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6.第406章 番外一 何為魔

上古時期，天界、人間界、妖界、魔界都還不曾分開，所有的種族都共同生活在這個混亂的世界上。

當蒼冥有了意識的時候，神魔大戰正如火如荼的進行着。

他誕生於一處萬魔坑，集萬魔之氣於一身，歷經百年方有了一絲混沌的意識。又渾渾噩噩的過了百年才修出了人身，一個看上去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少年的模樣。

而他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準確的說，是第一個仙人，便是白薇。

仙與魔，自古便是勢不兩立，水火不容。在看到白薇的第一眼，蒼冥便感覺到了一種自心底深處湧上來的恐懼，那種會在下一秒便被對方毀滅的恐懼讓他本能的開始將自己所有的魔氣全部收斂。

白薇居高臨下的看着眼前這個渾身上下都帶着魔氣的少年，絕美而英武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白薇乃是天界數一數二的強者，比之媧皇、玄女也不遑多讓，一眼就看穿了眼前這個俊美的少年乃是萬魔的怨氣幻化修鍊而成的魔修。

能從上古戰場上走下來的人，絕對沒有心慈手軟的人。白薇亦然，她在戰場上是魔修聞風喪膽的女煞神，自然不會對一個魔修的少年心軟。

但是，就在手裏的神器舉起來的一瞬間，那名剛修鍊出了身體的少年恐懼的往後面縮了縮，那雙赤紅色的眼眸里掠過的是深刻的恐懼和慌張。

沾染過無數魔修的鮮血的長劍有一瞬的遲疑，而這一瞬間的遲疑，卻成為了後來更多禍亂的因。

她用手裏的長劍挑起那名少年的下頜，不屑的哼道：「魔物也會害怕么？」

蒼冥茫然的看着她，許久之後才試着發出聲音：「……不要……殺我……」

白薇嗤笑一聲，只是還沒有等她手裏的長劍落下，便有另外一道玄光忽然從她身後****而出，狠狠地撞向白薇空門打開的後背。

白薇瞬間便反手以長劍擋住那一擊，絕美的臉上帶着冰冷的煞氣：「九曜，你今天還能往哪裏逃？」

九曜乃是魔界的一大魔修，白薇追殺了他將近五十年，近來才發現了他的蹤跡，不料在萬魔坑沒有看到九曜卻見到了剛剛化為人身的蒼冥。

兩大強者的激戰自然是昏天暗地，飛沙走石。

蒼冥茫然的睜著一雙赤紅的眼眸看着在半空之中倏然消失又突然出現的兩條身影，最後還是本能讓他選擇悄悄的離開。

然而就在這時，萬魔坑之中突然魔氣大漲，而九曜的魔氣也在這一瞬間暴漲，頭頂的太陽被遮住，日蝕之下，魔修的實力也會暴漲，更何況是靠近這裏怨氣極深的萬魔坑。

當白薇意識到自己被算計了以後，卻也沒有慌亂手腳。而是鎮定的應對着九曜的步步緊逼，一時之下，雙方的實力不相上下。

但是日蝕終究會有完結的時候，而九曜的實力本來就比白薇差了一截，眼看日蝕就要消失，他不甘之下選擇了一個魚死網破的方法。

九曜自爆了，而與他正在纏鬥的白薇也受到了正面的衝擊，身受重傷正好落在蒼冥想要離開的前面。

她還沒有來得及把面前這個魔修小鬼解決掉，自己就已經陷入了昏迷。

如果蒼冥不是一個剛出世的魔修，他一定會選擇乘人之危了解了眼前的這個危險的源頭。如果蒼冥親眼見證過魔修與仙人之間的戰鬥，他也一定會遠遠避開這個在魔修只中已經成為了一個煞神的存在。

但是，現在的他，不過是一個懵懂無知的魔修，雖然是以怨氣形成，自己的本心卻依舊無垢。

所以當白薇醒來的時候，就看到自己躺在一個山洞之中，旁邊一名蜷縮著身子的魔修少年正睡得香甜。

她下意識的就要去尋找自己的武器，一動才發現自己體內的仙源已經受到了破壞，且仙力流失了大半，就連自己的右腿也斷了。

這種傷口若是在她全盛時期自然是不值一哂，但是現在卻能要了她的命。

沒有瞬間癒合傷口的能力，又暫時不能利用自己的仙力，一個雙手沾滿了魔修的鮮血的仙人如今在魔修的大本營里，相信會有很多魔修願意來找她報仇的。

不得不說，九曜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大半。

現在只要有一個魔修察覺到她已經失去了大半的功力，她都沒有可能順利的離開這裏。

用另外一隻完好的腳毫不客氣的踢醒了那睡在旁邊的魔修，白薇用掌心雷顯示了一下自己的實力，然後威脅那名魔修少年：「老老實實的，不許動什麼歪腦筋，否則，那塊巨石就是你的下場！」

蒼冥獃獃的看着那塊被掌心雷炸成粉末的巨石，又看看白薇，最後有些委屈的抿著嘴角指着她：「你是壞人！」

白薇愣了有兩秒才反應過來這個少年在指責自己，不由得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顛倒黑白，混淆是非，魔修果然都是不可理喻的。

「我警告你，不要試圖挑戰我的底線。」白薇從來沒有落到過這種地步，心情自然不會好，更何況她的脾氣本來也較為暴躁，因此看着這個魔修的眼神更加陰鷙了，「魔修這種東西，果然還是應該被全部清除。」

蒼冥雖然不曾接觸過旁人，但是他還是能夠理解白薇話里蘊含的威脅的意思的。他蹲坐在角落裏看了白薇很久，才小聲的開口道：「蒼冥。」

白薇一皺眉：「什麼？」

蒼冥用更加小聲也更加堅定的聲音回答道：「我叫蒼冥，我不是這種東西。」

白薇愣了片刻，看着那雙赤紅色的眼睛，忽然有一瞬覺得那雙眼睛似乎澄澈得像是寶石。但是下一秒她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個魔修會擁有純凈的眼神么？

絕對不可能！

她嗤笑一聲，嫌惡的看了少年一眼，用手邊的一塊石頭砸過去，落在少年的腳邊砸出了一個深坑：「閉嘴。」

想了想又對少年勾勾手指：「過來！」

蒼冥不願意過去，但是卻抵不過白薇威脅的眼神，也只能戰戰兢兢的走過去了。

白薇立刻塞了一粒紅色的丹藥到少年的嘴裏，然後捂住他的嘴屈指彈了一下少年的喉嚨，便讓他把那裏丹藥咽了下去。

「這是我煉製的丹毒，如果沒有我的解藥的話，你會化成一灘黑水，你明白嗎？」白薇威脅的看着少年。

少年的眼眶瞬間變得微紅，他的眼神里含着疑惑和恐懼，膽戰心驚的看着白薇，帶着哭腔道：「你……為什麼要讓我化成一灘黑水？我不想化成黑水……」

他才化為人形，對這個世界沒有絲毫了解，他……不想就這麼消失。

白薇再次頓住，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少年與她以前見過的所有的魔修都不一樣，看着這個少年這雙紅色的眼睛，她有些說不出話來。

她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少年的手上。

剛剛化為人形的少年全身的肌膚都白皙細嫩，只是那一雙手血肉模糊，有些地方甚至連白骨都清晰可見。

「怎麼弄的？」白薇瞟了一眼，隨意的開口問道，想要打破這令她心裏有些不舒服的沉默。

但是話一問出口，她忽然就意識到了什麼。

看着這個淺淺的山洞，還有堆在洞口的那一堆沾著鮮血的嶙峋亂石，她忽然有些說不出話來。

蒼冥依舊低着頭，沉默的坐在角落裏，但是白薇卻覺得，有些事情似乎變了。

在她的記憶中，魔修無一不是殘忍嗜血的，他們生性冷漠，殘酷暴戾。他們沒有任何感情，只有殺戮和慾望。

在戰場上收割了無數的魔修的生命，白薇都從來不曾有過一瞬間的心軟，然而就在看到少年那雙手的時候，她忽然感覺到胸腔里似乎是被灌注了一種酸澀的液體，讓她冰冷的心臟也開始微微抽搐起來。

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承認，這個魔修少年，是與其他的魔修不一樣的，他有一雙很乾凈的眼眸。

想要從魔修的地界回到仙人的地界，憑藉眼下白薇的實力自然是難上加難。

不過目前還有一個免費的勞動力讓她使喚，蒼冥不知道是因為那粒丹毒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對於白薇的使喚一直是老老實實的指哪兒打哪兒。

因此兩人相處之際，白薇也多少指點過蒼冥該如何修鍊的方法。雖然魔道仙人相去甚遠，但是修鍊一途萬法歸一，說起來也不過是吸收靈力為己用，粗略的指點白薇還是可以做到的。

當然這指點的目的自然不是為了蒼冥好，而是為了讓蒼冥擁有最基礎的實力自保也保護白薇自己。

兩人避開魔界的大隊人馬，讓蒼冥一個人去魔修之中換取靈石和其餘的一些必備的物品，而白薇就在遠離人煙的地方等着他回來。

雖然她不信任蒼冥，但是卻相信自己的手段，同時也清楚，那個少年絕對沒有膽子背叛自己。

白薇唯一一次對蒼冥動手，不過是因為蒼冥從魔修的聚集地返回以後，開口喊了她一聲師父。

白薇聽到少年那一聲自然無比的師父，頓時如墜冰窖。

她乃是仙人之中的佼佼者，死在她手上的魔修不知凡幾，而今要依靠一個初出茅廬的魔修小子也就罷了，那小子竟然不知死活的喊她師父！

白薇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然是要讓那小子記住這一次教訓的。當蒼冥被她一掌打得差點兒散了元魂，還不自知，只是縮在角落裏有些恐懼又憤怒還有些傷心的看着她，像是不明白她為何突然又怒了。

白薇卻忽然覺得自己的變化，有些無法理喻。但是她卻從少年那雙暗紅色的眼眸里認識到一個事實，她讓那個少年傷心了。

或許，她並不是因為這一聲師父而恐懼，她的內心深處，還有着更加晦暗隱秘的一層擔憂，而這種心情卻不足為外人道。

重返仙人聚集地的路，千難萬險。

白薇的傷一直沒有好，她的行動除了自己拄著一根木杖，更多的時候還是要依靠着蒼冥背着她爬過巍峨高聳的雪山，穿過一望無際的草原，翻越危險重重的森林。

尋常她三五日就能御劍飛行過的地方如今卻要蒼冥背着她行走大半年，這種失落她將之深深地掩藏在心底，同時看着蒼冥也就越發的不順眼了。

只是，卻也沒有再苛責過這個少年。

她雖然殺魔修從不手軟，但卻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修仙者。蒼冥從來不曾害過一人，也不曾做過錯事，她實在是無法以那顆已經冷硬的心臟去面對這個不諳世事的少年。

但是白薇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那個少年卻已經在以她無法預知的速度成長起來了。

再漫長的路也有走完的一天。

兩人行行走走將近一年，終於在遍地開滿月見草的七月，走到了魔修與仙人領域之中的緩衝地帶，走過這片月見草的草原，就是仙人的領域。

「白薇仙君！」有金仙見到白薇和她身邊的蒼冥，本能的開始攻擊那名雙眸赤紅的少年。

白薇拄著拐杖站在原地，沒有開口制止也沒有解釋，就那麼看着那名少年無比狼狽的在那名金仙的手中驚險的逃脫又被劍光籠罩，驚恐如同一隻絕望的獸，卻並沒有向她投去求救的眼光。

白薇看着少年絕望卻不再掙扎的表情，忽然意識到一個事實，或許少年從一開始就認為自己是不能活下來的，也清楚白薇是不會救他的，所以在她身邊的時候，才倍加珍惜那些時日。而現在，更不會向她求救。

往日嫌棄少年的聒噪，無論看到什麼從未見過的東西，哪怕是一隻鳥，一隻螞蟻，都會大驚小怪半天。

那時候她毋庸置疑是很厭惡少年的一驚一乍和過於活潑，但是看着眼下躺在金仙的劍下奄奄一息的少年，她忽然想念那個活潑得過頭了的少年。

當金仙手中的劍在虛空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后，他猛然發現那名魔修少年消失了，與他一同消失的，還有方才站在旁邊冷眼旁觀的白薇仙君。

白薇被宣佈背棄仙人，自甘墮落與魔修為伍之後，白薇便再度開始了逃亡之路。只是這一路上，少年卻再也不曾將信任交付於她。

只需要她殺了蒼冥，就可以重返仙界，再度成為萬仙的表率，只是她自己卻清楚，已經回不去了。

一念成魔。

何為魔？

道心失常則入魔，魔心失常則入道，道即是魔，魔即是道。無道無魔，道魔只在一心。

白薇頓悟，自己雖然是仙，卻也是魔。蒼冥雖然是魔，卻也是仙。

她第一次開口喚少年的名字：「蒼冥。」

少年將頭埋在胳膊之間，聽到她的聲音，猛然抬頭，卻驟然發現，白薇的一雙眼眸，也漸漸染上赤紅。

……

「在想什麼？」白薇被蒼冥背在身後，將臉貼在他的臉頰旁，艱難的開口問道。

自從與鳳翎兩人的神識融合，她很少有現在這麼清醒的時候。但是現在的清醒，也是因為大限將至。

蒼冥的身後被帝昊和帝君一人一劍洞穿胸前，鮮血從他的背上的傷口滲出，染濕了她的衣襟，兩人卻都恍若未覺，彼此呼吸交錯間，已隔千年。

「在想，當初你為什麼會為我入魔。」蒼冥微微側頭，眼睛裏只有白薇的樣子。

他拼着被帝君兩人重傷也要帶着白薇離開，是因為他意識到，白薇或許已經等不到黎音的身體了。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可以爭的？

反正，不能讓白薇離開自己。

白薇淡笑一聲，環在他肩上的手又緊了緊：「魔……不過是心魔而已。眼前業障堪不破，又如何成仙？反正，我不願為仙。」

成為仙君的日子，太過孤寂。現在這樣就很好。

蒼冥也輕輕的笑了，把白薇的身體往上託了托，背着自己的愛人，一步一步走進了夕陽的深處，直至兩人的身影都被最後一抹絢麗如火焰的光芒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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