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血池這個地方是個方圓不過數里的小山谷,谷中大小房間攏共幾十間,東、西、南三面是連妖靈都難以攀爬的萬仞高山,北面則是凡人沾之便要融魂蝕骨的溟河黑水,河上劇烈翻滾的水氣如同燃燒的烈火,但凡是個長着眼睛又有腦子的都不會靠近那裏。

等死的感覺可不好受,每個被關到圈裏的人都鬼哭狼嚎的,可沒人願意時刻看守他們,當值的只是每隔半個時辰過去清點一下人數。白蓮花能乘隙鑽出來,被外面的地勢嚇得慌不擇路,躲進離人圈最近的血奴房裏,嗯,頗合情理。

而所謂人圈其實就是一個方圓幾十丈的大籠子。籠子的柵欄有古怪,擋住陰邪之氣的同時也能噬取靈氣,進去之前越是修為高,進去之後越會骨酥筋軟、手腳脫力,變成連凡人都不及的廢物。

血奴還真想看看一個七尺男兒怎麼變成身嬌體軟,鑽過連小孩子都難以鑽過的柵欄。伸手要掀褥子時,她又改了主意,把綁住白蓮花雙手的布條反覆緊了緊,又在屋裏翻出一根繩子,把他雙腳綁到床尾上。

「你往外鑽那麼久,就沒人看到?」

「三月可是宜發丨情的季節,我們人間半夜私會、私奔的忒多。我瞧著被抓來的都是一對一對的,想必是最後的瘋狂,他們都在盡情享受魚水之歡,哪裏顧得上看我。」

竟有這種事?血奴覺得自己這些年固步自封,孤陋寡聞了。

血奴大喇喇的坐在床頭,擰著眉,托著腮,似有所思。白蓮花見狀眼波一漾,難耐地挺了挺腰道:「我絕不會、也沒本事對你不利。這麼綁着,要不一個時辰我的手腳就都廢了。」

「反正你也沒兩日可活,廢了便廢了。」血奴暗暗拿定主意。

白蓮花啞然無語。

聽他的肚子忽然咕嚕嚕響了幾聲,血奴嗤的笑了:「你何時被抓來的?」

白蓮花一點不覺尷尬:「昨夜約莫子時被抓,寅時被帶到這裏。我急着趕路,自昨晚便沒來得及吃口飯。」

「連夜趕路,你有什麼急事?」血奴不免好奇了。

白蓮花輕嘆一聲:「我急着去見我妻子。」

血奴冷眼:「見你妻子又不是偷情,何至於半夜三更的?」

白蓮花又嘆一聲:「本來我跟妻子生活和美,後來她有了身孕,我卻不得不出一趟遠門,數年也無法跟她互通音訊。直到前幾日辦完事情回來,才知她和孩子遭人謀害已久,不知流落到哪裏。」

見他有些黯然神傷的樣子,血奴不追問具體,瞪眼道:「雖說你是個吃軟飯的,好歹也是個七尺男兒,不守着妻子過日子,出遠門做什麼?還說不能互通音訊,難道是給閻王爺說書去了?」

「所幸我已經有他們的消息。很快便能一家團聚,報仇雪恥也指日可待。」白蓮花答非所問,說完十分愉悅地笑了。

想必因為想到心心念念的親近人,他完全沒了先前驚慌害怕的樣子。他的眼睛幽深沉靜,眼神透著春水一樣的柔和暖意。忽然一笑彷彿春風化雪,若非臉腫著,定是不可方物,明朗動人。

如此血奴也呆了一瞬:「不會是你聽說消息趕着去見她們,半路卻被抓來了吧?」

「正是。」白蓮花再嘆一聲。

血奴心說可真是世事無常,這廝簡直也太倒霉了。見他面色黯然似有顧慮,她無端心腸一軟,也笑了:「我決定幫你,讓你活着去見他們。」

「太好了!」白蓮花欣喜道完話鋒一轉,疑惑道:「你為什麼肯幫我?」

血奴沒理會他。她只是終日憋悶在血池,見慣了也厭倦了殺戮,過夠了死水無波的日子,忽然間就想救一回人玩。她已想好了一個計劃,明晚之前應該能搞定。

「你等著,我去給你拿點吃得來。」血奴起身走了兩步,又陰測測的問:「人肝人腦人下水,臉蛋子肉,屁股蛋子肉,胳膊大腿肉,以及女人胸前那幾兩肉,男人下面那坨肉,你喜歡吃哪樣?」

見白蓮花的臉似乎更白了,血奴心情甚好,轉身出門。

門關上以後傳來咔噠一聲輕響,是她將門落鎖。待她的腳步聲聽不見了,白蓮花微微一動,瞬間便將手腳從束縛中取出。

白蓮花在枕畔找到一根紅髮。捏訣一指,他手中現出一把劍,再一指,那根紅髮化作一條紅線,瞬間融入劍身。

「阿難!」白蓮花沉聲喚道。

有個男聲從門外輕卻清晰的傳來:「仙君?」

白蓮花揚手一擲,手中劍似一道銀光自門縫射出去。

阿難悄然離去。

床頭上殘破的兜衣幽香尚存,白蓮花甚無奈的低頭看了眼腫痛難當的欲丨根。他擁著褥子靠坐到床頭,傾身湊近深嗅一口,一手伸入褥子裏,一手則拿起血奴的枕頭,擱在身旁翻看。

血奴的枕頭實則是本厚厚的冊子。冊子以特殊材質訂製,字也以特殊之筆書寫。

第一頁寫道:「血奴,蛭妖,先天本性神力,血池總管翟軒之徒,成人三百年也碌碌無為之廢柴。二十年前被凡道琨瑤奪去內丹打傷根本,返老還童修為盡喪,重修數年也沒有進步,索性再不修一術。且神誌異常,三日一小忘,五日一大忘,每月初三子時必定昏厥假死,醒來忘記一切人事。渾渾噩噩十五年,五年前想出這個辦法,以筆記錄每日所經人事,備忘。」

後邊寫得歸結起來,多是殺戮之事、正邪兩道功法和各色人物小傳,然後是一段仇怨、一件心事和無數瑣事以及稀奇古怪之事。上載的每件事都如同記憶的碎片,一片一片毫無破綻的拼湊出血奴的廢柴妖生。

白蓮花粗略翻看,面上漸漸生出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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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青天白日,暖陽高掛。

妖界生靈喜陰懼陽,晝伏夜出,正午時分相當於他界的子夜。作為一隻喜歡陰濕氣的蛭妖,血奴被照耀得頭暈目眩,先以手搭個涼棚放眼四顧,然後打着哈欠去到人圈。

圈裏關的百多個人像是一群白羊,他們果然都在成雙捉對的行男女之事,還有三五成群玩在一處的,淫丨聲浪丨語不堪入耳。妖魔兩道生靈喜歡縱丨欲濫丨情,與他們相較恐怕也得甘拜下風。

往日被抓來之人也有不管不顧的,今年卻是淫丨蟲盪丨婦扎堆了。簡直堪稱奇觀吶!

血奴頗有興緻的看了片刻,掉頭去到離她住所不遠處的屋子。

站在大敞的屋門外面,血奴看見屋裏一片狼藉,一個長嘴大眼的青衣妖婦正在忙着歸整東西,身後跟着個八丨九歲大的小妖精,不幫忙倒添亂。

「鐵蛋子你又頑皮!」血奴喝了一聲。

小妖精嚇得一蹦三尺高,趕緊抱住妖婦的腿叫道:「娘啊娘啊,姐姐又要打我了!」

妖婦是只忽律怪,叫非淮,鐵蛋子是她兒。

宰殺放血之後的凡人之軀味同嚼蠟,鎮守血池的妖兵們可不屑享用,都是將屍身扔到溟河黑水裏喂妖獸。妖兵們都會吸風飲露,他們幕天席地而居,一日三餐吃的都是元氣。

血奴懶得一遍一遍的重修功法,也素來重口腹之慾。翟軒特意派自己的妖仆非淮化身到人間學藝,回來給她建了廚房,專門給她做飯吃。

翟軒雖然對血奴寵慣,到底是個粗漢子,他做為一方總管,也常常都得端住威嚴架子,顯得不夠平易近人。血奴的日常起居一向都是非淮照料,久之血奴與她的感情倒比跟翟軒還好,說是跟她情同母女也不為過。

回身見血奴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樣子,非淮忙招呼她道:「太陽下曬,你進屋來。」一面從狼藉當中翻出凳子,擦乾淨了讓她坐。

「我跟鐵蛋子來收拾,姑姑你坐。」血奴說着朝鐵蛋子招手。

鐵蛋子這個混不吝連翟軒的鬍子都曾拔過,獨獨害怕血奴,見她笑眯眯地十分和藹,忙跟着也忙活起來。非淮坐在凳子上,使喚大小兩個孩子一樣一樣把東西歸整好。

精細鬼打非淮的主意已久,非淮卻對亡夫忠貞不二。精細鬼因愛生恨,常常尋釁作弄非淮。非淮身份卑微,一向隱忍做人,對精細鬼的糾纏頭疼不已。

精細鬼這廝負責守衛人圈,急於彌補過失,鬧得雞犬不寧也自有他的理。只是事發突然,非淮手忙腳亂地穿齊衣裳,只晚了片刻開門,精細鬼便急惱了,藉著由頭把她屋裏翻了個底朝天。

鐵蛋子氣哼哼道:「娘啊,等我練好本事,一定把他狠狠打一頓,給您出氣。」

血奴則道:「那廝借事欺負姑姑,待會兒我讓師父好好整治整治他。」

聽血奴話裏有話,鐵蛋子晶亮的小眼睛更加亮了:「真的么?」

非淮失笑道:「你糊塗。如今諸界形勢緊張,想謀害我們陛下之人處心積慮已久,陛下英明神武,又素來謹慎,沒給他下手的機會。但是陛下會以真身來血池沐浴,那廝打血池的主意是必然的。血池建造至今還從未有人能從人圈走脫,你師父關切陛下安危,唯恐那廝是個姦細,對待此事必定謹慎嚴苛,活要見人,死也要見屍,他才能放心。等精細鬼挖地三尺找到了人,你師父便不會懲辦他,頂多訓他幾句也便罷了。」

「姑姑說得是。」血奴嘿嘿一笑,附耳道:「我們讓他找不到人,他自然要挨罰。」

非淮一愣。鐵蛋子耳朵尖,忙湊近了等著聽后話。

聽血奴把白蓮花的事情一說,非淮吃驚的小聲訓道:「你簡直是胡鬧!你又不是不知,你的純陰之體於陛下有用。若被你師父知道,你在屋裏藏着個光溜溜的美男子,當是你動了春心,跟他做了什麼苟且之事,還不打死你?」

血奴狡黠道:「我們把人藏隱秘一點,誰又能發現?」

「恐怕連今日都瞞不過去的。」非淮道:「精細鬼四處找不到,必定還去你屋裏翻找,他若請下你師父的命令,你可攔不住了。與其到時你百口莫辯,不如趁早把人扔出來為妙。」

「可是我都答應他了,不可食言。」血奴齜了齜牙道:「我有個地方能把人藏好,只是要委屈姑姑,讓他先在你屋裏待一天。等明日你出去採辦時,把他藏進包袱帶出去,便妥了。」

「那、那怎麼成!」非淮臉都有些白了,搖頭擺手的不幹。血奴抱着她胳膊好一通央求。鐵蛋子也聽明白了重點,跟着血奴一塊央求。非淮的胳膊都要被他們搖斷了,只得一咬牙一跺腳,應了。

把房門鑰匙塞到非淮手裏,血奴道是要跟着精細鬼一起搜人,拉着一臉雀躍的鐵蛋子出門。見一大一小兩個孩子飛快跑遠了,非淮愁容盡掃,笑着起身,往血奴的住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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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是朵白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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