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臘月初八,正是年味兒正濃的時候。朱雀大街上,各家各戶大門前都掛着紅燈籠,富貴的鑲金嵌銀,不富裕的,那也是描龍畫鳳,不能被鄰居給比下去了。

昨兒天宮作美,京城下了場小雪,今兒地面上便就淺淺堆積了一層雪毯,又白又滑的,煞是好看。

雄雞還未打鳴,五更天都不到,天上雖然暗雲籠罩,地上的雪卻讓整個地界都亮了起來。

屋檐上滴下了幾串兒水滴,還未來得及掉落在地就凝結成了冰花,這天兒也是夠冷的。

而此時,一頂藏青色小轎,卻急匆匆的踏着雪光,由幾個彪悍的家奴抬着,咋咋呼呼就從街道上過去了。無端把那漂亮的雪毯踩了個稀巴爛。

這頂小轎還不是唯一的一頂,北門邊兒上,朱雀大街南方,急吼吼吆喝着開了大門抬出小轎就往外面沖的還當真不少。

也有更心急的,馬車都套好了也來不及往上面爬,牽了馬就翻身而上,鞭子一甩就打馬而出,結果一出門就被那夾着冰碴子的寒風吹出一個大噴嚏,這才發現自個兒衣服穿少咯。

不過,現在他們哪裏還顧得上天寒地凍?夭壽啦,還不是皇宮裏面那位又開始作妖了,晦氣!

等人急匆匆的趕到皇宮門口,轎子馬車都擠作了一堆。

怎麼就堵在這裏了?還不是因為沒到五更天,皇宮大門還沒開呢?想進去?等著唄。

不過,這天子門前,又有哪個敢穩坐釣魚台?乖乖下去吧。

於是,這大冷天的,大早上的,皇宮門口就多了一群搓胳膊打噴嚏,凍得風度全無的——王公大臣。

眾人在人堆里巡視幾眼,很快,品級高的就去了前頭,品級低的就躲到了後面。

再看看旁邊的,嘿,您也來啦?

可惜,這裏不是金鑾殿,沒得嘴仗給眾人打,否則真得要好好和平日裏的「死對頭」大戰個三百回合。

這站在最前邊的正是當朝左相左藺如,右邊的乃是當朝右相右儒文,這兩個皆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大人,德高望重,位高權重。

這兩個都同時出現了,可見是大事不妙。

站在後面的朝臣們攏著袖子,不停的哆嗦著腿,時不時還朝手心裏哈氣,凍得跟一群鵪鶉似的。

前面兩個呢?那是規規矩矩的穿着朝服,從配飾到衣冠,當真是一絲不苟,絕無半點錯誤。

可惜,任憑那朝服尊貴華麗,也是抵擋不住那寒風刮骨鋼刀似的往臉上吹的。兩位大人互相哪裏肯認輸?哪個不是站得筆挺挺的,要把對方給比下去?

後面的人不由的讚歎,左相和右相不愧是大楚的肱骨之臣,那氣度那風範!

殊不知,兩位風度翩翩的大人心裏早就罵開了花,誰要是敢在這個時候蹦出來拍馬屁,非得拍馬腿上被一蹶子蹬翻不可。

至於為什麼會造成這種情況?事情還得要從昨天的早朝上說起。

楚辭不知道怎麼的,只是一個回神,耳邊就是吵吵嚷嚷,堪比大媽們雲集的菜市場的噪音。

很長時間沒有聽到這麼熟悉的聲音,楚辭楞了楞,先閉了閉眼睛,又掏了掏耳朵,最後又扭了扭屁股,嘖,屁股底下真特么硬,腦袋上面真特么重!

雕塑一般坐了很久,楚辭都是精神恍惚的。

等底下的人吵嚷了個半天,都沒有聽到上面的人用無奈的聲音說到此為止,容后再議,就這麼決定了,或者乾脆破口大罵,這才覺得有點奇怪。

抬頭一看,嘿,他們那一身滾金龍袍的皇帝陛下,正坐在龍椅上發獃呢。

這難道是應對他們的新的方式?眾人心中都有點奇怪。

不過更加奇怪的還是皇帝陛下,皇帝陛下他,他居然哭了!他們在底下看得清楚,皇帝陛下的眼眶分明就變得紅彤彤了!

底下的人站不住了,這,這陛下都被他們給弄哭了,他們是不是太過嚴肅了?

就在眾人開始反思自己的語氣是不是太過堅決,傷了陛下的龍心,打算換一個委婉點兒的方式拒絕陛下提出的新的法令的時候,皇帝陛下突然從龍椅上站了起來。

眾人被驚了一下,好幾個老臣都梗著脖子打算來一個「若是陛下堅持如此,只能從老臣的屍體上踏過去」之類的,以死勸誡的話,皇帝陛下卻只是揮了揮衣袖。

「退朝。」明明是和平日裏一樣的聲音,卻莫名的比那臘月的白雪還要冷。

「退,退朝!」站在一邊的司禮太監這才回過神,趕緊磕磕巴巴喊了一嗓子,小跑着追皇帝陛下去了。

陛下今兒是怎麼了?這人走得也太突然了。

被自家皇帝陛下就這麼晾在金鑾殿的朝臣們,彷彿被突然掐住脖子的鴨子,半句話堵在了嗓子眼兒里,差點要被噎一個腸梗阻。

楚辭抬起手臂,用價值不菲的龍袍袖子擦了擦臉,頭頂上的冠冕垂下顆顆圓潤的珠子,正好掩蓋去了他不想被其他人知道的神色。

他的步子邁得很急,似乎急着要去確認某樣東西,又似乎在逃避什麼。身上的配飾因此而佩環相擊,發出清脆的聲音。急匆匆跟在他身後的,由太監和宮女組成的儀仗,這會兒是連大氣都不敢出,只敢遠遠綴在他身後。

楚辭踏進了太和殿的西暖閣,馬上揮退了所有人,直到大門被緊緊的關上了,楚辭這才渾身失了所有的力氣似的,一點一點癱軟下來。

他好像又回來了,他又回來了。

尊貴的龍袍冠冕被隨意拋在了地上,楚辭只穿了一身雪白的中衣,怔楞的推開了一扇窗戶。雪花飄落下來,落在了他的掌心,又融化成了水珠。

真冷。楚辭握緊了掌心,目光晦暗不明。

「呵!」喉結動了動,楚辭突然用手臂遮住眼睛,發出了一聲充滿嘲諷意味的笑聲,他在嘲笑他自己,嘲笑他上輩子愚蠢的,彷彿笑話一般的一生。

楚辭是穿來的,他來自二十一世紀。

他附着於一個在臘月淹死的小孩身上,從此開始了一開始平凡,後來卻再也不平凡的一生。可惜,那也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他兩次都沒有喝下孟婆湯,兩次都留下了前世的記憶。

可惜,他一點都不覺得高興。

「咳咳咳。」笑聲過後,楚辭突然捂住嘴唇咳嗽了起來,並不健壯的胸膛劇烈起伏着,蒼白的臉上因此染上了一層艷麗的緋色。

他這副身體並不好。

顫抖著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玉瓶,楚辭從玉瓶當中倒出一粒小藥丸,喂到嘴裏咽了下去,這才漸漸緩和了過來。

是的,他這個身體有陳年舊疾,這個情況天下人皆知。可惜,他平時表現得太過強硬,強硬得讓所有人都忘記了,當初,他可是被鐵口直斷,活不過三十歲的病秧子。

關上了窗,楚辭一點一點挪到了龍床上,把自己陷入了柔軟的被子。

他死死瞪着龍床上的明黃色流蘇,他想不通,他上輩子怎麼就過成了那樣?他還算是帶着金手指的主角,而且後來還不用去掙扎,就已經站在了人生巔峰,怎麼就過成了那樣?

上輩子楚辭穿越過來的時候,這個身體才只有五歲,當時這個身體就已經不行了,還是楚辭來了以後,一點一點給調養起來的。

後來他才知道,他在這裏的楚姓,居然是大楚皇朝的國姓,而且他這個身體居然還算是皇親國戚,他身上流着屬於皇室的血。只是那血脈太過單薄了,勉勉強強才算挨到了一點點,已經出了不知道多少個五服。

楚辭當時也沒有太過在意,比爾蓋茨還有幾個八杆子才打得到的窮親戚呢,更別說他這個「皇室血脈」了。

當時,他甚至都不知道生他這個身體的娘,養他這個身體的爹是誰。他只知道他這個身體是旁人口中的「小畜生」,「吃白飯的」,一點都沒有身為「皇親國戚」的威嚴。

直到他戲劇性的,甚至可以說是非常搞笑的,被天大的餡兒餅砸中了腦袋,成為了大楚的皇帝!

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更何況是別人呢?可是他還是把皇位坐穩了。

「咳咳咳……」楚辭又咳嗽了幾聲,默默的擦去了眼角咳出的淚水。

他又回來了,回到了他登基后的第五個年頭。

太和殿,東暖閣。

一張寬大的軟塌上,被層層帷帳包裹的深處,被子裏鼓起了一個小小的包,一個小小的孩童蜷縮在裏面。

孩童似乎在做一個可怕的噩夢,他的神色時而猙獰,時而哀傷,時而怨毒。

他的小手緊緊抓住被子,指節被捏得發白,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上密密麻麻的滲出,很快就浸濕了大片大片的褥子。

孩童張大了小口,泄露出些破碎的喘息。

「啊!」他小小的哀嚎了一聲,彷彿傷心到了極點的小獸,灰暗的氣息籠罩了他,他只能痛苦的在深深的絕望中掙扎,再也找不到半點光明。

守夜的宮女發現了不對勁,趕緊掀開了帷帳。她卻只看見了一個臉蛋紅撲撲,睡顏一派天真滿足,彷彿得到了全天下的孩童。他懷裏緊緊抱着被子的一角,嘴角掛着一點詭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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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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