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隨風逝(上)

第六回 隨風逝(上)

離開地堡回到廳堂,那群綿山雲峰寺的僧人們一個個悲不自勝,慟哭不止星華子見到羅公遠,黯然神傷道:「羅大人!請跟我來,現場已被保護起來……您一定要為摘星堡,為天下武林作主,除掉那禍害江湖的寧娶風!」說到此處,已然泣不成聲

羅公遠輕聲道:「你是說……這次是……」

律佛道宣已然看破十萬光明世界,無傷無喜,只淡然合什道:「玄渡師侄……已然圓寂了」

羅公遠毫無表情,只僵硬地命令道:「請帶我去瞧瞧屍首」

一推門,見又是與大前夜相同的手法,玄渡的頭顱也不見所蹤,脖頸割斷處染著大片的血液羅公遠示意段志城將隨身攜帶的工具箱拿來戴上手套,驗了驗屍,接着很誇張地四下嗅嗅,一直嗅到段志城的衣服上,罵道:「好臭好臭!你簡直比屍體還臭啊!」

段志城受了奚落,面紅耳赤,羅公遠仍舊嘴上不停:「快說!你幾天沒洗澡了?」

段志城見他居然問出這般毫不相干的問題,只覺太過無禮取鬧,但又轉念一尋思,羅公遠是自己上司,怎能不答,若是有所忤逆,他在朝中眾多大員面前張嘴一提,莫說烏紗,便是命也搭上了,只得硬著頭皮回復道:「有……有三天了」

羅公遠接茬道:「就是嘛!你比屍體還臭,而且三天沒洗澡,那屍體只能是在三天之內死亡的」

星華子哀於玄渡之死,痛楚之下又見羅公遠無恥胡鬧,不由怒道:「瞎子也能看出來,玄渡師兄是剛剛才死的!誰不知他死於三天之內!羅少俠,你這般幸災樂禍,是何道理?」

羅公遠嘻嘻一笑道:「你確定你的玄渡師兄是剛剛死去的?可我為何卻完全不能贊同你的意見?這屍體的屍斑呈片狀分佈,屍僵大部分出現,時值盛夏,屍體手腳皮膚泡軟膨脹,呈白色皺縮狀,若現於手掌、腳掌處,死亡時間便是兩個時辰,但你們看,這白色皺縮狀明明現於手背、腳背處,由此可見,屍體已經死亡兩日了」眾人見此,欽佩莫名,便是段志城這般斷案高手,亦深深為之折服

他右手一撥箱中手術刀,颼颼生風,迅速劃開死者肚皮,那刀並不鋒利,但在他使來,便是一把無堅不摧,可比「沉碧」的聖器,血濺過後,眾人一一捂住鼻口,幾近嘔吐,羅公遠又笑道:「大夥快去吃晚飯罷,莫要餓著」旋即用力一扯,一坨血色模糊的肉腸被殘酷地拉出,除了段志城與熊祿久睹此等場面,已是司空見慣,視若罔聞,其餘眾豪傑雖過着刀口tian血的生涯,卻也沒見過如此凌虐屍首的行為,毛骨悚然,狂吐不已,而李十二娘與蘇怡然雖是江湖上的成名俠女,卻畢竟膽量小於男子,駭怕得幾近昏厥

羅公遠得意洋洋地問段志城:「我可是很看好你的,說說你的看法?」段志城細細一瞧,福至心靈,按捺不住成功的喜悅,忙道:「依屬下之見,屍體腹中只有少量食物進入細腸(十二指腸),可見是飯後半個時辰左右死亡的而現下晚飯時段剛到,照理來講,死者的腹中應殘存青菜頭粗皮,海帶皮等諸如此類的硬質殘留物,亦就是午飯後兩到三個時辰死亡,方才合情合理」

羅公遠可愛地笑着嘉許道:「你真聰明呀」未待段志城笑着享受誇讚,便用力擰了一下他的鼻子,罵道:「簡直是無可救藥的廢物!你用得着生搬硬套那麼麻煩嗎?你看這是什麼?」他一把抓起腸中的肉末,紛紛散落,道:「你的玄渡大師吃肉嗎?」

星華子一驚,起身道:「玄渡大師乃佛門中人,居然吃肉,當真讓貧道大失所望……」

羅公遠毫不客氣地訓斥道:「你跟你師父玄魄道長一樣抱殘守缺,長著猩猩的大腦!非要我說得再明白些么?死者壓根便不是玄渡,而是另有其人!」

宿春海與高景浣皆叫道:「不可能!」武恆軒不敢太過得罪羅公遠,只是怯生生地道:「可……死者穿着玄渡大師的袈裟,並且在玄渡大師的房中被殺……」

羅公遠抬起「玄渡」的手掌,說道:「看看他的食指第二指節,並未有木魚桿磨擦的痕迹,更無念珠壓過的印跡,這是和尚的手嗎?你們憑什麼只靠相同的衣衫,便將一具斷頭的無名屍體說成是玄渡?要我解釋給你們聽嗎?那是因為在這之前,有一個人是被相同的殺人手法害死的,那就是范北鳴!試想,若是兇手真的慣於獵頭,那盈琛師太被毒殺至死又該怎麼說?兇手正是利用你們這種『習慣式』的心理,達到如此效果第一具無頭屍體是真的范北鳴,因為他有親生兒子,完全能辯認得出,而第二具屍體被同樣斬下頭顱,卻未必是玄渡的屍首,但你們的思維已被轉到另一種模式,只是在為死者的被害而悲傷,並為下一步自身的處境而惶惶不可終日,以致於失去了本來完全能夠正確判斷的可能你們現在聽明白了么?」

道宣不禁動容道:「那羅施主所說的這招『移花接木』,是誰人所使?這具屍體不是玄渡師侄,又能是誰的呢?而那真正的玄渡師侄,又是死是活?」

羅公遠搖搖食指,道:「先不急我想說明一下,且不論這死者是誰,死者被害的第一現場,並非這裏,而是在太行禁地的地道深處洞內關於這一點,太行弟子杜長空還有段志城、熊祿皆可作證但他們也看到了,在那個所謂的第一現場,也同樣沒有打鬥痕迹由此可見,兇手與被害者的關係非同一般,習武之人天性警覺高於常人,若只是單單相互認識那麼簡單的話,恐怕也不夠存有將命門破綻直接賣給對方的莫大信任」

羅公遠又起身,對目瞠口呆的群雄道:「再說說那個殺害范北鳴的兇手,他的武功雖可躋身江湖一流好手之列,但若較之他的輕功,那便相形見絀了便是我追趕他,亦費了一些氣力,他拚命逃逸,就是為了掩蓋真實身份,但因這樣行為而暴露的輕身功夫,卻恰好出賣了他這般驚世駭俗的輕功,天下唯有一個人……」

段志城驚呼道:「獨孤……還?」

羅公遠吡牙一笑道:「答對!他亦是昔年參與律佛道宣與景教殷寒對決的一員當年在場的人,多半已死,剩餘的,我試着數一下,便是獨孤還、范北鳴、宿春海、星華子和玄渡當年你們的師父或是你們本人,派遣兇手夜間想襲擊殷寒,卻被寧娶風擊退這五人里的其中一人或數人,便下毒殺害了殷寒二十年後的今日,他又用相同的方法害死了盈琛師太他想掩蓋罪行,以寧娶風為幌,讓你們把矛頭全部指向他,而他棲身暗處,等待時機把你們一個一個全部殺掉」

群雄皆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宿青海啐道:「你別危言聳聽,信口雌黃!」

羅公遠不睬他,又道:「咱們再具體說說這下毒害人之法此毒雖非尋常毒藥,不然亦不會瞬間將內力極強者致死,但也不是獨步天下,最多也不過是毒性極強的孔雀膽或者鶴頂紅關鍵在於下毒手法的技巧性我曾經主動要求在殷寒當年曾經住過的房中過夜,因為我知道,中土人士很講究生死輪迴的,死者生前所住的房間,不論吉凶,都依風俗不再去動它分毫,只欠打掃一番,便可恢復二十年前的原始樣貌,只不過死者已然遠去」他一招手,蘇怡然不顧一旁范韻橫眉豎眼的不滿神情,默默將一張小木桌遞到羅公遠面前

羅公遠笑道:「這便是在殷寒房中發現的小木桌,當年殷寒關節久有疾患,又偶感風寒,便被送回房中,還將飲食一併送入房間盛晚飯的,便是這張小木桌了」他又一伸手,二丈之外的另一飯桌桌腿吱吱作響,緩緩吸了過來眾人親眼見識了這樣一手隔空取物的擒龍功,均是撟舌難下,魂不守舍羅公遠輕鬆地舉著兩張木桌,將桌面對準眾人平視的目光,不疾不徐問道:「諸位,你們仔細瞧瞧,這兩張桌子的表面有何相同之處?」

星華子湊上前端詳少頃一捊長須,語氣很肯定地說道:「這木桌皆是北方紅木所造……」羅公遠一把推開,厭惡地說道:「大哥,相比你而言我跟牛說話更投機些,你還是去吃晚飯」他又揚了揚桌子,眾人赫然發現兩張桌子的表面,皆有一隻清晰的掌印,入木三分!只不過兩隻掌印的輪廓又迥然不同,一個粗獷寬大,一個纖細修頎,是一男一女不同的掌印

羅公遠道:「道宣大師曾給我們進過一個故事,說幾十年前的景佛決,殷寒姍姍來遲,程立雪掌門惱怒不已,猛擊下桌面,將桌面擊出一隻掌形印跡而盈琛師太在四日之前,亦因羅某的言語而激怒,一掌擊在桌面上接下來又有相同的事情發生這張被程立雪擊中的桌子,被刻意盛上酒飯,端到殷寒的房間,殷寒過於勞頓,亦未待就餐或是上床就寢,便趴上桌上熟睡過去而盈琛師太亦是這般,由於過於激憤,伏在桌面昏沉過去然而奇怪的是,殷寒吃了幾口飯,次日便死掉,盈琛師太功力稍遜,半日便死,可盈琛師太並沒有吃飯!可見這並非飯食的原因難道說是這木桌有神奇魔力,只不過多一個掌印,而人只要伏在上面,就會被毒死?」

一道閃電劈空,裂過漫漫長夜,雷聲大嘩,眾豪傑在這展現人性的審判之光的映照下,面無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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