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無量血咒
華無雙沉下眼睫,望向鄭易的目光審視,鄭易,是女王的人。
他在暗示她,救女王。
很急。
那日青樓與胡非羽作戰時動用了一些紅靈之力,她用的很小心,一是身負劇毒不敢大動作,二是三尊囑咐過不可輕易讓人發現她身負紅靈之力,當日用時看起來就像只是一種特殊的武功。
沒想到,還是大意了。
未曾想過一個宛玉右相能有如此毒辣的眼光,或者,另有高人提示?這怕也是他拉攏她進斷傾書院的真正原因了。
隨即想到,仇無姬的態度轉變,也很有可能與這有關,當日她和百里傾鴻進了凝香樓,各方勢力定有不少人潛伏在內,恐怕當時胡非晉撞進來都不是巧合了。
她心中一嘆,最可怕的就事,匹夫在自己最沒實力的時候暴露身懷的寶貝。
斷傾書院與世隔絕,有數位高手守護,仇無姬暫時也還沒有動他的意思,所以最近她過的很是舒心,卻不想,自己已經被多方勢力同時盯上,岌岌可危。
寶貝這東西,用的好可帶來福澤,但更有可能招來禍端,她看着同樣審視着她的鄭易老頭,今日,恐怕她不答應就會被斷傾書院隱藏着的高手無聲無息的解決掉。
她思量片刻,總之她也是要救賀蘭季的,如此,也是應該給自己找個靠山才是。
隨即她溫和一笑,起身道,「大人此題果然含識豐厚,學生受教,還望改日再向大人討教一二。」
鄭易老頭目光一亮,笑呵呵應下,「好說,好說,你且安心在書院待着,抽得時間,老朽也願與小友探究探究。」
華無雙微笑坐下。
身後的仇無姬也在笑。
眾學生在心中更加鄙視這隻會拍馬屁的小子。
無人注意窗外素色身影,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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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暖陽,一分一分沉了下去,春日夜晚冷冽的風攜著新鮮的芳草氣息席捲至偌大的書院。
天色已晚,晚飯過後,書院來往的學生寥寥,打更的丘老頭噹噹的敲起了梆子,響在寂靜的夜裏,十分醒耳。
嘎吱一聲,書院學生舍院處,某個不起眼的院落精緻的木門被慢慢推開,門被推開的十分緩慢,就像此人此時漫不經心又心事重重的心情。
她左手拎着一壺酒,右手攥著一張紙條,眉頭緊鎖,狂野的唇線緊緊的抿著,明亮的眼裏也有了凝重灰暗的神色。
那是鄭易臨走時送給她的好酒,說是珍藏十年的畢玉泉,華無雙向來是貪杯的,自然謝了笑納,而打開封蓋才發現,蓋上沾著一張紙條。
紙條上也只寥寥二字,
「狀元。」
…..
半月之後,便是宛玉每年一次的春闈,宛玉女王極力推廣科舉,對每年的狀元不強制要求入朝為官,卻都給予重賞,並且,按照慣例,
是有面見女王的機會的。
看來,這趟渾水,是非趟不可了。
這種受人脅迫處處被人鉗制的感覺,不好,
很不好。
她漫不經心的進去,關門,轉身。
然後才發現坐在玉椅上媚笑看她的…紅衣男子。
四月時節,荻花將敗。
潔白的花瓣在夜風的吹搖下紛紛飄落,飄落在樹丫間,飄落在泥土裏,飄落在紅衣袍袂上。
那些花兒已經長得越發色澤深厚晶瑩,馥郁香氣一陣陣飄揚過鼻息,而樹下安靜的望來的紅衣男子,他深深的掃過她的臉,眼波流轉。
半餉,他收回目光,閑適的倚在椅上,一笑。
那一笑瑰姿艷飛逸,一笑傾城,如驚鴻飛雨,踏浪穿雲而來,再隨落花流水而去。空留香澤淺淺,縈繞不去,於歲月流逝中分分積澱,化作一場輕柔艷麗的夢境。
華無雙一怔,不知仇無姬今兒是抽了什麼風怎麼穿來這身騷包的行頭。
立在原地猶豫了片刻便也到玉椅上坐下,摸摸索索打開蓋子,就著瓶口,一口口慢慢喝着。
清冽醇厚的酒香入口,有清亮的酒液漏了出來,瀉在臉上,留下嘴角。
她漫不經心的去抹,指上一片濕潤,坐在對面一直將目光籠罩着她的仇無姬目光一轉,想到什麼似得眼光一亮,便伸出手去。
眼前突然伸來一隻玉白晶瑩的手,眼看就要觸到她的手指,華無雙一愣,突然想到上次某教主舔手指的事兒,立馬警覺的收回了手。
仇無姬一聲輕笑,卻搶過了她手中的壺,也就著壺嘴,輕抬玉頜,抿了一口。
真的只是抿了一口。
華無雙仰首,眼睛一眯,惡意笑道,「想不到教主大人連喝酒的姿態都如此秀氣。」
仇無姬媚笑着掃過華無雙,「三郎不嫌棄就好。」
華無雙不語,看看那人在月色下越發不似凡人的側臉,這世間的出色男子,皆是千面萬變,不可捉摸。
就像仇無姬,初次正眼見他,溫暖和煦文雅書生,喂她毒藥的神情,卻比那深紅至毒曼陀羅還要張揚放肆,而他此時的笑容,卻又艷若桃李,魅惑醉人。
這樣的人,只能與危險二字划等號。
仇無姬拿着華無雙的酒壺,又抿了一口,遞給華無雙。
「你可能不知,我倒是個不會喝酒的。」
華無雙接過酒壺,笑道,「哦?難不成教主大人馳騁黑白倆道叱吒風雲多年用來配菜喝的都是人血么?」
隨即瞅瞅酒壺,用袖口小心的擦擦酒壺,然後才又喝了一口。
以為某妖怪要生氣,不想他卻沒有看她,只是仰首注視天際,華無雙抬頭看去,才發現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圓而亮,那人永遠媚人心神的眸子,此刻竟也有些恍惚。
華無雙別過頭去,笑笑,「今天是四月十五,月亮自然是格外圓的。」
潛蒼大陸封建文明發展才一千年,縱然也有了天文學,倒還是沒有人去研究哪天的月亮是圓是缺的。
「哦?」仇無姬轉頭看她,眼裏的恍惚卻還未散去,問道,
「十五的月亮就是圓的?…我倒是難得這樣坐在院子裏看月亮,倒是沒注意過。」
華無雙灌了一口酒,神情有些愉悅語氣卻有些寥寥,
「在我的家鄉,每年的八月十五是中秋節,那一天,是整年中月亮最大,最圓的一天。」
「每到那天,家人是要聚在一起賞月吃月餅的…」
仇無姬嘴角含着笑意再次拿過華無雙的酒壺,酒壺被她一陣猛灌已經所剩不多,但對於抿酒喝的教主大人來卻卻是綽綽有餘了。
「你的家鄉?無量么…我只知道無量有常年不化的冰山,有日光永遠照不到的一角夜空,有大批因詛咒成群被烈火焚燒而亡的弟子…賞月吃月餅?我怎麼不知道….」
華無雙有些驚訝的望向仇無姬,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這隻狡猾的狐狸今日怎肯透露自己所知的事,貌似對無量很熟?
而後想到仇無姬淡然提及的詛咒,目光一瞬間沉重,她此行的目的,正為此事。
她曾親眼看見養她教她的師兄師姐們,滿身紅火,面目猙獰,痛苦掙扎七七四十九日,化作飛灰。
那火,水澆不滅,沙壓不熄。
被火點着的人,不死不傷,不化不滅。
面癱老道捂着她的眼睛將她關起在雲野閣,她偷偷爬在小窗向外看去,漫山遍野的青翠蔥鬱,半山雲霧纏繞,卻有凌亂疏散的紅色火焰四處飄搖。
火焰里,包裹着的是曾經抱過她護着她的師兄師姐。
她看着,看着那些跳動着的火焰沾染過漫山的翠枝變得焦黑,一片片青松燃成木炭,而火焰仍舊不熄。
第四十九日,一個血肉模糊的人燃著烈火爬上了她的窗邊,她被那不見衣袍不辯形狀的人嚇了一跳,那人是想開口說話,張口卻噴出一縷鮮活的火焰。
然後,她看着那人舉起燃著烈火的右手,大拇指與食指相連,做了一個手勢。
她錯愕的看了半餉,一抹水霧漸漸浮上眸中,模糊了那本來就模糊的身影。
這是他們曾一起分組做任務時她教給他們的,因做任務時不便不說話,通常以約定好的的手勢傳達信息,她曾習慣性地給他們比劃過ok的手勢,結果那個師姐沒看懂,那場任務他們輸了。
他們寵溺的假意埋怨着她,問她那是何意,她笑嘻嘻的答過,「是沒事,一切都很好的意思。」
….
如今,不知是誰呢。
是向來溫柔細心的武師兄?還是一向潑辣卻最護着她的嚴師姐?還是特別貪吃卻總把好吃的留給她的青魚和尚?…
誰在告訴她,
沒事,一切都很好。
她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指甲狠狠的插進木窗染上點點猩紅,卻只能眼睜睜看着第五十日的第一縷光亮照進無量時,那抹在烈火中掙扎的身影上,煙消雲散。
她就縮在雲野閣陰暗的角落裏,不敢出去很久,眼淚不要命的日夜流着。
直到武尊抱起她,把她送回了床上躺着,看她半餉,一聲輕嘆呢喃道,「這就是命數…」
自此之後和尚日夜拿着酒壺和燒雞開導她。
她才知曉,這是劫,是無量的劫。
這是千年以前血滴族長臨死之前下的血咒,身負靈力身在無量的成年的弟子,不知哪天就會被毫無規律可言的妖火附體經歷此劫,非功力到達一定修為者皆不能倖免,火落便不休。
而上一次無量眾弟子歷劫,存活下來的不過三尊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