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鳳鳴公主（下）

那一年的時間裏，我也曾聽人說起過她的所作所為。但我不信。

在我的記憶里，她雖然對我十分嚴厲，但那打從心底里透出的疼愛我還是能清楚感受到的。她和父皇之間也是黏膩得不行，就連現在的父皇母后都比不上。這樣愛父皇、愛我的她，又怎麼會做出那些事情來？我在心裏這麼告訴自己。

然而殘酷的現實很快就往我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接下來的時間裏。我目睹了她做的所有事情。

為了扳倒母后，她攀上了皇祖母；為了讓皇祖母一心一意的幫助她，她甚至連和順姑姑都滅了；她還和麗妃狼狽為奸，數次對母后使絆子。還想對父皇下藥；她假借母后的名醫給忻州的三伯父寫信將他召喚回來；在母后懷孕后，她竟然還想誣賴母后腹中的弟弟是徐家表舅的！

一個接着一個的現實擺在眼前，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她還不忘時常來找我。和我說着一些似曾相識的話。帶來我喜歡吃的點心，想方設法的和我套近乎。

那段時日，我心裏的糾結簡直比發現母后換人了的那一年還要折磨得我難受。

我都不禁對我的過去產生了深深的懷疑當初，她是否真心愛過父皇？又是不是真心的疼愛我？母后雖然沒說，但對於她對我的教養方法，母后明顯是不贊同的。當然了，母后從沒有當着我的面說過她的一句壞話，但有一次我無意間聽到母后對父皇說了一句：「她根本就是把孩子當做自己手裏的玩偶，隨便她怎麼折騰！」

那一刻，我恍然大悟。

不止是我，還有父皇，我們都是她手裏的玩偶。我們要做什麼、要走哪條路，全都由她規定好了。我們沒有任何選擇權，一旦反抗，便會遭遇無情的鎮壓。

誠然，她是愛我的。只是比起她對自己那份深沉的愛而言。她對我的愛又有多少？

所以一時衝動之下，我想出來一個法子。

我去找了她，表示願意跟她走，但我要她放下眼前的一切，不要再害母后、也放下父皇。

然後，我被拒絕了。再然後，她就發瘋了。竟然還干出了通敵賣國的醜事！

那不是我的母親，她不是！在通敵賣國的時候，她有沒有想過她這樣做會導致什麼後果？她和父皇辛苦得到的江山會不保，遠在洛陽的我也極有可能被敵軍俘虜，生死難料！還有那許多和她坐在一條船上的人，她也有沒有想過她們的下場？

她肯定沒有。她腦子裏只有她自己，她做事從來只為達到自己的目標，根本不管別人的死活。

說白了，那就是兩個字自私！

那一刻，我對她徹底絕望。

於是，我將我所有偷偷藏起來的東西都交給了母后，我還把她教給我的那些也都告訴了母后。母后挺著肚子夜夜研究，終於將她設置的那些關卡都解開，制出了能對抗青丘國的兵器。

這些說起來簡單。但只有我是親眼看到母后怎麼一點一點熬過來的！

其實說起來，在這件事上，最無辜的就是母后了。她好好的大家閨秀，有青梅竹馬的愛人，原本一輩子水到渠成，會過着幸福安康的小日子。卻因為她的到來，母后的一切都被打亂。而這個擾亂一切的人就是她！她在做了壞事後，自己收拾不了爛攤子直接跑了，卻讓母后一點一點將一切撿起來，慢慢弄好。那些年母后吃的苦頭，我也都看在眼裏。

好容易母后的日子過得順暢了，她又跑了回來，口口聲聲要奪回屬於她的一切，還要滅了母后，使出諸多下作的法子，憑什麼？

母后那麼平和的性子，都被她逼得快要發瘋，無奈只能絕地反擊。

然後她就傻眼了。我也傻眼了。

我是真不知道，母后居然這麼厲害！以前都是我小瞧了她！

當得知母后在邊關隻身涉險，以自己的血封印住她，並一點一點循序漸進，將她逃脫的路子全都堵死，最終讓她灰飛煙滅的時候，我心裏竟然也唱出一口氣，忍不住叫出一聲好！

母后做得實在是太好了！她能落得這個下場，完全就是死有餘辜！

而在邊關發作過後，等回到洛陽，母后還是那個母后。溫婉恬淡，端莊雅緻。即便是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她也沒忘了我，還給我帶回了幾本她親手寫的遊記。那幾本書我都很喜歡，只是上面的插畫我看一次眼睛綠一次。

原因無他那是工部徐大人畫的！

徐大人和母后的事情，我早就察覺到了。所以我不喜歡他，雖然我明知道他也是無辜的。但既然母后已經嫁給了父皇，成了我的母后，那他就應該離母后遠一點！我要母后和鳳鳴一輩子在一起！

還好後來一切都如我所願，父皇母后相親相愛的在一起了，他也帶着他的妻兒遠走他鄉，所以我對他也就不那麼討厭了。

再回頭，看到母后眼角那一絲淺淺的皺紋，我突然心中一痛。

「母后。」她低聲叫着，一頭鑽進她懷裏。

母后明顯愣住了。「鳳鳴你這是怎麼了？」

「兒臣沒事，只是捨不得您。」這是我的真心話。此生能有這樣一位母后撫育我成長，實在是我此生之幸。我甚至都能想像，如果沒有母后，而是換做那個她，現在的我該是怎麼一副模樣。

「母后也捨不得你啊！」母后連忙抱緊了我，「我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我都還沒疼夠呢，怎麼就要嫁人了？都要怪你父皇！我說了再多留你兩年，他非不幹，死活要把你給嫁了。這個人，一天到晚的發瘋，不知道想幹什麼！」

每次只要一聽母后提起父皇，我就忍不住想笑，這次亦然。那份好容易才積攢起來的悲傷情緒也瞬息化為烏有。

而母后話音才落，幾個皇弟也都魚貫跑了進來。

「哈哈，母后又說父皇壞話了！兒臣回頭要告訴父皇去！」四皇弟笑嘻嘻的道。

母后淡淡白了他一眼。「想說你只管去說。看看到頭來你父皇是揍你還是揍你！」

四皇弟立馬吐吐舌頭不說話了。

這宮裏誰不知道，父皇母后雖然時常吵架，但都是小吵罷了，只是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完就忘了。而且小吵怡情，這分明就是他們倆增進感情的方式。四皇弟要是真敢去父皇跟前挑撥離間，只怕父皇第一個收拾的只會是他！然後父皇如果真和母后吵架了，那麼只要父皇母后一刻不和好，四皇弟就一刻都要承受被父皇拎出去發作的危險。

這些我們姐弟幾個都是親身經歷過的。所以，我們除非傻了才真去父皇跟前告狀！

看他這慫樣，我們都不禁放聲大笑。

新房裏的氣氛頓時歡樂了起來。

只是沒過多久，就見喜娘走了進來。

「長公主殿下，吉時快到了，駙馬已經到了宮門口了，咱們該出去了。」

我頓時心口緊緊一縮，弟弟們也都抱着我哭了起來。

「皇姐，你不要嫁了好不好？留在宮裏，陪着我們一起，咱們一家人一輩子都不分開！」說這話的也就只有年紀最小、最口無遮攔的四皇弟了。

我心裏也澀澀的。其實，我又何嘗願意離開父皇母后？父母手裏的嬌嬌女兒，轉眼就要去驛館陌生的地方，開始自己肩挑一切重擔的日子，那也的日子我想想都有些害怕。

只是這個時候，母后執起了我的手。「鳳鳴，走吧！」

母后這一握，讓我突然渾身充滿了勇氣。

「嗯，兒臣知道了！」我連忙點頭，乖乖起身。

喜娘們過來，母后帶着皇弟們讓到了一邊。

隨即，我穿着一身厚重的禮服，頭戴鳳冠，在喜娘的攙扶下走出我的寢宮，和我的駙馬相見。在第一眼相對時，我在他眼中看到了驚艷。然後他對我笑了。

他是喜歡我的，這一點我早就知道。而我也喜歡他，所以父皇才會為我下旨賜婚。

今天的婚禮由父皇母後主持。

伴着一聲聲高呼，我們拾級而上，小心又嚴謹的行着一套一套繁雜的禮儀。當三拜完畢，我抬起頭，便對上了上位父皇母后的眼睛。

在位十餘年，父皇的氣度越發的沉穩莊重了，母后也越發的端莊貞靜。只是，我依然在他們眼中看到了歡喜和不舍。

我揚唇沖他們微微一笑。

而後，我的駙馬執起我的手，我們轉過身，一起登上馬車，馬上就該新人遊街了。這是父皇特地命禮部安排的，也是我大婚里的重頭戲之一。父皇雖然不怎麼和我說話，但他對我的疼愛從不曾少過，這一場盛大的婚禮就是他最好的表達。

父皇，母后，兒臣走了。感謝你們這些年對我的疼愛教導，從今開始，兒臣就要獨自走上人生征程。記土土扛。

只是，兒臣不怕。

有你們為榜樣，有你們為後盾，兒臣以後的路一定會平坦無虞。

而她……你也看到了，我和父皇都過得很好，你可以放心的去了。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