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棲曲(三)

雲棲曲(三)

前世,他是周朝的第二代君王,遇到了被父親連累而進宮面聖的琴師。他們倆成了要好的兄弟,天天膩在一塊。

可朝中大臣們卻不樂意了,他們不希望看見自己的王上整日與一個罪臣之子在一塊,於是上奏表明希望儘快除掉那個琴師。

君王並不想讓琴師離開,可那些上奏的都是平日裏的功臣,所以這位年紀還尚小的君王陷入了困境,他並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無計可施,他只能瞞着琴師,獨自來到了關押著琴師父親的天牢中,並且以自己短壽且永世不得超生為代價,向上天祈願,換來了琴師父親的無罪釋放與一世平安,不受天界責罰。

陰暗潮濕的地牢裏,少年嘴角掛起一抹淡笑。

他只是想盡自己所能,為琴師做點什麼。

這一切,他都瞞着琴師。

當晚,他來到琴師的住處,告訴他父親被無罪釋放的消息,並且問琴師是否會跟隨父親一起回家。

琴師的回答自然是會隨着父親回去,因為畢竟自己是家中獨苗,還要為家族傳宗接代。

琴師沒有告訴他,若是可以,真想永遠留下來陪着這個孤獨的君王。可是自己除了撫琴什麼都不會。而且若是他留下來,君王一定免不了又要受朝中眾臣輿論的壓力,所以他還是離開為妙。

琴師離開無疑是最好的選擇,對君王,對琴師他自己。所以,君王沒有挽留,琴師也沒有稍加躊躇。縱使心中萬般不舍。

琴師走了,什麼都沒有留下。君王又恢復了之前兩點一線的生活,枯燥,乏味。

他發現,自己對琴師的感情,並不是那所謂的兄弟之情朋友之誼,他喜歡他,他想要他,可是他卻已經再也見不到他。

從此以後,他抬頭往前走,可曾被那個人溫暖過的記憶,卻始終留在心底。

他的腦中還是會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琴師還在的時候為他彈奏的《黍離》。他想,琴師走了,再也沒有人能夠將這首曲子彈奏到他心裏去了。

不如,就此,封閉。

至於琴師,回到家鄉后不出一月便病倒了。

他控制不住自己,一遍又一遍地思念著君王那張清秀俊美的臉龐。

君王是個獨孤且堅強的人。他才十七八歲,卻背負着守護天下的重任,他身為周王,卻在自己一個草根面前完全不擺架子。也正是因為這一點,琴師在初次見面的時候多看了君王一眼。

仍然記得,第一次見面時一身青黑衣袍的君王,站在開得灼灼的桃花樹下,朝着身為罪臣之子的他溫和一笑的模樣。

那時天色正好,暖風輕拂,片片花瓣洋灑而下,兩人就那樣面對面地站着,髮絲被風吹得揚起在空中,有那麼一瞬,緊緊地糾纏在一起。

……

自然,這又是溫棲給夏卿雲講的故事。似是結尾的部分,溫棲又再次停下來,房裏一片寂靜。

「完了?」夏卿雲抓着溫棲的手臂晃動着,「不,還沒有完,對不對?」

「當然還沒有,不過今天就到這裏過了。」

得到答案的夏卿雲沉默下來。他就知道這個故事還沒完。

溫棲講的這個故事,真的跟自己那段莫名的回憶一模一樣。

原本夏卿雲只能在腦中隱約描繪出這段回憶的框架,可現在,溫棲已經將這個框架給填滿了。

那麼……那個君王,是自己的前世了?

夏卿雲握拳,在心中猶豫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往溫棲的那個方向一滾,正正壓在溫棲身上。

溫棲愣了愣,夏卿雲不再思慮其他,俯身對着溫棲唇上就是一吻。

「告訴我這個故事的結局。」

「當真現在就要說?」溫棲回味般用手指撫了撫被夏卿雲吻過地地方。

「說。」

「琴師病倒后不出一月便死了。他托好友澤普將自己的魂魄鎖在自己那把最心愛的桐木琴中,並且囑咐澤普若是見到了那個君王,便將這把桐木琴轉交給他。澤普答應了,也因為這個囑咐,澤普在琴師的家鄉等了幾百年,終於等到被人從十八層地獄中救出來的君王的魂魄。君王與琴師最後以這樣的方法在一起了,這個結局,你還滿意么?」

「你為什麼一開始就不告訴我君王和琴師的名字?」夏卿雲捂著胸口,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一遍又一遍地衝撞着他。

這個故事……自己一定親身經歷過。

「告訴你的話,我會消失的。」溫棲攤手一笑,隨後將夏卿雲攬進懷中,「睡覺吧。」

「可是……我感覺我就要想起來了……」夏卿雲捂住腦袋,一臉痛苦的模樣。

還差一點點,還差一點點,他一定會想起來的,這樣,就可以知道那個對他來說很重要的琴師到底長什麼模樣了。

「你以前,叫做姬誦。」溫棲貼在夏卿雲耳根後面,輕輕喃道,可也就是這麼輕輕一喃,徹底撥斷了夏卿雲腦中那根接近斷裂的神經。

嘣地一聲,鋪天蓋地的回憶翻湧而來,一幕一幕,清晰真實。

可唯獨沒有琴師的臉,他想不起來,琴師的樣子,琴師的名字。

誰能……告訴他……

「睡覺吧,不許想了。」溫棲抬手輕拍夏卿雲的背部,像是給他施了法一般,夏卿雲原本澎湃的心情被漸漸捋平,隨即失去意識,深深入睡。

「誦兒,既然我已經將這份回憶還給你了,那麼我也該走了。」溫棲淺笑,藉著月光最後仔細地端詳了一番懷中人熟悉的臉龐,「你一定想不到,琴師溫宿最後殘留在桐木琴中的一縷魂魄會被你父皇拯救,吸收天地靈氣之後又重生了吧?可我不能留在你身邊,因為我畢竟已經不是人了。」

這一次,我將自己對你的那份心意一字不落地告訴你,沒再留下之前那樣的遺憾。可是……結局縱然不變,你我或許終究有緣無分。

靜謐漆黑的房中閃過一縷幽蘭的淡光,隨即消逝。房中最後只剩了靜靜酣睡的那一人。

第二日,幾乎是帶着淚從夢中醒來,夏卿雲伸手摸了摸身旁的床位,冰涼一片。

溫棲走了。

心中像是被誰剜去一塊肉似的,痛得窒息,恍然間,還有一種空空蕩蕩的錯覺。

夏卿雲跳下床,顧不上洗漱,抱上桐木琴直直地朝父皇母后的寢殿奔去。

「父皇!你在不在!」推開門,夏卿雲一路小跑到裏間,見父皇一臉無奈地坐在床上,而母后則是手忙腳亂地為父皇綰髮。

「誦兒,你怎麼一早就來了?」看見他,母后直接丟下父皇亂糟糟的頭髮,朝他小跑而來,一把擁在懷裏,「想母后了?」

「母后,能告訴我為什麼你們一直叫我誦兒么?」明明自己的名字當中沒有「誦」這個字的。

「這……」母后愣了愣,硬是沒有想到夏卿雲會問這個問題,轉頭朝父皇求救。

「誦兒,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一頭亂糟糟黑髮但仍舊帥得天理不容的父皇朝夏卿雲招招手,示意他過去說。

夏卿雲將桐木琴往父皇懷中一放,什麼都不說,後者卻是一下子明白過來了一般,點點頭。

「溫宿來找你了?」

溫宿……溫宿?

夏卿雲愣了愣,那種莫名的空前熟悉感再度席捲而上,牢牢地包圍住他全身。

溫宿……是那個琴師的名字?

……好像心底最深處,的確是有一個叫做溫宿的人,還有那些,他曾經說話的話。

……

「大王,身正不怕影子斜。溫宿什麼事情都沒有做過,清者自清,無需懼怕那些莫須有的。」

……

「草民希望大王能夠派人替草民將家中那把桐木琴拿至宮中。草民現下一刻都不能離它。」

……

「那以後……我彈給你聽好了。你想聽,隨時來找我。」

……

「姬誦……再見。」

……

是了,就是他。

溫棲那個故事裏,琴師的臉終於被自己想起來了,還有那些溫棲沒有告訴自己的細節,都想起來了。

溫宿,溫棲,你們倆是同一個人吧?

幾百年前的桃花樹,和幾天前的桃花樹一樣,都洋洋洒洒地被風刮落下好多花瓣。

他,夏卿雲,也是姬誦,兩次都在這洋洋洒洒的桃花雨下,與那人邂逅。

風揚起他們的髮絲,有那麼一瞬,緊緊地糾纏在一起。

怪不得,溫棲會說,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

可是,溫棲,你把回憶還給了我以後,又去了哪兒呢?

「誦兒?」身旁傳來母后擔憂的聲音,夏卿雲愣了愣,憋著不流出眼淚,朝她綻開一個笑容:「母后,你們一定都認識溫宿,對不對?」

可是,不是說他的魂魄被鎖在桐木琴中了么?怎麼又重新出來了?

夏卿雲俯下身,重新抱起父皇腿上的桐木琴,緊緊地按在懷中,像是想要用這個辦法來呼喚出溫宿,亦或是,溫棲。

「父皇早就將桐木琴中的那縷殘魂解救出來,並且讓他吸收天地之靈氣,日益恢復。」像是讀懂夏卿雲心中所想一般,父皇抬手輕柔地撫了撫夏卿雲的腦袋,「只不過溫宿不願意投胎,一直以一個遊魂的形態殘存在這人界。我沒想到,他竟找上了你。也對,他對你的感情那麼深,會放棄讓你重新想起他才怪。」

「可是他不見了。父皇,你有辦法找到他嗎?」夏卿雲心中涌動莫名情緒,一臉期盼地望向父皇。

「他若是接近了你,讓你想起過去,卻又選擇離開,那麼原因只有一個。他想讓你記着他,在這裏等他。而現在的他,一定去找人家投胎了。只為能夠輪迴見到你吧。」

聞言,夏卿雲沉默下來,隨即輕笑一聲。

「等就等,誰怕誰。那個時候,我再也不會放開他了。」

窗外,鳥鳴清脆,微風陣陣。

是誰又在吟唱那首熟悉的《黍離》,高高低低,婉轉清澈,隨着清風,飄向遠方。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

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啊。

——雲棲曲·完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這個《雲棲曲》到底是在寫什麼鬼啊(??_??)就是喜歡姬誦想要好好交代一下他和溫宿的結局而已。總之,這三章也不用vip嘛是吧,湊合著看看唄~明日梓啟的番外送上。(這個我會認真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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