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愛情

一連幾日，布蘭卡發覺琪西莉亞好像和往日有所不同，時不時地出現走神發獃傻笑這類只有在被重物擊打過腦部之後才會有的不尋常反應。他一度懷疑對方是不是在修鍊某種精神系魔法的時候出了岔子，不敢當面問琪西莉亞本人，就只有向龍科恩恩師彙報。而龍科恩老師的回答總是含含糊糊的，完全讓人摸不著頭腦。什麼「純潔的愛將兩顆心栓在了一起」啦，還有「你就像那天上的白雲」啦，完全地不知所謂。

直到有一天，布蘭卡和往常一樣陪琪西莉亞一起查閱魔法典籍。那已經是深夜時分，蛐蛐在窗外有一聲沒一聲地鳴叫着，屋內只有蠟燭燃燒的噼啪聲，一切顯得寧靜而和諧。布蘭卡看久了書，抬起頭，活動一下脖子。忽然，他就被眼前正在埋頭看書的琪西莉亞那修長挺拔的曲頸吸引了所有的視線，白如象牙，光滑如天鵝絨，修長但不過細，略帶隱約的豐盈。

下意識地布蘭卡就喊了一聲琪西莉亞的名字。琪西莉亞聞聲抬起頭，還以為布蘭卡有什麼事，卻聽見他說了一句：「琪西莉亞，你真漂亮。」

一說完，布蘭卡好像忽然警覺似地把雙手交叉擋在了胸前，擺出了一個防禦的姿勢。然而，想像當中的閃電並沒有劈下來。

琪西莉亞只是用手捋了捋耳邊的銀髮，低低地罵了一句：「白痴。」然後，就又重新埋頭苦讀起來。布蘭卡獃獃地看了一會琪西莉亞微微發紅的臉龐，然後傻呵呵地笑了笑，又繼續開始翻起手中的書籍。至於當天晚上，兩個人究竟從書中獲取了多少有用的知識，恐怕連斑鳩主神也無法知曉。

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兩個人中間蕩漾開來，帶着點羞怯，帶着點憧憬，帶着點彷徨。

著名的游吟詩人呼倫貝爾曾經說過一句名言，那就是「你不說，我怎麼知道？」而與此相對的，大文豪葛碧勞·王則有另外一句名言「你說了，我也當不知道」。這兩人精闢語句中蘊含的哲理，讓世人辯論了幾十年。而此時，這兩句話卻是驗證在了布蘭卡和琪西莉亞身上。他們都明白有一種感情在自己身上慢慢發酵，卻因為某種患得患失，選擇了迴避。

兩個人之間見面的次數和時間反而慢慢減少了，琪西莉亞依舊沉醉在各種魔法研究中，而布蘭卡則迎來了自己魔法生涯中的第二次低潮。

布蘭卡和其他人不同，他的魔法造詣是建立在體內儲存的元素之力總量上的，而隨着魔法修為的逐漸提高，他遇到了自己的瓶頸，體內能夠儲存的元素之力出現了上限，就好比一個水桶已經放滿了水，在往裏面倒水，不是滿出來就是桶裂了漏掉了。

這讓布蘭卡苦惱不已，這麼多年下來，他的腦海中已經有了一個根深蒂固的想法。那就是，魔法是聯繫琪西莉亞和自己的唯一紐帶，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自己對琪西莉亞的魔法研究有所幫助的前提之下。在魔法的領域裏，琪西莉亞還在高歌猛進，似乎即將向魔導師發起衝擊，而自己卻完全停滯了下來。布蘭卡似乎看見那個俏麗的身影正在越走越遠，而自己卻無能為力。這樣的感覺幾乎讓布蘭卡發了瘋。可憐的孩子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走上了一條岔路。

最終無法忍受現狀的布蘭卡對恩師龍肯恩提出了外出遊歷的請求，一方面他想去接觸一下外面的世界尋找更多的靈感，另一方面他不允許無能的自己出現在琪西莉亞身邊。

這一切布蘭卡都沒有對琪西莉亞透露分毫，還是龍科恩最終沒能瞞住，悄悄地透露給了琪西莉亞。

布蘭卡背着行囊緩緩走出聖榆學院大門，步履沉重。忽然間，彷彿有感應似地抬起了頭，布蘭卡看見一個俏麗的身影正亭亭玉立地站在不遠處。布蘭卡心情複雜地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走到了那個少女的面前。

「我聽老師說你準備外出遊歷，怎麼也不和我說一聲？」琪西莉亞的眼中沒有責備之意，只是如水般的溫柔。

「我怕看着你就下不了決心。」布蘭卡如實相告。

「那你現在看着我，下得了決心么？」琪西莉亞心中不知為何就是那麼不舍。

布蘭卡低頭，似乎陷入了沉思，再度抬頭的時候，目光變得十分堅定：「我說過，總有一天我要戰勝你的。」

琪西莉亞知道布蘭卡決心已定，便也不再勸說什麼。她走到布蘭卡的面前，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領，然後說道：「無論你身在何方，要記得這裏永遠是你的家。我，還有恩師都是你的家人。」

心頭忽然有種撕裂般的疼痛，布蘭卡激動地一把抱住琪西莉亞。如蘭的香氣是如此讓人沉醉，而琪西莉亞則強烈地感受到布蘭卡劇烈的心跳。

猛地，布蘭卡鬆開琪西莉亞，頭也不回地朝外面的世界走去。

「我會回來的。」布蘭卡吼了一聲，還有半句話則留在了心裏，：「這裏是我的家。」

沒有了閃電，沒有了火球，沒有了灰熊的旋風巴掌，兩個人就這麼平靜地分別了。站在遠方偷偷觀望的隆科多施施然地走了過來。

「走了？」

「走了。」

「還是走了啊。」龍科恩長嘆一口氣。

「他很快就會回來的。」琪西莉亞幽幽地說了句，然後把頭轉向自己的恩師，「布蘭卡現在走了。老師您能來協助一下我最近的魔法研究么？」

聖魔導師龍肯恩猛地咳嗽了起來。老了是一方面，更多的是被嚇著了。

三年很快就這麼過去了，布蘭卡音訊全無，哪怕連隻字片語的書信都沒有，就好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琪西莉亞則更加醉心於魔法領域，不吃飯不睡覺，整個人就好像瘋了一樣。龍科恩見此也只有默默地嘆息，完全說不出話。

最終，琪西莉亞再一次以滿分的成績順利地成為了一個大魔導師，只需要再進一步，琪西莉亞就能和她的恩師聖魔導師龍科恩並肩，站在魔法領域的最高端。

學院慣例性地為此舉辦了一個盛大的慶典，畢竟琪西莉亞可是聖榆學院的傳奇人物，眾多學子的榜樣和偶像。她所取得的每一個成就，不僅為學院帶來了無尚的榮光，也能激勵學子更加地發憤圖強。學院領導巴不得天天舉辦這樣的慶典。

這次慶典因為聖榆學院的名聲，再加上聖魔導師龍科恩的威望，整個《神界》大陸有頭有臉的人幾乎是盡數到場，不過，他們主要還是沖着剛剛進階大魔導師的琪西莉亞來的。最讓琪西莉亞感到高興的是她的父親貝魯斯公爵也來到了聖榆學院。

貝魯斯公爵現在頭髮已經略顯斑白，額頭也出現了不少的皺紋，但是氣色非常紅潤，可以看得出他的精神狀況非常良好。久未謀面的父女二人見面皆是熱淚盈眶，貝魯斯公爵更是將琪西莉亞這些年的經歷還有衣食住行方方面面問了一個通透。當然，這些私房話外人可無權知曉。

晚宴是整個慶典最重要的環節，畢竟社交也是上流社會人物參加這次慶典的另外一個重要原因，能和有些一輩子都見不到幾次的人齊聚一堂侃侃而談，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晚宴的地點定在了學院的大禮堂，穿過白色大理石半圓型拱門，便能看見三排長桌，桌子上擺滿了各種銀質的餐具，裏面盛放的精美食物散發着陣陣誘人的香氣。在桌子的周圍，一個個衣着華麗面色光鮮的人，或兩人結對，或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小聲交談著。和白日裏露天狂歡的喧鬧不同，這裏洋溢着舒緩的音樂，處處顯露著高貴的優雅。

當琪西莉亞在父親的陪伴下出現在晚宴現場時，隨着一片熱烈的掌聲，晚宴進入到了高潮。琪西莉亞一身白色的貴族長裙，顯得雍容華貴，而又婀娜多姿。一頭銀色的長發罕見地高高盤起，露出雪白的曲頸，胸口處別着象徵魔導師尊貴身份的魔法徽章。平日裏就明艷動人的琪西莉亞，此時更是平添了一份迷人的嫵媚。在一片驚嘆聲中，在場的無數年輕男士都把自己熱烈的目光投向了琪西莉亞。

琪西莉亞戴着絲綢長手套的手輕輕地搭在父親的臂彎處，隨着父親的腳步，體態輕盈地緩步走進大禮堂，同時儀態大方地和周圍的人輕聲地打着招呼。此時的她，哪裏看得出是一個威風八面的大魔導師，不知情的人肯定會把她當成某個大國家教優秀的皇室公主。

琪西莉亞環視了一圈，並沒有找到經常浮現在腦海中的那個人的身影，臉上依舊掛着微笑，心中卻有了一絲淡淡的惆悵。那個人最終還是沒有來，在這個對琪西莉亞頗有紀念意義的日子裏，她更希望把心中的喜悅和那個人好好分享。

陪伴在琪西莉亞身側貝魯斯公爵似乎察覺到了女兒情緒上的細微起伏，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關心地問道：「怎麼了，琪西莉亞，哪裏不舒服么？」

琪西莉亞搖了搖頭，似乎想把腦中的那個人影晃去。

此時，一個一身黑色燕尾服的男子走了上來，親切地和琪西莉亞打起了招呼：「琪西莉亞，好久不見。還記得我么，我是貝克。」

昔日冒失的小伙現在已經成為了一名維洛克帝國的高級軍官，那條完全由金絲編製而成，從左肩一直懸掛到右腰的綬帶，代表了他已經獲得的榮耀。他的身邊還挽著一位眉眼柔和的女子，是他的妻子莫妮卡女士。她的腹部微微隆起，裏面孕育着他們愛情的結晶，已經有四個月大了。琪西莉亞能從貝克的言語中感受到他即將初為人父的喜悅。

在此之後，琪西莉亞又見到了許多昔日熟悉的面孔，他們基本上都是已經從聖榆學院順利畢業的學生。這些人聚到一起，說起年少輕狂時做出的種種蠢事，都是自嘲地哈哈大笑。昔日的懵懂少年都已經成長為了青年才俊，不由讓琪西莉亞感概時光的魅力。

忽然，大禮堂的門口一陣騷動，隨着儀仗官的一聲高喊，一位頭頂皇冠身着華麗長裙的女士在幾個女性士官的陪同下，緩緩走進會場。

「維洛克帝國伊琳娜·菲奧尼女皇陛下駕到。」

維洛克帝國是坎布瑞恩大陸上實力最為雄厚的國家，實行女皇獨裁集權統治。畢業后的伊琳娜在政治軍事還有國家管理上展示了非凡的手腕，剛剛就在幾個月前，順利地從上任女皇手中接過皇冠，加冕成為維洛克帝國的新一代女帝。

實力代表一切，在場眾人給足面子，紛紛朝門口圍去，迎接這位坎布瑞恩大陸的新霸主。琪西莉亞也是和父親一起隨着眾人來到了前廳，只見伊琳娜輕搖手中的天鵝羽羅扇，不斷地和前來問候的眾人點頭示意，儀態萬方。

當琪西莉亞的目光和伊琳娜的視線相交的一瞬間，令人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伊琳娜女皇陛下居然丟掉了皇室的矜持，邁開碎步，一路小跑衝到了琪西莉亞面前，親切地抓起了對方的小手。

「琪西莉亞，終於又見到你了，可真想死我了。」伊琳娜神情激動晃着手，就好像一個撒嬌的孩子。琪西莉亞身後的那些女性士官，還有在場的那些來自維洛克帝國上流社會的貴族，一時間都是目瞪口呆。這哪裏還是他們的那位殺伐果斷傲視一切的威嚴女帝，分明就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

「伊琳娜，好久不見。」琪西莉亞則是露出了會心的微笑，這才是她印象中的伊琳娜，熱情如火靈動似水。

伊琳娜絲毫沒有在意周圍詫異的目光，直接親昵的挽住了琪西莉亞的胳膊把她往會場的一邊帶去，嘴裏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琪西莉亞你還是那麼漂亮，瞧你的皮膚比新生的嬰兒還要嬌嫩，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保養品啊。你可千萬不要私藏啊，分一點給姐姐我哦。你是不知道我手下的那些大臣一個一個比牛還蠢，盡拿些雞毛蒜皮的事情的來煩我。可憐我年紀輕輕，一心為國事操勞，這皮膚都變得粗糙了。姐姐我才三十齣頭，可不想那麼早變成個老太婆。」

琪西莉亞看着伊琳娜容光煥發的樣子，和什麼老太婆可扯不上半點關係，不由苦笑地安慰對方道：「伊琳娜，你沒看見你走進來的時候大家把目光都集中到了你身上么，你才是今天會場里最美的。」

「是嗎？」伊琳娜自戀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臉，忽然重重地哼了一聲，「他們是看重我維洛克女皇的身份，又不是仰慕我天使般的容貌。一群趨炎附勢之徒。」

琪西莉亞從她的話里聽出了一點弦外之音：「這些年，你一定很不容易吧。」

「還好吧。」伊琳娜收起了嬉皮笑臉的表情，淡淡的憂愁浮上了眉梢，「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啊。別怪姐姐我和你訴苦，這女皇真不是人乾的。維洛克帝國表面上風光無限，其實內患重重。軍隊過於龐大，軍費嚴重超支；一連幾年南部水災，糧食產量嚴重下滑；還有奴隸暴亂，貴族侵吞土地。一想到這些，我的頭都炸了，晚上都睡不安穩，皮膚自然也變差了，馬上就要變成老太婆了。」

琪西莉亞聽着伊琳娜大倒苦水。雖然，她對這些國家政事不是很懂，但是她的確能看出伊琳娜過得並不如外表那麼滋潤。比較起來，自己這種單純的日子還真的是幸福。

訴苦完畢，伊琳娜可憐兮兮地看着琪西莉亞說道：「琪西莉亞，你看姐姐我這麼辛苦，不如來維洛克帝國幫我吧。至於頭銜么，就是維洛克第一皇家御用魔導師，全國和魔法相關的資源隨便你用，如何？」

「伊琳娜，我可是里克斯爾聯邦人。」琪西莉亞委婉地表示了拒絕。

「怎麼可以這樣。」伊琳娜嘟起了小嘴，忽然眼睛又是一轉，興奮地說道，「我有辦法了。琪西莉亞你不是還沒結婚么，你嫁到我們維洛克帝國不就行了。我們維洛克帝國地大物博人傑地靈，肯定有符合你心意的。回頭我就讓人把我們這邊的青年才俊都找來，給你挑挑？」

「合我心意？」琪西莉亞有點茫然。恐怕這件事情已經不由偉大的伊琳娜女皇陛下勞心了。

就在此時，彷彿感應到了什麼。琪西莉亞猛地直起了身子，把頭轉向大禮堂門口。只見一個紅頭髮的身影由朦朧逐漸變得清晰。那是一個面帶微笑的男子，一身簡潔的法師長袍，風塵僕僕。

琪西莉亞站了起來，雙手抓起自己的長裙下擺，在眾人吃驚的目光中，朝門口飛奔而去，那白色的身影宛如一個跳躍的精靈。男子看着那日思夜想的美麗面龐越來越近，張開了雙臂。琪西莉亞嬌呼一聲就直接撲進了對方懷裏，千言萬語到了嘴邊最後只化成一句話：「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男子緊緊地摟住琪西莉亞。

見到此情此景，伊琳娜女皇陛下哀嘆一聲：「看樣子，我是沒戲了。」

九鳥歷83年，琪西莉亞28歲，成功進階成為最年輕的大魔導師。布蘭卡遊歷歸來。

兩年之後，布蘭卡23歲，成功進階魔導師，順利畢業。他作出了和琪西莉亞一樣的選擇，以助教的身份繼續留在聖榆學院。聖榆學院歷史上最負盛名的聖榆雙雄，誕生了。

少男少女把手伸向愛情之樹，準備摘取最豐碩的果實，卻沒發現一條毒蛇藏在樹葉的陰影下，吐著紅色的信子，準備發動致命一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