚擾人家。主意打定,便向左邊繞去,果然走不多遠,便有一扇黑漆腰門。

方玉琪跨前一步,舉手輕輕叩了兩下,不多一會,腰門開處,從裏面走出一個蒼頭模樣的彎腰老頭。手中拿着一支竹根旱煙管,頦下一部花白短須,向方玉琪一陣打量。

他瞧著這位氣宇軒朗的少年,背上包裹和腰中長劍,微露訝異神氣,含笑問道:「小相公敢情是迷路的吧?」

方玉琪初次出門,又是有求於人,不禁被問得臉上一紅,連忙抱拳說道:「老丈請了,小可方玉琪,前往於潛,在山中迷路,想請借宿一宵,因聽前面似在宴客,未便打擾,故爾繞到這邊叩門,驚動老丈,請多多原諒。」

彎腰老頭哦了一聲道:「小相公毋須客氣,出門人山行迷路,錯過宿頭,也是常事,快請進采。」

說着就讓方玉琪人內,隨手關上木門。然後穿過走廊,引到一間客房之中,回身笑道:

「小相公且請寬坐,老莊主前面來了幾位貴賓,此時不好驚動,容老朽去稟過小姐。」

方玉琪連忙謝道:「老丈儘管請便。」

彎腰老頭去了不久,便領着一個小廝進來,手上托著熱騰騰的四式菜肴,和一碗白飯。

小廝在桌上放好碗筷,退了出去。

彎腰老頭望着方玉琪道:「小相公想來尚未進餐,老朽要廚下做了幾式便菜,快請用吧。」

說完,就在下首椅子上坐下,自顧自地抽起煙來。

方玉琪肚中也當真餓了,這就不再客氣,獨自吃飯。

彎腰老頭一面抽煙,一面問道:「小相公,你府上那裏?」

方玉琪道:「天台。」

彎腰老頭點了點頭,又道:「你敢情還是第一次出門,到於潛有何貴幹?」

方玉琪道:「在下是到安徽青陽去的,老丈,你真好眼力,在下確是從沒出過門呢。」

彎腰老頭呵呵一笑,道:「對了!老朽瞧你方才借宿時的那種靦腆情形,就料想沒有出過遠門。」

方玉琪道:「在下還沒請教老丈貴姓?」

彎腰老頭答道:「老朽叫做樊福,從小就跟我們老莊主,直到現在。」

懷玉山莊?樊福?方玉琪突然想起江湖上「一劍、雙拐、三奇、四惡、五大門派」的這句話來。

雖然這不過是依著一二三四五順序排立,至少武林中把「一劍、雙拐、三奇、四惡」和五大門派並立。

難怪自己方才瞧到「懷玉山莊」,覺得十分熟悉,原來此地的老莊主,竟是名震江湖的雙拐樊太公。

彎腰老頭瞧著方玉琪又道:「噫!小相公,你在想什麼?」

方玉琪臉上一紅,忙道:「哦!哦!老丈……小可方才瞧到前面『懷玉山莊』四字,覺得十分熟悉,莫非這兒就是名震武林的樊太公隱居之所?小可實在失敬得很!」

「哈哈!」

樊福突然噴了一口旱煙,喜道:「小相公原來也是武林中人,難怪身佩長劍。」

方玉琪臉上又是一紅,笑道:「樊老前輩盛名傳遍大江南北,誰都對他老人家推崇萬分,在下心儀已久。老丈不要見笑,在下雖略諳拳譜,帶着長劍,也只防身罷了,那裏談得上武林中人?」

樊福笑道:「我們老莊主最喜歡青年人,咳!平日裏,我們莊上一年半載,也難得有一個客人,今晚卻好,不先不後來了幾位貴賓,小相公真是不巧!」

方玉琪道:「啊!樊老前輩的貴賓,想來一定也是聲譽卓著,名重一方之人?」

樊福笑道:「誰說不是?今晚來的是峨嵋派掌門人凌雲子,和他兩位師弟峨嵋三雲,還有兩個門人。聽說為了圍攻一個什麼惡窮神,連掌門人還負了傷,哦,那個小的傷得更厲害,在這裏有幾天耽擱呢!」

「峨嵋派的人?」

方玉琪聽得心頭「咚」的一跳,臉色大變。

這回當真是冤家路窄!萬一被他們發現了自己,這場麻煩,可就大了。

樊福奇道:「小相公,你也認識他們?」

方玉琪道:「不!在下不過聽人說過。」

年老的人,誰都喜歡有人談談。樊福嘮嘮叨叨說了一陣,等方玉琪用完晚餐,才收過飯萊,又替他沏了一壺香茶,十分關心的道:「小相公,你行路辛苦,明天還得攢程,也該早些休息了。」

說完,彎著腰走了出去,隨手替他掩上房門。

方玉琪不由對這位老管家,心中一陣感激。但想到自己初次出門,便無緣無故的和峨嵋派結下了梁子,又是一陣憫然。

方才聽樊福說起,那個小的傷得更是厲害,小的那個?敢情就是銀劍於啟煌。

不錯!他中了自己一掌,可能肩骨已被震碎。

他低頭望了自己長袍上已經乾燥的泥漬,鼻孔中不禁低「哼」

了一聲,像他們那種,以為正派門下,就目空一切,飛揚跋扈,又覺得今天自己教訓得極為痛快!

夜深了,窗前一陣陣的罡風,夾着怒號之聲,和山上的松濤呼嘯,響成一片,朦朧之中,似乎聽到人聲喧嘩,隱隱還夾雜着哭聲!

方玉琪驀然驚覺,正待側耳細聽,忽然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由自己房前,急促奔過。

哭聲,還在陸續傳來,嗚嗚咽咽的,敢情還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喧嘩人聲,被呼嘯著的罡風吹亂,聽不真切,但有許多人聲確是不錯。方玉琪心中一陣驚疑,難道懷玉山莊,出了什麼事情不成?心念轉動,人已掀被而起,略為扎束,佩上松紋劍,輕輕推門而出!

眼前一片黑暗,他穿過走廊,從月洞門進入另外一進院落,只聽人聲已寂,哭聲好像還在前面一進。

方玉琪因身在盛名遺傳大扛南北的懷玉山莊之中,不敢魯莽,是以仍循着曲折長廊,向前走去。

經過一排廂房,前面卻是一道兩丈來高的夾牆,他走到牆邊,只見通往外面的角門,這時已落了鎖,敢情另有通路。

但自己路徑不熟,又從那裏走去?心念轉動,立即足尖一點,躍上牆頭。

果然!大廳上燈火通明,女子哭泣之聲,正好從廳中傳出!

方玉琪不敢怠慢,從牆上飄身而下,大廳上雖然燈火通明,但六扇雕花長門,卻已全數關上。

只從花格子上瞧見裏面人影幢幢,還有人在說話。

方玉琪悄悄的掩近迴廊,他可不敢大意,緊貼著抱柱站停,點起足尖,向里望去。

只見這間大廳,極為寬敞,靠近上首之處,這時圍着七八個人。

其中一個彎腰老頭,正是樊福,他老淚縱橫的站在一邊。

眾人中間,似乎直挺挺的躺着一人,邊上還有一個少女,在低聲吸泣。果然發生了事情,中間挺著的,想來定是雙拐樊太公了。

再看靠近自己這邊,一排紅木圈椅上,端坐着一個鬚眉花白的道人,那是峨嵋派掌門人凌雲子。

瞧他臉色蒼白,敢情內傷還沒有復原。

他身前站着的,正是青雲子,白雲子和一個勁裝青年,全都臉色凝重,不作一聲。

老道人身邊,和對面的茶几上,都放着細磁茶盞,中間還有一盆暖爐,爐火正紅!

看情形,那是樊太公和凌雲子正在圍爐取暖,促膝長談之時,突然發生事故?

過了一陣,只聽凌雲子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想不到精神矍礫,內功精純的樊老莊主,會突患中風,而且……唔!三師弟,你方才已在老莊主遺體上,詳細檢查過了,可有什麼疑問嗎?」

青雲子抬頭答道:「小弟奉二師兄指示,曾在老莊主遺體上,仔細檢查了兩遍。連一發之微,都不輕易放過,實在並無可疑之處。

方才老莊主粹然倒地之時,小弟曾以本身真氣,從老莊主『腕脈』穴渡入,發覺他心脈突告枯竭,和老莊主臨終之言,極相吻合。何況二師兄和小弟及四師弟,均在座上,親眼目睹,決無遭人暗算可能,不過……」

凌雲子突然目射奇光,急急問道:「三師弟,難道你也有什麼疑問嗎?」

青雲子臉露驚訝的道:「如此說來,二師兄想已瞧出端倪來丁?」

凌雲子臉色更是凝重,微微點頭道:「你不防先把心中疑點,說出來聽聽!」

青雲子沉吟了一下,道:「依小弟之見,凡是練功的人,氣運周天,循行全身,某一條經絡的某一個穴道氣血受阻,自己自然立可發覺。何況像老莊主這樣內外並修的一流高手,心脈枯竭,焉有事前並無絲毫微兆,突告不治之理?」

凌雲子突然目射精光,大聲說道:「兩位師弟,你們還記得前年大師兄突然仙逝之事嗎?」

青雲子、白雲子同時全身一震,齊聲說道:「二師兄,你是說大師兄他……」

凌雲子黯然良久,才道:「前年大師兄仙逝,當時也只說他自己心脈已竭,不能久持,草草囑咐後事,小兄雖然內心不無懷疑,只是大師兄沒說致死之由,小兄也只是存疑罷了,但今日樊老莊主突患中風,和大師兄竟然如出一轍。而且……」

他說到這裏。忽然伸手向懷中一陣掏摸,從貼身取出一個薄薄的黃綾包裹,小心打開,一面說道:「兩位師弟,你們瞧,這是什麼?」

方玉琪站得較遠,又被白雲子擋住視線,看不清楚,正待再近前幾步。

忽聽青雲子和白雲子同聲驚訝的道:「這片紅楓葉,和方才在老莊主身邊飄落的一片,完全相同,不知二師兄從那裏得來?」

楓葉?方玉琪心頭一震,趕緊湊過眼去。

只見青雲子的手上,拿着兩片手掌大的紅葉,正在細細察看。

一片略呈枯黃,敢情就是凌雲子從黃綾中取出來的;另一片卻色澤鮮明,顯然是新從樹上摘下。這兩片楓葉,四周邊上很清楚地還有一圈金黃色鑲邊,方玉琪驚得差點叫出聲來,他陡然想起自己師傅之死,不是也自稱心脈將竭,也在案頭上發現這片金邊丹楓嗎?

他竭力忍耐,看他們說些什麼?

果然,凌雲子凄然一笑,問道:「師弟,小兄這次要你們隨我下山,所為何事?」

青雲子道:「二師兄下山之時,只說要親自找尋惡窮神下落,究屬何事,小弟則不知其詳。」凌雲子點頭道:「不錯!小兄當時也只是一種臆測,所以並未向你們說明其中內情。」

他頓了一頓,又道:「這片楓葉,乃是小兄在大師兄丹室中發現,因為峨嵋全山,並無此種楓樹,來得極為兀突,想來可能和大師兄仙逝有關,是以妥為收藏。準備緩緩追尋根源!

因為這只是個臆測,未便向二位師弟提及。不想今日樊老莊主和大師兄死因相同,而且身邊也同樣發現了這片楓葉,自然並非巧合,只是……」

他說到這裏,白雲子突然叫道:「二師兄,如此說來,大師兄和樊老莊主,準是遭人毒手無疑。難道就是歸駝子這個惡賊所為?」

凌雲子搖搖頭道:「當日小兄也有這個想法,因為大師兄仙逝的前一天,峨嵋前山,曾發現歸駝子的蹤跡,是以小兄第一個假定仇人,便是此人,{看武俠,到舊雨樓}但經今日一戰,他身手顯然比小兄略勝一籌,但大師兄何等功力?又豈能一無所覺。即以今日而論,我們師兄弟三人,在武林中也可稱得上一流人物,何況樊老莊主功力還在你我之上,即使最厲害的敵人,也斷難在人不知鬼不覺之中傷人,歸駝子那有如此功力?舉世之間,小兄實在想不出有這種不可思議的武功的人來!」

白雲子恨恨的道:「二師兄,依小弟之見,歸駝子不早不遲,又在附近現身,此事定然和他有關,可恨方才他已被二師兄罡氣反震,受傷不輕,且被小弟兩人圈入劍光之中,如果沒有那個使崆峒劍法的小子,突施偷襲,讓他逃出……」

方玉琪以前一直認為師傅仙去,他老人家在遺囑上,只說心脈將竭,自然並沒懷疑會有外來因素。

但照今日的情形看來,師傅之死,竟然和峨嵋掌門人紫霞真人,雙拐樊太公的死因,完全相同。

紅葉!紅葉!聽凌雲子的口氣,顯然對這兩片紅葉,有了懷疑,但來歷如何?竟然也一無所知!

惡窮神歸駝子,他原來有着極大嫌疑,自己竟還冒險救他……

他只覺頭上如中巨杵,不期而然地前額向花格子上撞了過去!

「砰!」

「什麼人?」

青雲子突然大喝一聲,室內眾人紛紛回頭驚顧!

方玉琪心頭大駭,趕緊雙腳一點,匆匆順着原路退出。剛翻上夾牆,回頭一瞧,大廳前面,已有四五條人影,同時飛起。

他哪裏還敢耽擱,一伏身飄落牆腳,立即向月洞門奔去!

剛一走近,驀覺身前香風颯然,月洞門口,已亭亭玉立着一個姑娘,手執長劍,凶霸霸的,好像從天而降!

這姑娘年歲兒不大,最多也只不過十五六歲,身材婀娜,穿着一身窄窄的紫紅色薄棉襖褲。正是剛才在廳中哭泣的少女。

只見她粉紅欲滴的臉蛋上,眉梢兒挑,眼角兒豎,一副被寵壞了的任性性格!

方玉琪驚得往後直退了兩三步,方立停身子。

倏地,她柳眉一挑,粉腕一抖,劍尖兒猛的向前一點,嬌聲道:「你是什麼人?膽敢夜闖懷玉山莊?」

方玉琪臉上一紅,吶吶的道:「姑娘不可誤會,小可方玉琪,山中迷路,向寶莊借宿,多蒙款待,因方才聽到前面人聲鼎沸,不知出了什麼事,才起來瞧瞧,不想驚動姑娘,還請宥恕冒昧!」

說着,連連拱手。

姑娘方才只看到一團黑影,向門口竄來,並未瞧清楚對方面目,這時聽說就是借宿的小相公,月光之下,定睛一瞧。

只見方玉琪溫文爾雅,面如冠玉,站在身前,恰似玉樹臨風,尤其是一雙朗朗星目,黑白分明!

不由微微一怔,臉上烘起一陣紅霞,眼珠兒一轉,冷冷的道:「哦,你就是借宿來的,這裏沒你的事。」.

她輕輕的啐了一口,方待轉身。

忽見一條黑影,疾若流星,向兩人身側飛落,口中喝道:「小賊,果然是你!」

「你」字才一出口,長劍業已向方玉琪胸前扎到!

方玉琪冷不防駭了一跳,連忙閃身便躲,堪堪避開劍勢。

那姑娘卻早已長劍一擺,攔在方玉琪身前,口中叫道:「他是投宿的,別難為他。」

來人正是勁裝青年,她被姑娘一攔,不由微微發怔。

向方玉琪惡狠狠的盯了一眼,才回頭笑道:「樊姑娘有所不知,這小賊正是惡窮神賊黨,今天可放他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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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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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出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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