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急調騎兵擒匪王

第二節 急調騎兵擒匪王

2、

微山湖邊調急兵,夜下設伏擒匪王。籌劃細密的公安隊百密一疏上了當,足顯出了匪王四老虎的招兒高,難怪他能當上全湖西連日本人都踩腳下面的王。

再絮叨一遍微山湖邊的黃昏景兒,真真的,很美很美。

藍的天空款款地融著藍的湖水,圓的天邊潤潤地含着圓的落日,翠紅中淳著嫩黃,乳白里膠着脂青,還有晚霞,把湖水,把藍天,染得那樣靚麗、動魄,還捎上了打麥場,也皴上一層濃濃的金黃,人看了后,就是帶勁提勁兒。

劉家灣里,劉家是大姓,年年都是伙著收麥子,那選在村外面的打麥場,碾得又大又圓,還常年的用。

打麥場臨着一棵大柳樹,五冬歷夏的,成了男人說話、女人捺鞋底的共用場所。

眼下面,這打麥場做了練兵場。

公安隊行動排的戰士們剛結束下午的操練,正分成四路兩排,肩槍立正,站在飯盆兩側,聽排長鄭義明講評今天的操練。

鄭義明是山西陽泉人,打小沒爹娘,會走路就串百戶上千門的要飯,練就了叔叔大娘的會說話,可會嘴皮子不頂用,照樣挨餓,長大一點了,串村走戶的夯土坯,最好的光景也就想個肚子飽。有道是啥人有啥福,玉皇爺不餓死小家雀,傢伙兒竟然沾了日本人的「光」,快要餓斷氣的時候,讓越過黃河趕赴前線抗日的八路軍115師拾起來,兩頓飽飯吃完上了平型關。應了龔自珍的那句話,天生我材必有用,夯土坯練就的膂力派上了這用場,平型關大戰,人家用槍他使棍,碗口粗的棗木棍,他舞起來像飛輪,三個鬼子的小腦袋兒,砸成了爛西瓜,還攆散了一個土包上的鬼子陣地。戰後得到了李天佑團長的親口表揚,獎給一身八路軍服,一雙鬼子腳上扒下來的大皮鞋,還破格提升戰鬥小組長,這可是出了大風頭。從那后,打仗就像喝蜂蜜,總是衝到最前頭,可也怪,子彈啦炮彈皮什麼的沒沾過身,槍林彈雨的這些年,算是115師的一大奇景兒,所以升的快,現在已經是近百人的大排長了。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雖說官至了這個長,可夯土坯的行市兒改不了,說話走路總愛揮擺兩胳膊,看眼下,正揮着胳膊講評,講評完了,又揮胳膊打拍子帶全排唱飯前歌,上百個大男人,直愣愣的粗嗓門,南腔北調的,把柳樹葉子震得直晃蕩,引來老的小的村民們圍着看,尤其是大姑娘小媳婦的,還樂呵呵的指點着評,窘的戰士們更有精神氣兒,歌兒唱得更是響亮。

大刀向鬼子頭上砍去

全國愛國的同胞們

抗戰的一天來到了,來到了,來到了

前邊有東北義勇軍

後邊有全國的老百姓

……

《大刀曲》、《義勇軍進行曲》、《八路軍軍歌》輪著唱了兩遍,鄭義明才一收胳膊。

穿着灰軍衣的這些個精壯男人唰的無聲,眼光卻開始遊離散亂起來,都偷偷地瞧近前的菜盆,黑瓦盆里盛滿了紅燒草魚,那些草魚,正抿著小嘴兒,躺在錦被樣的紅湯里,像著了嫁妝的新娘子,擺着樣兒的勾他們。

行動排是昨晚上才從湖西腹地的大青山裏拉來的,雖說只離五十里,可吃食上卻天上地下大不同,那邊連鹽粘高粱面窩窩頭都吃不飽,更甭說這滿盆的大草魚了,他們哪能抗得住這樣的勾?肚裏的饞蟲早變成發威的孫大聖,鼻孔吸啦吸啦地拉風箱,滿臉着急的埋怨這山西侉子腔難聽,惹得周圍看熱鬧的男的女的孩芽子又呲呲地呲呲笑。

「今兒的歌子,唱得很好……吸吸……保持啊,」鄭義明也被草魚的飄香黏住了,嘴巴子拉出了哈喇子,「開飯!」

戰士們自然最愛聽的就是最後這兩字,轟一聲,像散了穴的蜜蜂捅了窩的馬蜂,以小組為單位,圍在飯盆前,解下腰間小瓷碗,盛飯盛菜,狼吞虎咽的海吃起來。

一輛自行車急急地騎來,騎車的秦曉明老遠的揮着手喊,「鄭排長,緊急任務……緊急任務!」

鄭義明見狀沉了臉,惱怒地嘟囔,「我早說了,好飯不好吃,不信?這不,來事了?咳。」說着,把碗一撂,氣嘟嘟地小跑着迎上去。

秦曉明老遠的跳下車子,跑得氣喘吁吁,迎上來直截了當,「鄭排長,彭隊長緊急命令,行動排集合,半小時后出發,目的地……路上告知!」

「呵,又有激仗打了?」鄭義明剛還為耽誤吃飯而心惱,一見秦曉明的急切和氣喘吁吁的語無倫次,知道這仗又是端鍋的,當下轉怒為喜,上前巴結樣的拍他後背,「好兄弟,說,這回,煮誰?」

秦曉明白他一眼,見鄭義明急切,故意地吊他,悠然地直等到自個氣兒喘勻實,「煮誰?煮小的,能動你山西大地方來的小南蠻子?給你,撿大個的,」先看一下四處,沒人,再左手揪住鄭義明的右耳朵,右手伸出四個手指頭,神神秘秘欣喜道,「這個,大傢伙吧?老鱉窩裏今兒夜裏拱出頭來了,彭隊長高興,我推薦,選最強的你,加最旺的火,無論如何,今兒晚上也要全燉了。」

「嘿,嘿嘿!」鄭義明裂開大嘴先笑,兩手不知抓哪裏好,「怪不得剛才柳樹枝上喜鵲叫,咱正琢磨啥好事來了,結果是燉老鱉呀,這王八羔子可伸頭了,看我這回不把他大腸頭的屎捏乾淨!」

「哎哎哎,」秦曉明眨會兒眼皮子,「我說,我這大老遠的給你傳信,怎麼着也得……」

鄭義明大大咧咧,「好說好說,你不是就想要這付德國望遠鏡嗎?打完這仗,逮著四老虎,送你!」

「幹嘛打完仗呀?現在!」說着伸手就要去摘,「我戴着,完后,往彭隊長身邊站,和他一起望你們衝鋒,多拽!」

「你拽?你再拽也是個跟班的,」鄭義明急忙斜一步躲開,「你拽,我可就成睜眼瞎了,嗨嗨嗨,別急別急,別再搶了,說好了,打完這仗,這,歸你,我用四老虎的。」說着轉頭,向遠處全場猛地大聲的喝,「全體都有,停止吃飯,集合!」

令來如山倒,這是八路軍最鐵的規矩,全排的戰士倏地放下碗筷,提槍攜彈,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后,轉眼間,排成兩隊,挺胸收腹,目光炯炯,氣勢昂昂。

行動排就是行動排,雷厲風行!

3、

西邊的太陽落山了,微山湖上靜悄悄,夜光下的伏擊地里,也是靜悄悄……

絢麗的晚霞收起來了,天漸漸地成灰色,黛色,最後黑下來了,喧鬧了整日的微山湖,終於靜下來,隱進漫天的幕帳,像是在期待着什麼。

月光升上來了,半輪新月恬恬靜靜,時不時優雅地梳理一下悠悠的散雲。

彭琦輝蹲在土坑裏,兩眼炯炯地放着光,緊緊地盯在月光水銀般鋪撒的土路上,左手挽右臂的衣袖,挽上放下,放下又挽上,握著駁克短槍的右手掌早沁出了汗珠。

按說,十幾年的出生入死,腥風血雨,這樣的夜襲戰,對他,不該這樣亢奮,但是,對手是四老虎,湖西第一大匪王、大漢奸,大魔頭!四年了,推來殺去,絞盡了腦汁,費盡了智勇,這個老對手,猾得像泥鰍,凶得像鱷魚,始終是血相濺,聲相聞,而蹤無影,還成就了他今天騎在日本鬼子頭上拉屎拉尿的湖西王,真是奇了怪。今天,可是真逮來了面對面較量的機會,如果伏擊成功,把這個禍害湖西抗日大局,惡貫滿盈的大漢奸四老虎生擒活捉,那……

這個時候,雖然離日本鬼子投降剩下不到一年的時間了,歐洲戰場上硝煙已散,希特拉的那些戰敗的將軍們,正彎下筆直的脊樑,低下高傲的頭顱,無奈的、認真的,在埋頭擦著盟軍佔領者的皮鞋。盟軍到處張貼的「不向戰敗者道謝」標語,道盡了德國人、意大利人的悲涼、無奈與絕望,當然,這是他們應該得的懲罰。同樣,扛着膏藥旗的日本軍人,在中國、緬甸、東南亞、太平洋各戰場,正被盟軍打得心驚膽顫,屁不在腚,對前景,也是兔死狐悲,萎靡頹廢,任戰敗的魔鬼掐按着他們命運的喉嚨,全面抗戰勝利的和平曙光已經衝破漫天的硝煙,冉冉升起在東方的地平線上。

但是,一個怪異的現象出現來了,那些個二鬼子、跟班的頑軍、偽軍、殺人越貨的土匪,也就是漢奸籠里的中國人,卻越過病入膏肓的日本軍,瘋狂地更加兇殘地追殺堅持抗日的軍和民,都想着最後的瘋狂抓一把,為日後容身的地盤墊墊腳後跟,抗戰形勢進入最為複雜最為混亂的時刻了。

也就是在這個最為複雜、混亂的時刻,影響當時整個湖西區域抗日局勢、為中國共產黨「七大」召開做出安全大貢獻的擒凶除奸行動,步入到了最緊張的最關鍵。

宰了他——四老虎,再沒攔路的啥樣子的虎,連接延安和山東、華南根據地的湖西走廊,就從此一馬平川了。

這樣的重要意義,這樣的難得時機,能不使彭琦輝亢奮?

初秋的夜,格外的靜謐,月牙兒像港灣,亮亮的,高高的掛在小王莊村口那棵老槐樹梢上,裏面人影兒像皮影,一動一動,那是世外的嫦娥、吳剛,在悠然悠閑地生活。豆田地里的蟋蟀用大腿鋸著自己的門牙,磨出悉悉簌簌的歌,藉著徐徐吹的涼風,和著莊稼的清香味兒,一同送到民警們的鼻子尖,民警們攏著袖子抱着槍,或坐或躺在壕溝里,任憑涼風、清香、蟲鳴的滌盪。他們多是農民出身,太熟悉,太喜歡這清香的莊稼氣味了,這清香的莊稼味兒,孕育著豐收,希冀望溫飽,也撫慰他們成年緊張張繃緊的心。

張湘民是湖東桃花山軍分區的警衛戰士,上一次護送山東軍區黨委書記黎玉過微山湖到延安,歸途打了場遭遇戰,黑夜中與部隊失散了,在微山湖邊兒摸索了好幾天,最後找到公安隊,成了一名公安民警。

警衛戰士和常年戰鬥在鬼子窩的公安民警到底不一樣,蹲坐的時間一長,鬆弛勁兒就上來了,先是手捂著嘴巴,悄聲打了個長長的哈哈,再伸出腦袋到溝外,轉頭望望前面的公路,公路仍然是銀白色的,泛著青光,沒有一絲兒聲響,靜得像到了另一個世界。

「等人的滋味真不好受,真不如痛痛快快的干一仗,上去,刺刀見紅,噗嗤,咔擦,乾脆利索多帶勁兒。」他搖著頭,氣鼓鼓的自言自語。

不想,埋怨話挑開了鄭義明的眼皮子。這鄭義明也是有名的閑不住,最會在別人身上尋開心,當下,眼皮子一睜,來了主意,一拔銜在嘴裏的狗尾巴草,趴在了張湘民的耳朵邊,「憋難受了?給你說個新鮮事,提提神,知道石楞子先前幹嘛的不?打獵的,一槍能穿兩個分頭跑的兔子眼珠子。」

張湘民才入行,水淺,自然不知道鄭義明的輕重,果然上當,立即來了精神,頭一歪,接上了火,「真的?」轉身向左邊撇一眼,石楞子正勾著腦袋睡着覺,「就他?他一槍倆兔子?那賴呆樣?」

「誒誒,人不可貌相,湖水不可斗量,騙你死全家,他就在跟前,不信你問問?」鄭義明見張湘民認真,心裏直樂。

張湘民入圈了,抬起左肘,捅捅蹲坐在溝底的石楞子,伸過腦袋低低地喊:「石楞子,石楞子——睡啦?」

石楞子雖然年紀小,卻是個老行動隊員,蹲伏的經驗自然豐富。這時候,正盤著兩腿,端坐在溝底,胳膊摟抱着盒子槍,下巴頦抵在槍管上,閉着眼睛,一動不動地不答腔,像是睡著了。

張湘民輕輕地推,「誒誒,醒醒,醒醒,別睡啦,鬼子來了咋辦?連點警惕性都沒有,怎麼能幹好行動隊?」大著口氣的充領導的教訓石愣子。

「你就好好地在窩裏趴着,別急里爬差的,上輩子猴托生的?!」石楞子惡聲惡氣的,像地下突地長出的芨芨草,一下子刺在張湘民的腚幫子上。

張湘民這才想起石楞子是有名的愣頭青,話沖得能噎死牛,吃了個大窩憋,才明白上了當,再找鄭義明,大排長早歪過身子,沒事樣的睡著了。

張湘民撇撇嘴巴子,看左右,沒人理。成了孤家寡人,也不好再往道上瞅,真真的受孤單。

手賤閑不住,過一會兒,張湘民又來事了,右手不自覺伸進衣服兜里,掏出下午卷好的喇叭煙捲兒,噙到嘴裏面,摸出火石就要打。

石楞子卻有三隻眼,一巴掌把煙和火兒打掉在地上,跟着低聲惡狠狠地斥,「鬼子專照亮點打,想吃鐵皮花生米?!」

張湘民吧嗒吧嗒嘴唇,被噎得半天沒吱聲,他可不敢回過去,理虧還是事情小,剛入公安隊時他就知道,石楞子和鬼子兵,一肚子的深仇大恨,時不時就發硬發愣,愣勁兒上來誰都敢瞪眼,就連彭隊長,都被噎得臉紅脖子粗。再說,他當兵的來頭,一個人報血仇,連着殺了三個鬼子兵,扛着三棵「三八」大蓋來投隊伍,也是誰都不得不服氣的大功臣。

張湘民見這個惹不動,無奈何的蔫下,只好低下頭,就著月亮光,把煙捲兒找著拾起來,放進褂子口袋裏,咬着牙,小聲的自個泄火氣,「狗日的四老虎還不來,閑得老子仫亂!」

湖東湖西說話反差大,他說的是山裏土話,仫亂就是心癢。

「來,嚼塊煎餅磨磨牙,」張湘民轉了好運氣,趕上這會兒石楞子心情突然好。心情好的石楞子遞塊煎餅過來,「裏面卷著鹹魚呢,還炒辣椒的呢。」他人楞心眼靈,知道對張湘民剛才有點過了分,愣人有楞招兒,他用煎餅向張湘民示好緩尷尬。

「就這?磨牙?」張湘民不識木,可認為找著好機會,滿是鄙夷的抬胳膊擋過去,「唉,這湖西呀,啥都溫性,哪趕得上俺湖東?要磨牙,還是山裏的壯饃,硬得就像嶧山上的石頭蛋,一個下去能飽三天。」

「咦,」石楞子來了興趣,把腦袋抵過去,話音里充滿著好奇,「整天聽說,嶧山上的石頭蛋子大,您說說,還能大過村西頭的石碾子?」

「唏,」張湘民一下子來了勁兒,禁不住地挺直腰身,耍了大牌,充足了大個兒,嘴巴子一瞥,像看井底的綠蛤蟆一樣,斜眼珠子把石楞子上上下下瞅一遍,「沒見過大世面!還石碾子?在嶧山上,隨便撿塊石頭來,橫著能把小王莊給蓋了,豎着怎麼着也能比你的個頭高八個。」

「吹牛!」石楞子沒見過山,自然不信,一臉的不屑,他堅信張湘民耍貧嘴過硬勁兒。

「吹牛?嘿嘿,」張湘民欠欠身子抵住石楞子的臉,「你井底的蛤蟆見過多大的天?家的老人沒給你說過?泰山雄,黃山秀,趕不上嶧山的大石頭,嶧山早比過好漢子的梁山了。」

「嶧山還真的那麼好?怪不得傢伙兒們都誇,咱的公安隊,就是從嶧山上拉下來的,可惜呀,咱沒趕上。」石楞子真是有點感慨了。

「你也有別的抓手呀,全隊的都說你的槍法好,剛才,咱排長還誇你能打兩隻分頭跑的兔兒眼珠子哩。」張湘民人憨厚,心眼而卻不少,在這裏等上了石楞子。

「瞎吹,排長那是虛誇,別信他的。」石楞子嘴上這樣謙虛說,語氣里早已經得意洋洋了。

只可惜,山裏來的張湘民到底實誠,沒聽出石楞子的話音兒,直打直的對過去,「你說的可是不對,剛才排長罵誓啦,他說假話死全家。」

石楞子胳膊肘子一拐他,「你知道個啥呀,他全家早就餓死了,所以才敢這麼發毒誓,知道咱排長梢子棍為嘛使得溜?打懂事拉要飯棍拉的,他還吹他戳掉的狗牙有一籮筐,你信?嘻嘻。」

「噓!」不遠處,傳來一聲低低的喝令,「有情況,準備戰鬥!」

兩個人連忙分開,同左右一樣緊張,把身子貼緊腰牆的同時,槍口對準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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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西抗戰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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