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身世昭然

051身世昭然

就在朱見濂一行踏上了前往婺源的路途后,王府的一切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

秋蘭從昨日起,頭腦便有些渾噩,到了臨行這天的清晨,已是精神萎靡,不得已留在了王府。府中的大夫來看,只說她是食了不幹凈的東西,沒有大礙,過了不久便會好。

她放下了心,安安靜靜躺在床上修養,卻不知這一切,早已被有心人安排好了。

杜氏母子被禁足良久,雖說衣食無憂,但畢竟被限制了自由。杜氏的父母得到消息,曾親自來到淮王府調解,卻奈何如今家族失勢,再加之杜家吞了淮王府不少錢,終究還是無聲妥協。在侍衛的監督下,他們同杜氏見了一面,瞧著杜氏依舊錦衣玉食,雖成了側室,卻沒遭什麼大罪,便也不再過問。

杜氏苦悶,又沒了倚仗,只得三番五次讓下人通傳王爺,想要尋幾日自由,卻一直未得到回應。可這一次,距離她上次請求的日子已經過了十餘日,本以為又是無望,卻在今日,萬分意外地得到了解禁的應允。

杜氏驚訝,忙問通傳那人:「王爺今日為何應允?可有緣由?」

那人想了想,道:「大概是世子殿下去了婺源,大約要二十日後才回來。」

一時間,杜氏的心情又喜又怒。喜的是,淮王終究不忍讓她們一直禁足,終於能出來活動幾日;怒的是,她竟只能在朱見濂遊山玩水時才能得到這點微薄的自由,由此對他、還有他的隨身侍女秋蘭,更加恨之入骨……

朱見濂是走了,可沒過多久,不用杜氏自己問,貼身侍女碧香便匆忙跑來,貼在杜氏的耳邊說:「夫人,我無意中聽到下人們說起,秋蘭病了,沒隨朱見濂去婺源。」

杜氏眼前一亮,如今她失了王妃之位,若想繼續在王府呆下去,朱見濂是動不得了,可她這滿腔的怨氣能找誰發泄呢?不能尋世子,悄無聲息地懲罰一個丫鬟總可以吧……

杜氏磨磨牙,在心底盤算着法子。她本想讓碧香下毒混在秋蘭的湯藥中,但她的房間早在軟禁之前便被搜刮過,這兩日自由活動的範圍又僅在王府內,怕是尋不得藥物。

杜氏悶哼一聲:「這樣也好,喝了葯,無聲無息睡在夢裏,豈能如此便宜了她。碧香,你來,你這樣做……」

她拉過碧香,在耳邊輕語了幾句,又從房中取出三錠金子,塞進碧香的手裏。如今,她這華美宅院,除了金銀珠寶,也沒別的東西了。如此想想也是悲哀,但這悲哀,亦恰恰成為她行兇的武器。

接下來的事,順利得簡直超過了她的想像。

沒了朱見濂的院落,護衛和丫鬟所剩無幾,只餘下空空蕩蕩的一片。按常理而言,就算主子走了,人丁也不至於這樣稀少。但此時此刻,不懷好意的碧香驚心膽顫,壓根沒顧着想這些,只覺一路異常暢通,毫無阻礙便到了秋蘭的房門口。

透過窗縫朝里打量,屋子裏一個多餘的人都沒有。

碧香推門走了進去。

秋蘭躺在床榻上,呼吸還有些虛浮。她緊閉雙眼,似乎疲倦至極,模模糊糊中聽到腳步聲,睜開一隻眼去看,正看見碧香站在床邊,陰沉沉地看着她,唇角帶着詭譎的笑意。

秋蘭手中的床單一下子就抓緊了。

「你,你怎麼逃出來的?」秋蘭呼吸不勻,警惕看她。

碧香輕巧一笑:「不是逃,是王爺恩準的,如今世子遠行,王爺立馬便取消了禁足的命令。」

秋蘭皺眉,心中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你來做什麼?

「你說我來做什麼?」碧香伸出手,三錠黃燦燦的金子在掌心閃耀:「這是王妃娘娘賞賜給你的。」

秋蘭蒼白著嘴唇冷笑:「她早就不是王妃了,她的兒子也做不了世子,永遠做不了。」

碧香猛地收緊手中的金錠,虛着眼睛看她,半晌笑道:「對,我家夫人如今已經不是王妃了。但是,這是誰害的?又是誰頂替她的兒子做了世子?」她向前走了一步,坐在床榻邊,聲音壓低下來:「秋蘭,你主子奪走了我主子的東西,他不償還,便只能你來了。你終歸不過是主子身邊的奴才而已,賤命一條,我家夫人肯關注你,已是你的榮幸了。」

秋蘭從她的話語中覺出異樣,這人不是來爭辯的,是來要命的。秋蘭的胸口起伏,瞪大了眼睛,拼勁全身力氣,剛大喊了一句「來人!」,便被碧香猛地捂住了嘴。

秋蘭本就身體虛弱,如今受人鉗制,更是無力反抗。剛才那句叫喊已花了她大半的力氣,可等了半晌,門外卻是空空如也,一個人都沒有。

她霎時就明白了這一切的到底是誰的手筆。

世子遠行,身體不適,解除禁足,清空門人,最後再使這麼一招借刀殺人,她效忠了十餘年的淮王,終是將刀刃對準了她……

那一刻,心中的薄涼與自嘲幾乎將她整個人掩埋在渾噩的沙塵之中。她看着碧香拿出手中的金子,一錠一錠地塞進她的嘴裏。窄窄的喉管被堅實的硬度堵住,第一錠還能順利穿過喉管,進到她的胃裏,到第二三錠連續卡入時,只死死將喉嚨封住,無法呼吸,好半天才墜入腸道。她滿臉淚水,無力反抗,絕望至極。嗚咽喚著世子爺的名字,心中卻明白他不可能會出現……

*****

碧香離開世子爺的院落時,消息同時也傳到了淮王那裏。

強行吞金,不會馬上致命,卻會因疼痛難忍而折磨致死。他在幕後操縱着一切的時候,並未想到,杜氏竟會用這樣狠絕的法子。

在他對杜氏的了解里,秋蘭或許會受刑,或許會失貞,或許會缺胳膊少腿,屆時,淮王便會以她不宜呆在世子身邊為由,在朱見濂回來之前,給她一筆錢,將她送到一個難尋的村落。他並不想要她的命。

可淮王沒有料到,杜氏被禁足的日子裏,不光沒有收斂,反倒被激發得更加極端,竟是直接使出了這種殘忍的法子。

他的心裏說不清地矛盾,可如今事已至此,再難回頭。他聽完了消息,沉默良久,終是嘆息一聲,囑咐了一句:「下去吧,別讓任何人打擾秋蘭。」。

他腳步虛浮,踽踽邁入內室之中。心中想着,如此,世子的身世便能永遠塵封了吧。他這樣寬慰著自己,為自己失策的計謀尋求借口,卻沒有料到,此時朱見濂的車輦,已提前踏上了返程的歸途……

*****

朱見濂與沈瓷分開行路后,調頭便回了王府。詩茶會不想去了,世子妃不想見了,滿心破罐破摔的衝動。

他如今只想回王府好好睡一覺。

可既然他根本不想去,當初又為什麼要踏上行程呢?

他想了想,回憶起來,這是秋蘭的主意,是秋蘭想隨他去婺源避暑,結果她沒去成,也讓他白跑了一趟。朱見濂坐在沉悶悶的馬車中,又為自己找到了借口,他想,對,回去得先說一說秋蘭,然後再去好好睡一覺。

他並不知道,此刻的秋蘭,已是氣數將盡,只仰頭躺在床榻,獨自望着空蕩蕩的屋頂,等待生命在痛苦中一點點消耗殆盡……

朱見濂回到王府,未等拆卸行裝,便匆忙朝秋蘭的住處趕去。他心中有無奈需要發泄,二話不說便推開了門,卻發現秋蘭已是臉色慘白,嘴角溢出血,流得滿床都是。

「秋蘭?秋蘭!」朱見濂一瞬間覺得天地都在飛速旋轉,轉頭朝門外吼道:「愣著幹什麼?快去叫大夫來啊!」

「沒……沒用的,世子爺。」秋蘭的一字一句像是用血凝成,她頭沒動,眼睛睜大,淚水慢慢滑下來,這樣無力和悲哀。

朱見濂靠近,勸慰道:「秋蘭,你再等等,再等等,大夫馬上來了。」

「別讓其他人進來……」秋蘭艱難地擠出話語:「奴婢,奴婢有話同您說……」

「好,好,你說,我聽着。」他扶住她的肩,試圖給予她支持。

秋蘭看着他,那雙空洞的眼睛突然有了神采,一邊忍耐著巨大的痛楚,一邊將所剩的氣力匯於舌尖:「世子爺,夏蓮,夏蓮她才是你的親生母親,死於四年前王爺入京述職之時,殺她的人……」秋蘭喘著粗氣,這條命已在生死一線:「下令殺她的人,是萬貴妃,監督執行的人,是汪直……」

朱見濂張著嘴,說不出來。

秋蘭迴光返照,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突然就把他的手握住了,死死的,毫不退讓,眼中含着哀求和決絕:「奴婢,奴婢照顧了您十幾年,請您一定要相信,一定要……」

話音剛落,整個人便如同一條沒掛好的綢子,軟軟地垂落下去,只有那隻手,還緊緊地掛在他的腕上,似在強調她最後的話語……

門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聽說世子突然折返的淮王和提着藥箱的大夫匆匆趕來,於同一時間跨過門檻。大夫上前,探了探秋蘭的鼻息,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很快告退。而淮王愣在原地,望着秋蘭那隻抓着朱見濂的手,惴惴懸掛着不詳的預感。

千算萬算,最後還是算漏了一環。

這一日,這一刻,那個散漫不羈、傲然風流的世子爺,終於不見了……

【第一卷,白如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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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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