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或許曾經越是遺憾越是難過，如今便越是深刻，事到如今，唐競也欠她一句對不起。
「宋黎，對不起。」
他說的無比真誠，甚至比以往對她說的任何一句話都真誠，她偏了偏頭，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情緒失控，眼睛不可控制的一酸，她吸了吸鼻子。
故作輕鬆，忍着淚，「唐競，別以為說對不起我就原諒你了。」
唐競記得曾經他與安寧看過一個電影，電影里說，如果一個女人願意為一個男人懷着孩子嫁給他，而又打掉孩子，那她該對他有多失望。
所以無論站在哪方面想，他都欠她一句道歉，不管是曾經對她與那個來不及出世的孩子的虧欠亦或是自己在這場感情里不冷不熱的態度。
「我沒想過你原諒我，畢竟怎麼說都是我不對。」
宋黎吸口氣，雖然這句道歉有些遲，她卻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她有些狼狽的起身，「我去趟洗手間。」
她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看着自己通紅眼窩，即使是再過去多久，當年那件事仍舊是她心底不可磨滅的一道疤，從學生時代對他一見鍾情，到後來終於稱心如願的與他在一起。
年少時候的她驕傲自負的彷彿一隻天鵝，卻對他情有獨鍾，她愛着他的睿智，成熟，穩重，任何時候的淡然，那樣的他，彷彿是個天生的王者，揮斥方遒，指點江山。
可是那只是一個方面的他，她記得有一年冬天，唐競帶領的團隊贏得了他人生的第一桶金，那晚他有些失態，喝了很多酒，她了解他，也知道他當時的他取得這些是有多麼的不容易，她甚至為他激動的掉眼淚。
那個晚上回去的路上，他已經醉的一塌糊塗，這樣的他像個小孩子般靠在她的懷裏，讓她的心柔軟的不成樣子，他忽然醒過來說道：「明天安寧要考試，我要回去看她。」
那個在商場雷厲風行的男人，此刻變成了一個為家人牽掛的普通世俗男人，可是哪一個都是他啊，這樣的他，更加讓她覺得真實，她同樣愛着這樣的唐競。
鏡子裏的女人依舊年輕，明眸皓齒，只是不復年輕時那股倔勁，臉頰悄悄爬上來的細小皺紋也提醒着她自己已經不是年輕那個即使素麵朝天也依舊自信漂亮的宋黎。
這些年午夜夢回，她時常會想起那個因為自己一時衝動而親手拋棄的孩子，常常醒來都會淚流滿面，甚至有一段時間裏，她怨恨著唐競，怨恨著安寧，又怨恨自己。
她出衛生間出來時已經過去幾分鐘了，唐競仍舊坐在原地，表情淡漠英俊，他似乎還是那樣，對待任何事任何人都是如此冷靜疏離，可是即使是再冷血再無情的人，心底深處總會有一個柔軟的地方，而在很久以後，宋黎才明白，安寧便是他心中那柔軟的存在。
外面下着淅淅淋淋的小雨，路上行人撐著雨傘行色匆匆，唐競在路邊買了最後一把雨傘，兩個人並肩走着。
夜色下，兩人的背影越來越長，最後融於一線，可是宋黎心中比誰都知道，他們已經回不了頭了，也絕無可能再回頭。
她也曾經幻想過，如果當年自己不要那麼驕傲，不那麼自負，那個孩子會順利出生，而她也會如願嫁給唐競，他那麼好，會是一個很好的丈夫以及爸爸，可是她不知道那樣驕傲的自己是否能夠真心去忍受這樣貌合神離，心有不甘的生活，他們的愛情已經漸漸消散，除了那個孩子，他們足以維繫接下來這場婚姻的感情已經少之又少，她甚至每一天都在想自己是否真的應該生下孩子。
而安寧的談話終於給了舉棋不定的她一個選擇，她終於敢去正視自己與唐競之間這場感情。
無論哪一種選擇都留有遺憾，總是心有不甘，後來她終於嘗試着淡忘，去告訴自己，這個世界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可是她發現比起不能再擁有唐競的愛情，她竟然寧願他一輩子記得自己，一輩子愧對她。
從前總是喜歡風風火火、轟轟烈烈，無論是得到亦或是失去，即使是失去，她也要弄的大家兩敗俱傷。
可是隨着年齡增長才明白，年少時所堅守的那些固執與執拗的念頭，如今想來是多麼虛妄又不足為提的小事。
如今，時隔多年，她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們為什麼沒在一起？你不知道安寧……」
她突然停了下來，因為唐競正認真的看着她，一臉疑惑，淅淅淋淋的細雨落在他的肩膀上，他的黑色風衣很快一片濡濕。
宋黎突然想起當年她與唐競剛在一起時，安寧才讀高中，她本就個子矮，又天生一副娃娃臉，看着更是比同齡人少了幾歲，她時常一本正經的糾正她，「我今天已經十五歲了，不是小孩子。」
「你別以為當了唐競哥哥的女朋友就是了，我不同意哥哥也不會要你的。」
而那個平日冷漠的唐競永遠在面對安寧的時候多了些耐心，多了份笑意，甚至是氣急敗壞。
她甚至有開玩笑對唐競說過，「你對安寧那麼好，不如親自收了她吧？」
他記得當時唐競有些生氣，可以說反應過激。
此刻的他站在自己面前，他皺眉說：「跟安寧有什麼關係？」
宋黎點了點頭，沒再搭話，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安寧從不曾告訴過唐競任何一點隻言片語。
一個人愛着另一個人，暗無天日，默默無聞幾十年，甚至從不曾透露過一點消息，作為一個旁觀者來說，這樣的感情總是會讓人感到幾分動容的。
宋黎笑了笑半開玩笑，「唐競，這麼多年，你就從來沒想過跟安寧在一起？」
唐競垂眸，聲線堅定，「沒有，也絕對不可能。」
她哼笑一聲。
宋黎才回來沒幾天，唐競紳士的送她回去，期間宋黎的兒子給她打了電話，宋黎溫柔的跟他說了幾句后掛斷。
唐競笑了笑，「你多久結婚的？」
宋黎聳肩，「沒有，那是我收養的孩子。」
唐競微笑，其實在他這個年紀，很多人已經當上了爸爸，可是從小照顧安寧的體驗，對於他來說，爸爸並不是那麼好當，因此他善意的說：「一個人帶着孩子很累吧？」
宋黎淺笑，「我男朋友挺會帶孩子的。」她頓了頓說道：「我們馬上決定結婚了。」
唐競握著方向盤，眼睛凝視前方，姿態絕對稱得上優雅，「恭喜你。」
「謝了，有空讓你見見我寶貝兒子。」她十分坦蕩說道。
宋黎時常會想到當年那個來不及出世的孩子，剛到美國的那段時間裏，她總是會被噩夢驚醒，夢裏總是會出現孩子的哭聲，幾個月後她領養了一個棄嬰，是在她家外的垃圾桶發現的，當時的她覺得那是上天賜給她的禮物。
宋黎因為這次的一個合作案而回來，這個case完成後她便會回去，那裏有她的生活，幾年之後她已經開始了一段新的生活，可是回過頭看，唐競竟然還孤身一人。
這些讓宋黎心頭升起一絲奇異的感覺，就好像打算回來的時候，她是鼓起多大的勇氣才決定自己重新回到這裏，人的記憶是很奇怪的東西，即使是過去多少年，卻好像那痛感仍舊存在。
唐競笑了笑，他原本打算告訴宋黎，當年自己真的第一時間趕了回來，他從沒想過拋棄她與孩子，可是現在一切都不重要了，畢竟只要她過的幸福就可以了，至少他也不會在這些年裏時常想到她都是愧疚。
兩人互相留了電話號碼，就好像認識很多年久別重逢的老朋友，過去這麼多年，宋黎發現如果心懷怨恨，生活總是不幸福，而或許笑對人生，總會收貨不一樣的驚喜。
就好像她遇到了另一個男人，化解了她心中曾經的傷痕與委屈，給了她與小豆包一個家，讓她相信，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人愛着你的，曾經所經歷過的種種，不過就是為了遇見更好的那個人。
而此刻她在心底悄悄告訴他，「唐競，其實你仔細點或許就會發現，有些人一直在等着你。」
唐競曾經告訴過她，他最害怕的事第一便是親人的去世，那種無能為力又無可奈何簡直煎熬的讓人想要死去，第二個便是等待，他說，人心可貴，你永遠不知道一個人的決心有多堅決，他不願意去等別人，也不願別人去等自己，因為如果給不了承諾卻又不負責任的讓人等待，害了別人也害自己。
從本質上講，他害怕束縛，甚至是害怕一紙合約而將兩個人捆綁在一起的方式，人心總是最堅毅而又最易變的東西，想要維持一段關係永遠不變，那麼就在那不遠不近的距離里，永遠不要逾越半分，就好像他與安寧之間一樣。
宋黎看着漸漸遠去的汽車，消失在黑夜裏，她仰頭看着黑夜，遠方的廣場里傳來奶茶淡淡的歌聲：
「我曾經最愛的你
讓我笑笑地送你
雖然我還不明白
最後我是怎樣失去了你
她看來非常美麗
她發誓好好愛你
恭喜她如此幸運擁有你的姓氏
成為你一生相隨的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