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揭掉蒙眼布后,林涓喜一眼就看到了漆黑天幕中嵌著的一顆顆淚珠般晶瑩透明的星子,冬季的荒原遼闊蕭索,風呼嘯而過。

她嘆了口氣:「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了——這些星星。」

傾泓也抬起頭,看着璀璨夜幕,緩緩吸了口清寒的空氣。

剛才的哭泣和傾泓及時的關切舉動,讓林涓喜徹底平靜了下來,她說:「真是謝謝你,那些台階,很費力啊!」

「客氣了!」

林涓喜捋了捋耳邊碎發,感念道:「其實你也可以飛上去的,像李鄴那樣,你是覺得我當時的情緒不穩定,想讓我平靜一會兒,才那麼辛苦地慢慢走上去。」

「不辛苦,你很輕。」傾泓眸光淡淡,「林小姐,你今天竟然當面提出要離開,這幾乎等同於宣佈造反,主人對你還算好的了,一般人都不知道要被剮多少次。」

林涓喜嘆口氣:「我真的是、真的是,想離開李府。」

傾泓平靜地說:「事已至此,離開是不可能的。人生就像一盤殘局,你唯有盡全力把它下的最好,而不能試圖去改變遊戲規則。這是我常常告誡自己的話,但是也很難做到。」

林涓喜聞言笑了。

看着星光下她秀麗的笑顏,傾泓嘆道:「林小姐,你是個好女孩——」他的話沒說完,他那帶着嘆息和惋惜的眼神,讓林涓喜明白了他咽下去的話是什麼,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林涓喜心中酸澀:「他把袖子從我手裏抽出來,太不給面子了。」

傾泓淡淡一笑。

林涓喜抬頭定睛於傾泓,他肌膚是健康的小麥色,五官濃秀俊朗,剛那淺淺一笑,真是散漫奪目。

傾泓不解:「怎麼了?」

「你們妖精,都這麼好看嗎?」

傾泓一怔,說:「這就像,不是所有人都長得美一樣。」

「哦。」林涓喜點點頭,「你是什麼成得精——別介意,不想回答沒關係。」

「不。」傾泓搖搖頭,「我是蛇,一條紅色的蛇。」

林涓喜張了張嘴,繼而笑笑:「看不出來——那你不用冬眠嗎?」

「不用。怎麼了?」

「沒什麼,想起來張曼玉的《青蛇》裏面,青蛇和白蛇冬眠的樣子。」

傾泓也笑了:「要是還冬眠,就不算修成人了。」

林涓喜突然說:「你知道李鄴為什麼不殺我嗎?」

傾泓目光飄向前方,他烏漆的眸子如周遭夜色,好像茫茫黑暗的一部分,他帶着幾分嘆息說:「我也不知道。」

林涓喜見狀,不再問。

「不說這些了。」傾泓說,「你沒事了吧?」

林涓喜一攤手:「我有什麼事兒?就是過年的好心情沒了。」

傾泓微微一笑,伸過胳膊說:「抓着,可要抓緊了。」

林涓喜詫異,照做了,他袖上的繡花有些扎手。

下一秒,兩人騰空而起。

林涓喜驚呼一聲,眼看着地上一切以極快的速度變小,她又驚又懼。

耳畔是傾泓低沉的聲音:「別怕,你掉不下去的,就算掉下去了,我也可以抓住你。」

「可是——」不知道是害怕,還是風太大,林涓喜聲音帶着微微的顫抖,「我有恐高症!」

整個人還在不斷飛升,飛升。

可以看到鳳凰城全景了:南邊雄奇偉麗的山巒此刻秀美玲瓏,似掌上美石般可愛;西邊荒原遼闊蒼涼,延伸至星子墜落的天盡頭;城市如彩綉輝煌的徽章,精細華美,好像被四周廣袤黑暗捧著的明珠,環城公路卻恰似明珠的一圈圈光暈,烘托得城市越發柔亮剔透,美好難言。

慢慢地,林涓喜不害怕了,注視着難得一見的景緻,乘奔御風,毫無阻擋,彷彿世界之大,可以任她遊走。灰暗殘敗的心境和暖起來,蓬鬆溫軟,如一顆棉花糖,思緒好似自己的滿頭青絲,輕舞飛揚,觸著仿若近在咫尺的晶瑩透亮的星星。

她忍不住笑出聲來。

傾泓看着她秀麗的臉,蒼白晦暗一掃而光,喜悅輕快,宛如上元佳節,孩子擎著艷紅剔透的冰糖葫蘆,俱是單純的歡愉,交相輝映。

「要下去了。」傾泓提醒。

緊接着,林涓喜就感到自己在高速下墜,好像在玩蹦極,忍不住尖叫出聲,強勁的風無孔不入,似能將人撕成碎片。

終於,腳落在了實地。

林涓喜扶著傾泓,喘著氣,好半天才緩過來,笑盈盈地說:「這麼一折騰,心情好多了,好像把煩心事都甩到了天上——你治好了我的恐高症,謝謝了!」

「不用謝——我走了!」

林涓喜這才注意到,自己此刻已經在院子裏了,不過,是在樓頂上。

這可怎麼下去呀?

「傾泓……」林涓喜喚道,轉過身愣住了,身邊空空如也,傾泓居然一瞬間走了。

「喂!……」林涓喜急了,喊了幾聲,沒有人。

林涓喜家所在的公寓樓,樓梯一直往上,到了頂層,通過一扇小鐵門,可以到達樓頂,太陽好時,左鄰右舍都會上來曬被子。小鐵門上著鎖,每戶配一把鑰匙,她今天沒有帶。

走到鐵門跟前,呵,果然鎖著,斑駁的銹跡,讓她一時怔在那裏。

家裏沒電話,只得給許嫣然打手機,她設置著自動關機,十點一刻。

撥通號碼,林涓喜將聽筒貼近耳朵,心裏祈禱著。

裏面傳來了布蘭妮的《toxic》的彩鈴聲,林涓喜心頭一喜,許嫣然還沒關機。

很快地,許嫣然接通了,聲音清醒萬分,帶着焦慮:「涓喜嗎?」

「是我。」

許嫣然急忙說:「你在哪兒?」她看來擔心壞了。

「我沒事,就是被關在頂樓了,你快拿鑰匙上來,給我開門!」

「啊?……好,好的,我馬上上去!」

掛了電話。

林涓喜將手機裝口袋裏,左右得等一會兒,便索性仰頭看着星空,回味剛才暢快的飛行——真是爽透了!

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她回過身,泛著微光的小鐵門旁,俏立着瘦小的許嫣然,她在睡衣外套著厚重的羽絨服,撒著棉拖鞋。

林涓喜忙跑過去。

許嫣然錯愕地說:「天哪!你真在這兒?」

「那你以為呢?」

許嫣然睜圓眼睛:「我以為你和我開玩笑——誰能想到你這時候一個人在樓頂,夜觀天象嗎?」

林涓喜胳膊肘杵了許嫣然一下,說:「趕快回家吧,我都要凍死了!」

許嫣然打量著林涓喜,又是一鄂:「你穿這麼少?衣服怎麼破了?」

林涓喜這才發現,自己穿着那身偷竊用的黑色運動服,腰間還有兩個鼓囊囊的腰包,裏面是槍-支蟹爪鈎迷-葯等物,自己從紫虛觀出來,神思恍惚,居然就這樣跑去見李鄴了,而且,在石階上那一跤跌得不輕,膝蓋、胳膊肘全破了。

迎著許嫣然狐疑而關切的眼神,林涓喜不在意地笑笑:「我摔了一跤——」

許嫣然不再追問,說:「走吧,明天還要去你舅家呢,又是大過年的,傷風就不好了。」

林涓喜點點頭,當下兩人下了樓。

林涓喜一直垂著頭,默默跟在許嫣然身後,許嫣然也不說話。

到了自家門口,開了門,許嫣然先進去,林涓喜跟後面。

門反鎖好,換了鞋,許嫣然發現林涓喜還是愣愣站着,維持剛進來的樣子。

許嫣然眉宇浮上不安,很快恢復如常,推了林涓喜一把,說:「快換鞋,睡覺——我給你沖杯板藍根吧?」

「嗯?」林涓喜才回過神來,一臉茫然。這一天的經歷太跌宕起伏,林涓喜忍不住去想。

「我說我給你沖一杯板藍根,你可能受涼了。」

「哦,好。」

林涓喜踢掉鞋子,脫了髒兮兮的衣服,這才發現身上有多處擦傷和淤青,兩個手心傷處的血都凝固了,好似大理石上暗紅的斑紋。

瞅了眼廚房中許嫣然的身影,林涓喜迅速穿好睡衣,爬上床,尋一個毛絨熊墊背後,再拉過被子蓋好,偶爾碰到傷處,針扎一樣疼。

一時許嫣然端著杯子過來了。

「這麼利索就坐床上了。」許嫣然在林涓喜床邊坐下。

林涓喜接過杯子:「我太冷了。」

真正坐在家裏柔軟的床上,握著燙手的杯子,嗅着鼻端甘苦而熟悉的板藍根味道,林涓喜才完全放鬆下來。

委屈心酸湧上心頭,她差點以為,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垂著頭,看着被子上的小熊圖案,只想哭。

許嫣然凝看着林涓喜,掩藏着擔憂,卻什麼都沒說。

林涓喜將杯子放在床頭柜上,冷不防伸臂抱住了朋友,眼淚終於溢滿眼眶,她不能開口說話,不然肯定會被發現哭了。

好歹平復,林涓喜說:「明天就年三十了,好開心呀!」

許嫣然微微笑道:「我也開心!」

「怎麼今天這麼晚都不關機,剛給你打電話,聲音也清醒地很。」

許嫣然笑道:「用手機看小說呢!」

林涓喜疑問道:「是不是我每次不打招呼出門,到了晚上還沒回來,你都睡不着,開着手機?」

許嫣然拍拍林涓喜肩頭,說:「怕你被喵星人劫持走了。」

林涓喜就笑笑說:「明天去舅舅家,咱們多住幾天,他家好玩兒的東西可多了。」

許嫣然點頭:「我初二就回來吧,畢竟是別人家,大過年的,已經夠麻煩了。」

林涓喜微微一笑:「那你乾脆嫁我家得了。」

許嫣然臉一紅,啐了口:「我才不呢!」

林涓喜笑道:「為什麼?我家那倆位爺,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樣有身樣,你也是個美嬌娘,樂得君子配淑女,有什麼不好了?」

許嫣然拿過枕邊公仔打林涓喜:「你再說我明天不去了。」

「好好好,我不說了——早點兒睡吧!」

許嫣然關上門自去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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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話妖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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