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紀年番外--折來一笑是生涯

95.紀年番外--折來一笑是生涯

毓秀宮外的桃花兒開得正好,綿延六宮,粉白如雪。

鳴鳩棲於桑榆,春衫輕薄。

上巳節,宮中春浴沐禮,掌了小宴,新入宮的宮女們聚在一處洒水抽桃枝,一派融融景緻。

青桑姑姑帶着一眾女官,往各宮灑菖蒲水祈福,一路走一路遍賞天微皇城的美景。

眉心跟在身後,「這是姑姑在宮中最後一年了吧?奴婢們怪捨不得的。」

拂去肩頭粉瓣,沈青桑淺聲應了下,「申時到了,該去上書房接太子回宮。」

女官年滿三十,可以被遣放出宮,過自由的生活。

而如今,沈青桑在宮中蹉跎了十幾年,過了女子最嬌嫩可人的年紀,布著淺淡細紋的眼角,結了風霜的印記,卻更襯出孤傲孑然的風華。

但值此佳節,皇上和皇后卻都不在宮中。

將幾位帝姬安頓好,正陽宮宮人來報,說是宣沈青桑過去。

側殿中,沈青桑的腳步因為面前人而漸漸頓步。

早也不是當初的青蔥少艾,沈青桑亦不會再躲躲藏藏,反而十分平靜地迎上去,「奴婢見過王爺,今兒皇上不在宮中。」

紫金裘,玉帶冠,但若細看,鬢角依稀生了幾縷銀絲,卻絲毫不掩氣度,一把摺扇不離身。

凝視良久,他步步近前,俯身將雙手握住,不給她退縮的餘地,「七月出宮,本王會親自去司馬門接你。」

沈青桑搖搖頭,「奴婢已經有所打算,要回東寧故鄉安居。」

瑞王轉而捧住她的臉頰,笑紋深深,「青桑,本王已經四十有三,早過了不惑之年。錯過了當初,絕不會再失去今後。王府的一切都打點妥當,只等你這個女主人住進來。」

沈青桑還要再說些什麼,都消失在忽然落下的熾熱的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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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華燈初上,廟會繁華熱鬧,遊人如織,少男少女們結伴同遊,十里畫舫遊船,靡靡交織。

此時月上梢頭,青石台河岸旁,兩道身影在河面上影影綽綽的星光之中。

陳婠被溫暖的大掌一路牽握著,身旁人玄衣墨發,清華卓然,儘管在瑟瑟初春的冷風中,卻並未感到絲毫寒意。

「陛下每年都要來河畔放燈,不知今兒又許的什麼願?」

封禛好看的薄唇微微一揚,睥睨天下的鳳眸中,含着只有在她面前才會流露的幾許溫潤,「許的願,說出來便不靈了。」

陳婠失笑,有時候男人執著起來,倒像個孩童一般,儘管在朝堂上肅然果決的帝王,此時也固執可愛的盡。

這句話,是還在東宮時,上元燈節兩人偷溜出宮,第一次放河燈時陳婠說的原話,一晃多少年過去,他竟然還記在心裏。

悠然緩步,任憑喧鬧的氛圍將周湮沒,陳婠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手臂,捻了一片伸出枝頭外的楊柳葉,「臣妾許的,是天佑麟兒他們三人安康喜樂。」

封禛琅聲淡笑,偏過頭,蜻蜓點水地劃過她的耳鬢,輕輕一觸,「說好了今日不提孩子們,只安心陪朕的。」

人群中,已有往來少年男女投來好奇的目光。

男人英偉俊秀,卻已然年歲不輕,女子娥眉修容,瞧上去不過二十多歲。

陳婠的臉皮在封禛變本加厲的放肆中,並未有錘鍊的愈發厚實,仍是微紅了臉,衣袂飄蕩,往街邊攤位上走去,故意離開他幾步的距離。

宗記白糖糕是每回廟會陳婠必定光顧的,老婆婆家祖傳的手藝,味道純正香甜,文淵也喜歡這個味道。

只是站在橋下原來的位置,四下顧望了幾番,卻沒尋見熟悉的身影。

仍是封禛信步閑神,想旁邊的商戶打聽,那小哥打量了眼前錦衣華服的兩人,「你們應該是許久沒來過了吧?宗家老婆婆去年便過世了,唉,說起來可惜,她膝下無子女,這手藝也跟着失傳嘍。」

陳婠一蹙眉,心下頓時失落,不禁悵惘,「不過才幾年光景…以後,卻是吃不到這口味了。」

一旁的商戶小哥翻了翻手中的小玩意兒,快言快語,「今兒已經是昭平八年,宗老婆婆活過了三位皇帝,將近百歲,算是喜喪。這生老病死的,誰能逃得過去?這位娘子要是喜歡糖糕,前走左拐有家新開的,生意也好的緊,去瞧瞧吧。」

陳婠報以淡笑,封禛已經扶着她的肩頭,隨着人潮湧動往前面走去。

世事如浮雲,斯須改變如蒼狗,不知覺彈指一揮間,離當初,匆匆已經過了十年。

那小哥在身後開了嗓子唱起了歌謠,高亢的音調回蕩在這盛世年光:「昭平盛世,稻米流脂,粟米白喲——九州道路無豺豹,男耕女桑,不相失——」

如今國泰民安,休養生息,朝廷鼓勵從商,減免賦稅,百姓富庶,這歌謠正是如今民生寫照,坊間文人編撰出來流傳於市井,但封禛親耳聽到卻還是第一次。

樸實歡暢的調調浸染在漫漫歡愉的節日中去,很快便被春風吹散,落入無邊的晚霞。

封禛拉着陳婠漸漸走遠,滿目歡聲樂語,竟有種平淡安穩的滿足。

辭別鬧市,登上畫舫遊河。

香風卷著水浪,陳婠在船頭撥水,忽而聞得一陣幽幽的簫聲傳來,回盼便見,一襲玄衣正倚靠在艙門前,碰蕭吹奏。

風淡淡,水融融,簫聲入夜無邊,正是好景良天。

而良辰美景,封禛從來不會辜負。

這畫舫行到水面中央,驚起一叢蘆葦盪里的鴛鴦。

陷入溫軟的床幃,纏綿中,便見窗外一輪月華忽上忽下,倒鳳顛鸞。

她促狹地將指甲來回划著,「陛下風姿可是不減當年吶…」

封禛使力懲戒了她片刻,附在耳畔道,「這就教婠婠嘗嘗滋味。」

水上的夜色格外漫長,良宵難盡。

上巳節后不久,昭平八年,慈寧宮懿太后病故,終年六十二歲。

病榻前,皇上始終沒有去探視,想來是恨極了。

但身後事,仍是按照祖制葬入皇陵,守孝七日。

陳婠沒有去過慈寧宮,她也不知道這母子二人到最後是否盡釋前嫌,但人死如燈滅,再大的怨恨,也該歸了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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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平八年末,瑞王聘娶沈青桑,瑞王府終於有了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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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平十年,大將軍陳棠再次得天子令,出征南郡,歷時三年,蕩平十萬大山蠻夷外敵,永出南面禍患,順便帶將軍夫人回故鄉祭祖,在家鄉小住了一月,才班師回朝。

此時的陳棠,已經是兩個兒子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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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平十二年,皇上攜皇后第二次南巡,生下二皇子封煒。

昭平十五年,文淵帝姬行及笄禮,名冠京華。次年擇駙馬,出宮建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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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封麟二十歲,改年號為宣肅元年,開始入正陽宮,着手接觸朝政。

而同歲的溫慧帝姬眼光挑剔,也有了意中人,正是舅舅麾下最英武的一位三品參將魏修。

時年封禛五十三歲,貢院選拔出來的文武官員,已經換了幾度,而擔任丞相十年的陳道允年邁辭官隱退,於次年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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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肅三年,東宮得子,大宴後宮,太子妃隔幾日便去毓秀宮,陪陳婠說幾回話,解解悶,後宮里一時添了不少生氣。

都道陳皇后駐顏有術,將近四十歲的年紀,瞧上去不過三十,清婉溫柔的氣度一如當初。

瑞王妃時常帶着世子入宮,陳婠閑來無事,也會去瑞王府探望,兩人多年情誼甚篤,親厚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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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肅七年,大將軍年邁,最後一次西征之後,卸甲退役,將虎符交還於陛下。

時溫慧帝姬駙馬魏修,戰功赫赫,接替大將軍之位,也打破了駙馬不得在京中任職的舊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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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皆知,皇上每每出巡,必要帶皇后在身邊,西至山海關,東至浩海,北至雪嶺,南下蜀南,三十年中,幾乎榻邊中土每一寸大好河山。

宣肅十年,最後一次北關踏雪歸來,皇上病重,太子監國。

陳婠衣不解帶在榻前伺候,從不讓宮人沾手,累了便與他同塌而眠,同寢而食。

照顧地細緻入微,兩位帝姬入宮探病,私下裏亦勸母后注意鳳體,但陳婠依然堅持親力親為。

皇上六十三歲壽辰,由太子親自操辦,在宮中設大宴,以賀天子大壽。

儘管在陳婠的悉心照料下,封禛的身子仍是每況愈下,年少時征戰四方,腿上落下的毛病便漸漸越發突顯。

如今,大多數時間都是坐在特質的輪椅中,想去哪裏,陳婠便推著去。

壽宴盛大,陳婠身為皇后,自然要在前場主持大局,入夜回來的晚了,便輕手輕腳去正陽宮寢殿。

豈料入內,封禛卻靜坐在窗邊,似在賞月,歲月印刻在俊容上的紋路深深淺淺,但在陳婠眼中,他仍是那個風姿卓越的帝王。

沒有一點改變。

緩步走過去,掩蓋住一身疲憊,陳婠被他拉着坐在月光里。

夏日風靜蟬鳴,十分靜謐。

她低頭,就見封禛伸手遞了一樣東西過來,拿在手上涼絲絲的,竟是一支有些斑駁的簪子。

往事如潮水,跨過三十餘年的光陰,陳婠愣了片刻,才驀然想起來,兩人幾乎是同時發聲,「瑞王府賞花宴…」

封禛緩緩點頭,輕柔地握住她的手,雖然肌膚不再細嫩光滑,卻覺得更加安心。

良久,封禛忽然轉頭,深眸凝視,「下輩子,婠婠定要還在西林獵場等著朕,仍是當初相遇的地方騎着馬,橫衝直撞…」

陳婠鼻尖一酸,嗔道,「誰要等你的。」

雖是說着,卻更是握緊了手。

歲月滄桑,當雙手已然枯老,不知誰還記得年少時輕許的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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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肅十一年,天子病逝,太子登基,改年號為開元初年。

陳婠晉為太后,但皇上仍留她在毓秀宮居住,不必遷往慈寧宮。

望着英武非凡的帝王,陳婠忽然覺得,竟然有幾分封禛當年的影子。

開春選秀之後,後宮中漸漸熱鬧起來,新紅柳綠,百花嬌妍,盛況猶勝當年。

偶然去御花園散步,看着青嫩嬌美的一張張小臉,又怎麼不覺流光飛逝。

皇后喜得麟兒,大皇子滿月宴辦的風光隆重。

兒孫繞膝,滿堂錦繡,這一世已是大圓滿,再無遺憾,只是夜深夢回,卻是他的影子。

喧鬧至中霄,陳婠畢竟年歲大了,便早早回宮安置。

本是在卧榻上吹會兒夏風,卻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夢裏頭,是京都河畔十里蓮花燈,綿延不絕,岸旁青柳搖曳,春光正好。

封禛一直牽着自己的手,他們放燈許願。

那一張被他掩藏的,陳婠從沒有看過的字條上,她終於看清楚。

蒼勁有力的筆鋒寫着:願結三生,同心不離。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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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為後不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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