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九章 生命之火

天上沒有一絲雲朵，空氣異常凝重，這是一個相當乾燥、酷熱的一天，太陽從早上升起的那一刻就帶着血色，天際盡頭隱隱有一片黑影在不斷的往這邊游移，彷彿風暴即將降臨。下午的時候，太陽開始西沉，落日的光芒讓眼前一望無際的沙漠燃起了熊熊烈焰。當太陽緩緩沉墜之時，那片烏雲越來越近、越來越狂躁，高聳的雲中雷電閃動，紅塵滾滾，大地籠罩在一片塵埃中，沙塵暴已經降臨

風暴很快就過去了，大地恢復寧靜與祥和，但空氣還是很沉重，那是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重。

衛清站在凌亂不堪的門前，悶悶不樂地望着熟悉而親切的花園，花圃已經被施虐的風暴摧殘的一塌糊塗，四周那些挺拔的白楊幼苗倒是還在微風中輕輕搖曳。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已經離開童年的故土，來到這不毛之地，重新開闢新的家園。

如果拋開周圍一望無際的沙漠，『家』似乎什麼都沒有變，還是老樣子，只是，它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了。

衛清把剛剛包紮好的傷手塞進外衣口袋裏，他走下台階，走進小院子，抬腿邁過小柵欄，緩步朝附近的池塘走去。

「小清，你去哪兒？」正埋頭照料受傷的花圃的母親關切地詢問。

「我去看看還剩下多少水。」衛清抬起受傷的右手揮了揮。

風暴過後，在修理被吹翻的屋頂時他不小心被殘破金屬的鋒利邊緣割傷了手。

池塘

池塘是生命的源泉。

周圍所有的居民，包括一切生物，都在因它而生存。

一個戴着圓頂小帽的男孩迎過來，「衛清哥哥，今天的風可真大呀，你們家沒事吧？我媽媽讓我去你們家看看需不需要幫助。」

「謝謝關心，我們沒事。扎赫拉，回去告訴你爸媽，食物和藥品今早又漲價了，鎮上已經停止供應，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

「好的」一瞬間，小男孩的眼中泛起了淚花。他哭着跑開了。他知道一定有什麼糟糕的事情降臨到自己家中。

「可憐吶，可憐~！」衛清一陣心酸。他在為別人的命運感到無奈。@$%!

走到池塘邊，埋下頭喝了一口池塘里的水，然後又吐了出來，水太渾，沒有經過任何過濾沉澱，留下滿嘴的泥沙。

這水，就是他們的生命源泉，是這綠洲的根本保障。

圍繞着這個小池塘紛亂地居住着十來戶人家，除了衛清一家是華夏人，其餘的全都是阿拉伯人。這兒的生活條件很差，有自然因素，也有人為因素。衛清和家人一起在這裏暫居下來，以慈善事業的名義。因此，他們一家非常受歡迎。

定居只是暫時的，當工作結束他就會離開這兒。

舉目西望，落日生輝。

夕陽西下，伴隨着長長的影子，那倒影在水波蕩漾的渾濁池塘中被分割成無數小塊。這是一片被上天遺忘的土地，沒有一絲生機，饑渴和死亡隨時降臨，和平與安寧遙不可及。

「真不知道這小水塘還能維持多長時間？大概，很快就要乾枯了吧！」

看着一直延伸到天邊的黃沙，衛清不住哀嘆。

這，這破裂的不毛之地和記憶深處的無疆故土完全沒法比擬。

中土的天朝古國，如斯輝煌！

而這兒，彷彿是在地獄的門前。

這難道是被上天遺忘的土地嗎？

這兒的居民活該遭殃嗎？？

衛清不時的哀嘆著，轉身朝家中走去。

母親還在照料受傷的花朵，父親在修理破損的屋頂。

任憑環境在怎麼惡劣，家中還是溫馨如故。

「水塘沒被沙子淹沒吧！」

父母不約而同地停下手中的工作。

「還不算糟~」衛清吐一口塗抹，滿嘴的沙子還在，「沒經過凈化反正是不能喝，要不然非得生重病不可。還好，咱們家有過濾機。」

太陽落山了，白晝就要結束。

衛清在門庭走廊的簡陋台階上坐下來，從懷中掏出速記本開始記錄一天的內容：

『拂曉時分聽到小鎮上隱約傳來火炮的轟鳴聲，軍閥們又在相互對攻了。一切有組織、有計劃的人道主義行動都受到阻隔，小型化的援助雖然有很大的靈活性，但所有的努力都如同杯水車薪。棚區附近一輛懸掛着慈善標誌的救護車被炸毀，我們死傷慘重，所有人都被困在了火線以內的危險區域。我在廢墟上的瓦礫叢中為一名孕婦接生，她剛剛失去丈夫，連嬰兒也險些沒能保住。我一再提醒當地人應該盡量避免生育後代，這種事情應該留待和平以後在做；還有，我不止一次提醒同伴們在執行任務之前最好不要進食，否則，一旦腹部受傷就必死無疑，奈何，所有人都對我的好言相勸充耳不聞。有時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救活一個人，結果他又自尋短見。我試圖阻止過，但他們對我說：『一切都是主的安排』。好吧，我也不想多說什麼了，無論是生是死，都是命中注定。

『新世界發動的戰爭是可怕的，它能顛覆未來。而，平凡人發動的戰爭則是滅絕人性的，慘絕人寰的！

『下午，風暴已經成形，大自然暫時制止住了軍閥的對攻，我們趁此機會迅速跳出火線。我本想邀請同伴們到寒舍避風，他們拒絕了我的好意，他們執意要回到一百二十公里之外的救護基地去。救護基地在另一國境內，那裏很安全。

『當我回到家中，我的家人也已經結束了外面的工作。啊~——，感謝上蒼，我們都還活着，我們能繼續為這個世界多做一些貢獻。在工作之外的時間裏，對於我來說，和父母妻子守護在一起，是最大的幸福，這是單單屬於我的小世界，溫暖的小世界。我想，上蒼肯定不會刻薄的要求我把全部精力都奉獻給別人，我總得給自己留下一點用作別的用途。我不是一個自私的人，但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隨着一聲嘆息，太陽掉入沙漠中的萬丈深淵。

抬頭看着父母忙碌的身影，衛清一陣深思。

這個世界在改變，又似乎沒有改變。

樹木從蒼綠變成金黃，又再度逢春！

不知不覺，距離心臟地帶最後一戰已經過去將近半年。可是，該怎麼才能真正回到自己曾經熟悉的生活中去呢？

過去的一切都不可能回來。

他曾經渴望過回到和平、安寧的生活中，那但終究不可能實現。

今天的自己不再是昨天的自己，明天的自己也將不再是現在的自己。時間就像流水，無論你怎麼努力，都無法把它掌握在手中，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當下的每一分、每一秒。

生命的效用不在於從別人那裏索取到了什麼，而是在於是否值得？

「小清，你說你也真是的，留着它幹嘛么，不能燉不能煮的，最好扔了它，省的礙事兒。」

打理好花圃的母親走進房內，一進屋就叫衛清把客廳里的東西搬走去。

那東西不是別的，正是凌雁留下的那套機甲羽翼。

「沒問題，我的好媽媽」衛清順從的把翅膀搬到了外面。

潔白的羽翼已經沒有了往日的輝光，皎潔的羽毛已經變得發灰，內在的生命也已經消散，它再也不包含曾經的無上神力。它成了一件擺設，帶着對過往的記憶。

重新坐回到走廊的台階上，衛清接着自己的日記續寫心聲，他的眼神已經變的無限寬闊，就如同他此刻的心一樣：

『每一次觸摸我的天使羽翼，總感覺像是做了一個漫長的夢：我看到凌雁站在懸崖邊上，腳下是無底深淵，身後也沒有退路，他既不能回頭，也不能前進。啊~——，此時此刻，他正滿懷惆悵，孤獨的遊盪在寒冷的北冰洋冰山之下，遙望着南方地平線上那一縷斜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漫無盡頭的等待。他的敵人，此刻，應該正沐浴在新的陽光中，在另一個世界裏。』

母親正在收拾房內，伴隨着喋喋不休：「你們瞧，咱家的暖水瓶又壞了，質量這麼沒保證，非得讓我從國內帶一個過來么？！真是的，既沒空調，又沒風扇，白天熱死，晚上凍死，連電量也是每周只供應三個小時，每周才三個小時的電啊！要我說，乾脆去搬到大一點的城市裏得了，要不然，就乾脆回國去。」

衛清停下手中的筆，對母親投以安慰的笑容，「我的好媽媽，您就別抱怨了，想想看吧，一小片綠洲，一個清澈的池塘，沒有人擠人的生活，多溫馨、多浪漫呀。這不正是咱們全家夢寐以求的嘛！」

房頂上的父親不甘寂寞，也插話進來了：「我時常對你說，做人要有感恩之心」

母親恰著腰，仰頭望着屋頂，「你是對我說的嗎？你從來沒和我說過這些大道理。」

「我是對小清說的，你不也在聽嘛~！」

「環境這麼差，簡直像生活在地獄里，還不允許我抱怨。你說，這叫什麼事兒呀？我都沒法說了！」

「以前還有比這更惡劣的環境，我們都忍下來了，這次也忍耐一下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些當地人喜好殺戮，連醫院都敢炮擊，你叫我怎麼忍耐？我白手濟世救人，還要冒着被炸死的危險，你叫我找誰說理去？！我成天忙完外面還要忙家裏，連跟老家打電話的時間都沒了！」

父母開始吵架了，衛清索性堵住耳朵，對周遭的一切置若罔聞。

他們終究還是不能對生活在苦難中的人的命運置若罔聞，所以只是抱怨。

衛清很清楚父母的心，他知道爸媽一生都忠於慈善事業。

身旁，翅膀上的羽毛在晚風中抖動着，它彷彿能讀懂衛清的心聲

馬奇麗在雲端間翱翔，在綠洲上盤旋。

衛清在新世界中的使命早已結束，他現在又加入了新的戰鬥，區別在於，這次他的武器是手術刀和醫療包，他的任務從殺人變成了救人。儘管新世界已經不復存在，但有些友情永遠長存。有時，曲終未必人散。

太陽落下后，空氣逐漸變冷。

房內，母親又開始對衛清抱怨了：「一會兒熱，一會兒冷，小清，你就不能想想辦法嗎？」

「我親愛的老媽，這是氣候使然，我也無能為力，沙漠氣候歷來如此，除非離開沙漠。」

「你不是暗夜獵手嘛！」

「我是暗夜獵手，但我控制不了晝夜溫差。」

「什麼暗夜獵手，我看凈是江湖術士，就會騙人！」母親喋喋不休著走出來，手裏還拿了一個佈滿灰塵的包裹，「小清，你看這是什麼東西？給你整理臟衣服的時候找出來的，它可真精緻。」

衛清接過包裹。

這包裹，是那樣的熟悉。

他怎麼可能會忘記這是上官婷離開時留給他的道別之禮呢？

這是上官婷贈予他的禮物，他一直都不捨得打開，生怕會破壞了某些和諧的東西。

如今，過去的一切都已不復存在，這包裹，也沒有必要一直保存下去了。

他小心翼翼的解開包裹，首先滑出來的是一封信，還有一顆閃閃發光的球體，以及一些散碎物件。

撿起那封信，赫然看見上面寫着『清弟親啟』的字樣，顯示著，這是一封不同尋常的信。

母親笑着走開了，回到房內繼續打理家務。

細看署名一欄，這才發現是風雪留給自己信。原本，他一直想不明白上官婷臨走時口中所說的『我們』具體指的是哪些人，現在看來，風雪也是其中一個。

拆開信封，幾行秀雅的字跡展現在眼前，那字裏字行間，無不透露著悲情與決然：

清弟，我看見你猶如天使降臨般出現在蒼茫的暮色中，我聽到你的聲音宛若歌謠縈繞迴響，你用寬闊的身軀為他們抵擋子彈，你用靈魂喚醒他們的理智，你所散發的光芒是那樣的溫柔，就如同生生不息的生命之火，為這寒冷的世界帶來溫暖和光亮。

婷阿姨看見了你的英勇，她為你驕傲，我也為你驕傲。

婷阿姨向我講述了另一個世界，我覺得那是我最好的歸宿，她希望能夠邀請到你一同上船，我斷言你不會來，我斷言你一定會經受住海外仙境的誘惑。在臨走之前我寫下這封信以作道別，這顆夜明星作為我的心意請你接納，無論何時何地，它都會指引你選擇正確的道路。

啊~，也許這夜明星對你而言是多餘的，我相信你會做正確的事，你會成為別人的指路明星。

我就要走了，我希望以後的日子裏你會像天使那樣為別人撐起一片藍天；你會為受傷的人們治癒戰爭創傷，你會為那些被絕望孤立的人們帶來希望，你會為陷入黑暗的人們點燃生命之火。

我親愛的清弟，請原諒我不辭而別。

我知道你對我的感情，我不能分享你的摯愛。當你閱讀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身處銀河的另一端。

當你抬頭仰望璀璨的星空時，天邊最遙遠的一顆星辰就是我的靈魂，我不會在你的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迹，我會默默地守護着你，如同守護一生的摯愛。

愛你的風姐姐！

讀過信后，衛清小心翼翼的把信紙塞回信封，又重新系好包裹。這將成為他終生的回憶與思念。

抬頭仰望天空，夜幕還未拉下，星辰還沒有出現。

「啊——」衛清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他努力爭取到的和平總算得到了肯定，同時，他也沒有辜負風雪對他的期望。就像她期盼的那樣，他為別人治癒戰爭創傷，他為別人點燃生命之火。

在夜晚來臨之前，一個黑點從沙漠深處奔向綠洲。

那是一輛懸掛着人道主義標誌的救護車

衛清拿起潔白的醫療箱，他充滿激情地投入到新的『戰鬥』中。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