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第330章 夜談合作

330.第330章 夜談合作

張寶兒與居奇整整談了一個下午,誰也不知他們都說了些什麼。

張寶兒離開的時候,居奇執意要送他。

到了門口,張寶兒對居奇道:「記住我們的約定!」

「定……」居奇遲疑了一下改口道:「張公子,我記住了,請你放心!」

張寶兒又交待道:「現在是非常時期,做事不能憑着勇氣,更不能衝動,希望你能耐得住性子!」

不管怎麼說,居奇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年輕人,涉世未深但卻血氣方剛,很容易頭腦發熱,張寶兒多少對他還是有些不放心,所以才會多叮嚀幾句。

……

夜晚,晚風輕拂,天空並非純黑色,黑暗中透出一片無垠的深藍,一直伸向蒼穹之外。在這樣的晚上,喝酒聊天是一件愜意的事情。

天籟客棧后跨院的一間屋子裏,張寶兒與侯懷安相對而坐。

張寶兒看着滿桌的酒菜,摸了摸下巴問道:「你就這麼確定,我一定會來?」

「當然!」侯懷安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我不僅確定定國公一定會來,而且還可以斷定,定國公已經派人四處打探關於我的消息!」

張寶兒無語了,與聰明人打交道,有的時候讓人很省心,有的時候卻讓人很頭疼。

侯懷安給張寶兒面前的杯中斟滿了酒,笑着問道:「久聞定國公海量,今日可否與侯某痛飲一回?」

「我不會與你痛飲!」張寶兒搖搖頭,老老實實地拒絕道:「不瞞你說,這酒我不喝不下去!」

侯懷安讚許道:「定國公果真是性情中人,若換作我,我也喝不下去!不過,侯某既然誠心邀請定國公赴宴,自然不會讓定國公失望!」

說到這裏,侯懷安將自己的杯中也斟滿酒,將酒壺放在一旁,望着張寶兒大大方方道:「定國公有何疑惑,儘管問來,侯某保證知無不言!」

「這是真的?」張寶兒懷疑地打量著侯懷安:「那我就不客氣了!」

「請!」

「你到底是吐蕃人還是大唐人?」

侯懷安苦笑道:「這個問題我也時常在問自己,但始終沒有確切的答案。這麼說吧,我的身上流着大唐的血,按理說我應該是大唐人,可事實上,我的家在吐蕃,我現在為吐蕃效力,應該算作吐蕃人!」

張寶兒被侯懷安弄糊塗了,他有些不滿道:「你能不能說些讓我能聽得懂的話?」

「當然可以!」侯懷安很爽快地答應了,卻突然問道:「定國公可聽說過凌煙閣二十四功臣?」

「聽說過一些!」張寶兒答道:「據說是太宗皇帝為懷念當初一同打天下的諸多功臣,命人在凌煙閣內描繪了二十四位功臣的畫像,比例皆真人大小,畫像均面北而立,太宗皇帝時常前往懷舊。」

侯懷安又追問道:「排在二十四位功臣第十七位的陳國公侯君集,想必定國公也一定聽說過?」

張寶兒搖搖頭。

侯懷安面上失望之色一閃而過,他耐心向張寶兒解釋道:「大宗做秦王的時候,侯君集便跟隨了他,在玄武門事變中,侯君集是主要策劃者之一,太宗對其進行了重賞。侯君集參與過李靖滅吐谷渾之戰他在戰爭中出謀劃策,立下了汗馬功勞。貞觀十三年,太宗詔令侯君集為交河道行軍大總管,率步騎數萬及突厥、契苾之眾征討高昌,侯君集運籌帷幄,戰事進展順利,一舉滅了高昌。太宗在朝中大擺宴席,三日才散。可以說,侯君集能文能武,是李靖之後第一帥才。就是這麼一個驍勇善戰的將軍,卻被太宗賜死,罪名是謀反。」

張寶兒心中一動,侯懷安姓侯,他所說的這個侯君集也姓侯,他們莫不是有什麼關係?

侯懷安接着道:「侯君集臨死前,太宗見了他,告訴他是不想讓那些辦案的文吏侮辱他,所以太宗才親自審問他。侯君集臨刑前,顏色不改,讓監刑將軍帶話給太宗,說他沒有謀反,求太宗看在他曾經做過將領,滅了兩個國家,也還有點小功勞的情份上,請太宗給他留下一個兒子,將來為他守孝掃墓。太宗故而留一子以繼侯君集香火,將他的兒子流放到了嶺南。」

「你就直說吧,你與這位陳國公是什麼關係?」張寶兒直截了當問道。

「侯君集是我的祖父!」侯懷安終於給出了答案。

張寶兒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這麼說,你父親便是陳國公唯一的子嗣了?」

「正是!」

「你父親不是被流放到嶺南了嗎,那你是怎麼到吐蕃的?」張寶兒不解地問道。

侯懷安冷哼道:「我祖父做朝廷重臣的時候,人人都想與他結交,可獲罪之後,牆倒眾人推,我父親被流放到嶺南,說是保住了一條命,可當地官員百般欺凌壓榨,若不是吐蕃國王派人將他救出,估計早已經不在人世了!」

張寶兒默然無語,別說是罪臣之子了,就算是高宗李治的親兒子李賢與李顯,流放以後,一個被流放地官員逼迫自盡,一個惶惶不可終日幾近崩潰。

良久,張寶兒問道:「就因為吐蕃國王救了你父親,所以你忘了你是大唐人,為吐蕃人效力,與大唐為敵了?」

侯懷安反問道:「一邊要置你於死地,一邊卻不遺餘力地救你,定國公,若換作你,你會怎麼做?」

張寶兒語塞,換作他很可能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張寶兒心中雖然同情侯懷安,嘴上卻不肯認輸,他強辯道:「可是,你的祖父是因為謀反而獲罪的,這是他咎由自取,你也不能怪罪大唐!」

「若祖父真是謀反,我和父親也就認命了,可是我們明知道他是被冤枉的,為什麼還要受這樣的罪?」

「他是被冤枉的?」張寶兒驚訝道:「你祖父死的時候,你應該還沒有出生,你是怎麼知道的?」

「是我祖父臨死前告訴我父親的!」侯懷安嘆了口氣道:「當年,太宗手下的尉遲恭、房玄齡、杜如海、長孫無忌等人都是能臣,我祖父能名列大唐二十四功臣,自然有他的獨到之處。可是,在那個爭功邀寵的年代,誰比自己強,就意味着誰就是自己的敵人,我祖父雖然在戰場上不斷贏得勝利,可同時也得罪了李靖、李道宗等人。為了扳倒我的祖父,李靖、李道宗等人一手策劃了一場陰謀。貞觀十七年,張亮以太子詹事的官銜外放洛州都督,李靖、李道宗、房玄齡等人就對張亮說,只要他能把我祖父拉下水,就保他不外放。張亮抓住了救命稻草,便向太宗誣陷我祖父。太宗對我祖父的為人比較相信,沒有聽信讒言,把這件事壓了下來,對待我祖父依然像從前一樣。不久,太宗對我祖父和其他一些功臣在凌煙閣上被畫功臣像一起進行了表彰。」

張寶兒瞠目結舌,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大唐朝廷這樣的內幕。

侯懷安接着道:「眼看着一次次的誣衊都不能扳倒我祖父,這些人又想出了另外一個點子,他們說我祖父滅高昌國時,沒有奏請朝廷便自作主張委任官員,同時還私自掠奪大量的珍奇寶物、婦女,手下將士知道后,競相偷盜,我祖父恐其事被發,不敢制止。此時眾口鑠金,滿朝文武都在說我祖父的壞話。太宗不免起了疑心,這時候,岑文本上了一道摺子替我祖父鳴不平,太宗覺得岑文本講得有理有據,再次放過了我祖父。」

張寶兒聽罷,也不由嘆了口氣,侯君集在朝廷上屢遭暗算,能挺過來實屬不易。

「朝廷權力的博弈,從來就是你死我活的爭鬥,要想扳倒我祖父,不是沒有機會。李承乾作為東宮太子,擔心有朝一日被廢而地位不保,想效仿其父爭取天子之位,結果事情敗露。李道宗與李靖等人終於找到了我祖父的謀反的罪證,那就是我祖父的女婿賀蘭楚石是太子的人。於是,他們威逼利誘,通過屈打成招的方式,讓賀蘭楚石揭發我祖父與太子勾結謀反。太宗早已被兒子們爭奪儲位煩透了,最恨身邊的功臣與兒子們相互勾結,因為當初他自己就是這麼上台的。所以,太宗毫不猶豫的把我祖父打入死牢。」

張寶兒有些相信了,侯君集可能真的是被冤枉了,可是人已經死了,說這麼多還有什麼用呢。張寶兒似乎想起了自己的處境,李隆基是自己一手扶上皇位的,誰又能保證自己將來的下場會比侯君集要強?

侯懷安看了一眼張寶兒,似乎猜出了張寶兒的心思,他笑着說道:「其實,到哪裏都有這樣的事情,就連吐蕃也不例外!」

「此話怎講?」張寶兒問道。

「定國公可聽過吐蕃名將欽陵?」

張寶兒點點頭:「聽說過,但不是太清楚!」

「咸亨元年四月,欽陵攻佔了安西四鎮,大唐以薛仁貴為邏逤道行軍大總管,率兵十萬前來青海,征伐吐蕃。欽陵以絕對優勢的兵力一舉殲滅唐軍十萬,大敗了赫赫有名的薛仁貴,薛仁貴因此而被貶為庶民,而欽陵一戰成名。儀鳳三年春天,唐朝以劉審禮為洮河道大總管兼安撫大使,統兵十八萬抵青海湖,欽陵率蕃軍迎戰,將唐前軍全殲,俘虜了劉審禮。欽陵大獲全勝,劉審禮在吐蕃病死。武則天萬歲通天元年,唐蕃為爭奪安西四鎮而交惡,欽陵同弟弟贊婆統率兵,在素羅汗山與前來征伐的唐軍又展開了一場決戰,結果再一次取得大捷。大將王孝傑因此被免為庶民,婁師德被貶為原州員外司馬。」

張寶兒聽得津津有味,他不知道,吐蕃竟然還有這樣的名將。

「欽陵一敗薛仁貴,二敗劉審禮,三敗王孝傑,若其不死,則必勝唐軍於秦海,直搗長安洛陽亦未可知。可就是這樣的功臣,卻因功高震主,被吐蕃國王殺害。欽陵的弟弟贊婆率所部千餘人及其兄後裔只好降唐,大唐授贊婆輔國大將軍、行右衛大將軍,封歸德郡王,優賜甚厚,仍令領其部兵於洪源谷討擊,他們最終成為大唐與吐蕃作戰的中堅力量。」

說到這裏,侯懷安自嘲地苦笑道:「我父親到了吐蕃后,成為了吐蕃的小相,為吐蕃對付大唐出謀劃策。父親去世后,我繼續接任了小相。我們侯家與吐蕃的欽陵家族所經的遭遇何其相似,這不是造化弄人是什麼?」

張寶兒聽罷,朝着侯懷安抱抱拳道:「請容我稱你一聲侯兄,首先我要感謝你的坦誠,毫無保留的給我講述了你的身世。既然侯兄如此坦誠,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

侯懷安還禮道:「請定國公直言,侯某洗耳恭聽!」

「人各有志,侯兄與令尊大人入吐蕃為官是你們自己的決定,我也不想多說什麼。」話音一轉,張寶兒正色道:「可是,如今大唐與吐蕃交惡,戰事一觸即發,你我只可能是敵人。恕我直言,我們這次相見之後,下次也許只能在戰場上在見了。」

侯懷安卻不以為然道:「沒錯,我們是敵對關係,可敵對的雙方也不是沒有合作的可能性!」

「合作?」張寶兒霍地起身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背後扶持阿史那都擔,四處收攏本突厥舊部,攪的我大唐安西四鎮人心惶惶,這樣的情況下你還與我談合作,虧你說得出口。」

侯懷安淡然道:「大唐要開拓疆域,難道吐蕃就不需要了嗎?安西四鎮原本就是大唐從突厥手裏奪來的,吐蕃為何就不能再從大唐手中奪過來?沒錯,我們是在背後扶持阿史那都擔,可大唐不同樣是在扶持阿史那獻嗎?難道大唐能做的事情,吐蕃就不能做,有這樣的道理嗎?」

侯懷安的話雖然讓張寶兒聽了很不舒服,可卻無從反駁,只得氣呼呼地又坐了下來。

侯懷安微微一笑道:「大唐有大唐的策略,吐蕃有吐蕃的想法,我與定國公是各為其主,鬥來鬥去只有輸贏之分,沒有誰對誰錯之說。今日請定國公前來,侯某想說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什麼事?」張寶兒一臉警惕道。

「大唐與吐蕃之爭,只是兄弟之爭,可大食人就不一樣了。大食人無論對吐蕃還是大唐,都應該算是外來入侵者。從這個角度上來講,難道你我二人就不能暫時放下眼前的恩怨,共同合作一起對付大食人嗎?」

侯懷安的一番話讓張寶兒很是心動,他說的沒錯,大食人是大唐與吐蕃共同的敵人。可是,張寶兒怎麼可能輕易相信他呢?

侯懷安似乎又猜出了張寶兒的心思,他誠懇道:「大食人征服的每塊土地,都要強迫被征服地的子民改信大食教,這已成為慣例了。定國公應該知道,吐蕃人信仰佛教,不可能也不願意改信大食教。從這一點上來說,吐蕃與大食便是天生的敵人。」

張寶兒微微點頭。

侯懷安繼續道:「大唐與吐蕃在西域爭的頭破血流,根本沒有過多的力量顧及昭武九國,而在這裏,只有你與我的力量存在,我們雙方不合作,如何能斗得過大食人?」

張寶兒瞅了一眼侯懷安,心中基本已下定了決心。

「據我所知,大食之所以能征服昭武九國,並非是大食軍隊如何善戰,關鍵是他們有一個好的統帥屈底波!」說到這裏,侯懷安眼中閃過一道精光:「所以說,我們只要設法除去屈底波,大食軍隊就會群龍無首,成為一片散沙,剩下的事就好辦了,這也是我千里迢迢來到康居城的目的!」

「合作的事情,我可以考慮!」張寶兒似是想的更遠,他追問道:「若是我們趕走了大食人,這昭武九國最終是交給大唐呢,還是應該讓給吐蕃呢?」

「定國公想的真夠長遠的!「侯懷安一臉怪異看着張寶兒,哭笑不得道:「大食人遠比我們想像的要強大的多,憑我們倆現在這點力量,根本就不可能撼動他們,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張寶兒沒有說話,只是靜待着侯懷安的下文。

侯懷安見張寶兒如此執著,只得搖頭道:「就算趕走了大食人,昭武九國究竟是該歸大唐還是該歸吐蕃,我說了不算,定國公你說了也不算,只能各憑本事鬥法了,誰更勝一籌自然花落誰家!」

張寶兒聽罷,咧開嘴笑了:「我要的就是這句話,就憑侯兄你沒有說違心之言,我便同意與你合作了!」

說到這裏,張寶兒起身道:「今日酒就不喝了,我得回去想想該如何與侯兄合作。這樣吧,等我想好了再來拜訪侯兄,到時候我們一醉方休,也算喝個結盟之酒!」

說罷,張寶兒轉身便往外而去。

「那我得等多久?」侯懷安起身追問道。

「最多三天!」張寶兒回答完,突然轉身又問道:「侯兄以前可曾見過我?」

侯懷安點點頭:「有過一面之緣!」

「我怎麼記不起來了,是在哪裏?」張寶兒一臉迷茫道。

「定國公還記得廓州軍糧之案嗎?」

「當然記得!」

「白衣堂的人都是我的手下,當時我在暗處,有幸目睹了定國公的尊容!」

張寶兒恍然大悟,他笑着道:「難怪呢!」

說話間,張寶兒已經出了房門。

張寶兒的背影消失在了門外,侯懷安這才想起,自己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沒有來得及詢問張寶兒,看來只能等到下一次見面了。

瞅瞅滿桌壓根就沒有動過的美酒佳肴,侯懷安苦笑着搖搖頭,張寶兒說話做事滴水不漏,與他打交道頗為不易,真不知下次見面又會是如何一番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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