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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暗門,首先是一段向下的木製台階。

台階陡且窄,僅夠一人同行。

暗門后左側的牆壁上嵌著長明燈,巧茗亦步亦趨地跟在太皇太後身後,走得越遠,燈光便將兩人的身影拉得越長,伴着腳下吱吱呀呀的響聲,愈發顯得詭異。

所幸這段路並不長,不過半盞茶功夫,便下到了底。

入眼的是一處開闊的室內方形平台,大小約莫是三丈見方(邊長十米左右),四邊角落裏各有一盞一人高的石燈籠。

與台階相通的是一條三尺寬的石板路。

沒有石板覆蓋的地方是普通的土地,土地與石板交界的地方還種著小腿高的灌木,只是或許因為缺少打理,生得雜亂且稀稀落落。

平台西側有個小小的八角亭,亭內擺着石桌石凳。

石板路的盡頭則是一扇雕花門,門兩側各有八扇菱花窗,門窗都關着,看不出裏面的情形。

這般格局看起來倒像是誰家的院落,只除了不見天日。

太皇太后帶着巧茗穿過石板路,推開門走進去。

從傢具的擺放能看出來這是一間正房,再往兩邊看,雕花的圓門後面擺着屏風,聯繫從外面看到的窗戶,巧茗猜測這裏面大概是三間一明兩暗的格局。

這是給誰住的?

什麼人會住在地底下?

巧茗正疑惑著,忽然有嬰兒的啼哭聲從西邊屏風後面傳出來,她驚訝地看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輕輕笑了一下,「去吧。」

巧茗心中幾乎有了答案,只是並不敢相信,身體卻比她的頭腦反應更快,腳不沾地似的走進了西次間去,果然看到屏風後面有個手上抱了嬰孩的女子。

巧茗認得她是太皇太後身邊的姜嬤嬤。

巧茗想了那麼多天,盼了那麼多天,跟韓震鬧翻了,冷戰那麼久,就是等的這一刻,然而事到臨頭,她忽然膽怯了。

她不敢走過去,生怕見到了嬰孩的臉龐發現事情和自己想的不一樣,會失望。

姜嬤嬤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向巧茗福身道:「見過皇後娘娘。」

然後低頭沖懷裏的嬰孩道,「不哭了哦,你娘來了,你該高興了吧。」

說完了,見巧茗站在屏風前不動,便自己走上來,把孩子往巧茗懷裏一送。

巧茗平時照顧韓鏘多了,旁的不說,抱孩子的手勢自是熟練的,連忙將孩子接過來細細打量。

他穿着寶藍緞子的小衣裳,不是韓鏘一直用的代表皇家的黃-色,但是看面孔五官,卻是與韓鏘幾乎一模一樣,難以分辨,只是大抵因為一直待在密室里,不曾接觸過陽光,所以皮膚顯得有些過於白皙。

巧茗高興極了,眼淚噼里啪啦地大滴大滴往下落,砸在孩子的小臉兒上。

他沒見過她,有些好奇,便止了哭,瞪大眼睛看着巧茗哭,小手伸到她下頜處去接淚珠兒,接了一手濕乎乎的,竟然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巧茗見狀,也跟着笑了,還好孩子並沒有像她想像中那般孤零零一個人。

室內很暖,巧茗便解了襁褓去看他身上,見他似乎比韓鏘瘦弱了些,便問道:「他平日裏吃些什麼?可有乳母在這兒?」

「因為小殿下的事情要瞞着人,所以是不曾專門新請了乳母過來。」姜嬤嬤直言道,「不過,太皇太后本就有飲用人奶保養的習慣,所以翊坤宮裏一直養著兩個小媳婦,倒是不愁餵飽小殿下的。」

姜嬤嬤打量著巧茗的神色,看得出她對這些事情極感興趣,便詳盡道來:「平日裏都是老奴留在這裏陪着小殿下,太皇太后早午晚念經后,也會下來看看。小殿下胃口很好,哭聲也響亮,身體也挺康健,出聲至今並沒有生過病……」

太皇太后從屏風後面繞了進來,姜嬤嬤便停住不再說,按照太皇太後手勢的暗示離開了次間。

巧茗把孩子緊緊熨帖在胸前,簡直恨不得融到血肉裏帶走。

太皇太后自己在桌前坐了,又招呼巧茗過來坐,「有些事情咱們需得好好說上一說」

她並不轉彎抹角,開誠佈公地告訴巧茗:「等孩子滿了百日,我便要啟程回護國寺去了,到時候他也跟我一起走。到了那邊,會讓他拜在方丈大師名下做弟子,自幼修心養性,所以我看,俗家的名字也就不用取了。為了兩個孩子將來好,就讓他當自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永遠不知道自己身份最好。我這一趟走了,恐怕也不會再回來了,有我在那邊兒看着,你也不用擔心他被師兄弟們欺負,或是生病了沒人照顧,一切盡可以放心。」

「我可以偶爾去看看他么?」巧茗問。

「不要去!」太皇太后道,「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三天兩頭往護國寺跑,早晚會露出馬腳,那這些安排就白費力氣了。」

巧茗不敢跟太皇太后對着干,只咬着嘴唇低下頭去,抱着孩子的手臂又緊了緊。

這模樣一看就是心不甘情不願的。

太皇天後嘆了口氣,「我也當過母親,能明白你現下的心情,不過這是為了大局着想。面對大事的時候,人不能讓情緒左右理智,而是要反過來,用理智,用頭腦作出決定。」

她看巧茗不吭聲,乾脆地讓了一步,「這樣吧,在我離宮之前,只要你想,隨時可以過來看他,但等我們走了,那就是你和孩子的永別,自此之後,就是陌生人,他不會知道有你這個母親,你也就當沒生過他,免得牽腸掛肚,不得安寧。」

巧茗紅着眼圈,勉強點了一下頭,以後還遠,到底如何且再說,眼前的機會卻是一定要牢牢抓住的。

她一直在密室待到傍晚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太皇太后在小佛堂里禮佛,見她上來,兩人一起回到正殿裏,巧茗欲要告辭,太皇太后卻還有話說:「聽說你那兒有個大宮女一直在給生母侍疾,還有齊嬤嬤也告老還鄉了,我想着你那兒現在添了孩子,怕是人手不夠,選了個伶俐的宮女,你且看看,若是合意便帶回去先用着。」

說罷,吩咐呂嬤嬤帶了一個人過來。

「她是素月,十來歲一進宮時就跟在我身邊,廚藝好,還懂得些藥理,應是能幫得上忙的。」太皇太后介紹道。

巧茗見素月大約二十四、五歲的年紀,模樣並不出眾,只是清秀而已,個頭兒高挑,一雙手看着大且有力,顯示做慣了活計的。

她倒是沒有什麼看着不合意的地方,而且「長者賜,不能辭」,她便向太皇太后倒了謝,將人領了回去。

用晚膳的時候,巧茗腦子裏翻來覆去地琢磨太皇太后今天講過的話。

巧茗本身就對太皇太后特別崇敬,所以那些話對她的影響自然要比別人說的更容易讓她聽進去。

所以用完飯後,巧茗心裏也有了計較,打發了阿茸去紫宸宮那邊問問韓震在做什麼。

待知道了他用過晚膳后,就進了御書房看奏摺,巧茗便帶着阿茸和素月去了小廚房,親手煮了一碗銀耳蓮子粥,裝在食盒裏,往紫宸宮那邊去。

到了御書房外面,陳福見了她,自是不攔的,巧茗便拎着食盒走了進去。

韓震聽見腳步聲響,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見是巧茗,也並沒有表示什麼,又垂下眼帘繼續看奏摺。

巧茗卻被他這一眼給看懵了,站在屋子當中間,也不是該不該走過去。

她和他吵架把他趕出房的時候,憑着一時衝動的倔勁兒,到決定主動求和了,同樣還是憑着一股衝勁兒。

然而,韓震的冷淡就像炎炎夏日裏兜頭澆下來的一盆冰水,把她心底里躥動的小火苗全都澆滅了。

巧茗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一炷香,一盞茶,或者更久。

韓震一直埋頭在奏章里,既不再看她,也沒說過一字半句。

其實吵架后和好這種事,大多是一個人先鋪了台階,另一個就勢下了就皆大歡喜的事情。

但是巧茗拎着食盒過來,意思表達的再明白不過,韓震卻按照戲摺子走,這事兒好像就有點難辦了。

巧茗怯怯地往後退了一小步,她想如果他再沒有動靜,那她就悄悄地出去算了。

「這樣就打算溜了?」韓震突然道,說話的時候頭也不抬一下。

巧茗給嚇了一跳,腳下拌蒜,一屁.股坐到在金磚地上,食盒脫手,滾了一圈,裝着粥的燉盅也打翻了。

她一下子就委屈起來,咬着唇嚶嚶嚶地哭起來。

韓震撂下了手裏的筆和奏摺,繞過書案走了過來,檢查她的手手腳腳,「摔到哪兒了?扭著關節了?哪兒疼?」

「我專門給你做的宵夜都打翻了……」巧茗哭得更大聲了。

韓震聽她這麼一說,伸長了胳膊去把食盒勾過來,見燉盅里的粥還剩了一小半,便直接端起來,一口氣咕嘟嘟全喝了下去。

「小心燙!」巧茗提醒道。

韓震放下燉盅沖她笑,「沒事,正好。」

說完了伸臂把巧茗抱起來,放到書案後面的龍椅上,自己也在她身邊坐下來,「你就在這兒陪着我,待會兒我看完了這些,咱們一起回去。」

巧茗便乖乖地坐着。

她想着國家大事實在重要,不能讓他分心,便一直不說話,只百無聊賴地轉着腦袋打量書房裏的擺設,看夠了就低着頭玩自己衣裳上垂著的宮絛。

韓震正拿硃砂筆批著一份預防長江水患的摺子,忽地覺得肩膀一沉,偏頭看去,原來是巧茗靠着他睡著了。

他面上的笑容更加柔和,把筆放在筆擱里,側了身子摟住她親了兩下。

巧茗似乎感覺到了,蹙著眉頭嘟囔了兩句,但是沒醒,在他懷裏蹭了蹭,找了個舒適的姿勢,睡得更沉了。

御書房後面有個小房間,裏面設了卧榻,韓震便把她抱過去,讓她可以睡得更舒服一些。

韓震彎腰放下巧茗的時候,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頭暈眼花,他搖了搖頭,感覺正常了,便拉了錦被過來給巧茗蓋好,然後直起腰來,隨着這個動作,又覺得一陣氣血翻湧,跟着喉頭一甜,竟然吐出一口黑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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