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鬼管家(三)

134、鬼管家(三)

鬼管家(三)

秋天過去,天漸漸冷了下來,就連最耐寒的菊花,也一朵朵枯焦在枝頭,早晨起來后,滿目白茫茫的寒霜。

文管家暗中觀察數月,覺得時機已到,便決定順手推上一把。

他對夏初菡說:「耘兒在府中適應良好,我已經告訴她我有一天會離開,並逐漸減少和她待在一起的時間,而讓她更多的和府中其他人相處。我覺得,她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對我依賴了,也許,到年後我就可以去超度。」

夏初菡微微點頭:「這段時間,你費心了。」

文管家略略遲疑:「離開之前,我有一些話想對您講,卻又怕唐突,不知當講不當講。」

夏初菡:「文管家不必客氣,請說。」

文管家:「我知道您不是普通的女子,自不會把那些世俗之言放在心上。可是,人活在這個世上,周圍都是世俗之人,所以難免就要和他們打交道,也就難免要受到到受世俗之言的影響。

您還年輕,一個年輕女子,帶着兩個孩子,府中養著男管家,也並不忌諱外男進入,這些看在那些好事者眼裏,會生出什麼樣的言論呢?

或許,您並不在乎,但您的養子養女正在慢慢長大,如果一直被這樣的流言圍繞,會怎麼樣呢?如果沒有長好,反而辜負了您的一片苦心。」

夏初菡的神色凝重起來,眉頭不自覺地蹙起。

文管家:「您從來沒有想過給兩個孩子找個養父嗎?我雖然沒有娶過親,也沒有什麼大學問,但也知道,人應該有個伴侶才算圓滿,孩子有父母雙方的共同的教養才更健康,父親,對孩子,尤其對男孩子來說,非常重要。」

夏初菡沒有說話,實際上她已經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她不過因為自身的經歷,對那些具有同樣特質的孩子懷了惻隱之心,所以才收留了他們,可誰知道,她還要擔負這樣巨大的責任啊!

她不是已經給他們吃的了嗎,她不是已經給他們請先生了嗎,這還不算教不算養嗎?

她連為□□都沒什麼經驗,現在卻突然要她必須鄭重當好人家的老娘,這到底是鬧哪樣啊!

夏初菡萬分頭疼地撫著眉心,陷入深深地苦惱之中,現在退貨來不來得及?

「文管家的意思,想讓我嫁人?」半晌,她道,心中浮起一種荒誕的感覺,「讓我帶着兩個孩子,拖着滿府的下人,獻上自己好不容易才擁有的一切,嫁給一個從來沒見過、絲毫也不了解的陌生人?」

文管家:「不,我是說,您難道就沒有想過招贅?」

「招贅?」夏初菡奇異地看着他,「你覺得什麼樣的人才會入贅,要知道,這對男兒來說可不是什麼體面事,肯入贅而來的,會是什麼優異的男人?

這且不說,招贅來的就不是陌生人了?你也知道,這裏的情況有點特殊,就我們三個人的情形,是一般人能接受得了的嗎?」

文管家嘆道:「這個我當然知道,其實,我說的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您身邊的沈管家,他了解這裏的一切,和您彼此知根知底,他是您的左膀右臂,也是孩子們的眼中的長輩家人,您不覺得他正合適?」

夏初菡目光微微一跳,面露愕然。

「最重要的一點,」文管家慢慢道,如同一記殺手鐧,「他對您有情。」

夏初菡心中一震,嘴唇微啟,卻怔然失聲。

從相見之初便鍥而不捨地跟隨,從不向她乞求什麼,她給他便要,她不給,他也從不提起。

他為別人分發月例,自己卻從來不領,如果不是因為她見他一件衣服洗得發舊,還從來不知道他發錢從不發給自己,只因她沒有專門提及。

他和她一路走到這裏,和她一起一點一滴建立了這個家,他無怨無悔地幫她承擔大部分的重責,讓她能夠安然自在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他默默地做她堅實的後盾,讓她能夠放心地把後背交給他。

可她,從來不曾想過其中深層次的原因。

心若暮鼓晨鐘般撼動,她的心神有些恍惚。

如果有一天,這個人走了,她會感到冷吧,會吧?

她微微垂下雙目,聲音有些低啞:「請容我好好想想。」

文管家察言觀色,已知自己的話起了作用,其他的無需多言,他飄然隱退。

夏初菡閉門數日,把文管家的話前前後後思索幾遍,然後招來陳夏,徵求他的意見。

她把文管家的意見簡單說了一下,又道:「今天話你不要告訴沈先生。如果讓你選養父的話,你喜歡他嗎?」

陳夏雀躍道:「姑姑要和沈先生在一起嗎,夏兒早覺得你們應該在一起了。沈先生一直和我們在一起,從一開始就是,在夏兒心裏,你們都是夏兒不能割捨的家人,如果沈先生能娶姑姑,夏兒很歡喜。」

夏初菡聞言默默,而後,緩緩牽起一抹微笑,摸了摸他的頭,溫和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找夏耘徵詢意見,夏耘看看她,又看看站立一旁的文管家,抓了抓後腦勺,表情有些迷茫,還有些不知所措,她道:「這是大人們的事情,大人自己做主就好啦。」看到兩個大人不甚滿意的表情,想了想,期期艾艾道,「管家叔叔對我很好,是個好人。」

夏初菡心中泛起無聲的嘆息,面上微笑道:「好,姑姑知道了。」

旁觀一切的文管家覺得此事**不離十能成,很想告訴沈竹樓這個好消息,但夏初菡沒有明確表明態度,他又不想魯莽,於是暫時按捺住了自己。

而在這個過程中,作為另一主角的沈竹樓卻從始至終什麼表示也沒有,只是一如既往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

想想這麼些年,此人心懷情意,卻從不表露,從不逾越,全心全意地呵護著這一家人,文管家心中便不由生出幾分敬意。

在文管家看來,不輕浮守本分是衡量一個管家品性的最重要的標準,在這一點上,沈竹樓讓他高看。

唔,看來也不是全然不合格嘛,文管家撫著下巴想。

文管家沒有把自己所謂的好消息告訴沈竹樓,而另一邊,陳夏卻早已迫不接待地把這個消息興奮地分享給了江含征。

兩三年來,陳夏少年已經養成了和自己的先生分享心情的習慣,當然,這得益於江先生的有意培養,在該先生不著痕迹的誘導中,陳夏小朋友常常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把自家的家庭瑣事、夏姑姑的點點滴滴抖摟得乾乾淨淨。

江先生聽完陳少年的彙報后,怔然片刻,而後請陳夏把文管家招來。

這是文管家第一次與這位江先生正面相對,當對方那張宛如冠玉般的面龐落入他的視野中時,他的心底不由激起一聲讚歎:好相貌!

好相貌的江先生含了一縷溫文爾雅的微笑,看向他的方向,雖然明知他無需就坐還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讓他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暖流,被人尊重的感覺真的好啊,文管家深深感覺到,有學問的先生就是不一樣,就是這麼知禮數。

江先生道:「素聞文管家熱心能幹,善於為人撮合姻緣,今天含征冒昧請前輩到來,是有一個不情之請,想請文管家也替在下撮合一段姻緣。」

文管家和許多沒有上過學塾的貧家子一樣,生平最敬重讀書人,敬重到幾乎敬畏的程度,現在被這樣一個有學問的先生以禮相待、和言相求,登時胸口熱乎乎的,都忘了自己眼下的處境,脫口便道:「先生有什麼事儘管說。」

面前的人依然含着淡淡的笑容,而那笑卻並沒有延伸到眼底深處,他眉目微垂,手指不自覺地撫向自己胸襟的方向,反反覆復輕輕摩挲著,如同一種溫柔的眷戀。

他沉入了悠遠的往事之中。

冬日暗淡的光影籠上他的面容,使他如同處在一層淡淡的薄霧中,他過於寧靜的面容無言地透出一股柔軟與悲傷來。

文管家的心不自覺地緩緩揪起。

再后,這位江先生給他講了一個故事。

故事從一個少年尋找一個小女孩開始。

十數年的尋找中,少年長大了,然後有一天,他遇到了一個女子,一個讓他一見如故、讓他傾心的女子。

他們共同經歷了很多事,一番變故后,他讓女子來到了他的身邊。

他們開始了一段讓人刻骨銘心的旅程,在這段旅程中,他把女子變成了自己的妻子。

他從不懷疑他們會一直這樣幸福下去,可是他們誰也不會想到,最殘忍變故就在旅程的盡頭等着他們。

他終於知道了,原來自己一直尋找的那個人就是她。

這算是上天的恩賜嗎,不,在那場血腥的變故的面前,它更像一個宿命的詛咒。

女子離開了他。

他知道她為何離開,她知道他無法面對自己,同樣,他也無法坦然站在她的面前。

可是她就這樣消失了。

孤身一人,天寒地凍,生死未卜。

那時的他重孝在身,功名已棄,又生了一場大病,可這些都比不上她音信全無給他的打擊大。

你嘗過生不如死的滋味嗎,真真的是痛心徹骨、生不如死啊。

他發瘋一般的尋找。

當他不認識她時,他的尋找只是習慣性的,只是概念性的,卻不如何深入內心。可當她是他的妻子時,這種尋找便是牽心扯肺,傷筋動骨,成了無法停止的執念與瘋狂。

十年又十年,他一生中最美好的二十年時光都在尋找這個人。

他終於找到了她。

無邊的絕望中那一線讓人淚流滿面的光明啊。

他懷着怎樣顫抖的心來到她的身邊?

可是,初時的相見過後,他再也沒有見過她。

他知道她在哪裏,她也知道他在哪裏,可近在咫尺,卻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不得相見。

他抬起微微含淚的眼看向文管家:「或許她還是無法面對我,或許,她已經不需要我了,只要她還安好,我便願意耐心等待。

可現在,我不能再等了,文管家,我等不及了。如果這種情況無法改變,我們夫妻將永無再見之日。請您告訴我,這種局面應該如何破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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