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番四 長相思（四）

直發了會兒愣，慕長思才想到捧起手中之物細看一番。

馬車中光線昏暗，尚未來得及看清，先有一陣檀木獨有的清香自手中傳出。慕長思接着晃動中窗外飄進的些許陽光，方看清，掌中所捧乃一朵紫檀木細雕的牡丹。

整朵花不過半掌大小，雕刻得卻極為精巧，栩栩如生，且花瓣表面被打磨地十分光滑，即使光線暗淡，依舊可以瞥見木紋間幽光流轉。慕長思摸到花朵底座上有些凹凸，便翻轉過來細細去看，原來在底座處還有個小小的孔洞，可供繩鏈穿過後作為掛飾，也可扣在發簪之上，構思十分巧妙。

不得不承認，慕長思對這朵作為謝禮的木花十分喜愛，連帶着對那送花之人的警惕之意都減了半分。

再看那孔洞下方，有一陰刻的默字，慕長思以手指摩挲了這個字片刻，心裏暗道，莫非這是那人的名字？這花，難道是那人自己做的？

過了會兒，慕長思又覺這木花的重量有些不對，只是馬車裏太多搖晃，光線也不夠，最後她放棄了探究，暫且將之放在了懷中。

既然這人報出了她慕家的名號，想來還會有再見面的時候。

而後，幾天過去了，直到整個慕家上下歡天喜地地把慕長雲給迎回來，那異族男子也沒有再出現。

原本慕長雲回到家裏見到了妹妹，正滿心喜意，盤算著把買來的一大堆禮物一樣一樣送出去，誰料第二天還沒來得及開口，先就被妹妹拉上關起門來說起了這事，附帶「野男人送的，妹妹很喜歡的禮物」一枚。

慕長云：「！」

他臉色沒有絲毫變化，只是手中的茶杯連帶着裏面的水直接就被捏成了灰。

「……」柳棲雁默無聲息地退開了這黑霧繚繞之地兩步遠。

妹控發作真可怕。

慕長雲依舊氣不順，若無其事地拍了拍手裏的灰，便又給自己另倒了杯茶，緩緩飲盡。

「此事莫要與他人提起。」雲國風氣雖比霄國開放得多，但女子地位比起羽國來依舊不如，若讓有心人知曉自家大妹曾與外男單獨乘了一路馬車，傳出些不好聽的話來，對於妹妹的名譽總會有些不利。

慕長思自是十分清楚，鄭重地點頭向自家哥哥保證：「除了哥哥和嫂、柳公子，長思絕對不會告訴其他人知曉。」

哼，話是這麼說，可慕長雲心裏依舊重重地給這素未謀面的異族男子記了好幾筆。

鑽他妹妹的馬車，害他妹妹受驚嚇，對他妹妹的聲譽造成不良影響，而且受傷未愈又要逃竄顯然身後跟着一串麻煩……

慕長思瞄著哥哥的神色就知道他還在生氣，只得暫時繞開這個問題，轉而說起了令她疑惑之處來：「只是此人口口聲聲言說是來投奔千蒼慕家，可距離那次進城已過去好幾日，此人卻全無消息——」

「我會讓人暗中查探，此人傷后依舊能避開樓中護衛的耳目，若非唯有隱匿功夫一絕，便是真正的超一流高手，需得謹慎以對。」柳棲雁立時接話，說來此次大妹妹遇事，他樓里派出的守衛們也有責任，眼見着愛人情緒不佳，他還是要乖覺一些，做出些彌補的好。

之後，三人便默契地不再去說這事，反而聊起了這些時日在外奔波的各種見聞，慕長雲一臉矜持地捧出了一大堆在各地買的特產玩意兒，五顏六色的十分鮮艷亮麗，一看便是孩童喜愛之物，此時這些東西被分類放好，巴巴地全堆在了自家妹妹面前的桌上。

慕長思：「……」哥哥這毛病從他十四歲繼承家業至今都十年了，要怎麼才能說出口，她們姐妹倆六歲的時候喜歡這些，如今都十六了，口味真的已經變了啊……

罷了，哥哥平日裏雖然對於城裏她們慣來喜愛的東西都一清二楚，可出門時卻總會帶些別具「特色」的東西回來，也算是她們姐妹倆私底下的樂趣了。

心下暖暖的，慕長思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對自家哥哥甜甜道：「哥哥帶來的，長思自然全都喜歡。」

慕長雲依舊面無表情地端坐着，聞言點了點頭，淡定道：「妹妹喜歡便好。」

柳棲雁瞟了他一眼，心下撇嘴，裝！臉上都快發光了你還裝！

只是說到禮物，慕長思想起了那朵漂亮精巧的檀木牡丹，便在侍女們將滿桌的東西收拾妥當離開后，轉身將收在妝盒裏木花取了出來：「方才竟忘了，哥哥來瞧瞧，這是那日那人留下的謝禮。」

慕長雲眉頭立時一蹙。

哼！再加一條，送她妹妹禮物！

不過，雖然心中不悅，他依然仔細看了看這朵做工精巧的檀木牡丹，心中不得不承認，其雕工十分獨到。從其中一些刀痕所留下的的走勢來看，應是內力深厚之人熟練運刀后留下的。

慕長思還興緻勃勃在一邊補充道：「哥哥你看，我回來才發現，花蕊這裏居然可以打開呢。且蓋子上有十分隱蔽的透氣孔，還能在盒中放些香草乾花，構思真是巧妙。」

慕長云：「……」

這種，自己精心挑選后卻輸給了個無名之人的隨手饋贈的錯覺是怎麼回事？

尤其是，自家妹妹的神色間雖然不顯，慕長雲卻一眼就能瞧出，她對於這朵破花十分喜愛。

紫檀木的色澤雖然華貴，可總會有些深沉的感覺，年輕的女孩子難道不應該是更喜歡色彩艷麗的東西的嗎？

柳棲雁見慕長雲目含疑惑地望向自己，趕緊移開眼，假裝沒看見，心裏聳聳肩。

他早就明白，跟妹控發作的人沒有道理講，講什麼都會錯的。

慕長思從自家哥哥手裏拿回木花后，便仔細收好，慕長雲看着她小心翼翼的舉動，心裏又是一陣泛酸。

會雕木花又怎樣！

他也，他也……好吧，他學不會啊！(T_T)

就在慕長雲盯着自家妹妹的背影，兀自沮喪的當口，卻有守門人來報，說是有位自稱姓殷的年輕公子，帶着拜帖與信物來訪。

慕長雲手中一頓，囑咐自家妹妹留在後院，便氣勢洶洶地打算去看個究竟。

柳棲雁丟給一臉擔憂的慕大妹一個安撫的眼神，便也匆匆跟去了。

而慕家老宅的前廳里，一名身形單薄的男子正無聲地坐在客座上，垂著頭讓人看不清神情。

慕長雲一走進屋子，先是一怔。

因為來人並不似大妹所說那般，有一頭灰色的髮絲，而是與他人無異的黑色，只是當那人聞聲抬起頭看來時，他一眼便瞧見了那人幽藍色的雙眸，才確定此人應當就是對自家大妹無禮之人了。

「這位——殷公子？」慕長雲站定后只是微微欠身一禮，語帶疑惑地試探。

「想必這位便是慕公子，在下羽國瀾城殷氏後人，與千蒼慕家乃是世交，先父曾與慕家睿城先生結為摯友，此番子默因家父臨終前囑託而貿然來訪，還望慕公子海涵。」說着，殷子默便躬身一禮，而後雙手遞出了一塊有些古舊之色的玉牌。

慕長雲聞言有些出乎意料，慕睿城正是他父親的名號，只是當年父親在外經商，母親查出身孕後送去書信，父親回信中曾提到順路於羽國瀾城訪友，不日便歸，可沒料到的是，不日歸來的並非父親，而是他急病身亡的消息。

而這殷家，便是當時父親所訪的友人？

慕長雲看着手中的玉牌上顯然是他父親字跡的殷字，思索了片刻，便抬眼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年輕人。

觀其長相，尚存着一絲稚氣，想來最大也不會超過二十。面色蒼白，唇色更是帶着一絲微弱的青色，呼吸間氣息虛弱，可眉目間卻十分有神，帶着一股子不屈與堅定。

慕長雲心中點頭，初初看來，此子似乎並非心有邪意之輩：「殷公子有禮，先父早已去世多年，因此家中人並不清楚與殷氏的交情，多年來有所怠慢，還望見諒。不知殷公子此次千里迢迢趕來千蒼，是有何要事？」

殷子默見慕長雲的確如傳言所說，是個和善之人，心中鬆了口氣。他此來實是走投無路，卻也不願欠下德行不妥之人的人情。

他在來到千蒼后便為自己做了一番喬裝，之後便悄悄打探了些慕家之事，人人口中皆是讚譽為多，他方放下了半顆心，想着此此聽父命來投奔，大約是沒有選錯路了。只是而後他便聽聞慕家此時家中主人外出，僅留下家主之妹一人在家中，他只覺雲國女子不似羽國那般豪放，不敢以外男的身份唐突拜訪，才躲藏在小客棧中等待，直至聽聞慕氏家主歸來，才在第二天便亟不可待地找上門。

「子默此來有二件事，其一乃是家中遭難，子默如今身受重傷不得醫治，家父曾告知在下，慕家中人有不出世的神醫，想要請求神醫大人為子默診治一二。」

慕長雲對此不置可否，這不是什麼大問題，特地找上門來求醫，不需要出遠門，慕卓想來是不會拒絕的，他便直接代為點頭了。不過看這位殷公子神色間依舊留有為難之色，想來這「第二」，才是重點。

殷子默也是抿了抿唇，終究還是下定決心咬牙道：「第二件事，則是關於在下與慕家小姐自幼所訂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