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心?無心?

第七章 有心?無心?

很難去形容那種感覺,雲蕭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碰了,但方眨眼,四周景色已變,只是景色朦朧,白霧頻竄,視線也是似清非清的模糊。

踏在腳下的地,很不實,摸在手上的草,很不真,那種感覺就像是到了個夢境一般,有點虛,但又有點實。

這是夢嗎?他不知道,但是,雲蕭看到了。在離他不過兩步路的地方,在他一轉頭就可看及的視線里,在這片朦朧的林子中,在那株朦朧的大樹下,站了一個,朦朧的人。

第一眼瞧見的,是那頭近乎襲地的紫色長發,妖艷、異色,讓人完全離不開眼的顏色。

第一句聽見的,是有點低沈且穩當的聲音,清晰、清楚,但卻帶點細綿延長的迴音。

『嗜蟲,你說,我是不是很不自量力?』那人道,低着頭看着腳邊的嗜蟲輕輕笑。

那嗜蟲,很小,大約不過就是個小狗般的大,但卻比四周的任何景色都來得清楚萬分。

而那人偏著頭看着那蟲,他的發沿着肩膀緩緩地撥開,但卻非常奇妙地,依舊是令人看不清他的長相。

嗜蟲抬起頭,看得出來它並不是很贊同這番話,咧著嘴晃了晃那顆腦袋搖搖,輕輕地蹭了那人腳邊一下。

『呵……你倒真捧我,我這是計劃從公爵手上分世界啊!可不抵跟貴族那般說說玩玩可了事的,連我自己都沒多少成把握了,你倒是比我還自信了,嗯!』

他彎下身,伸出了手指彈了那嗜蟲的額頭一下,嗜蟲也配合地扭了扭身子,幽怨的眼神看着他,感覺上似乎在抱怨著那人沒事亂彈它的額頭一樣。

『就說你不知好歹還不承認……』那人伸出了手放到地上,勾了勾手指示意著嗜蟲上來。

嗜蟲眯着眼晃着腦袋,看得出來它很開心,扭扭歪歪地爬到了那人手上,也不怎樣停歇就順着手臂直直地往肩膀爬去,就這樣靠在那人的肩上趴着,大大的頭抵著那人頸部蹭著撒嬌,那不甚討喜的臉孔有那麼瞬間竟顯得可愛萬分起來。

那人偏過頭,微微地一笑。

不是說看到他的表情而知道他在笑,事實上,他的所有一切除了頭髮和聲音很清楚外,其他在雲蕭視線里都是一片模糊不清,但是他的動作、他的語氣、他的感覺就是給人一種微笑的感覺,你可以想像得出來他在笑,只不過想像不出來他笑的時候是怎麼的樣子而已。

『你啊……』他笑着偏頭,『名利、權勢、富貴誰不愛?想要的,就自己伸手去拿!嗜蟲,我會成功的,你看着吧!待我世界成了后,我就許你一片林子,在這片林里,你,就是主人,我呢就在林外掛個牌子,哪個不長眼的要敢亂進來,我就替你好好教訓他……』

他道,話里多了點寵溺的意味,就像個主人在寵著自己的寵物一般那樣。

可一旁的雲蕭聽到此只覺驚訝萬分,剛剛沒什麼聽清楚,這次倒是聽出了點端倪來,世界?莫非眼前的這個人竟是這個世界的主人嗎?那豈不就是……

然不待雲蕭思考到那麼多,影像,到此就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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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一頓后睜眼,四周,還是剛剛的那番景緻。

他人還站在樹前,嗜蟲還是倒卧在地的猛喘氣,甚至,他的手還伸出在前方,而那顆小球離他的指尖不過五公分的距離不到。

有那麼片刻,雲蕭愣住了,奇妙的感覺在心底漫開。

嗜蟲的聲音還在空氣中一聲一聲的悠悠傳來,它的周圍仍然飄揚著無數個透明的泡泡,一顆一粒,隨着它的喘氣緩緩地飄着。

看着那些泡泡,雲蕭縮回了手抵在唇邊頓了頓思考,好半晌后卻是往前走了一步,竟是隨便找了一顆較近的小球,伸手就要摸去。

是!他在試驗!

偶有聽聞魔物死前會散盡記憶,雖然沒有詳細記載着怎樣散,但如果他估計的沒有錯的話,這些個球應該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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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這個景是在林子外。

還是那人與嗜蟲,只不過這次的嗜蟲卻比先前的那個大了好幾圈,而那人,坐在岩石上,依舊那樣,發清晰,聲清楚,其他,一片朦朧。

『實在是令人討厭。』那人悶着聲音說,順勢地抬起了右手來看,赫見一個斷了半截的手腕在視線中出現。正面的手腕還在,背面的手腕已是血肉模糊少了一大部分,看起來就像是被人給硬生生地刨掉一口般,整個手掌向後足足折了九十度,紫色的血液不斷地從那斷裂處沿着手臂滴下。

他低頭審視着手腕,看起來似乎有點氣惱,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竟是用力地甩了一下手,就看得半斷的手腕整個斷開來,啪地飛出后「咚」的一聲掉落在地,恰好就掉在雲蕭面前,嚇得雲蕭是連連後退了幾步。

手掌掉到了雲蕭正前方,嗜蟲的頭微微地轉了過來望。它看了那斷掌后垂下頭,像是在想些什麼,片刻后卻是扭動着身子爬了過來。

雖說知道他們應該是看不到自己,不過看到嗜蟲走了過來,雲蕭還是下意識地又倒退了幾步,就見得那嗜蟲爬到那斷掌前,低下頭,張嘴含起那斷掌后再慢慢地爬回那人身邊。

而那人也沒說些什麼,他坐在岩石上,不管手上的鮮血正不斷地流下,不理嗜蟲將他的斷掌含到跟前,他只是那樣用另一支手抵著下顎,什麼都不做,就這樣,眺望着遠方。

『嗜蟲,我贏得很狼狽……』半晌后他才不愉快地說着,「雖說是自己設計好的,雖說目的是達成了,但本以為至少能斗個平手的,誰知,倒是徹底敗了。」說完自嘲地笑了笑。

嗜蟲歪頭,似乎有點不大理解他的意思,將那個斷掌放到那人腳邊,用頭頂了頂。

那人看了嗜蟲一眼,沈吟了片刻,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地笑了出來,「對!好嗜蟲,說到底我的目的本就只有一個,這樣就不樂,那往後的那幾個可得有苦頭吃了,呵呵,看來我這臉皮磨得不夠厚,是有必要再磨厚點才是……」

他大笑,彎下身將那斷掌拾起後接好。

嗜蟲看着他,它雖一臉不明所以的模樣,但卻還是擺擺頭,咧咧嘴,跟着那人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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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二個球的影像。

然後,雲蕭有點上癮了,他開始觸著每一顆球,看着每一段的回憶。

嗜蟲有大有小,回憶有長有短,背景有清有糊,人物有多有少,但永不變的,是一條最清晰的蟲、一頭紫發和唯一的聲音。

於是乎,雲蕭看到了。

他看到那人的狂也看到那人的毒,發現那人的貪也了解了那人的狠,若要雲蕭對那人做個評價,他會說:那人太像惡魔了。

不惜一切血染魔界,陰險狡詐只求目的,那人異常地執著要成為公爵,可以說,那是那人傾盡一生必求的願望。

世界上有百百種的人,有人愛權,有人求錢,而力量,則是惡魔們所崇拜迷戀的。就像人們醉心於權、追求於利是一樣的道理,對惡魔來說,這種追求似乎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

雲蕭看着、聽着,他並沒有在一旁大放厥詞,凝靜著心向前望去,就像當個最好的觀眾一樣,他只是那樣,靜靜地看。

那惡魔,總是待那嗜蟲很好,寵著、溺著,他給了那嗜蟲很多很多的東西和關愛,連雲蕭這旁觀者都知道,那嗜蟲是非常非常喜歡這個惡魔的。

然,就在雲蕭一顆球一顆球地慢慢審視過去時,終究,他碰到了一顆球,很特別的球。

一開始的場景,是在嗜蟲的林子裏,而那惡魔,正蹲在嗜蟲面前。

暗色的袍子在四周圍成了小圈,紫色的長發流瀉了一地,嗜蟲趴在他的跟前微微抬頭,他伸出了手靜靜地摸著嗜蟲的頭。

『嗜蟲,我要走了。』他緩緩地道,很輕,很緩,但卻無比清楚。

這聲音幾乎讓雲蕭睜大了眼,不同於之前的那種自信,這聲音聽起來有點悲,又帶點凄,如果不是之前聽了那麼多次的聲音,雲蕭幾乎要以為自己聽錯了。

嗜蟲歪歪頭,看來它也對來人的聲音起了敏感的反應,它看着那惡魔,眼底下寫滿了一絲絲的不解。

那惡魔笑,有點凄涼的那種笑法,『我,要去做一件事,不會再回來了。嗜蟲,我的世界已成,這裏已跟魔界大地隔絕自成天地,我既要離去,實在是應該解開世界禁制,讓此回歸魔界先的。只是雖說遲早會散,但終究,我還是得為底下的貴族們先留一絲的保護在。嗜蟲,你以魔界原腐土為生,我走了以後,就沒人會再幫你自魔界大地里取用腐土回來,我給你下最大許可制約,你有一萬年的時間可以自由進出兩地,找到了想跟的人也好,有了想居的地也好,就是要好好的過活下去,知道嗎?』

他輕輕地交代著而後起身,每一個斷點都像一句遺言,每一句話全都絲毫沒有猶豫,說得乾脆,離得乾脆,彷佛對他而言,舍下這一切,並沒有太大的了不起在。

嗜蟲晃晃頭,眨着眼睛望着惡魔,看起來有些似懂非懂,但待那惡魔轉身準備離去時,那嗜蟲卻是伸頭張張嘴,好似想咬住那人的衣擺,只是嘴到衣角,卻是怎樣也開不了口咬住,它就只能這樣看着、望着,目送著那惡魔的背影離去。

那惡魔並沒有任何的遲疑,他轉身,頭也不回地就向前走去,只是當他走了幾步路后,不知是有心或是無意,卻是忍不住低低地嘆了一口氣,『生生世世來來回回,究竟……還要輪多少次……才夠呢……』

他喃喃地自語着,那句話不大聲,但卻清楚地傳到了雲蕭的耳里,頓時間心裏頭好像有種完全化不開的感覺在縈繞着,千愁百轉糾結著,卻是一股說不出的滋味來。

墨衣身邊飄動揮過,叄千青紫臉頰劃過,雲蕭看着那惡魔走過身邊后消逝,目光隨之走動,心裏不覺升起了一股悵然。

後方的嗜蟲張大着眼,那惡魔走得瀟灑、果斷,始終都沒有回頭再望過它一眼,而它,也不過是在那遠處默默地看着,看着那惡魔離開,看着他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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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到此結束了。

周圍的小球依舊是那樣輕輕地漂浮着,那之後的雲蕭依舊故我地碰著那些球審看,但卻再無看到不同的記憶。

每一顆球里容納的全都是他之前已經看過的片段,每一句對話與動作全都是他之前所看到的無變,若硬要說點不同的,就是他的視野里平白地還多了一支嗜蟲出現,而那支嗜蟲也正在看着那一幕幕的景象上演,那感覺就像個舞台劇里的舞台劇一樣,他是真正的觀眾,而台上演的是一支蟲在看一齣戲。

初時的雲蕭對於這景象是有些訝異的,他知道這支嗜蟲其實與那惡魔身旁的那支是同一支,是正塌在森林裏的那一支,亦是他正在觀看它記憶的那一支。

怎會兩支同樣的嗜蟲同時出現?雲蕭皺眉,有點不理解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只是不解歸不解,倒也沒有打算細心地打量。

而本來以為這只是一時的出錯所以並沒有留心,但一次、兩次、叄次,當往後所觸的景象里全都是這般有着兩支嗜蟲的存在,當所呈現的影像已不再有所變化時,雲蕭的視線,自然而然地就轉移到了那支嗜蟲的身上來。

之所以這麼確定這兩支嗜蟲定是同一支是因為它們是整個視線里最清晰的存在,雖然大小有別,但論起特徵,這兩支嗜蟲根本就是同一支無錯。

雲蕭站在那第二支的嗜蟲身旁打量著。眼前這支嗜蟲也同那個景里的一人一蟲一樣,沒一個發現到他的,這也就是說,這支嗜蟲並非同他一樣是外來者,而是這記憶里本身的一部份無錯。

這下雲蕭可好奇了,一個記憶里竟存在着兩個本體紀錄?這實在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然,就在雲蕭還思考不出個所以然時,那嗜蟲竟是動了。

隨着那影像的一人一蟲走到一棵樹下,那嗜蟲竟也跟着緩緩地走到了樹下來,而後抬起了頭,依舊是那樣專註地看着那一人一蟲的景象。

那景象走到東,它就跟着走到東,那景象移到西,它也就跟着爬到西,龐大的身軀扭著笨重的身體移動,那空蕩蕩的眼神除了追隨不定的目光外竟是還含了滿眶的……淚。

雲蕭揪著胸口,突然間竟是有種把心擰疼的感覺在。

他亦步亦趨地走到了嗜蟲身邊,可人越近,心越憐,嗜蟲的視線從未游移開那景象一寸一分,只是那盈滿的眼眶早已潰堤了,斗大的淚珠正沿着它的獸頰緩緩地滴落在地。

雲蕭,愣住了。只因忽然地,他想起了一件事來。

傳說里,魔界生物是不流淚的,因為無心,所以不懂,也不會。

可嗜蟲卻哭了,在現實里它嚎啕大哭,在記憶里它依舊默默低泣。

順着嗜蟲的目光望去,看着那抹殘像,殘像里顯現的是那惡魔正欲離去的那一場景。

那景象里的蟲正在看,它看着那惡魔離開,沒有動作,沒有阻止,只是那樣靜靜地看,靜靜地看。

這一幕,雲蕭已看過叄四遍,但卻是第一次將目光放到那景里的嗜蟲身上。

景象中,嗜蟲的眼眸隨着那惡魔的離去轉動,那眼神,如悲似凄,苦至無言,它張嘴,似要嘶吼卻是無聲無淚。

它痛苦、它哀傷、它難過,可空空的眼神擠不出一滴淚來哀悼。

悲。

無心的魔物想哭卻哭不出淚,悲,而無淚。

泣。

有了心的魔物哭出淚來,泣,卻無聲。

兩番景,兩番貌,它在景里欲哭無淚,它在景外卻是淚悲斷腸。

如果剛剛的雲蕭是沒有特別留意,那麼現在的他就是悲憐萬分。

這……要有多大的感觸,才會讓一個不會流淚的魔物流淚?

那眼淚像把銳利的匕首,刀刀割在人的心口上,讓人痛的好想這樣抓緊胸口不動。

他身邊的嗜蟲,還在看,淌著淚水不移目光地看,它的嘴巴開開闔闔似要說些什麼,只是嗜蟲本無聲,千言萬語到嘴邊,換來的,也只剩滿臉的淚痕而已。

雲蕭看着嗜蟲默然無語,手,在不自覺里緩緩伸出,發,已下意識里全染上了一抹深褐。

「你在……想些什麼呢?」他哀憐地低語着。

他想知道,想知道這支嗜蟲究竟在想些什麼?想明白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而如果接觸可以了解到一切的話,那麼,他會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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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棲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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