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血河車・人世間(下)

外傳・血河車・人世間(下)

第十章懸空寺的鐘聲

大風道人一加入戰團,局勢立易,華危樓重新對付桑書雲和宋雪宜,兩人慚感不支;大風、天象、雪峰,同列三正,但武功得自「血霧紛飛」曹大悲真傳,天象、雪峰二人聯手,尚非其敵。

「倚天叟」華危樓的「轟天拳」,由「砰砰」之聲,改為「彭彭」之聲,走勢更急,每出一拳,就算不中,都等於佈下了一道悶雷。桑書雲、宋雪宜交互為用,都沒法制衡這種凌厲的拳法。

大風「崩」地與天象對了一掌,兩人俱是一震,大風只覺雙掌猶如火蒸炭焙,天象只一道陰寒之氣,自指掌襲入。大風知天象內力渾厚,不可力取,這時雪峰神尼「天河劍法」一展,一招「披襟擋風」攻到。

大風道人不管招架、跳避,都將受這一路劍法所制,若躍起或退怯,天象必然追擊,但大風抑自曹大悲余骸取得一對薄翌,飛掠而起,劣勢頓去,大風道人反而居高臨下,兩道血蒙蒙的勁氣,迎頭罩落,正是當日「幽冥血奴」著名的「化血奇功」。

大風道人雙掌一落,天象怕雪峰接拆不住,雙掌一抬,「龍像般若禪功」十六層勁盡皆推出,真氣沛然不可復御。兩道一正一邪功力甫接,忽然飛起一道白光,直奪大風道人「府井穴」!

大風左手一起,宛若磁石,竟將雪峰神尼劍尖挾住;雪峰神尼運力一抽,卻抽不回來,原來大風運起「吸髓**」,牢牢吸住劍尖,只聽大風當嘻笑道:「師太何需焦燥,既給貧道夾住,**也急不得來。」言下狎侮至極。天象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吼,左「龍」右「象」,兩道白茫茫罡氣,直激向大風道人「天倉」、「合谷」二穴!

大風以一手抵住天象雙掌,只見天象大帥頭頂白摻騰騰,宛似蒸籠一般,大風道人卻全身發紅,紅光映動,甚是獰猙可怖,雪峰神尼臉色煞白,現下已不抽劍,反將劍向前刺去,要把大風扎個透明窟窿,但大風道人雙指穩若磐石,雪峰神尼的劍多伸半分也難。

「三正」互相拚鬥,僧道尼三人各全力以赴。

這時三人僵持,天象見相持不下,憬然憶及嚴蒼茫。他跟嚴蒼茫先後數戰,知嚴蒼茫索來刁鑽古怪,若遇此等場面,定能出奇招異技,殺傷對方;可惜嚴蒼茫痴獃之際,已死於自己掌下,一**及此,意興蕭索,頓覺罪孽深重,自己萬死莫贖。

雪峰神尼卻想起方歌吟。她與方歌吟交手兩百招,而在「七寒谷」中,眼見方歌吟東援西拯,劍法凌厲,如有方歌吟相助,則可穩勝大風,但這人先為自己所傷,卻曾救了自己,而今下落不明,直是天妒英才;想來不覺黯然。

大風道人卻是一心一意要殺二人,便盡全力,雪峰和天象二人,已拂堪要敗。

桑書雲和宋雪宜的情況,當然更加嚴重,華危樓的「轟天拳」,陣陣向桑書雲招呼過去,他見桑書雲、宋雪宜兩人相互衛護,宛似見到昔日伊小深跟人要好,心中氣苦,拳拳揮擊。

桑書雲勉力以「長空神指」抵禦。宋雪宜心中抑想起宋自雪,若宋自雪在,憑他綽厲敢死的脾氣、二人聯手。絕對是可以取得下華危樓的。桑書雲雖指法超然,但對華危樓的縱橫攻勢,即壓制不住。這一來心有所思,但覺冥冥中宋自雪在搖頭嘆息、心中悲酸,手下也慢了下來。

偏生就有那麼巧,桑書雲這時也憶起「大漠仙掌」車占風。大漠仙掌的走勢迂迴,正好可以剋制「轟天拳」的滔滔巨力,而車占風跟桑書雲數十年交遊,而車占風、曠湘霞夫姑雙雙為奸人所害,連他們的一對女兒,自己也沒能力庇護,被嚴一重殺了一個,想着**著,心中覺得愴然,「三正四奇」,所剩無幾,戰力稍減,更屢遇奇險。

原來各人胡思亂想,多少都有受到華危樓的「攝魂迷心功」所影響。「倚天叟」的「攝魂迷心功」比曲風不還自然高得多、比陳木誅也更勝一籌。他可不必發聲,但憑目光招法,即可引對方思路走忿,神不守舍,乃為自己所乘。

四人恍恍惚惚,眼見華危樓、大風道人就要得手之際,忽聽一人在山下長嘯、長嘯甫起,已至山腰,華危樓臉色突然一變,大風道人也知來了高手,只不知是敵是友。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已挾帶長嘯,撲上山頭。

六人雖在戰鬥之中,便眇目望去,只見來人長挑身材,瘦骨,但神態自有一股氣焰威勢,也不知年紀多大,只知已上了相當年歲。那人一現,華危樓霍然色變。只見那人手持一根血儲制配的長棒,哈哈笑道:「華老,咱們又見面了。」

大風道人忽地一掌,打向那人背後。原來他知此人武功他非同小可、不如趁早先把他了結。這一掌偷偷劈出,待至那人背後不到半尺,摧勢猝然加劇,眼見要把他打個血肉橫飛。

天象大吼了一聲:「小心!」雪峰也喝了一聲:「偷襲!」兩人在急難之中,心庶都是相通的。那人呵呵回身,「砰」地與大風硬對了一掌,手掌赤紅,只聽他道:「你這老雜毛,學了我的武功,冒充我多時,而今又來暗算於我!」

攸然掠起,只聽獵獵之聲,竟也有一對薄翼,向大風撲來。大風道人此驚非同小可,適才與那人對了一掌,如自己還尚遜半籌,而今這人向自己來襲,不是惹禍上身,當下揮動長臂,展翅欲逃。

唯那人仗着血翼,竟比大風道人還快,截住了他,又交了一掌,大風道人便落了下來,那人正欲追擊,猛覺背後如滾雷轟至,忙回身接了一掌,「隆」地一聲,他也落下地來。

背後夾擊的人自是「倚天叟」華危樓。那人嘿嘿一笑,揚眉道:「華老,你的『轟天拳』大有進境啊。」華危樓接了一掌,也覺血氣翻騰,那人兩度與大風對掌相恃在前,再接下自己一拳,竟仍占不了對方的便宜,心中也暗惶栗,卻扳著臉孔道:「老蕭,你的『飛血掌』也辛姜老而彌辣呀!」

這時大風道人驚魂稍定,「啊」他一聲叫了出來,「你……你是蕭蕭天!」

那人一笑道:「對,我便是蕭蕭天。」

華危樓卻怒吼一聲,道:「蕭蕭天;廿五年前的那一場比斗,今日要分個高下!」

蕭蕭天淡淡一笑道:「你還記住當日的事?」

華危樓咆哮道:「沒有你從中作梗,伊小深不至於跟人走!」

蕭蕭天沒有答話,仰天長嘆,有說不出的落寞孤寂之意。桑書雲卻禁不住驚問道:「伊小深,伊小深!你們是如何識得她的!」

蕭蕭天橫目斜倪,道:「你問這來作甚?」

華危樓如打雷般喝了一聲:「伊小深就是嫁了給此人!」

蕭蕭天如遭雷極,打橫走了三步,退一步,眼淚流了兩行,再退一步,眼淚籟籟而下,顛聲道:「你……你……」

桑書雲辨形鑒視,情知其中必有隱情,強抑心頭激動,問:「前輩是如何識得拙荊……」

蕭蕭天才一頃刻,即如形銷骨立,半晌才道:「冤孽!冤孽!」

華危樓驟然一拳,「轟」地向桑書雲劈面攻到,一面叱道:「既是冤孽,先殺這妍夫消口惡氣罷!」

這一拳攻出,蕭蕭天衣袖一挽,捲住拳勁,連喝道:「不可以再作孽!」華危樓冷笑道:「好個『化血奇功』!」又擊了一拳,這次是向蕭蕭天當胸打到!

蕭蕭天舉掌迎敵。桑書雲呆得一呆,忽聞身邊有所異動,原來大風道人想趁機遁逃,被宋雪宜發覺,天象、雪峰也各自出手攔截。桑書雲是什麼人物,稍一定神,即加入戰團,合戰大風。

這一來,大風以一敵四,漸處下風。

華危樓跟蕭蕭天本是舊友,但因情海翻波,成了宿敵,華危樓深恨蕭蕭天入骨,恨不得掘其祖墳,吃其肝臟方休,出手自是毒辣!

華危樓每一拳擊出,都震出傾山倒海的大威力,但蕭蕭天每發一掌,淡淡的血氣一衝,竟將「轟天拳」的勁道卷消。華危樓「轟天拳」在空氣間伏下的殺着無法發揮,蕭蕭天的「吸髓**」卻變幻莫測,隨時奪其性命。華危樓久戰不下,他自恃內功混一掌內,但卻震驚於蕭蕭天將之消解於無形。

這時大風道人那邊已然遇險,華危樓知久戰無益,忽然「略登」一胖,自懷裏抽出十七八截鐵棒來。快如閃電的迅速一駁拼湊合,即成為一支丈八長搶,黑漆如墨,「虎」地一揮,竟有擎天之勢。

這就是華危樓「倚天三絕」中的「掀天槍」。「倚天叟」的「掀天槍」。

華危樓的「掀天槍」一動上手,聲勢奪人,雖有七人在打鬥,但儘是他一人槍划長空之聲。

蕭蕭天也不敢造次,手中長棒也「呼」地劃出,縱橫飛舞,只見兩件長兵器,如心使臂,如臂使指,真如靈蛇一般迅捷,只聽鐵槍長棒破空風聲大作,兩人交手七八十招,盡為對方化解,兩件兵器卻由始至終末曾碰撞過一下。

兩人步步搶攻,皆無幾招,打得一陣,華危樓的「掀天槍」更為就手,蕭蕭天後退三步,華危樓攸然「霹靂」一聲,一槍向大風道人的戰團中戮去!

天象、雪峰、桑書雲、宋雪宜四人,一心一意要誅滅大風道人,不料忽來此槍,槍尖直刺雪峰,槍鋒反割宋雪宜,槍身橫掃天象,槍眼點刺桑書雲。

一剎那間,桑書雲、天象、宋雪宜、雪峰都接下了這一招,華危樓大喝一聲:「走!」

綽槍掠撲而起。大風道人別的或許會慢人半步,說到逃亡,則向不落人之後,血翼一掠,迴旋而起。天象、雪峰等要追,蕭蕭天疾喝:「慢!」

原來華危樓雖如若論兵器,可以佔個上風,但徒手相搏,以及內功招式,則稍遜蕭蕭天,如此苦戰下去,恐討不便宜,而且大風那兒,則眼看一敗塗地,便心生遁逃之意。

蕭蕭天道:「你們不是有大批人馬,攔在恆山腰嗎?」桑書雲點點頭稱是,天象不服,反問道:「給那惡賊逃去,又不知何日才能逮着他了。」蕭蕭天道:「恆山腳已被大家封死,他們無處可遁,必回到懸空寺,那兒必有機關埋伏,我們如此貿然進去,首尾不能相顧應,實為不智,不如回去調集兵馬,再包圍懸空寺,才來得周全一些。」

桑書雲道:「蕭前輩所說甚是。」蕭蕭天道:「別叫我前輩,我少時作惡多端,好壞良惡,一憑己意,沒資格當你前輩,何況我們年紀並不相差太遠,無須敘尊卑之分。」斜眼眇去,只見雪峰神尼臉有悔色,當即瞭然,道:「貴派姊妹,死守恆山殿,我們事不宜遲,先去救恆山派的基業為重。」

雪峰神尼恍惚了一下,忽然問道:「昔年我們在……在筆架峰上所殺的人……不……不是你……?」蕭蕭天一曬道:「當然不是我,是我師弟曹大悲,他冒我名頭,也不知作了多少惡事。若是我,今個兒還活着在這裏說話么?」

蕭蕭天一笑又道:「我少年時也作過不少壞事,后得蕭秋水蕭大俠曉以大義,才告改邪歸正。我今之所以來恆山,是無意中碰見蕭大俠當年的幾個老兄弟,說要到恆山來阻止一件武林慘禍的發生,然後再要到峨嵋山會唔蕭大俠。我幾十年來,一面盼望能再見蕭大俠一面,所以便偷偷跟了過來。那幾人上了恆山,混入人群之中,我便找他們不著,抑見你們在格鬥之中,所以趕上來略竭棉力。」

雪峰神尼仍然神不守舍地道:「你是蕭蕭天,不是曹大悲……曹大悲是叫『幽冥血奴』,『幽冥血奴』不是你?……」這恍恍惚惚的說,連蕭蕭天都聽胡塗了,天象更如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插口道:「我們在筆架峰殺的,自不是這位蕭兄了,若是蕭兄,那今天豈不陰魂出現……」說着覺得不妥,連忙住口。

桑書雲知雪峰神尼有莫大憾憂,當即道:「咱們救人要緊,恆山派生死存亡,在呼息之間,救人如救火,絲毫延誤不得。」雪峰神尼一聽,如夢初醒,忙道:「是。」

五人衝下山來,辛深巷、梅醒非見幫主無恙歸來,自是歡喜。桑書雲立即整頓兵馬,浩浩蕩蕩,援救恆山派,另發探哨、打聽「懸空寺」的動靜。桑小娥默禱平安,見父親安然歸來,她生性天真漫爛,覺得方郎也定然不會遭遇到什麼兇險,越發放心。

方歌吟此刻雖不是遇上什麼兇險之事,但他正默運神功,要衝出急流漩渦去。

那龍門急流至此,卷旋不已,方歌吟此刻已學得衛悲回的武功,將「解牛刀」貼身而縛,「游刃箭」及弓背於背上,「餘地鞭」纏於腰間。一切就緒后,便運功往水面硬突。但一入水中,急流自左右相反方向卷至,方歌吟以神功苦苦抵受,只求速冒水面,唯又一道勁流涌至,方歌吟不禁被灌了幾口水,眼看就要隨波逐流而去,他急忙運起「血河派」的「龍門神功」,一時無限酣暢,血脈得通,他藉水力回到原處,大口氣大口氣喘息一陣,心中忖道:難怪衛前輩說非練成武功不可,才能出得此地,如自己未修習即欲脫離此地,早被漩渦捲走,准死無疑。

這次驚險得脫,方歌吟雖心急要知道「忘憂林」戰役,但卻不得不提高警惕,認真修習「血河派」的武功,才敢再闖出龍門急流。

過了兩天,他再也等不住,又投身入漩渦底再試,卻依然被一股天然巨力,卷噬得幾乎身裂數截,方歌吟幸得神功,惋幸掙脫,也幾乎為之脫力。方歌吟休息得一回,奮勇再試,這次將「血河派」的「龍門神功」藉水力之翻騰催動,只覺人與急流融合為一,幾乎沒有遇到什麼阻力,驚喜之間,真氣一泄,幾乎喪身河底。

方歌吟再試的時候,反而不能以上次的稱心如意,真氣時遇急流衝撞則窒,或元氣淋漓真氣奔盪即滯。如此試了五六次,差點沒去了命,人也如同虛脫,只好息鼓停兵,睡夢中猶自夢見如何與龍門急流對搏拼戰,終於龍躍龍門……

一覺醒來,方歌吟急不欲待,再圖硬闖,卻不知他的武功實力,便在這跟自然力量的對抗中,慢慢融入了自然,漸漸穩實、精鍊、堅實、貫通、圓熟、甚至生巧了起來。

眾人上得了**峰,只見峰下橫七豎八,東倒西歪,死了三四十個女尼,更令人髮指的是,大部份俱被先奸后殺,不堪入目。

諸俠自是恨得咬牙切齒。雪峰神尼眼見一生基業,一派精銳,糟塌如此,心中恨到極點,全身都微微發抖了起來。

眾人一路趕上了**峰,**峰上,有綿瓦三四十座庵廟,正中一座,便是主殿,也是恆山派的實力所在,雪峰神尼見殿內外尚完好無恙,心中稍慰,挺劍便往前掠去。

辛深巷叫道:「不可……」雪峰神尼急於探個究竟,也沒理會。恆山派弟子,見掌門出動,歸「家」心切,也紛紛掠出。另外一些江湖豪客,性較魯莽,也不理會桑書雲的號令,也衝過去探個究竟。有的卻旨在湊熱鬧,情知此地百年來從無男子踏入一步,爭得個第一個踏入之人,便也光榮,所以也一窩蜂過去探窺。

這時只見恆山殿各路出入口,尤其是屋沿檐瓦,有不少女尼在把守,這些女尼顯然困守數日,精神萎喪,渾身浴血,見掌門師伯趕至,自是歡呼大叫,但神言情急,有的還猛揮擺手。雪峰神尼急迫之下,也沒弄清楚她們在說些什麼,只想快快回到殿裏去,將狗賊殺個清光,在師祖面前自刎謝罪。

眼看離恆山殿尚有二三十丈,忽然殺聲大震,四周奇石怪岩中,竟湧出無數敵人,亂箭飛蝗,如雨射至,登時有十七八人被暗器打死,傷者不計其數。

雪峰神尼一面撥箭,一面嗅到一種異味,卻見足底,儘是**的黑油,雪峰神尼待叫了一聲:「不好!」話未說畢,七八人收足不住,骨碌骨碌的摔倒,卻見一名敵人扔來了一支火把,火焰直向地上落去。

雪峰神尼情知自己等人已然中伏,愧不聽辛深巷喝止,腳下是易燃之物,一旦火入,則眾人盡陷火海,難有生路,她輕功極好,當即如燕子貼地飛掠而去,用手一抄,已抄住火把。

但敵人繼續將火把投來,只見雪峰神尼東一晃、西一竄,雙手竟把不同時扔來的十數枚火把,一一接住,接到後來,分手不開,便用火把夾住火把。敵人見火把盡皆被接,便用火箭射來。

這火箭可不似火把易接,一個接得不好,即要給箭獗射個透明窟窿,雪峰神尼接得數根,忽有一箭,射向掠一,掠一閃躲不了,雪峰神尼趕忙捉住,但這稍為分神,七八火箭,已射落地面,「虎」地一聲,極盛而藍的火焰「花」地鋪展了開來。

這時諸人靠得雪峰神尼一阻,大部份人已衝過了油地,少部份人困身火海之中,地上都鋪滿了燃油,被燒得慘陶不已。雪峰神尼抖擻神威,剛要衝出火海,箭如雨下,她一面撥箭,一面聽得恆山子弟慘呼哀號,已過火線的,也遭伏兵圍殺,氣急之下,竟未注意到一個白袍人悄悄掩近,一掌向她腦後拍來。

就在這時,「砰」地一聲,天象大師一人與那白袍人及時對了一掌,那白袍人正是陳木誅,眼見有機可趁,用「閉門造車功」的一招,「固步自封」,要暗算雪峰神尼,詎料天象大師見雪峰神尼遇險,早不理一切,隨後奔至,及時架住一掌。

陳木誅的掌功怎及得上元氣淋漓的天象,立時便被他震飛出去。

天象大師大步踏來,見雪峰神尼眼神散亂,胡亂斬殺之中,急忙挽住雪峰神尼的臂膀,這時雪峰神尼所帶出來的弟子,傷亡大半,一齊沖入陣中的,已死了五六十人。清一雖然荏弱,畢竟是恆山大弟子,一見此情形,趨近雪峰神尼道:「師父。」

雪峰神尼一面拯救受傷的子弟,一面應:「什麼事?」清一疾道:「撒離此地,速至殿中,與派中主力會集,才是上策,否則背腹受敵,難有生機。」雪峰神尼一愕,她沒料到這素來柔順和善酌大弟子,竟在此急厄不如此調度有法,當下畏聲喝道:「攻向主殿!」

眾人正六神無主,各自為政,與伏兵苦鬥不已,經雪峰神尼這一長聲叱喝,竟壓鎮住了沓聲雜響,人人齊心一志,向主殿衝去。

這時主殿死守的恆山子弟,也抵死來救。辛深巷令梅醒非帶一彪人馬,直撲陣中,伯金童伯二將軍、召小秀召定侯,也各帶二路人馬,包抄戰場,兩方交戰起來,雪峰神尼帶着殘部四五十人,搶到了恆山派的主殿。

只見鎮守殿門的子弟,一見掌門歸來,盡皆哭倒或跪拜。雪峰神尼在恆山一脈中,端莊自持,行止端方,嚴厲秉正,同門或子弟,對之莫不恭謹敬服。雪峰這下帶兵回庵,七八名同門盡皆哭倒相迎。

只見這七八人,衣衫破裂污損,顯然都經久戰,雪峰驚問:「登塞呢?幽塞呢?還有天皋、霜畢呢?……」一名老尼慘然搖首道:「她們都英勇殉身……」一名較年輕的女尼登時哭了:「掌門師姊,賊子圍了我們整整十一天,我們已有四天沒有進食了……」

一名鐵臉女尼道:「你回來了,就好了……」劇然住口,目光如電掃來。原來她瞥屈天象竟兀自拉着雪峰神尼的手不放,心中厭憎,住口不語。原來恆山派的女尼,謹守派規,對男子莫不憎惡,見掌門人公然如此放肆,雖不敢劇說其非,但臉色已抑遏不住,大大不善起來。這女尼是恆山派的掌刑,名叫秀峰,為人公正不阿,一見這種情景,心裏很不諒解。

雪峰竟似懵然未知,問道:「內殿有無被賊子毀壞?」要知內殿乃是恆山祖師靈柢藏地,絕不可以損毀。那較年輕的雀斑女尼叫月墨,她答:「幸好還能保住這重地,九華師姊就殉難在該處。」說着還不住用眼睛瞟向天象大師。

雪峰神尼一笑,輕輕掙脫天象的手,道:「這位是少林掌教,天象大師。」天象合什唱偌為禮,有的人躬身行禮,有的**了一聲佛號便了,大部份人都不還禮,冷冷忖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大有來頭的人物:少林方丈,難怪如此明目張膽了。

秀峰板着臉孔道:「掌而不敬,則無規矩,縱是少林方丈,這兒是恆山重地,豈可言許男子出入?」天象臉色一澀,他拙於言詞,也不知如何對應是好。雪峰神尼道:「現今恆山有難,只好從權,現下江湖三山五嶽,四面八方,各路豪傑都涌到,他們一腔俠膽琴心上來,總不成讓他們在山下吃個閉門羹。」

秀峰「嘿嘿」笑了兩聲,道:「祖師遺訓,不可稍更,何況未經眾姊妹同意,便一意孤行,是叛宗滅教的行為,罪無可恕,我倒要看看由誰擔待。」清一見師父可能受難,即挺身而出道:「救人要緊,士急馬行田,又那來時間眾議了。眾長輩在山上,師父在山下,一心率眾救人,又如何跟諸位師叔師伯們議斷呢?」

秀峰也自知無理,仍重重地「哼」了一聲,悻悻地道:「縱然如此,祖訓不可違,先例不可開,有違者,就算掌門,也一樣要有交代。」雪峰神尼走前一步,秀峰臉色大變,退了一步,原來平日雪峰神尼甚是威嚴,誰敢如此臉斥於他,令其喪盡臉面?當下積威已久,令兇悍過人的秀峰,也不禁退了一步,其他的師姊妹,也各退了幾步,雪峰卻心平氣和,伸手向秀峰肩膀拍了拍。

秀峰以為掌門師姊要用什麼毒辣手段對付自己,她情知絕不是雪峰對手,當下直著嗓子,要趁未被擊殺前說出來:「你觸犯門規,理應五刀穿身,十指齊削……」說到此處,忽然發覺雪峰在自己肩膊輕拍,並未用力,她曾受雪峰熏陶已久,平日對這掌門師姊只右唯諾,而今卻如此逆她,竟不敢正目對視。

雪峰神尼一笑,道:「四師妹,冤有頭,債有主,這事我自會向你交代,你莫激動。」閃身入殿。這時陳木誅所佈下的伏兵,多被「長空幫」、「恨天教」以及群俠所毀,陳木誅等兵敗,無路可逃,只好逃回「懸空寺」去,而「懸空寺」就是**峰的對面,約莫三十餘丈的一個山坳大缺口之遙。

天象見雪峰入內,也不知跟進去好,還是不跟進去好,只覺那群尼姑紛紛以冷冷的眼神盯在他光頭上,這比對他大加譏彈更難堪,只覺頭上如著千百度冷電般的刺芒,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幸好人群已經湧來,恆山派的子弟當然不便阻攔,就算阻攔也攔阻不住,只好瞪目任由他們進去。這群江湖豪客中,不少是浪子閑徒,能上**峰,更進恆山殿,是奇行一件,不禁對那些恆山子弟,低聲評頭論足,打起分數來,高聲爆笑作哨,倒氣得素重寧靜莊嚴的恆山派老一輩的尼姑們怫然變色,年輕一輩的女尼,見此熱鬧場面,倒是好奇,三五成群,咕咕呱呱,也是窈窈私語,也評鑒起這些古怪男子起來,如此更氣得恆山老尼們鼻子都白了,不知當着神明菩薩面前暗中咒罵了多少遍、多少回。

雪峰神尼卻神色自若,回首遙指,道:「那便是懸空寺。」只見斜對崖三十來丈處,山處險處,建有一所宛似憑空飛來的廟庵,這時夕照西斜,映照得好不蒼涼,雪峰神尼道:「那原本是座清靜的寺廟,抑不知從幾時起,為惡賊所盤據,好好一座寺,都給糟踏了。」這些桑書雲、宋雪宜等都到了殿前,隨指望去,只覺懸空寺外觀閑寂清幽,在險峻石壁間令人喚為觀止。辛深巷、梅醒非等私語簡議,如何攻陷懸空寺,但格於形勢,乃易守難攻之地,辛、梅二人臉上都顯凝重神色。

雪峰神尼往眾人引路而入,恆山派殘餘長輩,一臉悻色,魚貫而入,天象大師仍尷尬不已,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抑聽雪峰神尼喚道:「大師,請。」這在天象耳中聽來,無異玉旨綸音,他做夢也沒料到雪峰神尼竟忽然對他那麼好,當即大步跟了進去,不理眾尼們怒目以視。

桑小娥則是第三遭來到此地。頭一回乃在她幼時,媽媽帶她來看九劫神尼,當時她母親也有出塵之想,但因捨不得她,便沒留下來。這碧落紅塵、虔誠清修的意**,卻移注在她童稀的心靈里,抹拭不去。所以她遭受方歌吟拒絕時,哭奔恆山,便作剃渡之決,但終究為方歌吟捨命相阻。第二次來的時候可謂忍痛得肝腸摧折,而今第三遭來,一顆心兒,也緒系在方歌吟的身上。

只是方歌吟他在那裏?懸空寺空空的鐘聲,隔山對崖,悠悠傳來。

第十一章懸空寺的對面

方歌吟猶在洞中,不斷要突破那水流的逆力。他在激流的沖滌下,數次險遭沒頂,但都仗自身發的絕大內力,沖回洞中,得以苟全。

漸漸地他學會將己身體內的大力,與流水中的無形巨力,融合一起,有幾次幾乎能突破而出水面,但終因未諸水力流變而旋入狂雨驟風般的深水中。

方歌吟又努力了幾次,一次比一次接近突破,而自己精神體力,只覺充沛無限,暢愉無盡,方歌吟急於出困,屢次試闖,卻不知自己叨力,亦因此隨而增遞。他在龍門急流之中修成「龍門神功」,與他日白衣方振肩在龍門急流上獨創神功,意態上、境界上竟不謀而合。

這回他再下水,已是深夜,他仗若肩光漾濕磷憐波光,數度衝突,正在使力對抗魚流中的逆轉,突而氣海一塞,巨流分四五處夾卷而至,幾令他生生漲爆斃死。

他急摧內力,喉頭竟如骨絞,情急之下,將任狂所授的「一氣貫日月」,自四肢百體中突撞而出,一時間,喉頭的「咽泉穴」,自天突、璇磯、華蓋、紫宮、申庭數穴一氣而通,任脈一通,督脈大振,此時息關大開,功力出入氣海腹中,而產生大元氣、大無畏、大威力,夾雜激流穿山碎石之勢,「呼」地一聲,衝破水面而起,竟有一十五丈余高,方歌吟不禁「啊呀」地一叫。

如有人在黃土高原上下望,月光下只見一人濕濕地忽自水底挾起,又扎手扎足的怪叫掉落下去,必定震訝無已。

方歌吟自己不知內息已充沛一至於斯,全力衝激下,脫離水面如此之多,一時收勢不住,又沒頭沒腦的落下漩渦里去。他一方面不識水性,全仗閉息運滔心力以抗,另一方閉息運潛的內力與空氣中的壓力不一,他一時無法適應,只好又落回漩渦中去。

惟方歌吟的「龍門神功」,經已練成,再落下水去,也應付得來,再折騰了半夜,終於遊離了急流,又到了天亮,才溯水到了岸上,不住喘息。能站立得起來時,第一件事,便面向急流漩渦申叩了九個響頭,心中默**道:「衛老前輩,我受了你的武功,銘感肺俯,沒齒難忘,如有報答的,只有重振血河派的聲望,不讓血河派之學,蒙塵污垢,以謝前輩厚恩。」他感**恩師祝幽,故對師伯宋自雪、武林孤子任、血蹤萬里衛悲回等,皆不以師父相稱。

這時滾滾濁流,東流而去。冷月當空,萬里荒煙,悠悠歷史,蕩蕩版圖,方歌吟忽機伶伶的打了個冷戰,只覺人生在世,不過滄海一粟,只不過是荒漠的黃土高原的晚上有人出來看皓月千里,江水蕩蕩而已。

這時辛深巷已商議出結果:「晚上奇襲到懸空寺去。」梅醒非素以辛深巷馬首是瞻,自是同意。那邊廂兒蕭蕭天和桑書雲正聊了起來,蕭蕭天問起伊小深的事,桑書雲照實相告,知道結識伊小深在後,因衷心愛她,也不知她先前的底細,只知曉每逢她若有所思,桑書雲追詢於她時,她總是支吾過去。桑書雲知愛妻不想重提舊事,他全心愛她,便也相就不提過去。

後來伊小深產下女嬰,即是桑小娥,桑書雲參與圍殲血河派之役,大捷而歸,伊小深乘馬來迎,說起戰役,桑書雲笑說:「血河派已滅。」伊小深又問起衛悲回,桑書雲道:「聽說已給大俠蕭秋水打下龍門,可惜沒緣親見。」伊小深一聽,自鞍上跌下,因產後體虛,竟不治身死。

桑書云為此事,自是哀傷莫已,耿耿長恨,抱憾迄今。伊小深臨死前向桑書雲呼道:「我對不住你……」三聲而竭,又呼喚「江南」數聲而殘,更令桑書雲百思不得其解。

蕭蕭天聽了之後,仰天長嘆道:「桑幫主確有所不知,小深原本跟其義兄唐潔之結拜,後唐潔之為人所殺,蕭大俠代之復仇,她便忠心跟隨蕭大俠,但蕭大俠因唐方姑娘之事而肝腸寸斷,隻身飄零,小深便為華山派的人伏擊,後為衛悲回師兄所救。那時我派中華危樓及區區,都對小深有情,說來真慚愧,還為此大打了一場,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和華危樓的怨隙,便由此而生。後來才知道,小深鐘意的是衛師兄,而衛師兄乃當時武林中眼中釘,江湖上肉中刺,衛師兄不敢和小深在一起,免其受連累:可笑當時我倆尚不自知,若苦追求,情結越深,小深芳心早有所屬。後來小深不想我們愈陷愈深,便說:『我有三件心愛事物,若我喜歡誰,便送給了他。那三件事物,落在誰手裏,我們始終不知……但終究未送給我們。伊小深這一是要我們知難而退,只是情關難渡,我們還是不堪自拔……』蕭蕭天說到這裏,苦笑起來,頷下黃須,飄幌起來。

桑書雲本待問他那三件是什麼事物,但又怕自己所無,有點不敢面對這個答案,訕訕然不敢問。

蕭蕭天繼續說了下去:「衛師兄驚才羨艷,名震江湖,年紀輕輕,即家喻戶曉,他生平好七好:好功、好名,好文、好武、好鬧、好色、好結交天下英豪。只是天下英雄妒之忌的多,願與真誠相待者恐無幾人。他與小深,咳咳,不瞞桑幫主說,當時男才女貌,正是天生一對,但衛師兄年輕得志,眄視萬物,見識超凡,不但武藝超凡入聖,連文章尺膜,也詞采斐然,對男女間事,當然難以做到德行無虧。他含英諸華,跟許多女子皆有往來,伊小深卻莫可孰忍,離開了他。……」蕭蕭天說到,長嘆了一聲,黯然道:「那時我們都很自私,以為小深不理大師兄,便可能歸依自己,豈料小深一去無蹤……其實我們都知道,大師兄最深愛小深,他對其他所有女子,只是逢場作戲,而且他才情漪漪盛哉,不可過抑,剛強俠烈,如飄風驟雨,精力奇強,元氣淋漓,並世俊彥,除蕭大俠外無可相擬,而又不想牽累小深,所以無可宣洩,才致如此沉耽於荒淫之中。……小深走後,他一天跑來找我喝酒,那是與蕭大俠決戰前夕,醉后他掀開衣襟給我看,只見他胸膛儘是一刀一刀的深痕,有的猶在濺血……」宋雪宜在一旁不禁「啊」了一聲,因為她想起昔日斬殺宋自雪的情況,為這番話所激起了畏怖。

蕭蕭天繼續說:「我道大師兄武功高絕,何致傷重於此?細問之下,才知道衛師兄在小深走後,**茲在茲,無時能忘,便日砍一刀,在身上心上,才能消解眷戀之情。他既不敢留住小深,又怕名聲不好,羈絆小深,反而累了她,直到如今,小深不再應該原諒於他,他只求速死。那時大師兄,與蕭大夥決鬥在即,他已心喪欲死,我覺得大大不妙,果然大師幾一去不復返,據說蕭大俠失手將大師兄打下龍門,也甚懊喪,從此不出江湖……唉,衛師兄和蕭大俠英雄一世,霸業王圖,卻還勘不破啊!」

桑書雲卻不知伊小深有過這麼一段經歷。如此聽來,暗香浮動,只覺得恍惚間什麼都不真切起來,心裏有些莫名的傷悲,微小的失意,似有點酸,又宛似打碎了什麼心愛的事物般的,好不神傷。卻見在旁的宋雪宜盈盈的望向自己,笑容甜咪咪的,抑不可方物。

宋雪宜忽然發現桑書雲望向自己來,臉上一熱,急忙偏過頭去,假作不見。

他們如此談著,便及注意到雪峰神尼那兒發生什麼事。雪峰神尼等一行人到了一處帳棚處,只見淡淡燎繚嫂嫂,供奉許多靈位,旁邊擺有許多陳舊的文獻,以及法衣、法器等等,還有五把精光寒厲竹短刀,一柄金光閃閃的小劍。

雪峰神尼跪了下來,默**有詞,眾人知她在向歷代掌門師祖參禱,抑見她神色端然,長身站起,向恆山派主掌司職的師妹道:「召集全派子弟於此。」她說話自有一股威嚴,同職的師太不敢有逆,速即召集眾子弟在大殿集合。恆山派雖都是女弟子,但格訓甚嚴,各人一旦集合,立即歸隊站好,鴉雀無聲。群豪不知恆山派在擺什麼陣仗搞什麼鬼,心裏嘀咕;眾尼也不知掌門人要作什麼名堂,心裏納悶。

雪峰神尼見恆山女弟子列隊而立,泰半隊伍,皆疏疏落落,空間甚多,知無數弟子因此役而犧牲,心中不禁一酸,強自忍住傷悲,端然道:「秀峰。」

秀峰師太愕然,得應道:「在。」雪峰淡然道:「此刻江湖沸騰,浩劫方臨,恆山也難倖免於難,今日我帶諸俠上山:也莫非為澄清江湖,同除強仇而已。」

秀峰不明所以,得答道:「是。」

雪峰又道:「只是幾破敝派規矩,帶男子上山者,應遭何罰?」秀華一顫,道:「這……」雪峰即道:「但說無妨。」

秀華是掌刑師太,對派中懲罰,自是瞭然,當下道:「要五刀追魂,十指離心。」

雪峰追問道;「什麼是『五刀追魂』、『十指離心』?」秀華又是一愕,少停才道:「『五刀追魂』是以法刀穿心、肝、肺、臟、胃,『十指離心』是以神劍斬斷腕。」

雪峰道:「好,很好。」眾下不明所以,雪峰忽然朗聲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當掌門的也是一樣,恆山派的規矩,要用桓山掌門的鮮血來洗,才能重新修正。」

說到此處,大聲道:「秀峰,刀來。」

秀峰一愕,眾下相顧駭然。雪峰一探手,已將法刀搶了過來,手腕一翻,「璞」地一聲,一柄法刀,已沒入她胸前。

這下發生得十分之快,電光火石間,乃已沒至把手。眾下一陣驚呼,天象搶步上前,雪峰皓腕一翻,又是一刀,插入左協,天象大喝;「不可」雪峰凄然撲首,道:「你莫要毀我修行。」這一聲宛若焦雷,只聽懸空寺又傳來鐘聲,天象大師呆立當堂,雪峰又皓腕一轉,「研」又插入一刀。

這時桑書雲、宋雪宜,蕭蕭天方趕了過來,雪峰插入了第四刀,桑書雲要待出手,宋雪宜一把挽住,搖首悄聲道:「沒救了。」桑書雲當即瞭然,如雪峰已然沒活命的希望,不如索性讓她完成心愿,才算死得其所,死有所獲。

這時雪峰倒轉第五把法刀,照準自己心窩插去,對崖鐘聲大響,轟轟傳來,眾尼盡皆跪倒,雪峰端坐依然,神色安詳,但月白長袍,盡皆鮮血,緩緩滲出。

天象「璞」地跪倒,痛苦莫能自抑。

桑書雲怕天象有事,即過去相扶。只聽雪峰悠悠道:「從今後**峰不準男子上山規矩,已由貧道的鮮血所洗清。……掌門大位,將由清一接掌……」只聽清一悲叫道:「師父!」撲將過去,痛哭起來,雪峰一手摟住,輕輕撫慰。

原來恆山派規矩,掌門之位,是由長門大弟子接掌,在派中視為理所當然,清一年紀雖小,但甚受人愛惜,也沒人感到不服,只是不知其中規則的豪客,也不禁咋舌稱奇。

雪峰輕輕拍清一的肩膀,道:「孩子,乖。」清一哭道:「師父,師父,」雪峰道:「乖,不要哭,不要哭了。」清一仍是哭道:「師父,您不要死,請不要死。」

雪峰皺眉卻笑道:「可有見過大哭的掌門人么?」清一悲泣道:「我不要做掌門人,我不要當掌門人,我只要師父。」

雪峰往秀峰處望來,秀峰自是會意,她原先對掌門師姊的忌意,早已點滴全無,當下扶向清一,輕輕道:「掌門師侄,你且起來,快起來。」清一揪住雪峰衣角不放,哭道:「我一起來,師父就要死了。」秀峰嘆道:「你起來再說。」清一仍然不肯:「我不起。」雪峰輕輕嘆了一聲,揮手點了清一穴道。

秀峰貼近在清一耳邊說:「讓你師父完成心愿罷。」清一穴道被點,渾身軟麻,但心智清楚,卻無法相救。秀峰說到後來,也為之便咽,在派里她一向跟掌門師姊情感篤厚,對派中刑罰摘賞,兩人人彼此心心同此意,常為人所誤解,暗罵佛口蛇心,但唯其兩人最能將恆山一派的一群女弟子,處理得紀律嚴明,井然有序。

而今掌門師姊,卻要先自己而去了。而自己還在她死前,毫無忌悔的出言頂撞於她。

卻見雪峰神尼神色自若,右劍一揮,左手五指俱斷,將口一銜,以皓齒咬住劍柄,打橫一劃,短劍鋒利無匹,右手齊腕斷落,眾人又是一聲驚呼。

這時「格當」一聲,金光燦燦的短劍,自雪峰口中跌落地上。雪峰神尼微笑張目,這時五柄短刃,俱沒入她胸腹之中。只見她雙目神光湛然,端視天象,道:「大師貧尼先行一步了。」天象大師全身骨節,格格發抖,終於似出盡了力道似的,向雪峰神尼合什一拜。雪峰也沒回禮,卻微笑閉上了雙目。

這時「懸空寺」處鐘聲更響,秀峰過去察視,跪拜於地,道:「神尼圓寂了。」

一時眾尼皆伏拜,部份群豪,也敬雪峰義烈,跪倒參拜。

這時眾尼皆抑悲低誦經文超度,回想雪峰神尼雖渾號「臉慈心冷」,但對恆山子弟,無論衣食住行、敦品勵志,皆克盡職資,無微不至,心感其恩,都垂淚不已。

桑書雲心中,卻甚哀恰。他歉叭愧疚,若自己不是顧跟蕭蕭天話說當年,談物論故,也不致如此挽救不及,此耿耿抱恨。他做夢都沒有想到冷傲如梅的雪裝神尼,今番竟也想檸了起來。在空空鐘聲中,他頓覺「三正四奇」,當日何等威風,今日何等寥落,而「四奇」當中,宋自雪早死,車占風遇害,嚴蒼茫也死了,皆死於世間種種痴情執著,不禁憫然。

蕭蕭天在旁嘆道:「佛禪之中,捨身喂獅虎,化千萬眾生入煉獄者,在所多有,大師節哀。」他勸諭的是天象大師。

天象大師不行不動,嘴角的血卻不住流下,已染紅了一地,點點滴滴,幾日來他受的內傷都似一齊發作,但卻一言不吭。此際「三正四奇」中,三個吒叱風雲,不可一世的正派人物,也僅留下他一人了。他聞蕭蕭天此語,全身一頓。

桑書雲只覺眼前這老和尚,剛強俠烈,卻有說不出的親切。他雖是人稱第一大稱幫之主,但覺得眼前的一切似虛似幻,唯「長空」而已,連昔日千思萬**的伊小深,也似另有所屬,眼下就只有宋雪宜的倩影笑魘,可以把握。卻見宋雪宜怔怔地瞧著神尼的屍身,悠然出神,也不知在想什麼?

桑小娥在旁聽得自己母親當年的事,心中好亂,她對父親好生敬重,聽母親如此,心中一個聲音一直喊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這樣子的!」又見父親斜視宋雪宜,她敏感的心靈,早已清楚幾分。

卻見雪峰神尼捨身自盡,消解惡規,心中**及雪峰神尼本是遏止方歌吟與自己見面的人,未料而今一至於此。耳際聽得兩個女尼再交頭接耳道:「掌門師姊才一次下山呀,就如此想不開了。」另一尼道:「可見碧落紅塵,還是不要招惹的好。」

桑小娥聽得心中一酸,覺得沒什麼依憑,心中暗喊:「方郎,你在那裏?」

第十二章懸空寺的鼓聲

方歌吟趕至「忘憂林」時,「忘憂林」已被火燒的滿目傖痍。方歌吟懷慌恐的心步入。想探點線索,卻見焦木樹根處,坐了三幾個人,正在聊天。

只見一個黑黝黝的、腮幫子漲嘟嘟的,說話時喜歡怪眼一翻的怪漢,例開一口白牙,方歌吟剛聽進去,只聽他開口就道:「散了,散了,說什麼權力幫、八大天王,談什麼血河派、蜀中唐門,到頭來還不是夢一場,空一場?瞧這武林三大絕地,給人夷為平地,燒成灰炭,供人岱吊,也不是威名一時,千百年後來此的人,還不知踩在那一副骨骼上?散了,終究是要散的。」

另一個福福泰泰,眼尖鼻大,下巴佔了臉部幾近一半的人和爾地笑道:「鐵釘還是那般憤世嫉俗。難道說咱們『兩廣十虎』也到頭來抵不住要散?」

那黑子怪眼一翻,道:「就得以不散,人死一場空,臭皮曩活時聚聚,抵不過千古萬載的輕消霎散。羅海牛、瘋女、吳財這等鳥暫且不去說他,但殺仔、阿水、勞九,卻不是幽泉異路,黃泉相隔么?」

旁邊一個挽髻高裝、白哲如羊脂的婦人嫵媚笑道:「雖然陰陽相隔,但咱們一顆心,卻末曾分開過,生死之事,又焉能羈絆?記得五龍卒之戰、丹霞山之會么?咱們一刻活過,便是永遠活過,咱們一刻並肩過,便是永遠在一起。」

李黑心神不屬般沉默一會,抽出座下一段焦木,道:「對生命而說,『永遠』是可笑的。」

方歌吟卻聽得「棧」地一聲,熱血奔沖向腦門,原來他所聽得的,都是轟轟烈烈,昔日名動江湖的戰役,聽這些人的口氣,莫不便是當年跟蕭秋水縱橫九千里,燭照四十州的「兩廣十虎」不成?

只聽旁邊一個高大壯頭、獅弟彌口的銀須老老大聲道:「你們『兩廣十虎』的戰役,我可不管,跟蕭大哥東征四伐,我老蘭也有份兄,我跟你們尚且陰魂不散,其他還有什麼可說說?且看他當日武林的『東刀西劍』、『八大天王』,今日武林的『三正四奇』、『二十神龍』……只是『懸空寺』之役,咱們去也不去?」李黑眼睛骨碌碌一轉,偏頭思考道:「『忘憂林』之役,咱們暗中出力,『長空幫』等始能大獲全勝,我們也不求為人所知……但是年紀大了,風濕骨痛,懸空寺沒多大看頭,還是不去也罷。」

那白哲婦人便是「雜鶴」施月,雙目瞪住李黑,道:「那你是不去了?」李黑隨意一笑。施月道:「你不去,我去,懸空寺有華老怪,他很有一手,不比想像中好鬥,如果萬一眾俠不敵,則武林中禍亡無日,俗語有道: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胡福,你去不去?」

她說起話來極快,就像一大鍋沙炒豆,豆子熟時紛紛爆裂一般快而響。那「好人」胡福摸摸下巴,道:「去是很想去。但蕭大哥十年一祭,近日可能會在峨嵋出現,要是為了這事兒,偏巧逢不大哥,則打死我也不去。」

李黑喝了一聲:「照也。」施月道:「那你倆是不想去了?」兩人一齊點頭,這兩人在其中最是互相依傍,其味相投酌,蘭俊龍抑喝了一聲道:「你們不去,我去!熱熱鬧鬧地方,怎能少了我們?何況趁我們未斷氣前,再干他一番事業也好!」

胡福反問道:「你倆要去?」這次到蘭俊龍和施月一起頷首。

李黑笑道:「那我們行動還是一致好了。」施月道:「也罷,君那邊人多。洪華要去,則大家都去,少林洪不去,大家就拉倒算了。」

於是大家都望向洪華。少林洪短髮鐵臉,緘狀不語,但一向思慮周詳后再說話,故不言則已,一言必中,且斬釘截鐵、向無回迂之地。現下眾人都探詢於他,他沉默良久,說了一句:「去。」

李黑扒扒髮根,道:「真的要去?」洪華道:「辦完這樁事,趕去峨嵋,還來得及。」

胡福挖捏下巴,想想也是,即道:「要去便快去了。」施月與蘭俊龍自是歡呼不已。

施月雖是女子,但巾幗不讓鬚眉;蘭俊龍外號「千手劍猿」,為人也似猿猴一般,鮮跳活潑,不能久待,最是好事,一聽有得去湊熱鬧,莫不歡仟。其實李黑和胡福,也是唯恐天下不亂之徒,今日如此審慎,是不想錯過能與蕭秋水晤會良機,今聽洪華如此說,如其算計好時機,便都躍然欲試。(有關這「兩廣十虎」的行為事述,請見「神州奇俠」故事系列,有詳細敘述。)

這時方歌吟禁不住衝出來,撲地跪倒,大聲道:「請五位前輩,帶晚輩前往,晚輩則感激不盡,感激不盡。」五人自是說話,沒料忽然冒出一個小子來,原來方歌吟屢得奇逢,內功深厚,已凌駕李黑、胡福、施月、洪華、蘭俊龍等人之上,所以他們並不覺察有人在後面聽他們交談,倒是唬了一跳。

李黑「術」了一聲,認真地點頭,通:「你便是那小子,那姓方的小子,是吧?」方歌吟對傳言中講義氣、敢信諾的「兩廣十虎」,甚是敬服,便虔誠地道:「晚輩方歌吟,拜見五位前輩,請前輩帶小輩赴『懸空寺』,待事了了,更煩五位能撈小輩見蕭大俠一面。」

李黑那白多黑少的怪眼翻來翻去,斜視方歌吟,卻不說話。

施月笑道:「今下武林,你出道既晚,聲名最響。咱們都莫如你。」方歌吟暗自慚愧。胡福摸摸下巴,微笑道:「要是你早生幾十年,就可以跟我們一齊闖蕩江湖了。」方歌吟聽了,又無限抱憾。只聽李黑道:「記得當時,咱們初出道時,總聽人說:『要是我年輕十多年,定必加入你們,現在則只有精神相勉勵了。』而今這話,我們都對人說了。「蘭俊龍卻豪笑道:「懸空寺就在恆山,那地方你闖過,不必我們相引:至於往見蕭大俠,則要看緣法了,帶了也沒有用。」

方歌吟聽后若有所失,問道:「那五位前輩不去恆山了?」

胡福又摸摸下巴,道:「既是大多數都贊成去,去是要去的。」

施月道:「你走你的罷,必要時我們會助你一臂。」李黑怪眼一瞪道:「快趕去,遲了怕有遺恨。」

方歌吟忙站身應道:「是。」正待行出,洪華忽道:「慢。」

方歌吟不明所以,望向洪華的臉孔,洪華緩緩道:「留得一命,你跟蕭大哥還緣憚一面。」方歌吟呆了一呆,說:「是。」

再看時霧煙朦朧,場中只剩下焦木炭灰。

話說恆山,已是入夜時分。雪華神尼的自戕廢規,使得天象、桑書雲等心裏都大受打擊。辛深巷、梅醒非都在計劃着午夜突擊的事。清一依然在守着雪峰神尼的遺體。

車瑩瑩在燭旁垂淚,似想看遇害的父母。桑小娥在廟前看看滿天繁星,皓月當空,心中在懷**著方歌吟。卻吹來一陣冷風,黑雲掩過,月耳都消失了,只剩下天上冷晶閃爍的星星,宛似許多孩童在霎亮若眼睛。

桑小娥依在一顆大榕樹下,往天上看,看星星一霎一霎,很是調皮,她自己也如星星,俏皮的眨眼,如此鬧得正有趣時,不易一陣冷風吹來,桑小娥無意間往山下一望,一時間只覺根根寒毛,倒豎起來。

原來山下也有千萬點「星星」,正無聲無息的圈掩上來。

桑小娥此驚非同小可,又聽得遠處懸空寺傳來沉沉鼓聲,每敲一下得一響,那些可怖而陰閃閃的星星,又向上推進了一些兒。

她不禁掩臉發出一聲尖叫。

這一聲。在黑夜中聽來甚是尖銳,一時間,鎮守山腰的戍卒,把守的衛兵,以及寺內寺外的高手,那一涌而出。

這當兒也有戍守的人,斗然發現山下的千萬點寒光,無聲無息地掩上,大部份嚇得張口結舌,小部份人魂飛魄散,張喉大呼:「野獸!野獸啊!乖乖不得了!」

只見恆山大殿裏人影一幌,沖步搶出一威嚴怒目的和尚,叱問道:「什麼飛禽走獸,如此不得了?!」

這闖出的人正是天象。他身旁有一氣定神閑的青衫人,便是桑書雲。這二人一出,對崖的鼓聲忽然驟急大響,如驟雨打在鼓面上一般,忽然虎嚕嚕一陣山風刮臉如刀,眾人只覺撲臉擅腥之味,猛聽一聲虎吼,立時嗶聲四起,山間的千百頭猛獸,包括虎豹豹狼、獅彪蛇麟,紛紛加快速度,或飛或攫,或爬或撲,同山上湧來。

群豪相顧駭然。這時在山腰巡守的各派弟子,一時驚魂未定,不及撤走,被這一大遍黑壓壓的飛禽走獸,存噬得一乾二淨。

眾人在山上望去,只見十幾個人,張大了嘴慘叫,叫聲卻被虎嘯所遮,迅及倒在群獸中,被嚼個屍骨無存,這時對鼓聲詭譎幽怪,眾人卻聽得手中發冷,心中發毛。

天象白髮陡揚,道:「一定是那鼓聲搞鬼。」雖然焦燥,但卻無法可施,腥風如狂風般急,桑書雲傳下手令,所有把守山間的弟子,都退上山頂來,以免送掉性命。

這時虎嘯龍吟,愈迫愈近,桑書雲道:「我們縮小范圈,嚴陣以守,總好過盲目衝刺。」當下令各人只在崖邊把守,一有猛獸上來,即居高臨下,擊殺殲滅。並設下第二道、第三道防衛,以免猛獸一旦衝破守線時,變成內外夾攻,為虐甚巨。

這防線既定,鎮守則容易得多了。但是群獸數目實在太多,各種各類都有,眾人雖是武藝高強,看去也不觸膽心寒。

眼見毒蛇怪獸,已經接近山腰,桑害雲號令一聲,眾矢齊發,當先的走獸,不少中箭倒地,卻發出悲嘯,後頭的野獸一聽,也各齊聲發出嘯吼,這一來數千走獸一齊嘶吼,其聲直如漫山遍野,而且數百類野獸沓雜而鳴,其聲之恨,也屬罕聞。

這一陣連叫使得群豪更驚。只見野獸一聞血跡,即吞噬地上礁血或已受傷的猛獸,啃得一根骨頭不剩,甚是殘忍。眾人看了,直是發寒,只寧跟千軍萬馬作戰,卻不欲與這些無知愚昧的凶獸對壘。奇就奇在這些野獸在鼓聲煽惑之下,竟只向山上奔來,而能不相互咬噬、互相殘殺,除非受傷流血的倒外,敢情野獸一聞血胭味,口舌飢涎,控制不住獸性。

眾下心中暗叫苦也,卻是無計可施。桑書雲又令長空眾徒射了一輪箭,猛獸依然前仆後繼湧上來。桑書雲已來不及施令,長空幫的箭手繼續放箭,已來不及聽令行事,怕稍緩得一級,野獸即如風卷殘英般涌至。

如此射了半晌,群獸死傷過百,但長空幫的箭,幾乎用盡。這次長空幫與役,本就以為是近身街戰,故此並沒有帶出多少箭矢來。這時猛獸勢度稍稍一挫,對崖的對手也似稍疲,鼓聲較低微后落。

桑書雲趁機道:「箭完了,有暗器的準備。」眾人知是生死關頭,立即更替換班,一群數十有帶暗器的武林人物,紛紛暗扣各種各式的暗器,凝神以待,蓄勢待發。

本來有暗器的武林人物,在江湖上最不受歡迎,認為是卑鄙技倆,能練到蜀中唐門一般的,將暗器轉化為武器,或若作了明器,變成了人人尊敬的藝術者,少之又少,但而今情勢如此,反而這些使暗器的高手令人重視,對暗器也十分珍惜,怕有一枚浪費了,使得那些兇殘毒狠的毒蛇猛獸多一分力量。

桑書雲觀始察終,道:「守到天明,或許情勢會好一些兒。」這時方過二更天,月亮又支出雲層,眾下只見山腰密密麻麻,儘是不知從那裏來的毒蟲凶獸,擠成一團,真箇叫他殺不盡,不禁如百哀齊至,大生恐怖,沒了鬥志。

聽得桑書雲此語,精神一振,都想:擋得一時走一時,過得一刻是一刻,說不定待到天亮,這些惡獸都四散竄逃,亦未可知。當下振起鬥志,只求能死守局面,求一線生機。

如此相持了一會兒,鼓聲又急密了起來,野獸本來各自低鳴,一聞鼓聲,又奮勇前撲上來。

這時崖上高手,盡皆將暗器發了出去。

這些暗器,本來都是平時對付武功極高的好手用的,發射的手勁、速度與準頭,自是非同小可,這些猛獸怎抵擋得住?

瞬眼間便死了百數十頭。

只見群獸依舊湧來,不一會又死近百頭,但群豪的暗器也將用完,鼓聲卻依然勁急,只有三五個唐家子弟,還有暗器可以發射,其餘的不是暗器打完,就是所剩無幾,留下來要作緊急時自救。

眼前七八十頭猛獸,就要突破防線而入。忽聽辛深巷、宋雪宜齊喝:「動手!」

黑水青焰,狂噴而出。不少野獸,在火焰中打滾咆哮,終被焚焦。而「如今是雲散雪消花殘月闕落英流水」幅度更廣,所被沾灑中的野獸,莫不哀鳴掙扎不已;野獸既怕被毒水,又怕「蝕心化骨焦屍獼骸喪門火」的火焰,紛紛悲啤而退。

然在這時,鼓聲也稍稍一緩。

桑書雲向辛深巷喜形於色,道:「兄弟,幸虧你有將這火器擄來。」辛深巷卻神色凝重,道:「可惜所帶不多,再發得七八道火焰,火藥便要用罄。」梅醒非接道:「往下的都要靠宋教主的『雲雪花月英水』。」宋雪宜卻緩緩搖了搖頭。

大家都嚇了一跳。蕭蕭天問:「怎樣了?」宋雪宜神色凝重,道:「這筒子的毒水,怕還推不到青焰熄滅。」眾人臉色閃過無限懊喪,毒火依然在野獸體上焚燒,其它野獸都不敢吞噬被青焰或毒水醮染過的骸,火光一映一映的,在眾人臉上一跳一跳,只見汗珠不住如鬼手扒搔般留下,但聲音細得連一根針落地的聲息都可辨閑,可謂詭異至極。

一人忽道:「這樣防守下去,實在不是辦法。」另一人大汗一行行,一條條地自臉頰留下去,他的臉肌盡在抽蒼,忽而大聲道:「來呀,跟我衝出去!」桑書雲叱道:「大家不要慌亂,自尋死路!」但眾下惶栗至極,那有心思耗下去,只見有人衝殺下山,也拔出武器,紛紛吶喊殺將下去,只望能殺出一條血路。只見七八十個瞥不住性子,沉不住氣的武林人,一路殺下去,才殺沒到二十米丈,已死了十來人,又殺了十丈,又死二十多人,獅虎狼豹雖也死了不少,但群獸依然沒有減退。剩下的四五十人,銳氣頓消,被困於群獸之間,轉眼人堆愈來愈少,一一遭虎狼喲叨,慘叫哀鳴之聲,夾雜獸吼,隱約可聞。在崖上俯視的,膽小的人已掩臉不敢相看,膽子大的揣想到待會兒白己的下場,也雙腿發軟。群獸嚼食了那小撮人後,意猶未盡;卻凶性大發,隨鼓聲遽急,又湧上崖來。蕭蕭天嘆道:「若在此時,還有人貿然行事,那就只有死路一條了。」他說這話,是要安大家的心,以免又莽撞下山,折損人手。眾人見下山的人如此慘狀,自然都不敢鹵莽行事。

梅醒非踩足道:「都是那鼓聲!」辛深巷駕道:「那鼓聲是操控群獸的事物!」伯金童罵道:「去他媽的鼓!」蕭蕭天背負雙手,望向對崖,悠悠出神,這時群獸進攻更急了,全仗那剩餘的「如今娃霎散雪消花殘月闕落英流水」以及「蝕心化骨焦屍爛骸喪門火」的威力勉強鎮住。

連桑書雲也一籌莫展道:「再守下去,只好是肉搏戰了。這山崖還算好守,咱們居高臨下,只要用兵器前揪,或以掌力平推,便可制殺狂獸。只是一旦讓他們上了來……」桑書雲長喚一聲:「卻是神仙難救了。」辛深巷長喚道:「真不知華危樓從那裏弄來了這麼一大堆野獸!」

桑小娥乍然想起,道:「當日我們在闖『七寒谷』的峙候,也遇到些惡獸,只是當時沒留意會變成如此後果。」

這時火焰漸熄,原來「喪門火」已盡,野獸少了火焰的威脅,又兇猛前進,全仗「落英流水」竭力懾制而已。蕭蕭天忽道:「桑幫主。」桑書雲知蕭蕭天是成名前輩,自有見地,當即道:「蕭兄何事?」蕭蕭天道:「我有一法,或可一試。」

桑書雲湊近道:「願聞其詳。」蕭蕭天微笑道:「也不是什麼絕活兒,只是笨方法。」桑書雲雙目綻放起奮悅的星芒,道:「蕭兄何不說來聽聽?」瀟瀟天道:「正要和桑兄參詳。」

只聽蕭蕭天道:「我別的沒有,但有一雙羽翼,我和曹大悲都有心得,可以乘風滑翔,加上御氣而行,至少能掠四五十丈。我想飛過去,先制住華危樓,沒有他的鼓聲,一切都好對付,你們趁機殺過去,便可解目前危困。桑書雲臉上掠過一片不豫之色,蕭蕭天馬上注意到了,問:「怎麼?有不妥么?」

桑書雲嘆道:「當無不妥。何況蕭兄神功蓋世,為當今唯一可制華危樓的人。可惜就是太危險,蕭兄是我們的主師,親涉此險,卻是萬萬不可。」瀟蕭天微笑拍了拍桑書雲的肩膀,道:「主帥是桑兄,不是區區。」蕭蕭天又道:「現今之計,只有冒險行此策,總比在此束手待斃的好。依我之見,只要能捆住華危樓,讓他不及擊鼓,這些孽畜都必作鳥獸散,而華危樓一時扳我不倒,只要你們來得快,我是沒什麼危險的。」桑書雲嘆哨道:「蕭兄大義,桑書雲這兒代表武林群豪,向蕭兄一拜……」

說着拜倒。

蕭蕭天慌忙扶住,這時武林群豪大多數都聽到此策,紛紛流露出敬佩、惋惜、希望、企盼的神色來。

蕭蕭天強作鎮靜,道:「我摸黑迥旋滑翔,這裏風強山暗,諒不致被人叫破發現,其實並不難作,只是我多得一雙羽翼,為血河派重寶,如此而已。」桑書雲亦知蕭蕭夭並非大言的人,血河派不但有武功卓絕的高手,也有過一些精心巧匠,扁鵲華陀,所以才教武林所妒,因致滅門之禍。

蕭蕭天迎崖而立,眾人目送,桑書雲道:「但願蕭兄能克完願,澤救蒼生,名揚千史。」蕭蕭天哈哈一笑道:「我蕭蕭天被人冒名頂替,作惡為患數十年,沒料今也有諸位英雄諒解的一日,得眾家謬讚,可謂足慰平生矣!」說罷當風哈哈,哈哈,哈哈哈大笑三聲,振翅順風而去。

眾人只見蕭蕭天展翅而去,風急雲卷,山崖萬石森森,都為他捏了一把汗。

懸空寺的座落處,離恆山殿有三、四十丈的大缺!這大崩昆下峭直刻深,山壁削直如斧劈,亂石憐胸,峰峨鋒銳,一旦落下,自是粉身碎骨,何況下有千數猛獸,只要失足,必屍骨無存。

如要從這崖躍到那崖,縱武功再高,卻難以辦到一躍數十丈。

如果要從山下攻襲由對崖,要自群獸間殺出去,那更難如登天。

蕭蕭天內息沉厚,輕功本高,他一掠十丈,再加上休息御氣,又飛五丈,然後以雙薄膜為翅,順風滑翔過去,直撲對崖。

眼看蕭蕭天又「飛」了十來丈,離懸空寺山崖不過十餘距離時,突然間,燈火大亮,煙焰灼天,蕭蕭天在黑暗中忽被強光照射,映得雙目睜不開眼來,真氣一虛,而恆山殿的英雄好漢,也都發出一吃驚。

只乍見對崖密密麻麻,早伏滿了人,一齊現身,手指火把,一齊燃起,山風獵獵,照得火舌暴長和看孔明燈、照明燈,以及松明藥草,一齊照將過來,並一齊兵器交擊,發出喧嘩大聲。

這一下蕭蕭天情知已然中伏,但不及重新折回,只因自己所有的一對「羽翼」,為血河派巧手神匠長孫破所制,只能藉風浮飄,並非真的能飛天遁地,翔翔無礙,此刻離原處已近之十丈,而且風勢不對,不可能折回,得硬頭皮,凝聚勢不可當的大力,以圖硬闖。

就在時時,崖上忽然傳來蓬地一聲,蕭蕭天聽去,心內一緊,又蓬蓬蓬蓬數聲,蕭蕭天人在半空,馭氣滑翔,無法凝聚真氣相抗,被震得五官溢血,但他心**既定,只有竭力「飛」向崖去。

這時鼓聲一過,崖上人紛紛張弓搭箭、亮晃晃的箭簇,盡皆對半空無處力的蕭蕭天,說時遲,那時快,只聞一陣密集如雨的箭射弦聲,百十支箭,全往蕭蕭天身上射去!

換作平時,蕭蕭天神功蓋世,這些箭矢,自然還難他不倒,但如今人在半空,無處藉力,無論他如何騰挪閃避,還是中了七八根箭,共中一箭,穿過他左肋,被他真氣震斷在肋內,才不致穿腔而出。另外兩箭,射穿了他在手臂骨。一箭穿踩而過,另三箭僅是擦傷,一箭正中肩頭,肩頭那支,箭簇上想必醮有劇毒,是以僅發麻養,而不作痛。

這時他又已憑空臨虛,拉近了五丈距離,只剩下十丈不到,他身負重創,勉力一提真氣,振翅衝刺,便在此時,只聞一聲喝道:「照打!」這時放的不是箭,而是發射暗器。這時距離更近,暗器不但比箭矢難閃,而且更密集、歹毒。蕭蕭天雙手撥拿掃擋、身形搖擺曲翻,勢可不變,方向不易,直掠往山崖,又拉短了五丈距離,但已著了十來道暗器。

蕭蕭天長嘯一聲,眼見已踩到崖邊,但巨岩黯處,忽出現一人,全身如同血浸,隱透紅芒,在燈光映照下,截向蕭蕭天。

在崖這邊的人,眼見蕭蕭天身履奇險,正要掠到崖沿之際:眾人著下一顆心志忑不已,卻見大風道人卑鄙截擊,都恨得咬牙切齒,惱恨難平。

眾人大聲呼喝,以企助威,萬望蕭蕭天能突破萬難,強登崖頂,只見蕭蕭天與大風道人交手幾招,兩人都有薄翼,是以在半空交手,都不往下墜去。

只是蕭蕭天如啞子吃黃蓮,苦澀自知,他吃虧在負傷。

暗器上塗的毒藥發作,而且御氣而行已久,一口真氣,已變作逆氣頂候,大風道人卻窺此良機,全力出手,以圖一擊搏殺。

大風道人一面打出凌厲掌風,一面笑道:「我們早知你會飛渡過來,義父跟你交手數次,早知你會如此作,你認命吧!」

蕭蕭天倉卒遇敵,才罵得一聲:「好賊子」真氣一泄,大風倏然閃至他的背後,蕭蕭天受傷數處,轉動不靈,一閃未成,大風道人「嘶」地一聲,竟擬裂了他一張薄翼。

蕭蕭天的武功,本與大風相去不遠,僅成其少許而已,惟此刻蕭蕭天身罹重創,又氣力不繼,羽翼便為大風所撕。大風此舉,比殺傷蕭蕭天更為狠毒,要知道崖下千丈深淵,掉下去焉有命在?

蕭蕭天當非等閑之輩,知道薄翼被撕,他再不戀戰,偕余勢向五丈外的崖沿掠去。

大風未料蕭蕭天如此當機立斷,再想攔截,已然不及,卻下全力展翅追去!

蕭蕭天僅憑一翅,眼下唯有全力掠撲,這一掠,餘力已衰,只剩一二丈,使可到崖邊,卻偏偏勢盡而落;好個蕭蕭天,猛除下腰帶,呼地一聲,腰帶半空將崖沿一巨石捲住,他藉力一帶,飛身撲向崖邊。

就在這時,懸空寺又擊鼓一響,這一響乃在蕭蕭天力竭時,所以無疑如同挨了一掌,但蕭蕭天已無他策,依然憑一口氣,沖落崖上。

但在此時,一人閃至。

這人一聲不響,一出手,「三尖兩刀劍」刺出,正是迷失本性的「括蒼奇刃」揮少平。

揮少平一劍刺來,蕭蕭天想力,卻已無力,「璞」地一聲,劍已刺到,蕭蕭天奮力一偏,劍刺入右胸,揮少平將劍一扭,三尖兩刃,如鋸割肌,蕭蕭天劇痛之下,運起來多年來因其太惡毒而廢置不用的「吸髓**」,猛吸住揮少平。

就在這當兒,大風道人已飛越過蕭蕭天頭頂,一足踢去,「碎」地踢中蕭蕭天,把瀟蕭天踢得倒飛出去,蕭蕭天卻吸住揮少平,兩人扭作一團,終於發出一聲齊齊長嘶,往山下墜了下去。

這時嘶聲猶悠悠傳來,久久未沓,夾雜出大風在對崖得意狂笑聲,以及懸空寺內猖狂的鼓聲,顯然擊鼓的人也是開心至極。

這邊崖上諸人的心,即隨若蕭蕭天下墜的身子,一直沉了下去。

第十三章懸空寺的空中

蕭蕭天的落下崖去,粉身碎骨,使得諸俠的一線生機,又告斷絕。

更慘重的是,雪峰神尼自戕,蕭蕭天慘遭暗算,崖上能與華危樓、大風道人、陳木誅、許由狹這等高手一拼的,只剩下桑書雲,天象大師、宋雪宜等三數人,連應付一個華危樓都未必就勝,更何況彼眾我寡?

天象喃喃語道:「曹大悲是墜崖身死,蕭蕭天也是落崖身殉,大風,你這個『幽冥血奴』,看你好死不好死亡,」眾下一陣沉默,有的抬頭望天,有的低頭觀滿山獸翼,只緣盼望能出得奇迹,方能得救,或多看一回星月,多賞一回天籟,也算死前有了交待。

卻在這時,月光艘出浮雲,滿地光華起來,有人忽然叫道:「你瞧,你瞧。」眾下不知何時,俯首瞰去,只見漫山獅虎嘯吼,竟然有些騷亂,一物勢如破竹,縱高伏低,直掠了過來。

大家一時都不知什麼事物,過了一忽兒,那物漸近,天象叫道:「是人!是人!」他雙目神光,比常人目力都佳,只是他叫了出來,心裏卻不相信,人那有那麼好的本領?

這時眾俠都知是人,只不知是誰?來幹什麼?是敵還是友?

又過一會兒,那人愈近,那人使一柄劍,飛斬盤從,劍擊電馳,如狂風暴雨,驚蛇走龍。只見一片金光,圍那人飛掠,宋雪宜「啊」了一聲,見這等威勢,失聲道:「金虹劍!」

他幾疑是昔日恃才傲物,叱吒風雪的宋自雪,自山下破陣而至。桑書雲卻心**一動,叫道:「方歌吟?!」

他聲音甫出,桑小娥已一聲呼喚:「大哥!」長身掠出,眾人一時專神,未及阻攔,她已撲將下去。

這時獅虎齊吼,霎時間有七八頭野獸,撲向桑小娥,桑小娥目中全無別的,只有急奔向方歌吟。她眼中全無障礙,只有方郎。

桑書雲情急之下,隔空髮指,傷了兩三頭猛獸,眼見桑小娥還是要傷在另幾頭惡獸爪牙之下,忽然人影一閃,金虹振起,精光燦然,倉卒之際,已連斬五頭惡獸。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一劍眉星光,面如冠玉的布衣少年,已摟住桑小娥,兩人一見面,喜不自勝,竟對視無言,剎那之間渾然忘了「虎」視耽耽的群獸。

就在這瞬息間,又有四五頭猛獸,攫向兩人,兩人眼見命在頃刻,卻仍對視深深,忘卻世外萬物,邦聽「碎蓬」、「吧達」兩聲,天象趕了下去,兩道勁風狂台,將幾隻惡獸擊斃,以深湛的佛門獅子吼,吼了一聲:「上去吧!」

方歌吟、桑小娥如春秋大夢,摹然一醒,方知群獸潛伏,急忙往崖上掠去,只見衣風獵獵,天象也趕了上來。原來方欣吟一手輕摟桑小娥飛掠,卻還比天象大師全力飛奔仍快了一些。

方歌吟上得山來,見師娘、桑書雲安然健在,喜極拜倒,桑書雲見此屢次得以不死,武功反似精進,知道此人際遇非同小可,此番闖上山來,或許有力挽狂瀾於既倒之時末定,宋雪宜見方歌吟闖出上來,卻不勝凄酸,怕是宋自雪一點心血,卻是喪在這裏,鄢有黃泉下面對宋自雪的勇氣?

方歌吟一旦上山,對崖鼓聲迅即燥急,如密集石雨,擊在鼓上。桑書雲忙叫辛深巷向方歌吟說明一切,辛深巷雖僅剩一臂一腿,但智謀無雙,桑書雲對他仍然依仗日重,只不過實際作戰上,辛深巷便無多大能力,正好可與方歌吟說明一切。

這時群獸猛攻,眾俠佔地利,運用武功,擊斃不少毒蛇猛獸。但時間一長,也有不少人為猛獸所傷,或為之吞噬,但一時還無猛獸沖得上來。

桑書雲指風絲絲,天象大師茫茫乍氣,到處補救不足之地,摧折不少猛獸,宋雪宜則仗綜觀全場,一有虛隙,即遣人補上。

如此斗得一陣,敲鼓的人似也累了,便息鼓停聲,猛獸固然死了近千,但群豪也死亡近百,而且大多筋疲力盡,或負傷不輕。

又過得一會,鼓聲再起,兼而噴吶之聲,群俠得再斗,直到後來,都滿身沾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血,還是野獸的血,總之殺得近乎瘋狂。

這時方歌吟已聽畢轉述,亦已知曉雪峰神尼和嚴蒼茫、蕭蕭天等斃命的噩耗,即執金虹劍,搶在前頭,搏殺群獸,這當下他的武功比蕭蕭天高出許多,發揮之下,他這方面的猛獸盡為退忌。

他嚇退了一面的猛獸,又掠到另一面,衝殺起來,那邊的猛獸又倒退,但原先的那邊,猛獸又涌了上來。方歌吟東飄西忽,拯東救西,手斬無數猛獸,但依然未能扳過局面,只能勉強挺住。

這是東方有幾絲魚肚白,正近晨風破曉。

大部份武林豪傑,皆已疲極,只有桑書雲和天象,仍然指風凌厲,掌勁淋漓,指掌之下,指掌所向披靡,不敢接近。

但一個疏神,東南方面因守戍被猛獸所攻破,狂嘯而入,幾令諸俠背腹受敵,宋雪宜竭力營救,總算將坍口填補,湧入來的幾千頭惡獸,也給成問山及徐三姥的暗器打死,焦雲玉卻因此喪命,成福根跪在她屍身旁,痛泣不已,忽然抓起破甲錐子,猛衝下去,一面大叫道:「爹,請恕孩兒不孝」只見他衝殺下去,過得一陣,便被群獸包攏,不見踩影。「寒鴨點點」成老爹瞪目欲裂,嘶聲道:「福根」便發力追去,「袖裏乾坤」徐三姥及時一把拉住。眾人見此情形,知無生機,這一下狠打猛殺,雖殺了千餘野獸,但仍不及其十分之一,難有倖免之理。這時鼓聲及哨吶都似已累,聲息漸微,群獸攻襲,亦因此得以稍緩。眾人舒一口氣,卻依然愁眉不展。

諸俠情知不能衝下山去,得固守在崖,而鼓聲哨吶,不一會定必又復響起,野獸如此一次一次的攻襲,總有攻破的時候,屆時就人人免不了身遭獸噬了。這時忽聽「絲絲」之聲,原來桑書雲暗撈指勁,將三條暗游而上的毒蛇射斃。只不過桑書雲的指勁,已無先前猛厲,人人心裏,又多了一層陰霾。

方歌吟忽道:「蕭老前輩是在此掠過對面去時遇害的嗎?」

桑書雲聽得一凜。辛深卷道:「是。」他接道又道:「不過這兩崖距離約三十五丈有餘,若無蕭先生羽翼,是萬飛不過去的。」

辛深巷是想出話在先,先打消了方歌吟的疑**妄想。方歌吟卻嘆道:「現下死守此地,遲早都被攻破,如比坐以待斃,不如……」梅醒非見過他適才搏獅殺虛的武功,心知方歌吟欲求自保,殺下山去,未嘗一定辦不到,但要救山上的人,可千難萬難了,至於越過深淵,更是危險,當下道:「這深澗連蕭老先生都掠不過去,我們又何苦送死?」

方歌吟卻道:「蕭先生因與華危樓舊識,加上大風道人也有曹大悲的薄翼,算計蕭老前輩必捨身掠至,所以伏下殺着,待其蹤越……只是蕭老先生一死,他們斷未想到,還有人由此路攻至,必疏於防範,可以打他個措手不及……」

辛深巷聽着聽着,目光閃動,似躊躇難決。梅醒非卻斷然道:「不行。計策雖好,但這深谷雖一躍數十丈,縱神仙莫辦。」

方歌吟卻道:「『血河派』有一門『協然來去已輕功』乃取自莊子『協然而往,協然而來而已矣』之意,在下略通關竅有稍窺堂奧,願效死一試。」

方歌吟元氣充沛,說話中氣充足,人人自清晰可聞。

群雄雖視見方歌吟來去拭獸,神勇非凡,但覺他自出得獻策,要冒一飛數十丈之險,皆覺是滿口胡扯,胡吹大氣而己。

方歌吟卻道:「死守這裏,確無生機,不如讓在下稍盡綿薄,冒死一試。」眾人聽方歌吟侃侃陳辭,暗忖:既無別的法子?試試也好,要是這小子胡來,也是死有餘辜了。眾人喧嚷起來,桑書雲卻仔細地道:「你有把握一掠幾丈?」

方歌吟道:「可一掠十餘丈,加上藉風勢,順滑翔,可多拉五丈距離,再用初竊門徑的『俯然往來』輕功,可多躍七八丈,再加上碰碰運氣,可能過得了去。」桑書雲琢磨一下便道:「萬萬不可,你充其量不過能躍二十七八丈,然這深崖卸足有卅五丈余。」眾人聽此說話,都咋舌稱奇,就算借風勢洲翔,能一掠二十來丈,已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卻因方歌吟得數家之長武功早超任狂,而且「血河派」武功,輕功確能做到「辣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的程度,要不然,血河派也不至於出得長孫破這等巧手大匠,以精心發明來破輕功之極限了。

宋雪宜卻不信方歌吟有此輕功,更不想方歌吟因此涉險,所以說:「飛過去又怎樣?你不是那些人的對手,只是去妄自送死而已。」

說說,鼓聲又起,猛獸又猛攻過來,眾人擋得一陣,有四五道同時被攻破,這下不可收拾,足有五六十人被咬死。宋雪宜、方歌吟挺劍衝殺,一身浴血,好不容易將搶入猛獸盡殲,卻又有三四道關口被衝破。

伯金童殺得性氣,大喝一聲,雙手擒住一頭老虎,橫衝直撞,竟將上得山崖的猛獸,都砸下山去,群獸見如此神威,都撕牙例齒,卻不敢相撲,一東山虎猛撲而來,被伯二將軍半空喚住,生生出裂為二,群獸一時懾住,卻聽伯金童「吹地」一聲,撲地而倒,原來是一條花斑斑的毒麟,閃電般斜里閃至,咬住了他的咽喉。

召小秀急忙相救,但見伯金童已無氣息,他與二將軍生死之交,見伯金童遽此離去,悲憤若狂,抄槍在手,朱緞幌動,不顧一切,直撩刺殺了出去,扁鐵錚跟召定侯是主僕關係,在幫中又是上下之屬,其重召小秀為人,於是也衝殺而出,只是群獸殺之不盡,屠之不殆,召小秀、扁鐵錚等也終遭獸吞。

這一來可謂百哀齊至,只聽微哼一聲,桑書雲被一頭大白熊抓傷,他的「長空神指」,連中巨熊,灰熊俱仍支撐得住,皆因「長空神指」最是耗力,桑書雲已無力再髮指勁,倒是天象大師,愈戰愈勇,真是天生神武,發皇奮揚,怒喝一聲,一掌將大熊震得腦漿迸裂。

只聽天象嘶喝連連,殺得性起,白茫茫的真氣不住推出,十七八條毒蛇,一齊被打飛,落下山去,「彭」地將地上打出了一個大坑。他白眉陡揚,銀髮根根如刺,每出一掌,即有龍象之力,將一頭大猩猩,推得如小石一般落下山去。又推動內力,全身骨節,拍拍作響,袖袖無風自揚,一掌擊下,一頭金獅,當即肝腦塗地。他運起目力,用神澄去,千數只小獸,被他神威目力震得不敢上前。

天象大師嘶吼連連,搶在家人之前,連連出擊,毫不珍愛自己元氣,一日一出手,無可羈勒,桑書雲情知他如此耗損,不知吝惜,非大家之福,忙潛近低語道:「大師您請歇歇……」

天象大師自是不理,雙掌翻飛,又馳東驟西,殺了數十猛獸,只有他和方歌吟金虹舞處,群獸攻襲,方被震壓得住,桑書雲卻見天象呼嘯厲狂,恐非正常,便湊近而道:「大師」天象不理,雙掌一挫,向群獸撲去。桑書雲用手一搭,天象運力一卸,桑書雲力竭,竟未扣住,天象走得幾步,忽回頭,這時微熹照映在他的光頭上,銀肩散亂,直似白髮飛揚,只聽他沉聲道:「桑施主,貧僧癩眼愛恨,無一可免,非菩提樹,非明銳鏡,既無拂拭,亦惹塵埃,不如捨身飢獅虎的好。」

貞覷年間,五祖命眾徒各以心得談偶語,座上神秀口唱一偶:「身是菩提樹,心是明銳摯,時時動拂拭,莫使惹塵埃。」眾皆贊好,不識字的慧能琅唱一偶:「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五祖乃傳衣缽,是為禪宗六祖。至於天象為何說此,桑書雲倒聽得一怔。

只見天象以佛門「獅子吼」仰天哈哈大笑三聲,眾獸皆退,天象奮勇向獸群迎去,只見四名布衣芒鞋的僧人,跟隨而去。天象過處,勢頭甚凶,雙掌翻飛,獅虎豹狼,盡為之殲。如此過三,終於力盡端然昧坐,群獸一涌而上。瞬間屍骨無存。

這時旭日微升,晨風夾雜看腥風微薰,眾人看得心驚膽戰,人人危懼,如殊無幸理,方歌吟、桑書雲、宋雪宜對看得熱淚交迸,一時覺得莽莽蒼蒼,逆氣難平。

方歌吟只感此役事攸關蒼生氣運,不能任由救平,當下舞劍而起,嘯道:「我要一試。」桑書雲也豪興大發,豁了出去,道:「你去吧,我來守。」

方歌吟奔至崖邊,辛深巷皺緊眉心,疾道:「等一等。」方歌吟苦笑道:「大叔好意,在下心領,請大叔莫要阻我,待天一亮,形遮敗露,就無法可施了。」

辛深巷卻道:「不是相阻,此計可行,只是多加一策。」方歌吟一楞,奇道:「哦?」辛深巷指指崖上道:「要藉它的力量。」方歌吟偏首望去,只見恆山殿前一棵高大粗枝老榕樹,怕有百數十年歷史,翌立在那兒,在拂曉中隱約可辨。

方歌吟一楞,不明所指。辛深巷道:「那大榕樹咱們可以戮力彎曲,再一彈而上,可以借勢御行七八丈無礙,不足之數,則都要靠少俠自己了。」

方歌吟這才恍然。

大家別無他法,得如此,這是群獸狠攻,似在天象捨身之後而稍緩,桑書雲長嘆一聲,一揮手道:「要去,就快,趁現在!」當下數人全力將榕樹弄彎,那枝樹足有合圍粗大,數名力大的江湖好漢,發力壓拘。桑書雲也助一臂,只覺樹身反彈之力奇巨,險捏把不住,心中暗忖:要是天象在就好了。

這下一尋思,才省悟普天之下,大風那奸賊除外,「三正四奇」,就只剩下自己了。當下蒼蒼茫茫,一有無所適從之感,對那樹榦的反彈之力,也不感壓迫了。

宋雪宜這廂卻向辛深巷低聲問道:「幾成把握?」辛深巷不語。宋雪宜道:「究竟幾成?請辛先生坦誠相告。」辛深巷又搖了搖頭,數了一聲,又嘆了一聲,宋雪宜驚問:「一成都沒有?」辛深巷緩緩抬頭,憂色滿布地道:「就只一成。」

這時方歌吟已騎上了樹枝,右手緊執金劍,左手摸摸身上腰間背後的硬箭弓刃,一一都在,稍放了心。桑小娥仰著頭看去,方歌吟自晨光中看見她雪白的脖子,瑩瑩的浪光,臉頰上忍哭的唇,也帶有兩個淺的酒窩,他心下一陣憐惜,但願能邀天之憐惜,還能跟小娥廝守一起,便是徹天下之大幸了,一時不知說些什麼好,桑小娥問:「你還有什麼要跟我說?」說着梗了咽,但還是拚命忍住哭;她跟方歌吟在一起,相聚難,離別多,每次都是生離死別,每次都是。

她心下想來,很覺委曲,但這刻又逢生死之別,使悲泣沒了言語。方歌吟卻笑道:「你連哭的時侯,都有梨渦兒。」桑小娥聽了方歌吟臨捨身一搏時,還有雅興謬讚自已,不禁一笑,笑得一半,又怕方歌吟出事,便哭了起來。

方歌吟笑道:「又哭又笑,也不害噪。」眾人知小兩口兒打情罵俏,何況如此離別,當下別過頭,詳作淡笑,不予打擾。

隔得片刻,那嗩吶聲又向起,群獸又騷勁起來,想來華危樓的「震天鼓」和陳木珠嗩吶交互吹奏,始得互相歇息之效。方歌吟疾道:「小娥,我去了。」

向眾人一點頭,回頭又看,只見桑小娥容色無限凄惋,晨風中髮絲往後飄呀飄的,脖子雪白得如一朵白喇叭花一般,纖弱嬌膩,只覺愛憐橫溢,忽聽辛深巷沉聲道:「太陽要出來了。」

只見東面群山,旭日真的出來了一小片。方歌吟情知太陽全出,自已形跡就盡暴露在對方眼帘,即四下一拱手,道:「諸位我去了。」

諸俠也拱手回答:「少俠保重。」「方大俠小心。」「少俠」、「大俠」聲中,還是叫「大俠」的居多,原來大家感他大義見義,雖無緣識,但都心悅誠服叫這一聲,千百年來的武林,能懾伏這些驕傲自慢的武林人物悅服,真直為罕見之事。辛深巷一切手,眾下立即放手,這根樹枝;合十數高手之力能扳下,而今一彈而去,快如丸矢,在晨光微明中破空飛去。

其他自崖上凝視而看,目不敢瞬,只瞧得一顆心如在半空飄浮。

方歌吟始不着力,只放輕了身子,保住了真元,受樹身彈力,飛行了八丈,這時樹身彈力漸失,方歌吟半空的身一挫,眾人崖上望去,心都為之一塞,但隨即方歌吟身子一震,猛地彈了起來。

這一下彈起,是靠真氣強運,剎那之間,猶如飛前,破空向崖對準,沖飛而去!

眾人見方歌吟內力居然如此之高,都不禁突然一聲喝采,辛深巷叱道:「禁聲,禁聲!」但他的聲音,那裏罩得住喝采叫好之聲,卻是連對崖都醒覺了,不少戍卒往山崖這邊看來。梅醒非踩足叫道:「糟了,這次糟了!」

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方歌吟憑一口真氣,飛躍十丈,稍稍一頓,真氣已然難繼,他即施「血河派」輕功「偽然往來」,宛若衝風飄浮,正是回止難期,若往若還。眾人眼見他勢盡而落,卻能如此衝風而行,不禁又喝起價天采來,這一來,連對崖的人也看到了半空這人兒,大呼起來。

方歌吟乘風而行,姿態壘妙,但去勢卻是緩了。卻又飄行了七丈余,再借風勢飄行,這時對崖的身形漸大,只見很多人奔走相告,並覷准自己落腳處揮武器包抄上來。

方歌吟肚裏只連珠價叫苦。不過這下眾敵不及放箭,只有幾名高手發出暗器,都被方歌吟輕巧接去。眼看距離又拉近五丈。離對崖只剩五丈有餘,嗩吶忽上,而鼓聲大作,一響如一聲雷,擂擊在方歌吟心裏。

此際方歌吟內功深厚,猶在「武林孤子」及「幽冥血奴」二人合併之上,是以華危樓的鼓聲,震不下方歌吟,但方歌吟他無法強提真氣縱跨,眼見只有五丈,身子卻落了下去。

方歌吟悟心奇高,這下命在頃刻,他猛解下銀箭,箭尾往腰帶一纏,「嗖」地一箭,半空直刺過去,箭利勁沉,「奪」地竟射入堅岩里去。

方歌吟一手牽帶,籍力一抽又拉近了二丈,眼見要越過對崖,可以綽綽有餘,但好事多磨,紅影一閃,一人出劍斬向銀箭,「坷」地一聲,銀箭居然不折,那人便是大風,大風連斬數劍,「血河神箭」依然未斷,倒是劍鋒上崩了米粒大的一個缺口。

這時方歌吟又飄近了丈余,大風道人一迥劍,「啼」地割斷了布帶,這當下方歌吟離山石只有二丈餘三丈不及,便要廢於一旦,對崖這邊恆山殿的群俠,齊齊發出一聲深嘆!

方歌吟身形一沉,大風哈哈一笑,卻見「花」地一聲,耀眼生花,一條二丈八的銀鞭,已卷吞住崖石,一抽之下,方歌吟向自己這邊疾彈而來!

恆山殿的人只見鵲起兔落,瞬息百變,方歌吟又撲向山崖,深嘆未休,驚呼便起,轟起喝了一聲:「好!」

方歌吟投向大風,連人帶劍,便是一招「閃電驚虹」!

這一下捨身擊來,又急又快,大風道人心戰膽寒,他與方歌吟交手四次,這人武功一次比一次精進,迄今已不敢正櫻其鋒,要不是他急退得快,方歌吟距離尚遠,這一劍還真閃避不過。

只聽「璞」地一聲,劍身沒入岩中,方歌吟的功力,可謂已臻化境,斷金碎石直如摧枯拉朽,對崖的群眾,開始是戰戰兢兢,急如逾恆,而今都舒了一口氣,期盼方歌吟能有所作為。

這時眾下磨刀霍霍,向方歌吟落腳處包抄過來。方歌吟施力過猛,還不十分運用純熟,金虹劍便陷入石中,他視此劍如同生命,便猛力抽拔,大風道人偷偷緩背閃至,掌心血絲,一掌向方歌吟背心拍去。

方歌吟一面抽劍,左手銀鞭回掃,「喀喇喇」一陣急響,飛沙走石,大風道人不知世間上竟有這等驚龍走蛇的硬勢,要不是他仗血翼,騰空而去,這人憑一鞭,也非被擊落懸崖不可,當下嚇得冷汗直冒;對崖的人看得目眩神弛,不住為方歌吟連珠采喝將起來。

第十四章弓是良弓箭是利箭氣氣壯

這時七八名「懸空寺」的高手,砍殺過來,七八人之後還有二三十人,方歌吟硬闖三十餘丈,一口氣未緩得過來,對崖的人情急莫已,但又無法奮袂挺身,搶將過來,只見方歌吟在險峻的山崖邊緣,忽焉縱體,以遨以嬉,體迅飛見,飄忽若神,那數十個人,還是打他不著,反有兩人,收勢不及,撞著一起,翻下崖去。

方歌吟歇得一歇,真氣又沛,大喝一聲,一手彎弓,一手搭箭,嘯嘯連聲,連射倒十數人,其餘的人,心驚膽戰,方歌吟又大喝一聲,連發數箭,這一箭連穿二人,甚至連穿三人而過亦有之,眾人栗其神武,抱頭鼠竄。大風道人繞了一個大圈,欲自門頂擊下,方歌吟見晨色一亮,已知所以,雙臂撞天而出,「登攀造極」神功破掌衝去!

這下如排山倒海,大風道人雖居高臨下,使接一掌,也被激湯震起,方歌吟知此人罪可天誅,手下再不留情,急沖而起,左右手各發出了五縷指風。

大風道人一抓一引,以「吸髓**」,意圖將方歌吟所使的「長空神指」化去。這時鼓聲早停,嗩吶聲悠悠持續,群豪在對崖,一面死守不移,一面不時轉過頭來緊張觀戰。

卻見大風道人又是一震,狂吼一聲,張口噴出一道血箭,原來方歌吟將「長空神指」之力,夾雜於「指鏢」之中,打入大風道人體內,大風的「吸髓**」,未能將之化去消盡。

方歌吟挺身又上,一掌拍出,正是任狂所授的「從心所欲神功」,大風以雙掌「化血奇功」硬接,身體已出崖外,要不是他仗血翼唆動,早已落崖慘死。又四五十名敵人,要趁方歌吟力敵大風時施暗襲,方歌吟左掌壓制大風,右手執二丈八尺銀鞭,呼呼舞動,無人得入三丈內半步。

這頃刻間忽聽一望暴喝道:「臭小子!」一人黃髮大口,矯捷剿悍,破闖而入。方歌吟不知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倚天叟」華危樓,他以右手發鞭,那人連闖七次,俱闖不入硬圈內去,但「血河神鞭」也未能將之卷飛。那人氣得哇哇大叫。

原來華危樓,極端驕縱橫蠻,傲慢自高,見居然奪之不下,心想一個藉藉無名的臭小子,怎能栽在他手下,所以厲嘯急攻,身子快如閃電驅至,不住變換身法,滴滴圈轉,要攻入鞭打之內。

方歌吟依然單手對敵,但大半心神,都花在對付那老人身上,大風道人才得以一時之緩,正欲掙脫飛離,方歌吟掌力一催,竟運「龍門神功」,大風道人只覺人如舟子,在掀天巨浪中顛波起落,全不能自己,連一口氣都喘不過來,又怎生得脫?

華危樓數闖不下,心中惱怒:武林十幾時出來了這麼一個厲害角色!

心中猛地一震,忖**:莫非是衛大師兄!斜眼微腕過去,只見那人丰神秀朗,但容光閑雅清秀,卻並非衛悲回的笑傲不馴、波礫意態。

華危樓知不是自己所懼所畏的衛悲回,才敢輕呼一口氣,怒叱一聲,雙手自懷裏抽出數截黑物,「喀嘛」、「喀嘛」數聲連續,湊成了一支長槍,攢刺橫掃,揚擋決挑,震天的槍風,隨看掀天的槍尖,沖入銀光奪目的鞭圈之中。

猛聽「呼……咄咄咄咄喲……」連聲,銀鞭已卷在黑槍之上,華危樓奮力內奪,方歌吟發力抽批,兩人俱紋風不勁,但他們所站的山崖側沿,土石崩陷,不少沙碟,紛紛往下翻塌。

其他圍剿方歌吟的敵人,紛紛大呼大嚷,不敢上前。方歌吟以一敵二,不見劣勢,反而大風道人處境甚危,這時對崖的人見此,雄心大振,趁鼓聲不續,嗩吶已停,紛紛喊殺,衝下山去。

這時樂聲不起,群獸無所適從,亂噬亂咬有之,但多為互相殘殺,往見遍山同類不少為自己所懼,一半以上都奪路下山,飛遁而去。

群雄聚眾戰力,奮勇下沖,人人都是驍勇善戰,一群無主野獸,又那裏抵擋得住。而群豪目的,也志在懸空寺,一心一意,殺到山下,再衝上懸空寺來。

方歌吟與「倚天叟」華危樓、大風道人三人正相持不下,忽又有一人閃來,手持嗩吶,奔繞過去,狡狠莫已,雙掌拍向方歌吟后腰「志室穴」、「脊中穴」,腳反勾踢其右腿「陽交穴」!

這一招三殺,歹毒無倫。方歌吟左右強敵,背後又遇奇襲,就在此際,他背上金虹劍驟然噴出,陳木誅眼見得手,卻不料對方的劍,竟自行激發而出。陳木誅急忙收勢,往後遽退……驀覺背後是懸崖,頓得一頓,金虹大盛,已至眼下,他及時偏得一偏,劍鋒「硫」插入了脾骨之中。

陳木誅痛極,大吼一聲。原來方歌吟危急之下,連起「龍門神功」,功力透體,穿過劍靴,將劍激出,金虹劍本非凡器,即自行射出,命中陳木誅。

但是方歌吟這稍一分神,便無餘暇全力對付大風和華危樓兩人。他在這兩人合擊之下,尚可穩佔上風,加上陳木誅,也不致落敗,只是內力已無盈餘,大風道人乘機一扯,薄翼「呼」地飛泄了出去,脫離了方歌吟的「龍門神功」籠罩之下。

大風道人得脫,「紫虛劍」發出淡淡紫氣,迥斬方歌吟。

大風若使出「幽冥血奴」劍法,方歌吟倒瞭然於胸,他的「血河派」正宗「龍門神功」,正好克制大風道人的邪道武技,但大風道人施出正宗武當劍法,方歌吟不敢輕敵。

方歌吟這時劍已插在陳木誅身上,大風道人一招「劍指天南」挑來,情急中他自懷裏摸出「解牛刀」,一格之下,「呵」地一聲清脆微響,「紫虛劍」已被他的小刀削斷。

大風道人「啊」的一聲,他的「紫虛劍」,原是道家利器,而今跟這看來凡鐵的小刀一碰,居然一碰就斷,不禁大駭。

就在這時,陳木誅心驚膽跳,不敢戀戰,負劍就跑,這下卻反成最高戰策,乃因方歌吟視金虹劍尤重於己身生命,連任狂幾次尚奪之不棄,何況陳木誅。方歌吟大急之下,全力蹤去,追趕陳木誅。

華危樓忽覺鐵槍一輕,「忽律律」一陣急響,「餘地鞭」只繼的幾個小圈,霎眼間槍身黑亮,鞭已不在,華危樓猛地醒悟,適才看來兩人勢均力敵,原來自己乃受制於人,方歌吟一旦要走,只要把鞭撤回便行,自己兀自張執鐵槍,爭持不下。方歌吟一抽回銀鞭,「咄」地半空響起一道鞭花,二丈八的長鞭宛若一道銀牆般,卷了過去,纏住陳木誅的右踝,一拖之下,陳木誅」碎「地跌倒。『忘憂林」殘餘十數人要來救,方歌吟不用張弩,以手發箭,「游刃箭」又傷**人,餘人紛紛暴退。

方歌吟正想上前抽劍,後頭一道急風,連忙伏首前掠,腰背微微一痛,知已被斬中一劍。卻是大風道人,又多了一柄武當鎮山的」蒼木龍紋古劍「,趁方歌吟專註於陳木誅逃逸之時,伺機斬出,雖未得手,但也殺傷了方歌吟。方歌吟負傷再戰,他一手執鞭,無論如何,也不讓他逃脫,不辭艱險,也要保住金虹劍,只是這一來他只剩下一隻手,「解牛刀」晶光燦然,但力敵大風的」蒼木龍紋古劍「和華危樓的」掀天槍「,就有些力有未逮,這時「高大衰」許由狹在陳木誅撮唇作嘯之下,揮舞鋼錐,和「鐵狼銀狐」及賀四殺、鍾瘦鈴衝殺過來,狠打急戮,圍攻方歌吟!方歌吟四面受敵,背腹夾擊,情況甚危。群豪發力狂沖,但兩崖之間,相隔雖只數十丈,如從此山腰下再復上彼山,卻有十數里之遙,何況亂石嶙峋,宛若倒劍,又無山徑可遁,沿途儘是猛獸,一時怎過得去?這時」鐵狼銀狐「、大風道人、費殺、華危樓,鍾瘦鈴、許由狹以及正百般設法龜縮逃出的陳木誅,只圖先殺了方歌吟,方歌吟竭力以解牛刀法,游於數人之間,只求延挨一時,使眾俠得以脫困。以方歌吟武功而論,多了「高大衰」、「鐵狼銀狐」、費四殺、鍾瘦鈴等人,並起不了多大作用,堪堪可與方歌吟戰個平手,惟是方歌吟分神於陳木誅的逐逃,怕遺失金虹劍,心有障礙,又受大風劍斬之傷,功力便大打折扣。要是此際這些人全力搶攻,方歌吟恐早已一敗塗地,只是華危樓邊打邊向陳木誅罵道:叫你不要過來,你偏過來,看野獸制那些兔崽子不住,搶了過來,就夠你瞧的了。」

陳木誅痛得哼哼啊啊,作不了聲,大風道人怕「倚天叟」真箇去打鼓,自己一人,可萬萬敵方歌吟不住,當下叫道:「乾爹,咱們還是先殺了這小子再說!」

華危樓白了他一眼,悻悻道:「我自有分數,你怕死么?!」數人打打罵罵,未盡全力,方歌吟才一時不致落敗。費四殺目光一瞥,只見對崖已無敵蹤,再看時敵人已衝到山下,他原本極為怕死,駭然道:「不好!」華危樓的「掀天槍」使得「呼呼」作響,矯捷龍騰,迫住方歇吟,方歌吟刀不過尺,但依然攻寸自若,「倚天叟」久攻不下,正是煩躁,叱問:「什麼事?大驚小怪!」費四殺急道:「他們……他們攻上來了。」

華危樓彈槍一看,果是如此,連忙奔走,大風劍法一緊,心裏暗驚,大叫道:「義父,義父,你去那兒?」他生怕「倚天叟」跑走,留下他一人,制方歌吟不住。華危樓一面疾奔一面應道:「膽小鬼!讓你乾爹去擊鼓,叫群獸追噬他們,咱們在崖上來個截殺,這叫前後夾擊,一個不留!」

方歌吟聽得大驚,怕華危樓以鼓煽惑群獸,追撲群豪,將心一橫,把二丈八的銀鞭抽出,飛卷華危樓,這下他雙手得以靈活運用,力敵數大高手,絲毫不懼,這一來也惹火了華危樓,掉槍全力出擊,以求先殺了方歌吟,再擊鼓引獸咬噬群雄。

這一戰打得好不燦爛。

方歌吟以寡擊眾,愈戰愈勇,便在這時,費四殺見情勢不妙,偷偷想留,方歌吟想起爹慘死,怒火中燒,不管敵人的槍雨劍風,猛衝過去,一把拿住費四殺的「關元穴」。

這一招卻犯了兵家大忌,失了防範,華危樓「刷」地一槍,刺中了方歌吟脅下,方歌吟一招「玉石俱焚」,回了過去,迫得華危樓收槍暴退,而「解牛刀」畢竟不及來得趁手,又不夠長不及華危樓。

方歌吟兩下受傷,戰力大受影響,費四殺「關元穴」被他這一捏拿,登時氣塞,暈了過去。那黑衣少年鍾瘦鈴見勢頭不對,也想開溜,方歌吟以「長空神指」,連封他肩頭「缺盆穴」、小腹「天嶇穴」、大腿「伏兜穴」,鍾瘦鈴摔跌下來,但方歌吟志求傷敵,不顧強敵環視,終於不小心,身子「蓬」地被「琦天拳」擊中背心。

方歌吟連受三記重創,便不如先前靈動,大風道人、倚天叟、許由狹、鐵狼銀狐都覷出有機可乘,步步見逼,立意要誅殺方歌吟於頃刻。

這時群俠已從**峰上,沖落到山腳下,又從山下衝到懸空寺崖下,怎及相救?

卻在這危急萬狀的時候,一條黑漢滾地而來,足下一勾,便將鐵狼勾倒,銀狐勃然大怒,揮掌打去,黑漢以一敵二,戰了起來。又聽一聲洪亮卻平和的語音道:「我們來助你!」

「朗」一聲,一柄沉甸甸的金刀,刀口上有三個金光燦然的小環相互碰撞,發出叮噹清響,在日頭下燦然閃亮;原來旭日已現,光耀天下。

那看來宅心仁厚的長碩漢子,一刀砍下,華危樓橫槍一架,「當」地一響,星花四濺,又沒入陽光普照之中,那漢子退了三步,華危樓雙足封釘嵌入土裏。那漢子贊了一聲:「好臂力!」

華危樓正在破口大罵,乍想起昔日江湖上跟隨蕭秋水的一群人,驚問道:「兩廣十虎?」

那漢子橫刀微笑:「在下金刀胡福。」

忽聽一人清叱道:「還有『雜鶴』施月。」人影一閃,一人雙手成「鶴鑿」狀,飛馳而來,華危樓以「轟天拳」以對,連擊三拳,那女子「一鶴衝天」,又「白鶴飛來」飄過,再改為「黃鶴昔蹤」勢,已到華危樓背後,又以「鶴翅」手掌平拍向「倚天叟」腦戶穴。

華危樓臨危不亂,長槍回撇,在施月手掌觸及他後腦前,倒掩她小腹「梁門穴」,這下一光一后,相差不及絲毫,也妙到巔毫,施月當機立斷,如若一掌拍下去,自己先得中槍,立即「鶴立鶴翼」,舉足而起,足尖踢歪槍尾。

華危樓人未回身,但槍尾一偏,反點施月足踝「沖陽穴」,施月知此勢已破,絕無討好,足尖忽然踢出,藉槍尾一點之力,后盪而起,發出一聲清嘯,是為「鶴唳九天」勢,掠回胡福身旁。

華危樓回槍要上,忽見一人,挺毛頭,同自己撞來,華危樓忙掉槍對準來人頭頂,那人將頭一偏,又向華危樓身側撞來,那人又改了個方向,仍然撞來,如此換了七八次,那人仍是撞來,華危樓氣急,一記「轟天拳」打了過去,「彭」地擊在那人頭頂,那人被打飛一個跟斗,卻一個翻身立了起來,搖幌了幾下,便已沒事,華危樓心忖:天下那有一個人的頭顱能硬得過自己的拳頭的?當下一驚,喝問:「鐵頭洪華?」

那人傻氣嘻嘻的裂嘴一笑道:「少林洪。」驀地一人大聲呼道:「我不是『兩廣十虎』的,我也來領教你的高招!」

這人高大豪壯,撲向下來,一出手,如閃電奔雷,已扣住華危樓尾槍,正要奪將過來,華危樓心裏大驚忙運氣緊抓長槍,不讓其奪去,那人奪之不下,一抬足,便向華危樓小腹的「太乙穴」踢來,出腳踢人竟比出手奪槍還快。

「砰」地一下,果然踢中華危樓。好個「倚天叟」,居然神色不變,但高個老者怪叫一聲,撒手身退,一足已是蹈蹶。華危樓吐氣揚聲,喝了一大聲,震得四下山墜,同向陣呻。

原來華危樓聚功於腹,硬受一擊,雖被踢得下盤一塞,但他內力深厚,隨即沒事。「千手劍猿」蘭俊龍踢了他一腳卻險些兒折了足踝,倉徨而退,「刷」地拿出「中州遺恨劍」來。

「金刀」胡福與華危樓對了一刀一槍,也為他臂力所震,右手發麻;「雜鶴」施月險為其所傷,心有餘悸;「少林」洪華被他腦門擊了一拳,也滿天星斗;四人都心裏有計算,知道「倚天叟」非同泛泛,縱四人聯手也未必拔之得下,當下收拾平日戲謹意態,小心應付起來。李黑那兒以一敵二,卻刁鑽伶俐,又詭計多端,自佔上風,「鐵狼銀狐」被纏得豎發找眉,卻就逮這顆黑豆兒,「倚天叟」以一敵四,施月、洪華、胡福、蘭俊龍都頗感吃力。但方歌吟那兒,可大大不同了。華危樓一去,又缺了「鐵狼銀狐」,大風道人自抵擋不住,陳木誅貪生怕死,趁機就地一滾,往地一捺,挺起便跑。方歌吟因金虹劍仍嵌在他身上,所以施展「八步趕蜂」,追趕過去。此際他內力甚強,這普通輕功,被他使來,真如「千里不留行」,」刷「地一聲,已趕過了陳木誅的頭。這時方歌吟有兩廣十虎之助,還是良弓利箭,氣更壯了。大風道人一口氣已打得喘不過來,換作平日,他又奸又鬼,一定乘機開溜,蟄居某處,過得些時日,再來雄圖一代霸業,但而今當風一吹,只覺山風刮臉如刀,一生所籌劃的大事,不惜凈身入道,由小道士起,以一身苦熬苦學的玄門正宗武藝,得人重視,又靠諧媚暗殺,奪得掌門之位,再扶貧濟弱,贏得俠名,再藉除暴鋤強之便,竊取曹大悲的武功,另多得悉華危樓未死,如蟻附致,百般討好,以作自己後盾,更處心積慮,假貌偽善,使得各大門派彼此誤會迭生,黑白消長,他趁此藉「忘憂林」、「七寒谷」、「金衣會」、「天羅壇」的力量,以圖一舉殲滅。而今他迎旭日,身在高處,嘟覺莽莽乾坤,卻無他立身之地,名門正派之名,已為他一手搗碎,扶危濟傾之望,也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喝打,他花盡心血建立的局面,一層又一層,盡為之所滅,大風道人忽然天下雖大,卻無處何去。他狂吼一聲,展起血翼,往方歌吟背後衝去。方歌吟截住陳木誅,陳木誅心膽俱寒,「閉門造車功」中的一式「關門大吉」,一面封招,一面退,方歌吟身形一幌,並非出手,待陳木誅封守完畢,破綻又露時,才一掌拍去!陳木誅胸前中了一擊,呆得一呆,」啪「又中一擊,陳木誅五脈翻騰,連忙以」鐵閂門「封閉,但意**甫生,」咄「又中了一掌。方歌吟這招」龍門三躍「,連拍三掌,陳木誅那裏禁受得了,荷荷狂叫,痛澈心肺,退了七八步,大風道人封疾如鷹集,斜眼覷准,「蒼木龍紋古劍」,一劍急刺方歌吟背後。方歌吟大喝一聲,閃電出手,「解牛刀」監地一響,架住劍尖,左手忽出,抓住金虹劍柄,用力一拔,「啼」地一聲,已自陳木誅體內抽回,回劍一抹,解牛刀也運力一挺,格登一聲,大風道人的「蒼木龍紋劍」又告被削為二。大風道人接二連三的迭遭慘敗,就算是鐵石銅人,怕也為之頹然,但大風卻是遇強愈強,越戰越狠,他兵器既失,猛一咬舌頭,竟噴出一口血雨,「花」地向方歌吟迎臉罩來!這便是「化血奇功」的絕技。然而使這法門的人,犧牲極大,要知舌尖,於人而言,十分重要,而以齒咬破舌心噴血射人,需量不少,這門功夫雖十分霸道,但咬過之後,三數十天難食難言,也屬必然。

方歌吟一時閃避不及,鮮血當頭驟淋,全身一寒。但他體內的」龍門神功「大力,一經外侵,即自行護體,所以寒氣雖侵,但無法傷及方歌吟奇經百脈。不過這血雨打在方歌吟雙目中,卻十分刺痛椎心,方歌吟一時間睜不開眼,大風道人大喝,身子劃了一道大弧形,雙手力拍方歌吟左右「太陽穴」。這雙手所凝聚的是「吸髓**」,不管對方練的是什麼神功護體,這雙手要是打中,即可讓對方神智全失,變為白痴。方歌吟本測大風道人在前噴血,背後又來凌厲風聲,知是大風仗血翅划弧形攻來,在這危急萬狀間,方歌吟急使一招「海天一線」。這「海天一線」一出,方歌吟全身上下,儘是守勢,大風道人這下拍去,無疑等於將手送往劍尖,而這劍又非同凡器,乃是金虹神劍。大風道人得收手撤招,方歌吟嗅目不視,抑隨而遞出一招,「咫尺天涯」。大風道人接過這一招,得知此招一旦接上,因招生招,以招變招,不絕如縷,當下仗薄翅,「呼」地一聲,倒飛出了懸崖。他甫出懸崖,忽聽一人喝道:「妖魔,別走!」「絲絲絲絲」,數縷指風,破空襲來。

方歌吟一聽指風,心裏大喜,知是桑書雲等到了山頂,終於熬過了險關。

第十五章收場

大風道人本來就因氣塞胸臆,無所適從,便沒想到要逃,卻聽桑書雲一喝,加上群雄已上得出來,他心慌意亂,忽萌退志,仗血翼滑翔,便要飛過對崖逝走。

只是他進退之下,抉擇蹌惶,「長空七指」破空射來,他受傷不輕,閃避不及,有五縷指風,竟打中他的左邊膜翼,「特特特特特」五響,射穿了五個小孔。

這時宋雪宜也上得出來,一見戰局,又瞥方歌吟目不能睜,知其雙目為人所傷,而大風如悍駕般就在他之後,她們等急智,立即叫道:「吟兒,敵人在『同人』……」「同人」乃是方位,方歌吟聽風辨位,素得宋自雪在黑暗石洞中調練,「血河鞭」「咄」地拍去,大風中指在先,血河銀鞭如蛟龍一騰,「劈拍」盤下,半空又作四個變化,兼打左首之「豐」位、「離」位,右首之「節」位、「損」位。大風用力飛迥,「拍剝剝」連聲,他右邊羽翼,全被鞭碎!「拍達拍達」,羽膜被鞭勁震碎,這下大風道人可慘了。他左翼穿孔、右翅全碎,山風狂台,凜烈襲來,他身處百丈深的牛空之中,真是嚇得魂飛魄散,忙提氣欲掠回崖上,但腳下空蕩,怎有借力餘地?要藉御風滑翔至對崖,但只剩左邊穿孔羽翼,欲振不起,沉浮數晃間,終於發出一聲撕心裂額的慘叫,驀地落了下去。方歌吟這時可勉力睜開一絲縫眼來,只見大風道人衣冠翻動,翻轉輾鵬,一面拚死掙扎,但落崖之勢,陡急不止。那一聲慘叫,依然盪入耳鼓。桑書雲喚了一聲,道:「原來的、實在的、偽作的三個『幽冥血奴』,都是葬身崖下。」言下不勝啼噓。

這時陳木誅臉色慘白,巍巍顫顛地抬胸站了起來,梅醒非和全真子一齊撲了過去,方歌吟有不忍之心,道:「饒了他罷,此人己身受重傷,不易治好。」全真子收劍而立,梅醒非微一皺眉,卻道:「這斯是罪魁禍首,沒有了他,『忘憂林』之役就不致如此荼毒生靈了。何況,嚴蒼茫就是給他害死的,要不是他,天象大師也不致深咎於心了。」

陳木誅撫胸喘息,狠毒的眼神,挽掃諸人,這時大局已定,「懸空寺」上的人,斷不是如猛虎出閘、恙憤中諸俠的敵手,早已投降的投降,死傷的死傷,逃亡的逃亡,只剩下華危樓以一敵四,愈戰愈勇,李黑也將「鐵狼銀狐」打跑了,加入了戰團。

這時五人力敵華危樓一人,只見東忽西忽,人影恍錯,始終久取不下。桑書雲和宋雪宜知「倚天叟」確有一番驚人藝業,也加入了戰團。

華危樓見敵人愈來愈多,情知不妙,他的「轟天拳」如連聲悶雷,迭急擊出,李黑一不小心,撞在凝在半空的拳勁上,幾被震暈過去。

「千手劍猿」蘭俊龍的「中州遺恨劍」,是非同小可的利器,一直纏住華危樓的「掀天槍」,華危樓頗感不耐,一抬足,「咄」地踢中蘭俊龍手腕,蘭櫥俊龍手中「中州遺恨劍」脫手飛出,「撲」地刺入丈外土中,諸俠之前。

蘭俊龍也是一個遇敵愈強,愈是勇悍的人,他的「中州遺恨劍」飛脫,又拔出「血濺秦淮劍」,打得一回,華危樓雙指一彈,「坷」地一聲,這劍又脫手飛出,落在「中州遺恨劍」之旁。

「千手劍猿」怎能服輸,拔劍又戰,這次使的是「白豬王子劍」,又斗得一回,華危樓以「掀天槍」一格,那口劍又飛了出去。(按:「千手劍猿」爛俊龍這三把劍都大有來歷,詳見「神州奇俠」故事系列)可是「倚天叟」卻愈戰愈難左支右絀,桑書雲是「三正四奇」中人物,「長空神指」是武林一絕,宋雪宜雜識博絡,更難對付,至於施月等五人,都是身經千百戰的老江湖、老前輩,越打下去,越顯出他們的功夫根基,毋論大馬金刀,或東西奔竄,都長力強、實力盛、威力猛,華危樓久戰不下,掉槍就跑。

胡福大喝了一聲:「那裏跑?!」挺刀要追。華危樓忽然坐步側身,「啼」一記「回馬槍」,這下勁急狠辣,胡福老實,追敵時不疑有他,施月及時將他衣領一揪,長槍穿檔而過,險中掩下,李黑就地一滾,雙手拿住鐵槍,華危樓正要抽扯,見方歌吟挺目邊挺劍追來,便棄槍不要,往寺前掠去。

施月一提胡福,怪責道:「怎麼你又重了幾斤?」胡福一楞,嘆道:「可惜肉都不長到腦子去。」

數人之中,若論武功,要算他最高,基礎也最深厚,可惜就是憨憨直直,易受人欺。李黑正想調侃他幾句,忽聽「咚」地一聲,胸口如被擂了一拳,眼前發黑,金星直冒,看別人時,也是臉色忽變。

「倚天叟」這時已竄上懸空寺前,手屈成錘,槌擊大鼓,擊得幾下,人人都動彈不得,而且遠聞怪獸嘶吼,看情形又將大起聚集,群攻而上。

桑書雲一**及此,勉力前行,但「震天鼓」聲,騰騰如笛,桑書雲方舉步,忽感星移斗轉,原來他近日來受傷,耗力近竭,支持不住,幾乎暈倒,幸而宋雪宜伸手扶住。兩人奮力護住心脈,妥善護別人、或采主動攻擊,卻在所不能了。

至於梅醒非等武功更低一籌,雖五臟急灼,但卻無法可施。唯一可以對抗的是方歌吟,但他受傷處,鮮血逆涌,功力大打折扣,吃力趨近幾步,便被震得血氣翻騰。

桑書雲知道方歌吟或許可挽此狂瀾,他自己寸步難移,便設法用話分華危樓的心。「華老頭,你放下拳頭,不再擂鼓,你我無怨無仇,我不殺你。」華危樓也是老江湖,焉看不出桑書雲的用心,當下不去理他。

宋雪宜眼見此情勢,心知華危樓或有所動心是什麼,當下在鼓聲起落之間朗聲道:「華老,你擊了一世人鼓,什麼震天、轟天、掀天、倚天,到頭來還得不到一個伊小深!桑書雲聽得心頭一熱,很想叫宋雪宜不要說下去,宋雪宜卻伸出手來,悄悄按住他的手背,這時華危樓氣得鬍鬚戰張,宋雪宜去加了一句道:「你要是真的英雄一世,為何連個女人都把握不住,嫁了給桑幫主?」

宋雪宜的用意是激華危樓恨絕,起而攻擊桑書雲,自己倆人只要支持得一忽兒,讓方歌吟毀了「震天鼓」,便不怕他了。

不料華危樓聽了,鼓聲稍後,但神態卻十分猖狂,哈哈大笑道:「賊婆娘,你少為賊漢子激老夫,姓桑的賊漢雖娶了伊小深,卻未得到她的心,她最珍愛的三件寶物,一件也未送給了他。」

宋雪宜揚聲問:「什麼最珍貿約三件寶物?」她是意圖引華危樓說話分心,在他心神不靈時猝起襲擊,卻偏首微視,見桑書雲神色慘然,心知問話,不尷勾起舊事,心中無限歉咎。

華危樓恨笑道:「是不是連三件珍物也不知道,伊小深那裏愛她,伊小深愛的是我!她的對聯、古箏、繪像,既未送我,便跟她香消玉殯,永埋紅塵去了,豈會交給了這賊漢!」桑書雲聽氣得全身發抖,宋雪宜從未見過他如此惱怒過,從此可以揣想他對亡妻愛**之深。宋雪宜低垂蛾眉不語。華危樓又敵得數聲,桑書雲因奮力前行,企圖手搏「倚天叟」,所以被震得經脈出血。

桑書雲低哼一聲,不理一切,仍然前行,宋雪宜急相扶持,方歌吟渾渾噩噩中,只聽得「對聯、古箏、繪像」,不禁迷迷憫惜起來,暗忖:莫非是……當下吐氣揚聲道:「那捲軸繪像,可是一淡裝女子,襟佩珠花……」。只聽「」地一聲,華危樓本是一拳往鼓面擊下去,這下聲響甚悶,旁人不覺什麼,倒反是華危樓嘴角滲出血來。「倚天叟」的聲音,像極吃力才問得出來地:「你……你怎知道?……那捲軸……還寫些什麼?」

方歌吟努力記憶,道:「那捲軸上寫筆勢飛動、筆跡猶勁的『發胡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同雪』……」華危樓向天慘叫三聲:「是她!真是她!果然是她!」血已從他嘴邊咯了出來,他慘笑問:「你……你還見看些什麼?」

方歌吟回憶道:「……還有一架古箏;」華危樓緊接問;「什麼顏色的?」方歌吟遲疑了半晌,道:「……硃紅色的。」

華危樓揪然而笑,笑意里似有無限苦澀,道:「她……她送了給人……畢竟還是送了給人……」忽然眼神閃過一線希望,急道:「你在那裏看了……這些東西?!」

方歌吟見他如此神傷,心實不忍,照實直答道:「是在龍門急流之中,衛掌門遺體之旁……」華危樓一聽,斜竄至,拳頭不住擂在大鼓上,發出暴石璞瓦般亂響,一面瞪目唇張,呼息困難地喘問:「……是大師兄……她,她,她喜歡的根本還是大師兄……跟我……無關……我……自作多情……」神色萎糜至極,簡直是若判兩人,而且枯頹到不成人形。

忽爾狂笑起來,揮拳向大鼓擊去,一面狂笑問:「那對聯……寫些什麼?」方歌吟你這**智疑狂,不忍相欺,答道:「朱弦一拂遺音在,卻是當時寂寞心。」

方歌吟**得一字,華危樓擊鼓一下,一邊笑一邊打,凄恰至極,到得了第十四響,笑聲遽絕,鼓聲未沓,他仰天倒下,鮮血自嘴邊不住溢出,又自懸空寺的石階上緩緩流了下來。

原來大凡以魔術心法懾人者,如遇強敵,對方將法力反震過來,自己必反受其害。「忘憂林」主陳木誅曾以「懾魂迷心功」對付天象,卻給天象大師以佛門「獅子吼」所破,因此被震傷了經脈。而今華危樓知數十年陶醉的美夢,盡成泡影,伊小深由始至終,根本沒有稍瑕顏色於他,他還以為是對方深蘊含情,不便表達,殊不知另有所屬,便是大師哥衛悲回。

這種打擊莫可招御,也無可雪怨,他只有狀若疑狂,自絕經脈,以鼓聲反震,終致絕經斷脈而殘。

「倚天叟」一死,其轄下的門徒頓失靠山,都紛紛投誠,桑書雲兀自怔怔不語,宋雪宜側首斜腕,若有所思,正在此時,白影一閃,陳木誅疾撲向宋雪宜,左手執「蒼木龐紋古劍」,右手持「紫虛劍」,這兩劍為大風道人所有,雖已被削斷,但鋒銳非凡,他知難有逃生之望,見宋雪宜顯然是這下群雄的領袖之一,他未與之交手過,欺是她女子,想向偷襲於她,將之擊倒,好威脅眾人放他一命,所以猝起突襲。宋雪宜本機伶過人,冰雪聰明,若有人施暗毀於她,可謂小偷遇上了大盜,只是她此時心神不靈,神智恍忽,而桑書雲、方歌吟他因「倚天叟」死得如此凄厲而忱日驚心,如駕相顧,眼見陳木誅就要得手,突然三道劍光,分三處襲來,一齊刺穿了陳木誅的身子。陳木誅慘嚎半聲,便已斃命。這三劍原來是桑小娥、車瑩瑩、清一刺出的。這三女都是俏皮可愛、心細如髮,她們三人先後曾在慘拼中遭受過敵人乍然偷襲,以作要挾,所以特別警醒,陳木誅猝施偷襲時,三人不約而同,一齊抽拔出地上「千手劍猿」所遺之劍,截刺陳木誅,陳木誅本已身受重傷,又變起肘腋之間,滿以為一擊得手,卻枉自送了性命。三妹聯手,居然一舉殺了強敵,都自喜歡得呆住了,又有些不知所措。宋雪宜抬頭柔笑道:「謝謝。你們都很好。」桑小娥笑道:「宋阿姨不要客氣。」宋雪宜忽然眼睛一紅,向方歌吟招手道:「吟兒,你過來。」

方歌吟自慚衛護師母不周全,便過來跪下,宋雪宜知他所思,嘆道:「我叫你過來,不是要責備於你。你桑姑娘對你很好……你千萬莫負了她。」

方歌吟一怔,有些更不好意思,連忙說「是」。桑小娥沒料宋雪宜會當眾這般說出來,兩片紅雲陡地飛紅了玉頰。

宋雪宜依然嘆道:「我是說認真的……不要像我和自雪……」又向方歌吟說:「讓我看看金虹劍……」手拿金虹劍,仔細抹拭,輕輕彈拂,甚是愛惜。忽然抬頭向桑書雲一笑,像春雪融化一般悅矜可喜,道:「桑幫主,緣何無傑,悄何傷人心,幫主乃掌握天下正道之領袖,萬萬要看得開去。」

桑書雲一愕,不明所以,但見宋雪宜她神容甚是奇特,也不敢相詢。

宋宋雪宜微笑看方歌吟、桑小娥兩人,道:「今後天羽門,就看你們的了。」方歌吟又是一愣。宋雪宜又向桑書雲一笑道:「書雲,你看我好看么?」

這邊桑書雲也斷未料到她公然放在天下群豪面前,會出這問話,這時山風獵獵,陽光明嵋,只見她皓玉般的人兒,如此探詢,真箇姬腸盪氣,塞北的風光都為之明迷起來。桑書雲本就磊落嵌奇,不拘世俗,當下坦然道:「好看,好看極了。」

宋雪宜又是一笑,笑臉生春,無限低迷,只聽她道:「這話我到黃泉之下,是要說與他聽的……」說罷皓腕一翻,倒轉劍尖,「啼」地刺入她自己的心臟,金虹劍登時一片血紅,血自劍沿流下,流出了宋雪宜雪白的指縫。

數人齊齊驚叫,人影條錯,待要相救,已來不及,大家焦急若焚,但都不敢觸及劍,怕拔劍反而速死,宋雪宜身子微曲,手緊執金虹劍,凄然笑道:「我有個請求……吟兒,這把劍就給我陪葬……」說至此句,輕哼道:「生……要能盡歡,死……」,終於香消玉損。

方歌吟大叫一聲:「師母……」創口暴裂,情急之下,竟暈了過去。餘人俱不知這恨天教教主因何忽然間自殺而死。桑書雲卻悠悠出神,心裏一直有個聲音在喊:她是為了他!她是為了他……「他」便是宋自雪,七年前下落不明的他,今日彷佛仍在山頭,或化作方歌吟、或化作宋雪宜,或化作金虹劍始終和大家在一塊兒。

桑書雲卻不知道,宋雪宜的死,當然主要是為了宋自雪,只是其中也有為了桑書雲的份。自從毒殺宋自雪后,七年來,宋宜宜沒沾染其他情緣,天底下她心裏只有宋自雪,但見桑書雲后,她的心裏防壘開始動搖了。

她開始冷若冰霜,卻因桑書雲對宋自雪比她想像中更義重,所以牽動了情絲,她是個烈性女子,她一定在自己未變心前,殺掉了自己,以絕這可能的發展,唯有這樣,才對得起遭受自己殘害的宋自雪。

到最後,唯有死。

方歌吟悠悠轉醒時,群豪大多已散去,費四殺和鍾瘦鈴二人,也趁混亂中逸去。方歌吟父仇末報,自是痛心疾首,辛深巷善察色辨容,詢及何事,方歌吟一一詳告,辛深巷引咎自責,沒逮住費四殺師徒。

方歌吟當然表示不關辛深巷的錯失。梅醒非卻一直留在桑書雲身旁,怕他有什麼閃失。

全真子、成問山、徐三嬸等調度兵馬,安頓後事,方歌吟想起「兩廣十虎」仗義相救,便想過去拜謝,但遍尋不獲,李黑、胡福、洪華、蘭俊龍等人,早已去如黃鶴。

方歌吟謝別了諸人,見桑書雲神色甚劣,哀傷含郁,桑小娥一直依假相傍,不敢稍離,方歌吟便也過去,垂手靜立。桑小娥一直替他包紮傷口,塗上金創藥方,方歌吟只聞衣襟發香,自認識桑小娥以來,東征西伐,一直鮮少有過此等騎旋風光。

方歌吟一直謹慎相隨,桑書雲卻是心裏知曉。這時山嵐激吹,衣袂翻飛,桑書雲看似陶醉在山河秀色中,渾然忘我,但卻忽道:「你用不置礙我。我不會有事的,你不必相伴。」說話的聲音,方歌吟一時間好像歲月飛逝了許多,桑書雲也蒼老了許多似的。

方歌吟自是不肯離去。桑小娥要逗桑諧雲高興,使說:「爹,我們了了此事,不如輕鬆一下,到書里玩去。」桑書雲一笑,卻不言語,心裏忖**:當日他見伊小深鬱鬱寡歡,自己也曾經引她說過這話啊,對不料……想到清絕秀雅的宋雪宜之死,心中一悲。

桑小娥見方歌吟楞楞地不會說話,將足一踝,撒嬌道:「大哥,你說嘛,到那裏去玩啊?」一面狠狠向方歌吟打眼色,方歌吟當然會意,但一是也自傷感中抽拔不出來,隨即道:「到峨嵋去…!」猛才想起,自己聽胡福等談起,大俠蕭秋水今年中秋,將到峨嵋的事。天地蒼茫、千里回首,他真是想見那人。桑書雲這時心中一緊,他畢竟是一幫之主,平日多照顧他人,最知人心裏所思,他心裏一驚忖**:不能因自己的老懷多愁,感染這兩個年輕人身上去啊……這時辛深巷也一蹶一拐,艱辛地走過來,低喚了一聲:「幫主。」

桑書雲執緊他的手,他的手暖如一顆溫熱的淚。辛深巷微微道:「幫主忙了這些日子,也該歇歇了,這兒有我和梅二,還罩得住。」桑書雲握他的手,聲音在喉里硬咽羞,他極力裝作沒啥事的:「你……你也該歇會兒了。」辛深巷正要搖頭,卻聽梅醒非附掌大聲道:「對,對,對二幫主和總堂主,都該閑一閑了……」他故意朗聲問數千上萬長空幫子弟道:「幫主和總堂主辛苦了這些日子,他倆隨方大俠等雲遊些時候,讓咱們來留守,你們說:應不應該啊!」眾人對桑書雲愛戴至極,一起震天鬧起來,齊聲叫道:「應該!」

更有人說:「是啊!」「好極!」辛深巷在風中被桑書雲牽着,悄悄低下了頭,肩頭微微有些**,桑書雲在如爾的叫好聲中,點了點頭,又再用力地默了點頭,向方歌吟與桑小娥道:「好。去峨峨一趟也好。」說完了之後,又再肯定地點了點頭。

於是眾人整隊下山,各自散去,清一系恆山掌門,只好清目含淚,一一相送,眾人見這妙齡女尼力承艱巨,心裏都暗下嘆息。莽莽恆山,頃刻即回復互古寂寞。辛深巷正向梅醒非嘀咕交代些事兒,桑書雲遙望恆山,怔怔出神。

方歌吟將宋雪宜屍首伴「金虹劍」,葬於恆山絕嶺上;少林、武當經此重挫,數十年之內幾乎一蹶不振,後來幸得大智圓融的高僧、真人,才得再度名震神州。

長空幫、恨天教經此大劫,也結合為一體。方歌吟身兼天羽、大漠、血河三派掌門,而東海劫餘島一門,卻因宗主嚴蒼茫之玻,而絕滅於江湖,隨「武林三大絕地」、「血河車」、「三正四奇」、「普陀二十神龍」一般,煙消雲散,正可謂「三秋一周武林把你迅速忘懷」。

第十六章重逢

卻說方歌吟、桑小娥偕同桑書雲、辛深巷、車瑩瑩諸人來到了峨嵋山,這是瀚霜滿山,秋高氣爽,到得了中午,霜都消融了,俟得了晚上,又結了霜。桑書雲等寄宿於峨嵋山萬年寺中。這萬年寺建於晉代,據說李太白曾在此聽過綠綺琴,這裏附近長老坪一帶,崎嶇高峻,氣候千變,風雨無常,至秋季尤甚,是謂「白水秋風」之勝。

到了晚上,方歌吟、桑小娥出來閑步,只見中天一輪皓月,明照萬里,很是清寂。「啊,明晚兒便是中秋了。」同想,小時中秋所發生的事兒,恍如一場夢一樣。只聞普賢殿內,書聲琅琅,尤甚於誦經**佛之聲,方歌吟知是應考書生,碩學名儒,都在此間修習,那時風氣尚文恨武,蔚然成風,皓首窮經之士,在所多有。

方歌吟因而感觸到近些年來,他修習詩書老少,練武爭戰者多,時光都在江湖鬥爭中銷磨罄盡,此刻面對明月,耳聞書聲,不禁有所長嘆。

這時寺門「研呀」一聲,一白衣書生,步了出來,搖頭幌腦,邊走邊吟:「青青子矜,悠悠我心,但為今故,沉吟至今……」方歌吟少時在「江山一劍」處所學,乃以經書為主,武學為輔,這是祝幽性情所使然,也是方歌吟性所近也。方歌吟猶記取祝幽在解釋這闕「短歌行」時說:「曹操在作這首歌時,躊躇滿志,以為可以挾天子,令諸侯,正在橫架長江,面對赤壁之戰,在大江明月之中,沉誦此詩。卻不料往後便有赤壁之敗,使得他如月明星稀,鳥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唉,王圖,到頭來骨頭紅粉!」方歌吟不知師父因何嘆息如此刻深。

那人依舊吟哦背誦,掠過方歌吟身側,目光斜視,「痍」了一聲,方歌吟目力極佳,習於在黑暗中視物,望去皆也輕憶一聲,原來兩人都感到熟稔,兩人既感眼熱,卻不知是在那裏見過。但又想不起那裏見過,便不好招呼,就在這時,在月色下一人蹌蹌慌慌,刷地掠過,似被人追趕得急。

方歌吟眼尖,一見那人,便知是殺父仇人費四殺,卻聽得一人大喝:「費殺別逃!」卻正是那書生所喊。方歌吟立即恍然,跳起來道:「你是沈哥哥!」

那少年初聽他一叫嚷、呆得一呆,也是喜叫:「你……你是吟弟!」那費四殺卻趁兩人歡喜間,縱得影綜不見,方歌吟情急要追,卻見山下又掠上兩條人影來,以為是鍾瘦鈴,連忙蓄努待發,定睛看去,原來是「袖裏乾坤」徐三嬸和全真子二人。只見二人喘氣嘀嘀,敢情是追費殺追得急了,二人一見方歌吟和桑小娥,忙稽首揖拜,方歌吟連忙回禮,徐三姥道:「適才『勾魂手』費四殺經過此地,方大俠可有見看。」方歌吟慌忙道:「徐前輩千萬不要如此稱呼,直叫在下名字便好。」

徐三姥笑道:「不叫大俠,叫少俠好了。」全真子接道:「只不知費四殺往何處溜了?」方歌吟道:「確是從這邊逃了,沒把他抓看,真是慚愧,真不知……不知此人又因何事惹了兩位?」

徐三姥笑眯眯地道:「惹『長空幫』么,現下諒他也沒這個膽子。」方歌吟自知失言,全真子比較淳厚,即說:「少俠有所不知,自從辛總堂主得悉費殺師徒乃少俠仇人後,即囑梅二堂主全力搜捕,這些日全長空幫各處搜索此人,便要抓他來見方少俠。」方歌吟聽得熱血沸騰,心中感動,一時沒了言語。

全真子瞄了瞄勢頭,道:「方少俠舊友重逢,正好敘敘舊,我們先告退了。」方歌吟想起一事,便問:「那費四殺……」徐三姥領會其意,笑道:「方少俠放心,這點『長空幫』還辦得到。他既上得了峨嵋,我們就把山下包圍得鐵桶也似的密,還怕他飛得上天?」說着便唱偌而去。

方歌吟見兩人要走,忽問道:「那成……成老英雄呢?」徐三嬸嬸色閃過一片陰霾,問:「成老爹么?」方歌吟見徐三嬸神色消沉,本來只想問候幾句,現下都不知該不該問了。

全真子卻道:「十二飛星、寒鴉點點成問山成老英雄,在恆山之戰後,因獨子及媳婦兒都戰死,鬱鬱寡歡,回去耕作,沒多久也就撒手塵寰了。」方歌吟一時不知如何說是好,只能「哦」了一聲,全真子拉傷感中的徐三嬸,緩緩而去。

這時明月窺人,樹影扶疏,只剩下了方歌吟、沈耕雲、桑小娥三人。

桑小娥冰雪聰明,道:「你倆敘敘,我陪爹去,順道兒整治些酒萊,給你倆敘用。」沈耕雲笑道:「這位是弟婦了?」桑小娥粉臉一紅,也不理會,縱身向廟裏掠去,耳際猶傳來方歌吟落落自得的笑聲,道:「沈哥哥,小娥的手藝極好,正好讓您大快朵頤。」

桑小娥的倩影消失在萬年寺后,月色下,方歌吟與沈耕雲的手牢牢握在一起,良久說不出話來。

方歌吟道:「沈哥哥,可記得隆中日月鄉的事么?」沈耕雲笑道:「記得,那晚的月兒,也有今晚那麼圓。」方歌吟道:「後來還有大雷雨了。」

沈耕雲望望天色,只兄浮雲淡淡,遠在天邊,道:「今晚可沒有。」

方歌吟道:「也許明晚有。」沈耕雲恍悟似道:「啊,明晚是中秋。」

兩人又一時都找不到話兒來說。

又是方歌吟先開腔道:「這些年來,可都惦記沈哥哥,不知你到了何處。」沈耕雲笑道:「我還不是一樣。」又補加一句道:「要不是逢了費四殺,還不敢認取你就是吟弟。」

原來二人當年中秋,為救幼童共同禦敵時,還十分年幼,這十餘年來容貌變化極大,那時費殺已是青年,容貌定型,反而十年來變化不大,二人倒一認就出。方歌吟笑道:「沈哥真好雅興,來這山上**書。」

沈耕雲不直接作答,反問道:「吟弟這些年來,還未放棄刀光血影的生涯?」方歌吟自是一愣。要知道昔年沈耕雲最愛舞刀弄槍,聽此語氣,似個性上大有變更。因道:「沈哥哥不在天羽門下么?」

沈耕雲沉吟一會,嘆道:「吟弟弟,這事說來話長。」兩人選在一株楓樹,倚背坐下,沈耕雲忽道:「這江湖上的血腥風雨,又怎及經書清雅?吟弟,還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

方歌吟笑道:「我在江湖中,可也沒做什麼惡事呀。」

「沒做啥壞事?」沈耕雲瞪了他一眼,半晌才緩緩的說:「我小時侯也好武棄文,你也是知道的。令尊大人武功非凡,但也才識淵博,他多勉勵你勤奮治學,少與人爭強鬥勝,這些你都記得罷。」方歌吟不知他指的為何,只好逕自點頭。

原來二人少時,常在一起,交談自家發生的事。方常天自武林洗手退隱,對江湖風雨,甚是瞭然,故只望方歌吟習武以防身就好,共它時間,應專心讀書,所以常去信於祝幽,懇請他教聖賢書。祝幽個性近文遠武,也正合其意,所以在「江山一劍」疏喻指導下,方歌吟學的多是文章,武功他偏於靜坐修行,是以武功才如此不濟,初不及桑小娥、嚴浪羽、鐵狼銀狐等之一類,及至宋自雪親身調教點撥,才得有所成。

方歌吟聽沈耕雲捉到白已的父親,自是唯唯諾諾,沈耕雲又道:「你道我又是怎麼改變過來?我少時頑皮好武,恩師蕭何盡竭教我,我學得自是洋洋自得。這日跟天羽派中師兄弟遨遊以樂,待得餓時,才發覺迷了路。我們三兩人魅伏在械樹林內,又餓又倦,忽聞一陣香味,不禁食指大動,循香走去,才知道傳自一破舊農家之中。」

方歌吟不知沈耕雲因何說起此事,但知必有原故,所以仔細聆聽。

沈耕雲繼續說:「那時我少不更事,好玩愛斗,挾技遨遊,這下聞得雞香,原來是一對夫婦和一個小孩子在專神烤雞,那小孩子伸手指往油亮亮的雞皮上一醮,說:「要吃,要吃,我要吃吃**。」那漢子忽很耐煩起來,伸扇般大的手掌往那小孩頭上就是一拍,狠狠罵道:「這雞豈是你吃得的。」那婦人自啊喲一聲,急忙翻轉鐵枚,碎罵道:「待會兒烤焦了,那就有得你們受了。」那莊稼漢也回罵道:「什麼你們我們,你也不是一塊兒遭殃!」我那時餓得什麼似的,年少無知,共把話聽進去,也沒仔細琢磨過,則帶兩個師兄弟,老不要臉的進去討吃。「沈耕雲緩得一緩,又道:「我們進得了門,才知道三人之中,竟無一人帶得錢來,心想吃些東西,又不是不給錢的,先賒再說……那對夫婦聽見敲門聲,初很驚惶,一個說:「他們來了。另一個說:怎麼來得如此之早,雞還未烤好。我那時也不知他們說誰,便跟他們道明原委,要吃那隻雞,那莊稼漢見我們幾個是少年,也沒在意,聽我們說要吃雞,沒好氣的要趕我們出去:「什麼?吃雞!你們在吃我的命根哪!要飯的也不看看是不是富貴人家」,要趕我們出去,莊稼婦比較和藹,見我們餓了半天的樣子,便說:「櫥房裏有些慷粥,還有兩碗硬饃,我們就只吃這些了,給了你們算了。我們那時不知她好意,以為他們自己吃雞,卻給我吃破饃,太沒人情味,所以心中不服氣。誰知那漢子作裝要打,罵道:「臭要飯的,不知足,看我連個鍋饃都不賞你」。我們聽了,待勃然大怒。那地上坐的小孩,哇呀一聲地給嚇哭了。」

「我們那時無名火三千丈,真是又餓又累,我便出言相譏過去:「你凶什麼凶,不給我們不會搶!」我這話原本只是一時火起,頂撞回去,也沒想到後果,那莊稼漢抓起鐵揪,似怒到極點,以手指罵道「小兔患子,不給便要搶,長大還得了!」那婦人要勸阻,也制不了,他揮揪劈將過來」方歌吟不禁「啊」了一聲,心裏揣測看結果如何:老莊稼漢傷了自己的好友,固是不願,但沈耕雲若傷了那農漢,更是無辜,正在揣測不下時,沈耕雲搖首嘆了一聲又道:「那時我書讀得不多,一天只顧揮拳踢腿,見那莊稼漢打來,也不想自己理虧,揮拳打去,那耕田大漢空有臂力,卻不會武功,兩三下給我打倒了,我的兩個師弟,氣不過又上前踢了兩腳,那莊稼漢在地上一面挨揍一面痛罵不休:「小雜種,你們跟那豬狗不如姓駱的畜生,都是一個胚子……我們聽了「那姓駱的」都是一楞,但聽他罵我們「小雜種」,心中更怒不可遇,腳踢拳打,那漢子禁受不住,暈了過去,鮮血自他嘴角流了出來,我們這才知道闖了禍,都不敢再貪吃,那婦人哭得搶天呼地,那孩子也哇哇大哭,我們心裏忐忑狂跳,闖出了木門,鼠奔竄突,竟給我們找了迴路,回到師父那兒,都不敢將事情說出來,蒙被遮臉,但因作了虧心事,一晚都合不入眼……「方歌吟忍不住問:「那漢子怎樣了?有沒有受傷?傷得重不重?」沈耕雲苦笑了一下道:「到了第二天,我們們心自愧,偷偷摸到該處去,卻見那戶家人給封了,家兵器皿,打得一地稀哩花啦的,地上還有一大灘鮮血,我們莫名英妙,問附近鄰居,他們都不敢說話,畏縮不語。我們問了一人又一人,後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禁不住道:「說就說了,那姓駱的作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不講出來也叫蒼天無眼!」我們見他悲憤,忙問是什麼事,又向他保證說出來我們保護他,當時露了兩手給他看,那老公公才說了。」方歌吟他不禁傾耳用心地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那老公公義憤填胸地說:「我們這兒叫廣南興村,住者個姓駱的仕宦有錢有勢,作威作福,平日貪食好色,見這家人吳南氏長得標緻,便圖染指,吳南氏自是不從,那姓駱的便想着詭計,要吳阿漢替他烤雞」說到這裏,方歌吟「姨」了一聲,問:「怎會請他「烤雞」?」沈耕雲領首道:「是呀。當時我便問:「為什麼要吳阿漢烤雞?那姓程的老爹便說:「吳阿漢是這裏最擅長烤雞的好手,可以令人垂涎三尺,遠近馳名,他未耕作有田前,便是靠這手絕活兒養了一家三口,那時他老娘還沒死……唉,他這一家真不幸啊……程老爹說又一頓足,拭淚罵道:「老天爺真不長眼睛,偏偏吳阿漢撞一班無賴撥皮。」我詫異問道:「什麼潑皮無賴?」那老爹便說……」

「正當吳阿漢專心烤雞的時候,便有幾個小狗跑了進來,伸手討食,還揚言要搶,近來村內正發雞瘟,吳阿漢怎肯將燒雞給他們?給了他們,附近一隻雞都沒有,除了姓駱自家飼養的外,那裏那有雞?其實姓駱的之所以要吳阿漢烤雞,也是巴不得他失手烤焦,他使可以藉故發火,霸佔吳南氏。那幾個小兔崽子,也不知那裏學來的三腳貓功夫,打傷了吳阿漢,揚長而去,這還不要緊,待吳南氏發覺時,燒雞已成了焦炭,當晚那駱府的家丁來討,討不著雞,便要賠,賠金賠銀還好,他們指定要賠人,要吳南氏陪那姓駱的王八一宿,那吳阿漢性格鹵莽,不由分說,便要趕跑那些惡奴,那些奴才惡向肚邊生,拳打腳踢,吳阿漢本已傷得不輕,再這一輪發狠橫打,不支倒地,竟被格斃……」我那時聽得又驚、又怒、又慚愧,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方歌吟他聽得憂目驚心,不意武林之外的世界,也是這般蠻不講理,弱肉強食,沈耕雲繼續轉述下去,「那程公公又說:「那班狗仗人勢的惡奴,兀目不休,要扯吳南氏,吳南氏性子剛烈,拿烤雞的鐵枚相抗,其中一個狗奴才,見吳家那孩子哭得煩心,便舉起來往地下一摔,哪哪哪,地上流着的鮮血便是了」我聽得驚怒交迸,忙追問吳南氏現下怎樣子,在那裏,也好救她出來,儘儘心意……」方歌吟不住點頭稱是,沈耕雲抑長嘆道:「那老爹一抽大腿,罵道:吳南氏么?丈夫死了,孩子也不活了,她還活來有啥意思,便將鐵枚往自己喉嚨一刺,拮死了自己……小老弟,咱們廣南興村的婦人,性子剛烈得緊啊……」那時我聽,只恨不得一個雷轟下來,將我們震死的好。」沈耕雲頓了一頓,接道:「後來我們一想,決意替吳家報仇,便探聽得那姓駱的所在,進去一刀將他殺了。再放火燒了宅子,第二天卻聽傳言道,那一把火,燒了整整一天半,偌大院子,死了七十多口人家,來不及逃的童輝小孩也有七八個……我們一聽,知道又是做了錯事,可是當我們放火燒屋時,還以為扶弱抑強,替天行道哩……」

方歌吟聽得也臉上一片黯然,那沈耕雲又道:「這事我一直耿耿於懷,便對恩師說明了,恩師初時大怒,后聽我後悔懊喪,反而相勸慰道:「大丈夫行走於江湖,錯殺幾人,或殺戮重些,在所難免,也不必如此拋不開、放不下。」我聽了心忖:殺錯一兩人,沒有干係,但如錯殺的是自己、或是自己的親朋戚友呢……那便如何了?自是要報仇,但怨怨相報,究何事了?快意恩仇,幾時才能恩仇了?一個人如果隨便可以殺錯一兩人,幾萬人下來豈不是枉殺了幾萬人?那跟殺人不眨眼的大盜、貪官污吏又有什麼不同了?……「沈耕雲雙目平視方歌吟,道:「我開始是以為一隻雞,惹得我們雙手腥血,但仔細想來,卻也不是。我們之所以迷途不返,乃因挾技遨遊,膽敢闖入民宅,乃丈一點小本領;居然與人爭食打鬥,因為有一點微末的功夫;至於火燒駱家莊,使其他的人也遭受無妄之災,乃生自我們自以為行俠心腸,管不平事,到頭來,害了無辜,都拜這」一身功夫「之賜。你說學武一事,旨在傷人炫己,害不害人?江湖土、武林中、官道上、僻徑中,多則是高來高去的所謂仁人俠士,什麼急人之難,救人之命,白花花的銀子花不完,一發聲的銀票使不盡,到處自逞豪態、炫技逞能,所花的錢,從何而來?說的是劫富濟貧,但其中有多少像吳阿漢的禍事,只是他們做案后神龍見首不見尾,不曾聽得罷了。別人辛苦工作賺錢,始得盈餘,卻跟他們一個抑強扶弱,都搶去了,豈不比狗官搜刮更無理?至於所出的名,乃在殺人如麻,逢戰必勝,刀口上涵血,槍尖上挑人頭,這死的如許人,那個不想出名的?那個是沒爹沒娘等奉養的?這江湖上的名頭,簡直比俗世中的功名富貴,殺的人還要多啊……有道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贏的付出代價,那還得了,但敗者淪為惡鬼,永不超生,這武林恩怨、江湖風暴,真永世無休么……這風波里有多少千萬雙難惹的禍事呀……」

方歌吟只聽得一片茫然。沈耕雲道:「我領悟這些后,便不想學武了,偷偷離開了師父,心裏頭覺得對不起他,有負他恩厚,但他殺戳過重,我不能如此耽下去……」方歌吟知他尚未得悉,義勇好戰的「追風一劍」瀟何,已在「七寒谷」之役英勇戰死了。

沈耕雲笑笑又道:「我從一隻雞的禍事省悟,便不再練舉腳,只修習聖賢書,學學作詩,閑來填詞,台閣規模,典章丈物,也通曉些略。以備將來出仕時以致用,贊聖賢書,以鋼為監,可正衣冠,以古為監,可知興替,以人為監,可明得失,今日為兄的將此番話相勸於你,雖不致逢干剖心,果進諫,但句句都是由衷之言,願你能溯源求本,棄武就文,才不致沉淪於血腥風雨之中,永不超生……」

方歌吟靜默良久,時皓月中天,方歌吟沉吟道:「沈兄洵洵儒雅,才藻澎涌,乃博識君子,今曉以大義弟恭聆教諭。這些日子裏,小弟的正從數場歷劫中餘生,而今想來,荼毒生炭,血灑長街,萬里生靈,實罪不容誅。只是武林中的事,應以「止戈」為重,江湖上的事,以「忠義」為原則,不一定以殺止殺,以血償血。沈哥哥常讀聖賢書,莫非在敦品修心,用以行之於天下,克己復禮,推己及人,若知而不行,又有何用?俠而無儒者之知,自是匹夫之勇;唯若儒而無俠者之行,豈不迂腐?今朝廷**,江山變色,沈兄出仕官宦,也懷抱激濁揚清,澄清天下之志,我等則在莽莽江湖上,作些「義所當為」的事而已,方可相互配合,殊途同歸,又有何不可?」沈耕雲見方歌吟侃侃而談,秉正不惑,直抒胸臆,自己的話,只望有針貶作用,當下苦笑叫了一聲:「吟弟。」方歌吟應了一聲,雙手緊握沈耕雲的手,兩人在月華下,都憶起當日年幼時奮勇退敵的情景,不禁槭然。沈耕雲微笑道:「昔日我好玩,你好讀書,我常誘你到溪邊捉蝦撈魚,山上練拳踢腳,今日這機緣,卻倒轉了過來了。」方歌吟陪笑道:「後來沈哥跟了蕭師叔,我跟了師父,師父好文,師叔近武,也正好合了我們心意,……卻未料今日見面,竟實際如此不同。」

沈耕雲在當世名公巨卿中,已得重視,燦然名動諸侯,丈採風流,只是方歌吟荒疏已久,未近文墨,故不知「沈追瑩」三字已是當代儒仕中仰之彌高:至於方歌吟,此刻已是武林圭皋,嘯傲煙霞,令江湖中無人不歆然佩服。只是兩人隨緣觸機,各有不同際遇而已。但兩人都不免感覺有些格格不入,沈耕雲笑起身,拍拍身上所沾下微塵,歉然道:「我還有書要讀,今日的事,望大家心頭記住便了。」方歌吟他知其意,站起來道:「沈哥哥不吃一頓再去……」沈耕雲笑看搖首道:「不了……」方歌吟忖**沈耕雲可能官職在身,不便與自己共進餐食,當下改而笑道:「適才沈哥哥踱過,我還未識,卻聽沈哥哥**道:「但為君故,沉吟至今。」「沈耕雲微一沉吟,喃喃**道:「但為君故,沉吟至今。」乍抬頭,兩人擊掌一笑,沈耕雲返身蹈蹈行入寺中,方歌吟猶背負雙手,只見對面眠山重重,微有雪意,雪勢卻十分淡薄,面似若有似無。方歌吟記得蕭秋水從前曾偕唐方上峨嵋,時亦有雪,卻不知那時蕭秋水在想些什麼?

第十七章散場

翌日。小兩口子為了逗引桑書雲開心,便央他到處逛逛,桑書雲雖有些黯然傷神,但並不胡塗,心裏明白方歌吟、桑小娥隨緣觸機,想能碰巧見若大俠蕭秋水,償了風願。這日天氣溫良,天際鄰有濃雲舒捲,但也不似有什麼傍陀大雨的樣子。眾人在「九老仙府」附近玩了一會兒。「九老洞」是峨眉山最幽勝處,寺宇依山而立,錫瓦藏經,其中菩提葉經、見葉經都由印度迎來寺中,到九老洞分東西二口,內洞尤其深選,要曲身俯伏才能進去,黑不見五指,蝙蝠飛翔,霧氣蒸騰,還有處較寬廣,禮觀音、財神像、香火幽暗,石鼓都成動物相,殿旁還有很多幽深小洞,辛深巷因行動不便,留在洞外休息,沒有進來,初時大家都執意相伴,辛深巷執意不肯,後來留下車瑩瑩與他聊天,其餘三人,才肯放心進洞。這裏的洞七曲九回,岔洞極多,有一處還可以直通到筆架山,據說那裏有仙水,可以治療百病。方歌吟想到那筆架山是昔日「三正」擊落曹大悲之地,怕勾起桑書雲不快,便沒有去。這些洞易進難出,但對這幾個武功高強至極的人來說,並沒有什麼,他們便隨洞摸索出來,眼前一亮,只見一八角形的池塘,微波不興,水作碧色,甚是晶瑩可愛,只見水塘上有「岩谷靈光」四字。這時氣候轉劣,密雲飛掠,桑小娥知方歌吟昨夜逢看多年故友,但彼此卻有閡隔,格格不入,心中鬱郁難舒,她便溫言說笑,使桑書雲、方歌吟二人開心起來。見那「岩谷靈光」四個字,便溫顏說笑道:「看那,這撥光是不是指『洗象池』。」原來這池的名字便是傅說中普賢五騎白象在此洗澡之處,故因此得名。

桑書雲博學廣聞,笑道:「這靈光指的是佛燈。」桑小娥便問:「什麼是佛燈?」桑書雲道:「佛燈忽聚忽散,忽而閃爍明滅,忽而金燈萬盞,不問風雨晦明,白畫長黑,總有此燈,有窮無盡燈。」

他頓了一頓,又道:「據說這裏蕭大俠當年未和唐方分手前來過,蕭大俠在此憶起他當年的兄弟,唐方卻問他道:假若我有一天也死了,你會不會帶你的女孩上山來,指那靈燈說,我懷**唐方。蕭大俠正想答話,后睛天霹靂一聲,遂而遭人暗算,後來急轉直下,唐方受傷,返回蜀中,惹了蕭大俠一生耿耿長恨……」

桑小娥聽了,懷**昔人,不禁淚下。桑書雲知愛女任性好鬧,但性善,藉故走開,方歌吟溫言相慰,桑小娥含悲問:「有一天……有一天你和我……也會不會是這樣……」方歌吟摟緊她肩膀,嘆道:「有一天……我百日生命時,不是已分開過嗎?--既分開過,那就一生一世,都不再分離了。」桑小娥含淚又嘔笑:「真的……你不騙我?」方歌吟急道:「當然是真的!」便指天要立誓,桑小娥按住了他的手,紅臉兒碎道:「傻蛋,誰不信你來,也不怕爹爹看見要笑話。」

方歌吟搔搔發后,道:「你不相信,我只好立誓了。」桑小娥破涕為笑,故意嘔道:「我不相信,你發誓也沒用。」方歌吟又急了:「那你信也不信?」桑小娥見他急成這個模樣,笑依向他道:「信了信了,信了你這個傻小子了!」

隔得片刻,桑小娥悠悠地道:「我知道了。」方歌吟奇道:「知道了什麼?」桑小娥低聲道:「我要是唐方姊姊,一定會來這裏。」

方歌吟茫然不解:「來這裏作什麼?」桑小娥輕輕地道:「來這裏…懷**蕭大俠呀。」方歌吟默然半響,忽道:「我也知道了。」桑小娥詫道:「你知道什麼?」方歌吟無限感慨地道:「我想……我想蕭大俠也一定會到這兒來的。」

這時「褲隆」一聲,長空一道閑道,鉛雲低壓,秋風更勁。桑書雲背衫飄揚,走過來問:「你小兩口子聊什麼沒完?」桑小娥、方歌吟都覷難以啟齒。桑書雲一笑道:「還是快回去罷,辛大叔怕久待了,他手腳不便,下起雨來,苦了瑩瑩。」

方歌吟、桑小娥一聽,自是心急,便自洞內爬出去,洞裏卻黑異常,到出口時,卻見洞口給一大石塞住,只有接縫處隱透一些微光,三人心裏一凜,暗忖:這下可為敵所困,成了瓮中捉鱉了,卻不知外面的辛大叔、瑩瑩安危如何?當下心意激湯,五內如沸,方歌吟先向洞口平貼掠去,不意「碎」地撞了一人,那人「啊喲」一聲,也料不到黑暗洞裏也有人掠出來似的,方歌吟功力深厚,撞得一下,卻無受傷,那人卻摔了一大跤。

這時洞口隙縫傳來辛深巷的高呼道:「小心,是強敵,下手不必容情!」那人「懾」地爬起,手持左右兩隻黑忽忽的東西,向方歌吟處撲來,方歌吟怕那人在漆黑中傷了桑小娥、桑書雲,又聽辛深巷在洞外如此說,他便仗着昔日宋自雪黑不見指的石室中所訓練的銳利目力,連運「龍門神功」,「呼」地一掌打去,那人要格,焉封得住,「吹哨」一聲,倒飛出去,背後撞在山壁間,便沒了聲息,便已不活了。

方歌吟揚聲叫道:「辛大叔,敵人有幾個?」他內力充沛,這一喊話,震得山洞裏滾滾回聲,此起彼落,他怕桑氏父女受不了,忙壓低了聲調。只聽辛深巷在洞外道:「就只一人。」

方歌吟道「已給我料理了。」只聽一聲歡呼,大有歡愉之意,便是車瑩瑩的聲音。方歌吟等聽二人都沒事,也自寬了心。

「格勵」陣響,那石便移了開來,辛深巷、車瑩瑩笑臉相迎。方歌吟讓開一邊,使桑小娥、桑書雲先行出洞,他便倒拖看那人屍身出洞,甫出洞外,辛深巷大力拍方歌吟膀膊,笑道:「恭喜你手刃賊寇。」方歌吟不明所指,辛深巷指那覆面屍首道:「你打死的便是鍾瘦鈴。」原來方歌吟等三人入洞至洗象池后,辛深巷、車瑩瑩談天說地時,巧逢氣急敗壞,到處匿逃的鐘瘦鈴,辛深巷行動不便,只好由車瑩瑩跟他打了起來,兩人武功相去不遠,辛深巷逕自在旁用話分其心神,鍾瘦鈴武功相就稍遜車瑩瑩,加上分心,便漸落敗,但車瑩瑩不會殺人,對敵經驗不足,久戰下去,遲早為鍾瘦鈴所趁,所以故意用話相嚇,使鍾瘦鈴以為又有敵人來到,便躲入洞中,以圖背水一戰,不敢背腹受敵,卻正中辛深巷下懷,封了洞口。辛深巷情知方歌吟等武功高絕,只要自己虎虎監視,出言示警,定必手到擒來。果然方歌吟一出手下,鍾瘦鈴筋折骨斷,五臟碎裂而死。

方歌吟見自己無端報了一半的殺父大仇,不禁怔怔出神。時風雲舒捲翻湧,五人便到大坪寺暫歇,那大坪寺又名「伏虎寺」,大俠梁斗等遭「八大天王」中「人王」鄧玉平的**暗算,後為蕭秋水上華山破費家埋伏所救,即在此處。在牛心山頂、冰霜薄履,共八百七十五級,前後分首坡十一折、次坡六十一折,天寒地凍時,滑桿天亦視為畏途。眾人上得山頂,微憶一聲,只見後山有三人,足不跨步、膝不彎曲地疾上山來!

原來這伏虎寺建於牛心山頂,後山更峭峻險夷,有九十三個曲折,共三十二百八十之陡級,有「倒退蛇」之稱,更有「大坪齊雪」之勝。

觀下山腰疾上的三人,縱高伏低,身手敏捷,如傾平地。桑書雲轉戰一生,什麼人沒有會過,心中暗驚:這是什麼人,竟連自已也未曾見過?

這時三人已愈奔愈近,在霧雨驟紛中隱約可辨,竟是一僧一道一尼,道姑臉有鐵色,僧人腋下還挾一人,卻看不清楚是誰,道人居然只見背影,原來是倒退上山的。三人挾在一起疾走,絲毫不見窒滯碰撞,而合在一起,令人立感到一陣嚴如斧鐵的感覺。桑書雲一失神間,幾乎要呼出:「三正。」但覺不可能,終於沒叫出來。

只見三人飛步上山,臉不紅、氣不喘,那額頭光油油、肚子漲卜卜的大和尚將臂中人一放,喝問:「是不是他們!」那人被這和尚在崇山峻岭間挾疾奔,早已嚇得魂不附身,現下喘了好一會氣,才道:「是,是他們……」方歌吟看去,只見那人白衣白臉,只在須絡處幾叢暗影,卻不是「忘四煞」中的老四是誰?他剛剛殺了鍾瘦鈴,現又撞費殺,頓感冥冥中真有天意,斷喝一聲,一掌揮出。

那和尚喝道:「好小賊!居然敢沖我們傷人?!」那道士嘟霍然回首,回臂橫擋,「碎」地一聲,兩人均退二步。

方歌吟自從龍門奇遇以來,武功已臻化境,未被人真正擊退過,那道士這一格竟然鬧得個平分秋色,各擅勝場,卻見那道人驚異之色,不在自己之下。方歌吟心裏有意,忖想,我與你們無怨無仇,何故要阻止我報父仇?!那道士嘟一聲暴喝,道:「兀那小狗你奶奶雄果有兩手,媽巴恙子的王八加三級再接我一拳瞧瞧!」

說若「呼」地一拳打來,他這一拳沒有什麼出奇,但比任何人使出這一拳都快,都拿捏得准,都力大。方歌吟沒想到這腦袋瓜子小小眼睛細、彌口白牙的老道,一開口竟七八不離十儘是罵人的話,正錯愣間,那道士已揮拳擊來。

方歌吟又沖臂一格,「碎」地一聲,又各退兩步。那道人越戰越勇,再沖一舉,方歌吟他是一拳揮去,「曜」地一聲,各退一步。兩人武功高絕,遇敵遇強,反而愈能發揮。兩人各運氣功護體,高手較技,進退躲避之間相差往往不逾分毫,必要時半步不能退,兩人武功愈拙,反而力爭向前。兩人三次對掌后,撒掌相對,方歌吟勝在雜學龐洽,妙紛呈,那道人勢頭凶銳,但終究不敵,漸落下風。

那尼姑雙袖一展,攔在兩人之間,叱道:「讓老娘來收拾這小子!」

那道人悻悻然身退,兀自罵道:「這小賊有兩下子,武功好得造反,別陰溝里翻了船!」竟不肖以二攻一。那尼姑扳一副別人欠了她一輩子債的臉孔道:「你放心,翻不了的。」雙袖拂出,方歌吟只覺她雙袖如刀,連舞起來,旁邊的杉松也為之飛幌不已。

方歌吟避得稍緩,差點沒吃了一袖,只見她,忽而袖裹出拳,忽而拳里伸指,五指如刀,戮將下來,方歌吟忙施展宋自雪的「天羽廿四式」,以手作劍,與之斯拼了起來,兩人掌風呼呼,襲得杉松東倒西幌,兩人在峨眉「倒退蛇」梯級指道之間,忽分忽合,忽東忽西驚險至極,又迅捷無盡,瞧得桑小娥、車瑩瑩、辛深巷等手心都捏了一把汗。

那尼姑拳法詭異,一般微跋,但武功另創蹊徑,狠抓惡挖,稍一不慎,即血濺當堂,那有什麼佛道高人的修心養性?兩人打得難解雞分。但久戰之下,方歌吟的武學甚廣,非拘一格,只見他縱橫前後,悉逢肯策,那尼姑盤打戮拂,卻漸見澀沸,打到後來,方歌吟看她舞蹈一般,噬手而應,姿態玄妙,那尼姑呼吸漸重,不成章法,那和尚大喝了一聲:「賊婆娘,快快退下,真叫人笑歪了嘴巴。」那女尼一招「燕子入林」,掠出戰圈,卻猶不甘,回罵道:「看你禿驢又有什麼能耐,敢將人瞧得小了!」那大和尚哈哈一笑,居然一低頭疾掩過來。方歌吟慌忙抵擋,交手幾招,便知這和尚助力猶勝前兩人。那道士和尼姑,居然在旁助興吆喝,卻不是給這和尚喝采:「喉,臭小子,別千不敗萬不敗,給這和尚打敗了!」「小畜生,你可不能輸,輸了就把我們的臉面都向那大肚和尚丟光啦!」

辛深巷一聽,猛然一震,高聲叫道:「住手、住手,各位請住手,有話好說。」那和尚自是不理,又頂看肚子向方歌吟疾撞過來,方歌吟正是手忙腳亂,對辛深巷的話又甚聽從,忙躍開住手,那和尚見方歌吟一躍就開,自已知纏他不住,當下心知肚明,哈哈一笑,緊接喚了一聲道:「小子有幾下子,年紀輕輕的,倒像了個十足十……唉,可惜就是不學好?」方歌吟大奇,心中嘀咕:我像誰了?我什麼地方不學好了?……卻聽辛深巷恭謹地問道:「三位前輩,可否賜示晚輩高姓上名?」方歌吟見辛深巷如此恭敬,知必有故,桑書雲卻眼神一亮,似猛地醒悟起什麼人物來了,只聽那和尚兀自踢踢拖拖,笑道:「喉喉,你倆瞧,這人考究起咱家萬兒來了。」

那尼姑扳看臉孔道:「我叫什麼,干你們屁事,跟人打架,又不是跟名字打架。」那道士氣呼呼地道:「我就是老雜毛,你又怎地?」

辛深巷即笑道:「如在下猜得不差,三位便是當年,威挺華理、名勁八表心蕭大俠身邊三位大將心腹,『潮王庇王』鐵星月鐵大俠、『閻王仲手』陳見鬼陳女俠、以及大肚和尚三位前輩。」方歌吟聽得腦門翻翻滾滾,似被馬車輾過一般,一時不敢相信剛剛跟自己交過手的三人,便是昔日聲名如宙動於九天之上的三位奇俠。桑小娥、車瑩瑩都「呀」地叫了出聲。那和尚笑道:「嘻嘻,居然還有江湖小輩,記得咱們。」語氣中敵意消了不少。那女尼哼了一聲,道:「不錯,我便是陳見鬼。」那頭小身粗的道士賊感嘻嘻地笑道:「對啦,對啦,我就是『屁王』鐵星月,貨真價實,如假包換,要不要我放個屁印證印證。」辛深巷臉如土色忙不迭地道:「不不不,不,謝了……」說起鐵星月發屁,人人都聞「屁」色變,「屁」不虛傳,是斷斷「敬謝不敏」的,要知道這鐵星月、陳見鬼十大肚和尚都是當年「神州奇俠」中頂天立地,雪志冰操,弘道捨身的英雄人物,但為人滑稽突梯,卻沒料到老來還是玩世不恭,驕縱成性,依舊不改當年。那大肚和尚見對方識得自己等人的威名,而自己卻不識得人家,卻是說不過去,便問道:「你們又是誰?怎麼一上來就不由分說,死纏爛打?」

方歌吟等頓時為之氣結。明明是對方一上山來,便沒頭沒腦的惡戰了一場,卻反過來罵對方蠻不講理,真是橫霸得緊。辛深巷涵養卻好,笑態可鞠地道:「我看是一場誤會。這位是桑書雲桑幫主,剛與你們交手的那位,便是天羽、大漠、血河之派當今掌門方歌吟了…」

三人臉面相覷,那陳見鬼的臉色,卻是和緩了下來,道:「原來是幾位。真是不打不相識……」原來桑書雲、方歌吟在江湖上頗有俠名,就是隱身塵世之外的僧道尼,也略有所聞,這三人向來敬的是英雄豪傑,登時臉色便好看多了。

那大肚和尚笑道:「原來是你,無怪乎取之不下了。」他一面說一面撫摸大肚腩,好像覺得原來是方歌吟,便沒去了臉子。鐵星月卻劈頭劈腦問道:「你是那桑書雲么,那其他三正四奇呢?怎麼只剩下你孤零零一人?」鐵星月這一問,正觸動了桑書雲的傷心事,辛深巷忙截道:「這事說來話長……」

陳見鬼見辛深巷搶講話,她生性好鬧,無論大事小事,都要鬧鬧方甘休,所以也截問道:「什麼話來話長,你們好不講理,」她一手指車瑩瑩道:「你們搶了他妹妹,還把人家逼到無路可走,是仗看幾手功夫,便要橫行霸道么?!」

鐵星月也跟道:「這事撞咱們手裏,不管你們是天王老子,我們都管定了,這叫鋤奸除逆,辭不容義。」大肚和尚連忙糾正道:「是義不容辭。」

鐵星月橫了他一眼,差些兒要翻臉地道:「還不是一樣,不遲遲疑疑說好,真是吃化不古!」陳見鬼聽不過耳,又反唇相稽道:「是吃古不化!」鐵星月一時為之氣結。

方歌吟等卻不明所指,茫然不解。辛深巷是何等人物,眼珠一轉,呵呵笑道:「三位有所誤會,這位女子是我們一家人,是什麼人的妹子來?她既非綁捆也未制穴,你們可以問她呀!」

三人本正在互相絆嘴中,聽得此語,不禁一呆,見車瑩瑩一雙盈盈大目,正掩嘴笑,情知自己三人已上了別人家的當,但三人驕縱慣了,鐵星月馬上就說:「你的話我本來相信,誰叫你來說時豆眼骨溜溜的一轉?根本不是什麼好東西嘛!」換作別人,定必要惡言相向,但辛深巷城俯極深,最會排解患,攸微微笑道:「這賊眼溜溜是在下的不是,就此向各位謝罪。」

說抱拳唱偌,又道:「卻不知三位是聽什麼人說的?現下位方少伙正在稱查一人,此人無緣無故,殘害了他的父親,正是要找他復仇,聽說大俠可會兄了?」三人一聽,知是被費四殺所愚弄,正要找他時,卻見原地的費殺,早已不知去向。

原來三人遁出江湖以來,天天絆嘴吵架,也有一番逍遙快活,今年中秋,他們連袂到峨眉來,因知蕭唐騎鶴鑽天坡之別,便想來遇大哥蕭秋水,卻不料人未見,遇到了一個狼奔鼠竄的白衣人,鐵星月多事?便攔住追問原委,那費殺見三人手上功夫了得,便故意亂嚼舌根,編了一套謊言,使三人動了俠義心腸,上山來尋事。費殺私心所望戰鬥一啟,他便乘機開溜。

這風塵三俠,直腸直肚,不知世人險詐考多,而誠信老少,便不分青紅皂白,與方歌吟廝拼了一場。

費殺已溜,三人心中只一疊聲的叫苦,心忖,這次闖禍,咸也大了,卻聽桑書雲悠悠笑道:「這廝想溜,我已將之點倒。」

三人心中一喜,偏頭右去,只見費四殺臉如土色,倒在地上,原來他趁三人跟方歌吟廝搏之時,趁機想逃,但怎逃得過桑書雲隔空射穴的「長空神指」?桑書雲連封了他右腿「風市穴」、左腿「環跳穴」,費四殺便行不得也哥哥了。

這時三人情知受騙,怒火如焚,方歌吟他仇人見面,份外眼紅,費殺知這番難逃大難,當下一咬牙,雙手往地上一按,往山下石階翻了出去,一路碎碎羅曜跌了下去,方歌吟「哩地一聲,如一支疾箭射落了下去,待費殺身形遭石燈稍阻,他己接住其身體,這時費殺已跌得腦漿迸裂,當場氣絕了。此人為求醫好他被蕭秋水震斷筋脈的一雙腿,千方百計,上得血河車,稍亟以求精鐵之氣,想借用石室,殺方常天以滅口,但腿是醫好了,命也喪在這峨眉山上。方歌吟「登」地跪下,仰拜裔肖,哭道:「爹,我給你報仇了……」

這時天空「喀喇」一聲,電照長空,輕雷隱隱,窒滯鬱悶。忽聞後山遠處,有一聲大哭。眾人一震,頃刻之間,第二聲大哭傳來。眾人臉相向覷,相顧駭然。這時又傳來三聲震天長號。「劈喇」一聲,又一道閃電,大雨眼見傾盆而下。

道人變色道:「是蕭大哥!」陳見鬼叫道:「在鑽天坡!」大肚和尚喝道:「快去!」

三人疾掠而出。桑書雲和方歌吟對視一眼,桑小娥疾道:「爹,大哥,你們快去,我和瑩瑩,照顧大叔!」桑書雲、方歌吟應得一聲,施展小巧綿軟功夫,迅疾無倫地尾隨僧道尼鑽入洞中,往騎鶴鑽天坡奔去。

出得了洞口,眼見豁然一朗,這時雨絲如長嘯,五人掠在雨中,也不顧雨勢大小。五人劇奔一回,到了「洗象池」,只見「岩谷靈光」四字,不住閃爍,似有似無,只見四周空寂寂地,那有半個人影,而池塘在雨中,濺起千萬微波,直是看去,如金粉繁華,漪嫩盛哉,但縱觀全局,不過是微波瀝涵的池塘秋水而己。五人一時怔住,都見池邊面向「岩谷靈光」的青石板處,右兩個整齊的刀削般的腳印深深。

「他來過!」鐵星月呼道,言下恰悲至極。四人只覺天地間無窮遺恨,一一湧來;池水中漆起十點萬點勞餚皆是往事的鞭絲帽影。

就在這時,「忽」地一聲,那岩壁上來了一個身形媲忽的人影,自上俯下,也似悠然神往。大肚和尚忍不住長聲叫道:「蕭大哥!」那人身形一震,卻是沒應;陳見鬼也呼道:「唐方姊!」那人亦沒有應。

三人互覷一眼,料定不會是蕭秋水或唐方,吆喝一聲,分三邊包抄掠出,那邊瘦身影似是一驚,想撇頭就走,但對這裏又似戀戀不捨,就此一宴之間,袖遲一瞬,三人已然攻到。

大肚和尚喝問:「你是誰?!」鐵星月己一拳揮到。那少年人酒脫自然,嘴邊彷佛還掛了一個不在意的笑容,但凜然不懼。三俠初以為只不過是黃口孺兒,輕易可手到擒來,但三人裂大如腐的拳腳,那少年都能顧盼擬合,信手而應。又打了一會,三人竟只佔了上風,一時奪之不下。

方歌吟、桑書雲都大見驚詫。今番在峨眉山,屢遇奇人,只憾未見看蕭秋水親身,就只這一個頑強少年,武功都足以令人嘖嘖稱奇了。

三人各逞奇技,一時奪之不下,那少年招法快慢洪纖,轉折如意,但應敵經驗,畢竟莫如三人,這時三人配合數十年的經驗,三人一體,如手使臂,如臂使指,一氣呵成,眼看就要擊中那少年,那少年見危在頃刻,驀然一閃,「劈喇」一聲,一劍猶若天外飛來,畫破長空。

這劍劃破蒼弩,如一擊閃電!

方歌吟見勢不妙,不及思索,飛沖而去,伸劍一攔,錚然一聲,那一劍就刺在方歌吟的天下最佳守招:「海天一線」上。

方歌吟只覺一股鋒摧列折的銳氣,直衝而來;那少年抑覺一道深厚磅礴內力,反擊回來。兩人都收足不住,直落了下來,但都恐沾污了池水,各自提氣一飄,力落於池水兩邊。

兩人對時無語,暗自欽震。這時雨勢漸收,等非久雨。然三俠站在岩頂,如受磁電震。大肚和尚頓聲叫道:「……驚天一劍!」陳見鬼也厲聲道:「你會使『驚天一劍』!你是蕭大哥的什麼人?!」

方歌吟聽得「驚天一劍」,也震驚不已,向那少年望去,只見他神輕目秀,臉容也有幾分相熱。那少年也儒儒回問道:「敢問三位前輩……」鐵星月沒耐煩道:「我是屁三、他是大肚,女的就是陳見鬼!蕭大哥在那裏,快帶我們見他!」那少年稽首伏拜,道:「弟子不知三位師叔駕臨,罪該萬死!」

「弟子?」三人相顧愣然。只聽那少年恭聲道:「弟子方振眉,是恩師劣徒。幼時蒙恩師救於蜀地,授了一年武藝,恩師便別弟子他去,弟子一直尋訪迄今,未明恩師下落,今來此地……」

鐵星月喝問:「蕭大哥是你師父?!」那少年點頭道:「是。」卻一直不敢再抬頭。陳見鬼道:「你抬頭說話。」那少年抬頭應道:「是。」大肚和尚只覺那少年酒脫氣態中自夾雜一股英氣非凡,欣然道:「原來是大哥的弟子,無怪乎我們三人制不住你。」

又急急問道:「蕭大哥呢?他來不來?」那少年垂淚道:「弟子也是不知,想在這裏守候恩師,卻逢三位師叔……」陳見鬼嘆道:「便無緣無故,打了起來,是不是?」那少年伏首愧惶道:「是弟子不好。」鐵星月道:「罷了,罷了,這怪不得你……只是,看來大哥已來了又走啦。」

方歌吟在旁聽得「來了又走啦」,心中悵然。但見那青石板上兩道鞋印,面對洗塘,似千年萬載已鎖刻上去一般。不知蕭秋水來時,在沸沈大雨中,對那「岩谷容光」是如何恰懷?耳際只傳來適才那三聲悲號包撼。心裏卻想起昔日「難老泉畔」林公子所吟之詩:「……眼前萬里江山……似何小小興亡:…」桑書雲低聲向他道:「讓他們聚聚,我們走罷。」方歌吟說「是。」忽想起一事,揚聲問道:「這位小兄弟請了。」那少年忙稽首道:「晚輩不敢。」方歌吟一笑道:「適才小兄弟說蕭大夥蜀中相救,不知是在何處?」

那少年坦然答:「是隆中。」方歌吟恍然,又問:「隆中那裏?」那少年不暇思索,即應:「日月鄉。」方歌吟微笑道:「小兄弟可記得當年日月鄉遭人橫手時,有兩個少年人強出頭……」那少年眼睛一亮:「記得,那是鄉中方家村的沈哥哥和方鄉長的兒子……」方歌吟笑道:「我便是那方鄉長的兒子了。那時我們三人之中,你年齡最幼,比我小四五歲,現在可長俊了。」

那少年聽得大喜忙過,又拜伏於地,道:「方哥哥昔日救命之恩,小弟尚未報以萬一……」方歌吟搖手笑道:「到最後連我們還不是蕭大俠救的,你謝我作甚,快起來。」那少年方振眉道:「是。」又問:「只是……那沈哥哥呢?」方歌吟頓了半響,道:「他皓首窮經,治理文事去了。」

那方振眉哦了一聲,桑書雲笑道:「你們幾位初逢,正好敘談,我們還有事,要下山去了。」二人轉身行去,那大肚和尚忽爾叫住,二人回身,方歌吟間:「有何貴幹?」大肚和尚期艾半天,豁然一笑,道:「那一劍,酒家謝謝你了。」

方歌吟笑搖頭,二人自九老洞穿出去,同桑小娥、車瑩瑩、辛深巷說明了大略,桑小娥與方歌吟見不蕭伙水,頓覺黯然,這時天氣變好,雲淡煙消,桑書雲有些掂**幫中事情,五人便下山來,時氣候漸變,再回仰高處,只見雲霧圍繞,不知幾深幾重。這時耳際聽有人斥喝之聲。

方歌吟等俯首望去,只見官道之上,有三人駕一匹馬車疾駛,另外四入,捉刀相追,一面吆喝:「留下買路錢才走!」「裏面載的是什麼貨色?!」另一人叱道:「好小子!過本寨的山頭不拜山,給我留下!」呼地一招手,幾支木棉針撒了出去,只惜腕力不足,只釘在車輛上,那傷得人。

那駕車的三人,迂自不理,當中一人,提姜猛衝,怕給強梁趕上。那頭馬匹也發足急奔。七人追追打打,便自遠去。這時幕晚將近,視野模糊,桑小娥、車瑩瑩分扶辛深巷,沒瞧分明,共中一人問:「什麼事?」方歌吟沒聽清楚,桑書雲答道:「沒事。幾個人追一部車子過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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