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番四 長相思（二）

慕卓在年幼尚不記事時，便被作為慕家清客的師父從乞丐堆里撿來養大，傳授了一身的手藝；而據說他師父也是這麼被師祖撿來的，再往上追溯到太師祖那輩，大概就是當年追隨慕家先祖正軒先生一同抗擊外敵的大人物之一了吧。

只是，無論那時候有多少精彩的故事，也都早已淹沒在了時空之中，無人知曉了。

慕卓與他教完徒弟便離開慕家、去雲遊天下的師父不同，這貨年紀輕輕就掌握了妙手回春的醫術，卻半點也無救死扶傷的仁心。

對他來講，把他養大的慕家就是他的家園，而一同長大的慕長雲就是他效忠的對象，所以除了慕家上下，之外的人與事他統統不關心。而他理想中的生活，就是窩在舒服的小院裏，晒晒太陽種種草，睡睡懶覺做做葯。

這個夢想曾被寡言毒舌的護衛長慕江嘲諷為「早衰之人的養老生活」，但慕卓並不理會，依然一心一意地往這個目標執着地前進。

即便如此，當初家主慕長雲接任慕家后沒多久，老管家突然發病去世，在並沒有培養出合適的接任者的情況下，慕長雲在地位未穩不敢輕信他人，便找到了他這裏幫忙，他依然毫不猶豫地擔起了慕家內外管家的職責。

理想是一回事，但總會有些更重要的人或事，讓他違背理想，開始了忙碌的生活。

而如今十來年過去了，眼見着家主當年挑中的慕和，也從稚童長成了如今靈慧的少年，慕卓只覺得自己解脫的日子就要來了，愈發下狠心地把大小事務統統扔出去，只把慕和忙得恨不能手腳並用，他卻一下子輕鬆了下來，只需偶爾出面把把關，就萬事大吉了。

更讓他欣慰的是，自己院子裏的空了十年的地，終於再次種滿了各種草藥，一片欣欣向榮。

滿以為他終於快要解脫了，然而世事難料，不過是一段時日的相處，他居然不明不白地招來了個「女土匪」！

幼時他常年跟在師父身邊學藝，除了與少爺一道讀書時相處較多，與少爺的兩位妹妹們幾乎是沒有什麼交集的。而年長后他更是恪守禮儀，從不會跑去內院裏，對兩位小姐也就停留在見了面能認出來打招呼的程度。

然後有一天，敬愛的家主大人，把家業扔給妹妹，然後跟着野男人跑了！

如果他能預見未來，慕卓想，他一定會在那時哭着求着阻止家主，哪怕再晚上幾年，讓他把慕和教出來，徹底擔起了管家的擔子也好啊……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

於是慕卓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開始了輔佐兩位小姐的生活。

再後來，小小姐嫁出去了，家裏只剩下大小姐一人做主。

大小姐聰慧、靈敏、外柔內剛，更兼手腕魄力都不缺，作為家業的執掌者，自然是讓人無比欣賞的，但也只是欣賞了，慕卓內心一直有道清晰明了的界限，將自己與主家之人劃分地清清楚楚。

本以為他的生活並不會有太多的改變，可後來他漸漸發現，隨着大小姐對於執掌家業越來越熟練於心后，他的生活卻越來越水生火熱了起來。

慕長思剛開始代替家主出面時，很是遭到了手底下一些執事們的背後非議。可隨着時光的推移，慕家大小姐展露出了果決的手腕與非凡的魄力，以同家主全然不同的行事風格，進行了幾次重大決策后，所有人看向她的眼神，都漸漸從懷疑與評估，變為了敬服。

而慕長雲完全沒有回來重掌家業的意向。

過了不久后，終於有消息從慕家商行的活計口中流了出來：除開慕家小小姐出嫁時帶走了一半，慕家的這麼許多剩下的產業，竟全部都是將來慕大小姐的嫁妝了！

即便人們不理解慕長雲將家業統統送出的做法，卻不妨礙他們心中愈發火熱。

慕家大小姐，德言工容自不必說，本就是城裏許多人家求娶的對象，如今更知其自帶如此龐大的一筆財富，即便並不真說要貪圖她些什麼，但只需將她娶進了門，自然就是一家人，自家的財富水平就一下能上好幾個台階！

誰會嫌棄自家的地位太高呢？

於是，慕家的門檻都快要被各路媒婆踩塌了！

然而好幾個月過去了，所有的登門的媒婆甚至都沒能見上慕長思一面，就全部被管家慕卓給打發了。

日子久了，心裏有些想法的人家，看着慕卓的眼神都開始不對起來。

他們自是不會相信慕長思自己不樂意理會，反而猜疑起了慕卓，認為他身為管家，卻覬覦主家財富，不少倚老賣老之人甚至出面來旁敲側擊地提醒他，真是讓慕卓哭笑不得。

而等他見了慕長思，哪怕只是隱晦地提一提這麼許多人家的求娶意向，就會換來對方深邃而憂鬱的眼神。

如此幾次，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就是個雙面擋箭牌，簡直裏外不是人！

尤其是等趙嵐夕開始追求大小姐后，他的日子越發難過了。

對方是大官戶人家的子弟，又是王爺手底下的幕僚，自是目下無塵，全然不將他一個管家放在眼裏。他將慕卓當做了情敵，於是在慕長思見不到處，對他言辭擠兌或是故意無視的事，簡直數不勝數。

慕卓自然不會去跟個衙內子弟一般見識，但平日裏的工作效率卻因着此人的出處留難而平白生出了無數麻煩。

最終慕長思聽聞了此事，思量不多時，便親自寫帖約見了趙嵐夕，輕聲細語地將人給拒絕外加嚇走了……

慕卓並沒有能聽聞那次談話，但他瞧見了趙嵐夕離開時那鐵青到極點的臉色，憑着多日來的了解，他私下猜測，大小姐怕是放話要招贅，才能把趙大公子給嚇成這樣。

事實證明慕卓也並沒有猜錯。

慕長思本就是抱着留在千蒼，留守慕家的打算，那趙嵐夕糾纏不休，她便毫不猶豫地把這想法透露了給他。

只是她發現，自那以後，自家的管家便開始事事都繞着自己走了。她眼看着慕卓將大把大把的事務一點一滴地教給慕和，然後就跟見了大灰狼的小白兔一般，一瞧見自己的影子，便溜得影子都不見了。

這讓她感到萬分有趣，甚至興起了多嚇唬嚇唬他，好逗著玩的想法。

於是，兩人私下裏你追我逃的戲碼便拉開了帷幕。

即使明面上，二人的關係依舊客氣而融洽，但人後卻真是難以形容。慕卓發愁的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大小姐這般行事，千蒼關於她與他的傳言也越發多了。

慕長思卻並不在意這些。

或者說，從前的她或許會非常害怕這樣的流言蜚語，可在如今見過世面，又手握財富后，她的想法早已變了。

她十分明白，自己與慕卓之間並無半分旖念。慕卓只將自己當做主家，而自己，或許是將他當做了半個兄長，在哥哥不在時，自然就成了她關注的重點對象。

可世人便都是只相信自己所以為對的想法，比如他們以為自己恨嫁，便天天派媒人上門；他們以為自己一個女子，嫁人後必會將手上的產業交給夫家，便處心積慮地算計；他們以為所有人都與他們一樣對這龐大的產業心有渴望，便以為慕卓想近水樓台先得月，仗着管家的身份「騙取」自己的感情。

何其可笑。

所以在不久前，慕卓一臉嚴肅地想自己說這些事時，她便是這麼回答的：「無論我將來出嫁還是招贅，必不會尋一個會有這般想法的庸人，也不會尋一個會信這般說法的蠢人，那又有何可憂心的呢？」

慕卓無言以對，只能在心裏腹誹，等家主回來，您直接把這話跟他說去吧！

而如今，家主終於就快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