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她的腳步不自主的停頓了下來。她是怕他的——她至今還忘不了他冷絕且眼也不眨的殺了於樂柏的馬,那鮮血就濺在悅客來的石階上頭,就算夥計沖洗了好幾次,至今還見得着痕迹,現在看到他,空氣間彷佛還飄着那一日的濃濃血腥味。

「天冷,怎麼不多加件衣裳?」

「冷嗎?」葉初雲沒看他,只是看着天上原該皎潔的冬月被片雲給遮住了光芒,「我壓根不覺得冷,只覺得這片烏雲煩人,老是陰著,什麼時候才見光明?」

越干解下身上黑色的貂皮外氅,披到他的肩上,「在你心目中,那片該散去的雲是我……還是於樂柏?」

葉初雲一動也不動,回答對方的是一片沉默。

越干見他不說話,冷冷一笑,「你可知如今我心中欲除之而後快的人是誰?」

「我不在乎王爺想除掉的人是誰,」葉初雲斂下眼,「只要不是我的人便行。」

「那就說服他離開太子麾下。」

「王爺,那小子若真那麼聽話,」葉初雲似笑非笑的一揚嘴角,「我今日也不用左右為難。」

越王的口氣沒得商量,「本王至今未動他,已經是本王給你最大的仁慈。」

葉初雲輕笑出聲,終於定眼看着一身黑色錦袍的越王,「最大的仁慈?我還以為王爺給我的最大仁慈是當年在破廟裏收了我身上唯一值錢的那紅寶花鈿,給我那筆銀兩,救了我家那個死小子一命。若是時光重來,王爺應該將我們棄之不顧才對。」

只可惜光陰不能重來。越王直視着他那雙不該出現在男子臉上的靈動雙眸,

「在你心目中,於樂柏第一,金銀財富第二,我呢?在你心中可有位置?」

葉初雲的嘴角依然掛着淡然的笑容,「王爺身分何其尊貴,有多少人掛心,不在乎有我一個。」

「我若不在乎,今日就不會對你的外甥百般容忍;若不在乎,當年縱使於從之有多少戰功,拿出多少銀兩,我也不會將悅客來給了他交給你;若不在乎,我也不會娶他的嫡女,只因那女人和她娘親讓你受了百般委屈,因為你,我要她的命。」

「王爺這是何苦呢?」葉初雲眼底閃過一絲複雜,「收手吧。」

「本王回不了頭。」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略顯單薄的肩膀,「本王就差一步。天下將是你我的天下。」

葉初雲輕搖了下頭,「縱使得了天下,也是王爺的天下,與我沒有半點……」

梁憶天沒讓他把話說完,猛然一拉將他扯進懷裏。

那摟抱在一起的人,令顏亦嵐驚得緊捂住自己的唇,連忙縮身緊貼著牆面,剋制自己驚呼出聲。

她到底是聽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這就像是夢一般……

她緊抱着賬本,閉着眼,大氣都不敢吭一聲,這一切一定都是夢、一場夢……

她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聽到。

「你堂堂一個侯府千金,真的入了悅客來之後,就什麼規矩都忘了,」葉初雲帶笑的聲音傳進了顏亦嵐的耳里,「還學會了聽壁腳。」

她一驚,睜開了眼,就見到葉初雲那張俊到近乎妖孽的臉出現在眼前,她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葉初雲恍若無事,隨意道:「拿帳給我啊。」

她無法言語,只能點頭。

「進來吧!天涼了,我若讓你受了寒,你家那個沒良心的死小子可會找我算帳。」

顏亦嵐拖着略微沉重的步伐跟在葉初雲的身後,他身上那件黑色貂皮大氅看在她眼裏只覺得刺目。

屋子裏放在火爐上的水已經沸了,葉初雲脫掉身上的大氅,拿過她緊握在手中的賬本,微揚了下嘴角,「先替我泡壺茶吧。」

泡……泡茶?!顏亦嵐眨了下眼,慢半拍的有了動作,有些慌亂的坐在椅子上,手直接伸向燒沸水的壺,卻被猛然一燙,她連忙將燙到的指頭塞進嘴裏。

葉初雲似笑非笑的瞄了一眼,「小心些。」

她低着頭,定了下心神,動手替葉初雲沏茶。在熟稔得幾乎無須思考的動作里,她的思緒漸漸變得清明了起來。

不論葉初雲做了什麼,跟越王有何關係,舅父還是舅父,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不變,他為了夫君付出一生的心血,即便今日於樂柏與越王交惡,他還是站在於樂柏這一邊,他是如天一般守護着他們的舅父……

想着,她露出一抹笑,倒了杯茶,放到葉初雲的面前,「舅父,喝茶。」

葉初雲翻著賬本的手一頓,抬頭看着她那張足以令門外寒冬褪去的溫柔笑臉,揚了下嘴角,接過杯子喝了一口。

「甘甜。」他嘆道:「配上你的手藝,這筆銀子真沒白花。」

顏亦嵐輕笑出聲。舅父果然就是舅父,最愛的還是真金白銀,她俏皮的指著帳本,「可是這次悅客來損失了一千六百兩,舅父該是要心疼了。」

「不心疼,」他瞄了她一眼,帶笑說:「咱們說好從你嫁妝拿。」

「舅父,我可壓根沒答應這吃虧的事。」說到這點上,顏亦嵐可也是分毫不讓。

「那死小子向來不齒我這個舅父視錢如命,看來他自個兒娶的媳婦也好不到哪裏去。」葉初雲一臉得意,「不出就不出,大不了就讓這悅客來倒了吧。」

她的心一突,笑容微隱,「舅父說的可是真的?」

「真真假假,誰在乎呢?」

她的笑容徹底隱去。

「明兒個就整理整理,咱們到城外的莊子待些日子。」他看着賬本上顏亦嵐記錄的損失明細,眼神微黯,「這裏畢竟樹大招風,人家要動心思,縱使再小心,早晚也會找到錯處。」

「舅父,」她的眼眶不由自主的泛紅,或許這麼多年來,最苦的人是葉初雲,「越王連你都不放過嗎?」

葉初雲神色自若,像是談著外頭天氣般的口氣,「當年越王在我走投無路之時,救了我和那個死小子,就算今天他不放過我,也不過就是還他一條命罷了。」

他早該看開,將空茶杯放下,他喝得急了,顯得心裏並沒有表現出來的平靜。

「難道真沒辦法勸勸越王?」顏亦嵐心中擔憂的重新斟上一杯。

「他母妃的死不單純。」一開始只為報仇,起了頭,走到最後卻想得到更多。

他的手輕撫而過越王留下的大氅,輕搖了下頭,「仇恨蒙住了心,沒了回頭路。」

顏亦嵐的心直直往下沉,現在唯一的退路,便是要於樂柏從這場鬥爭中抽身,但她又要如何去開這個口?!

看着葉初雲,兩人同時無語。

她無精打採的起身離開了春暢園,這才注意到護院都回到了看守的位置。

她雖天真,但不傻,明白舅父今日是故意讓她發現了他與越王的關係,目的便是要她決定是否阻止夫君。

她抬起頭看着方才擋着月亮的那片雲散開,發出暈黃的光亮,舅父心中該與她一樣的為難——向來同心的舅甥倆,偏偏在這件選錯了邊就可能殺頭的事上,各有其盤算。

夜已深,但顏亦嵐了無睡意,她在等於樂柏回來。

聽到聲響,她鬆了口氣,這些日子他常留宿在宮中,今天她還真擔心他待在宮裏不回來。

「怎麼還沒睡?」

一看到他,也顧不得他身上的衣服還沒換,她就伸出雙手摟住他,剛從外頭回來,他身上還帶着寒意,但她一點都不以為意,把臉埋在他的懷裏。

他嘴角微揚,「這是怎麼了?」

原本想脫口要他不要再進宮去了,但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沒什麼,只是想你了。我替你更衣。」

下人們已經抬水進了內室的浴桶里,她替他脫了衣服,讓他進到浴桶里。

於樂柏舒服的靠着浴桶,今日在宮裏其實過得並不快意,皇上已經病得下不了床,但還是相信着越王,每日定要越王親侍湯藥,就算太子也無法近身,若皇上再把京城的兵符交給越王,越王手握禁軍,只怕皇上一死,越王便一聲令下先殺了太子。

看他動也不動,相信他是累了,顏亦嵐索性捲起袖子幫他擦身。

他也樂得享受她的服務。

「舅父打算要搬到別莊去了。」她覺得這點有必要先跟他說一聲。

他微驚,但想想也應該,於是點了點頭,到時京城若是有變,他們也好脫身,「去那裏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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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夫值萬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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