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4章 章

第1114章 章

白蓮花任由靈犀踩在他頭上,目光越過嚴厲,瞥了龍君一眼。後者則波瀾不驚地審視着他。

嚴厲一面不希望白蓮花真是那個斷情絕欲的娑羅仙師,一面又希望他是。然而且不論事實如何,縱然他真割捨得下,嚴厲也絕不會輕易放手。

何況父子骨血相系,他縱然捨得下她,又如何捨得下兩個孩子?

見他待靈犀寬容,嚴厲摸不清他的心思,卻知她自己該打什麼主意,遂一本正經給他引見龍君。他在青石上面端坐,只看着嚴厲,不欲與龍君見禮的樣子。龍君見狀微微顰眉,亦不還禮。

白蓮花指著龍君包紮嚴密的右手,問嚴厲道:「這是何故?」

「來的路上龍君難抑好奇,看了看炎之靈,不慎被炎氣灼傷。」這是嚴厲沒想到之事。龍君生而即克炎之靈,且是天下最擅控水之人,護體真氣自能隔絕火氣,加之嚴厲竭力壓制炎之靈的炎氣,他卻未及碰觸便被灼傷,嚴厲百思也不解。

見白蓮花若有所思狀,嚴厲道:「雖然我已經幫他仔細處理過傷口,他也要休養幾天才能施法,那事須延後了。」

白蓮花睨她一眼,「能辦正事的人等不及你們,早便出去閑玩了。」

「公……」嚴厲剛冒出一個字,見某人眼波沉沉,臉色不對,遂及時閉嘴。

龍君見狀笑道:「仙君看來氣色頗好,心情也不錯的樣子,定是大半年來霄霜真人使了世所不知的神異之術,讓仙君的修為和記憶都恢復幾成。」

白蓮花這才對龍君道:「那間屋子尚且空置,你自去收拾一下罷。」不遠處錯落搭建了三間屋子,他指那間在溪水之畔。

龍君站着不動,莞爾道:「仙君一向謙遜有禮,今日卻竟如此託大,果然是性情大變。」

龍君的話讓嚴厲心緒百轉。何止某人性情大變,簡直與先前判若兩人啊!想他雖待道祖有孺慕之情,霄霜卻畢竟不是道祖,且比他晚生那麼久,差了不少輩分,也難怪他要惱這個算計。

「我夫君說笑而已。哪兒有讓客人自己收拾房間的道理?況且你有傷不便。」

嚴厲當先而行,引龍君往那邊去。龍君施施然跟着她進屋。見屋裏空蕩蕩的,連張床都沒有,龍君道:「瀑布下面定有深潭,我還是去那裏暫住吧。」

嚴厲正不想給他「收拾」房間,領他去瀑布下面一看,果然是個深潭。

「靈犀不是餓了么?你去照看他便是,不必管我。」龍君說罷徑自下水。

嚴厲往不遠處看,某人似乎正在管教靈犀。可是靈犀認準了他的頭頂,一次次被他抓下來,又一次次飛回去。

靈犀雖犟,某人倒不急不躁地耐心以對。

嚴厲心說好小子,這股勁頭委實隨她,正要過去湊個熱鬧,斗膽調丨戲調丨戲某人,龍君浮出水面道:「這個潭極深,下面竟是別有洞天。」

「是么?」嚴厲跟着龍君下水一看,果然水下地貌清奇,像是人為所造的洞府。

龍君道:「這座蓮台年久日深的樣子,可是霄霜真人打坐之用?」

嚴厲心下瞭然,見洞中沒有任何會泄露某人身份的物事,她嘴上便笑道:「的確是他老人家的洞府,然他不曾交代過,如今他也不在谷中,你只管住下。」

「好吧。」龍君道:「只是不知霄霜真人現在何處,何時能辦正事。」

嚴厲道:「我會儘早聯絡他來。」

「我倒是不急。」龍君笑道:「只怕苦了你。」

嚴厲沒接話,隨意拿袖子擦了把汗,掉頭出了水府。

因炎之靈在她身上,她的身體比往日熾熱數倍,若非她竭力遏制火氣外泄,她身畔幾百丈方圓都將炎氣滾滾,熱浪滔天。路上龍君見她汗流浹背,對她使了個清涼之術,她身上的燥熱有所緩解,心下卻不禁想起一個人來。

當年她被困在血池,每年都會吃到數枚陰靈果,一整個夏天都不覺燥熱。

妖帝啊……也不知龍君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嚴厲打算趁龍君助霄霜修復炎之靈,她偷偷去修羅殿一趟。她使神通召喚谷中羽族,不料一隻也沒有。唔,看來某人着實防範嚴密,滴水不漏啊混蛋!

嚴厲裊裊婷婷走到河畔,爬上青石,坐到某人身邊。

一根簡陋的釣竿隨意擱置在青石上,線不長,鈎子很大。水中大小魚兒成群結隊,有幾條在魚鈎附近游弋,卻顯然都不可能咬鈎。

她清清嗓子道:「公……霄霜真人不會是被你嚇走的吧?」

某人信手化個隔絕視聽的小結界,淡淡說道:「的確他心虛得很,壓根就沒敢進谷。世上也唯有我能修復炎之靈。把炎之靈給我保管,這個夏季你能好過些。」

唔,非但肯搭話,還頗體諒人,這是好兆頭。

嚴厲只怪霄霜那老東西,說要給她敲敲邊鼓竟是空口白話!迎著某人難辨心緒的注視,嚴厲往他身邊湊了湊,軟語溫聲道:「沒有炎之靈我夏天一樣難過,你連我一起保管了,可成?」

某人睨着她,不置可否。她乾咳一聲,把炎之靈交給他,卻不禁嗤道:「餌都沒有,傻子才像你這樣釣魚。」

某人卻道釣不在魚,在漁。

嚴厲無暇腹誹,她震驚的看到,炎之靈上面的至陽炎氣被他指尖的至陰寒氣完全壓制,看來像是一顆龍眼大小的金珠。

沒有人能做到這點!

嚴厲不得不接受現實,果然他就是娑羅。

朝夕相對的枕邊人忽然間成了仙道老祖宗,嚴厲深感壓力如同山大。她心下有些局促窘迫,如同堵了一塊大石頭,左思右想也不痛快。

某人仔細端詳炎之靈上的裂縫。

見他凝重,嚴厲不由問他:「修復之法可是很難?於你有害么?」

「一萬兩千年前這件神物就該碎裂。彼時仙道損失慘重,鳳族若是隕歿,大羅天必將落在妖邪之手,道祖交代我的事情也將更加難以完成。

我只好悄悄使個下策,以一魂一魄為引,助炎之靈衍生出一縷神識,我又從旁引導,教它如何憑自己之力,維持炎之靈元氣不散。兩千年後就有了你。」

嚴厲聽呆了,「所以再後來,我隨意撥了撥穹古瑤光,就打亂了你的命數?」

「非也。」某人並不解說,只是深深看着嚴厲。

嚴厲若非聽他說過了斷之語,便要當他有些動情,想對她做點什麼。她口乾舌燥,打消胡思亂想,勉強笑道:「這大半年,你不會都這麼混時度日吧?」

「一世又一世,我一向都如此混時度日。」

嚴厲幽幽嘆口氣,她卻是着實度日如年啊!滿心苦郁之際正想接着搭訕,卻見某人把靈犀從頭上抓下來,輕輕戳它腦門道:「這個膽大妄為地臭小子,簡直跟你如出一轍。」

靈犀哪兒知他這是訓它吶,見他手指動啊動的,直當是條玉白的肉蟲子,張嘴就咬上去。嚴厲不由樂呵呵道:「廢話,我下的蛋,自然要隨我。」

「隨你可就壞了,要儘早改正。」某人信手一指,靈犀瞬間變成一個小嬰兒。他又往靈犀天靈處吹了口氣,讓他變成兩三歲大的稚子。

赤丨裸裸的靈犀躺在他腿彎里,瞪着烏黑水潤的眼睛,懵懂地看着他。他則端詳著靈犀稚嫩卻眉眼似他、鼻樑嘴巴似嚴厲的臉。

他掌心裏湧現出一小團紫氣,往靈犀的眉心輕輕揉進去。

然後,一瞬間化了人且身體長大了的靈犀擁有了兩三歲孩子的靈智。可他還不習慣使用人身,因此他用力揮動手臂,似乎想從某人腿上「飛」下去。

某人見狀一指讓靈犀化回真身。然而靈犀繞着他飛了一圈,又落上他頭頂。

嚴厲難以置信地看着他。片刻之間他對靈犀所做,非但有紫陽宮的兩門秘術,還有一門功效類同於鳳族秘咒的法術。而他信手從容,彷彿相繼施展足以讓東華帝君那樣的大羅金仙都重傷仙骨的三大秘術,於他易如反掌。

「你索性讓它再長大一點。」

「不可。一來我要把精力用做修復炎之靈,二來拔苗助長於靈犀不利,三來走捷徑固然省事,但若生而不養,不教,不用心力,怎見得骨肉親情可貴?」

嚴厲覺得這話非常中聽,卻拍著大腿笑:「與其說教我,你倒是叫他改了。你以為……誒?」話沒說完就見某人抓下靈犀,毫不客氣地在它屁股上拍了兩下。

靈犀屁股上的毛掉了好幾根,想是疼得狠,它撲楞著翅膀,連蹬帶踹地唧唧亂叫。

某人面色不善,再度揚手,靈犀頓時老實了。

某人鬆開手,靈犀縮著頭和翅膀,老實蹲到他膝上。

「那叫魚。」他指著溪水中的魚兒問:「想吃么?」

靈犀點頭如搗蒜,嘴裏發出唧唧聲。

「說人話。」他道。

靈犀歪著頭想了想,磕磕巴巴、奶聲奶氣道:「魚,吃,想吃,魚。」

嚴厲不由插嘴:「這算是造殺孽。」

他道:「上次我聚魂費時千年,霄霜疏於治理,以至谷中秩序紊亂。大半年來我逐樣調和,地氣失衡之狀有所緩解,只待靈犀來解決河裏魚兒成災的問題。」

嚴厲瞪他:「未必靈犀真愛吃魚。」

他沒理會嚴厲,催促靈犀道:「自己捉去。」

「水,淹死鳥,不吃魚了。」靈犀後退兩步蹲著,可憐兮兮地望着他不動,見他揚起手,立馬急急忙忙跳進水裏。

怕水是每隻羽族都極難摒除的弱點。

眼見靈犀成了落湯雞,非但沒叼到魚,還嗆了一口水,在水裏亂撲騰,嚴厲不禁急眼了。「哪兒有你這麼心狠的爹!」她就要起身去搶救靈犀,孰料某人手快,抓住她脈腕一擰,把她摁倒在他腿上。

噼啪兩聲響,嚴厲被屁股上火辣辣地感覺痛懵了一瞬,隨即她像只炸了毛的貓,開始劇烈掙扎。奈何某人使巧勁壓制住她,任她連吃奶的力氣都使上了也無濟於事,屁股上反而又挨了幾巴掌。

並且某人對她做出這等惡劣之事的同時,還適時朝靈犀指了一下。

靈犀恢復人身,雖還不太會使手腳,溪水卻於他淺了很多,因而他壓根沒關注嚴厲為給他出頭而挨了打,自顧玩得不亦樂乎。

屁股上又酸又麻,嚴厲的心也酸了又麻,麻了又酸,百轉千回之餘深感沮喪,不禁軟綿綿地往某人腿上一伏,鬱郁問他:「你為什麼打我?」

某人淡淡道:「因為你沒經過我允許,就把我的地盤給別人去住。」

嚴厲十分不忿。

雖說而今兩人差了一點點歲數,差了一點點輩分,可能還……還差了一點點修為,也不能把她當小孩待啊!當年他小的時候總也不聽她的話,她再懊惱也沒這樣打過他啊。

越想越覺委屈,嚴厲不禁叫囂:「連你都是我的,你的地盤自然也是我的。讓誰住,住哪裏,我想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若是你不許我就無權處置,那麼我不許,你就不能跟我了斷!」

某人沉默須臾才道:「我知你輕易不肯罷休,有什麼條件只管講。」

嚴厲一時也接不上話,不由出口成臟道:「我去你大爺的講條件!除非你打死我,不然你永遠也別想了斷!」因此又挨了幾巴掌。

氣得她炸了肺,眼都有些酸痛,某人這才放開她。

「要不這樣,整個娑婆谷你都可以隨便處置,你也別跟我胡攪蠻纏了。」

見某人擺出打商量的架勢,開出的條件卻着實不著調,嚴厲氣極終是轉了性子,深呼吸幾次,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嚴厲絕非死纏爛打的性子,然而她雖自知配不上某位祖宗,放手卻也極難。來前她決心柔軟待他,挑着他喜歡的仔細哄哄他,挑着他不喜的刺激刺激他,試過了,努力過了,縱是最終無法讓他回心轉意,於她有傷心難過,也當無悔無憾。

不料一見靈犀吃了苦她就失去理智,完全被打亂了計劃。

「罷了。」她正襟端坐,眼眸低垂,嚴肅而平靜道:「您老人家惱公、惱霄霜真人算計您,裏子面子上都過不去,也是情理。可如今你我既成夫妻,我待您如何您也不是不知,您本事大,想斷便斷得了,於我卻豈是那麼容易?即使我厚顏纏着您不放,也多是、多是為兩個孩子考慮,畢竟他們還小,不能缺了父親的愛護和管教。帶靈犀來,是盼您見到他會回心轉意,沒成想……即便您不想要他,也不必折騰死他,我能把他養大,教他成才,不負您骨血清奇。您放心,等辦完事,我絕不再來打擾您。」

這番話雖有怨念,卻更透著決然。說完她黯然垂首,只等某人給句回話。

某人看着她的頭頂沉默少頃,竟是輕笑出聲。

「雖說天大地大,難免你我也有不慎偶遇的時候,屆時該怎麼辦?」

「……若不慎偶遇,我繞路走,絕不跟您相見。」

「若是你使了變身術,即使相見我也不知是你。又該如何?」

「我豈是空口白話之人!」嚴厲心下慘然,指天指地立了個毒誓。

「如此也真是難為你了。」某人淡淡道:「然而想要痛快了斷豈不簡單?只消我揮一揮情劍,就可以幫你永絕煩惱。」

嚴厲心若死灰,轉念又有些惱火。

「您老人家縱是斷情絕欲,卻又何必如此待我?我就是想慢慢了斷,與您有什麼關係!」

「確然,如何了斷是你的自由,旁人無權干涉。只是,」某人嘆口氣道:「我何時說過要跟你了斷?」

嚴厲猛抬頭,模糊瞧見某人注視她的眼中帶着笑意。

「什、什麼意思……」

某人掏出汗巾幫她擦了擦眼角,凝視她道:「夢雖然醒了,情卻難斷。情如鳩毒,無葯可解,欲罷也不能。道祖尚且不能倖免,何況是我?我雖惱霄霜瞎算計,卻何必為跟他置氣,就難為自己。」

「啊?」嚴厲又喜又疑,「您老人家這是幾個意思……」

「簡言之,」某人道:「你應該是我綿長生命中的過客。但我不欲聽天由命,縱有險阻也要竭力扭轉。希望若干年後塵埃落定,我們都能是彼此生命中的永恆。」

嚴厲越發糊塗,卻聽明白一件事,因此煩惱盡消,大喜過望,卻不由一把薅住某人的領子,怒目嗔他道:「原來你是故意戲弄我?簡直豈有此理!」

「非也。」某人不急不躁地看着她的手,不咸不淡道:「那時那麼說,是想讓你好好思量思量,今後該怎麼跟我相處。」

嚴厲一怔鬆開手,「你不直白點說,我怎麼知道你是這個企圖!」

「唔。」某人自檢道:「的確是我過於委婉,不該高估了你的理解能力。」

實則這個問題嚴厲早便認真考慮過,且拿定主意。擰著眉彆扭少頃,她垂首做恭謹狀,好聲求教道:「大爺,祖宗,您老人家怎麼說,小的就怎麼……」

沒等她說完,某人猝然伸手一推她的頭,她頓時重心不穩滾下青石,兩腳踩進溪水裏。

「哎!」她提着裙擺懊惱。

某人操着手睨她:「水裏涼快,能幫你理清思路。」

嚴厲抿著唇瞪他少頃,索性不理會他了,脫了鞋襪,裙擺扎進腰裏,高高挽起褲腿,去幫靈犀摸魚。靈犀雖靈智已開,卻還有很多懵懂難解之處。母子倆交流不暢,鬧了不少笑話。折騰半天總算捉到一條魚,靈犀非要自己抱着,嚴厲無奈交給他,剛囑咐他要抱緊些,就被那魚一甩尾巴跳進水裏。

嚴厲甚想往水裏拍一掌,隨便就能震暈一群魚。奈何某人像她剛來時那樣,悠閑隨意地卧在青石上面,興緻斐然地看她母子玩鬧。

於是嚴厲又帶靈犀忙活半晌,抓到一條更大的魚。

費了點周折把魚宰殺好,嚴厲捧著魚湊到某人跟前,試探著喚他:「夫君?主料已經備妥,就差你這位大廚了。」

某人冷冷睨她。

她遂改口道:「嗬嗬,我說笑而已。」

某人卻揮散結界,抱起靈犀朝不遠處一間屋子走去。

嚴厲提着魚亦步亦趨。不經意瞧見龍君站在水潭邊上。夜幕降臨,龍君身畔元氣明亮,嚴厲清楚的看見他臉色陰沉。心說這魚只怕要吃出波折,嚴厲迅速準備好如何應付,龍君卻一扭頭下了水。

嚴厲傳話給某人,「果然需要那廝輔佐行功?」

某人沉默少頃才回道:「重點是他生而即克炎之靈。」

嚴厲不禁疑惑,「這豈不就是必須解決他的緣由?」

「非也。」某人慢慢說道:「若干年後將有一塊天石跌進宇內,上古那時焚毀整個鳳族的炎之靈,只是這塊天石的一點點碎屑。」

嚴厲十分震驚,「這就是道祖交代你的大事?」

「然也。」某人凝重道:「顯然,挽救這場毀天滅地的災劫,必須有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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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是朵白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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