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番外:少年顧景樓夭折的初戀(1)

第85章 番外:少年顧景樓夭折的初戀(1)

第85章番外:少年顧景樓夭折的初戀(1)

顧家不是什麼皇親國戚,顧景樓不比徐儀,能經常出入宮廷。但他的父親顧淮是天子的摯友,雖說常年征戰在外,但每隔幾年就會回京敘職。每回他回去,天子必然特別設宴招待他,建康城中世家勛貴們也紛紛為他接風。故而對於中朝權貴和天子的子女們,顧景樓也略知一二。

當然,這個「子女」指的主要還是子。本朝的公主顧景樓是不大熟悉的。

但他確實從小就想娶一個公主,不為旁的,公主有全天下最尊貴的出身,至少不用害怕成婚之後被他的嫡母欺負。

他的嫡母那可是相當的兇殘。

顧景樓第一次聽顧淮說起公主,大概是在他五六歲的時候,在建康。

哪天顧淮飲酒回來,蘇姬抱怨「您怎麼又喝醉了?」顧景樓就替顧淮作答,「因為有美人在席唄。」

結果被顧淮一腳踢出三丈遠去——當然踢的不遠,主要是顧景樓借力逃的遠。這是他們父子間極尋常的互動,顧淮的說法是鍛煉他的反應能力,不過顧景樓覺着他單純只是腳癢想踢孩子罷了。

事後顧淮承認了,「是有個尊貴有趣的小美人在席。」

——顧淮所說「美人」,從來都不帶任何調笑和不莊重的意味。他口中的美人往往是個意象,有些不可褻玩的神仙知己的意味在。譬如若「美人」令他飲酒,他必「恭領之」。

就顧景樓所知,顧淮年輕時確實仰慕過這麼一個美人,正因為太「恭敬畏懼」了,結果導致美人芳心另許。顧淮備受打擊之下才養成亂搞男女關係的毛病。最後被南康王府的小郡主——也就是顧景樓的嫡母算計,被迫成親。

這「美人」是他嫡母最大的假想敵,故而這「美人」在顧景樓心裏也是一個極完美的意象。

聽顧淮這麼說,顧景樓便好奇起來,「是誰?」

「天子的小女兒,應該和你一般大。」

「是個公主?」

「是。」

「好看嗎?」

「好看。」

「你在哪裏找到的?」怎麼他就找不到呢?

「大皇子府上。應當是大皇子的胞妹吧……」顧淮隨口評價,「兄妹二人倒是一脈相承的仁厚,」片刻后,「而且有趣。」

顧景樓第二次聽顧淮說起公主,應當是在他八九歲左右。

也是在建康,也是類似的情形。

這次顧淮說的是,「再不刻苦修習,小心被師妹比下去。」

「你竟收了個小師妹?!」

「是徒弟。我的徒弟,你的師妹。」

「是誰?我這就去把她殺了。」

「——是天子的小女兒。上回我是不是和你提過?」

顧景樓悻悻然。心想,算了是公主就姑且放過她吧。反正公主又不會跑來和他搶衣缽。不過——

「我想見她。她既然是我的師妹,就該聽我的話對不對?」他還沒見過活的公主呢。

「你想得美。」

顧景樓十二歲的時候,終於見到了天子。

天子也沒有三頭六臂,他想。這讓他稍稍有些失望。既然天子沒什麼特別的,想必他的女兒也和尋常女孩兒沒什麼區別。

乘船渡江的路上,顧淮忽然說,「你不是一直想娶個公主嗎?」

「好像也沒那麼想了。」

「哦。可惜了,天子才說想把女兒許配給你。」

「不過能娶一個也是不錯的。」片刻后,顧景樓忍不住問道,「哪一個?叫什麼?好看不好看?」

「是太子的同胞妹妹。閨名琉璃。很好看。」

「太子有幾個妹妹?」

「似乎是兩個。不過同母的只她一個。」

顧景樓點了點頭,心想原來是她啊。怎麼感覺有些高興呢?

顧景樓十六歲,奉父命遊歷天下。不但沒有擲果盈車,甚至都無慧眼識英雄。一路被騙、被偷、被搶劫,給他自命不凡的心性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但是就在這個時候,他遇到了一個姑娘。

那個在他極落魄的時候也依舊看出他的不凡之處、對他另眼相待的姑娘,顧景樓第一眼就認出來了,她是個公主。

——當然是個公主,她隨從中可是有宮女、寺人和侍衛的。

而且她很美,確實如賦中所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是那種於千萬人中一眼望見,便再不會錯認的美貌。顧景樓想,不知他阿爹所說美人,是否就是這般模樣?

不知道同他定下婚約的那個公主,是否也是這般模樣?

顧景樓十七歲,不辱使命,打探到了驚天的秘密。可惜不留神泄露行跡,比去時更慘的被一路追殺着歸來。

經年之別。渡江時他忍不住想,不知今年那姑娘還在不在。而後等他一覺醒來,霜天破曉,那姑娘坐在江邊,正臨水挽發。

——他第二次獨自到建康來,遇見的第一個人,依舊是她。偏偏又是在他極落魄的時候,而她竟依舊記得她。

隨即他就認出了那姑娘施展的功夫。

如果這還不叫有緣,究竟什麼才叫有緣啊?!顧景樓想。

但那個姑娘說的確實是,「哦,你認錯人了。」

所以他就不明白了——究竟哪裏搞錯了?

他的未婚妻是太子的同母妹妹、是他的小師妹,名叫琉璃——難道不就是他遇到的這個人嗎?

「你是個公主,是天子的小女兒?」

「……是。」

「家父曾指點過你功夫,你適才施展的身法是家父所創的『鯉躍』」。

「是。」

「你是太子的同胞妹妹,名叫琉璃。」

「不是。」那姑娘想了想,還是提醒他,「——那是我阿姐。不論你究竟從何處得知家姐的閨名,都還是不要在外頭直呼為好。」

顧景樓:……

「難道我阿爹也指點過你阿姐功夫?」

那姑娘淡淡的,「那我就不得而知了。」隨即又再度提醒他,「若你沒有旁的事,是否可以告訴我你從北邊帶來的消息了?」

顧景樓還是有些不甘心。

「我適才叫你阿姐的名字,你回頭做什麼?」

「……」那姑娘看他的目光彷彿像看一個要不到糖就哭鬧的孩子,「我就是想看看究竟是誰在大庭廣眾之下亂呼公主的名諱。話說回來,你為什麼對家姐的名字這麼執著?」

「因為——我似乎同叫這個名字的公主,有一個婚約。」

「哦……」那姑娘長長的應了一聲,似是恍悟,又似是有些惱火,「所以你是想讓我提前尊你一聲姐夫嗎?」

「……」少年顧景樓默默的在心底吐了一口血。

「那麼北邊的消息——」

顧景樓備受打擊,忍不住回擊道,「你還不是一樣,對北邊的消息這麼執著?」

那姑娘垂了眼睛,語氣依舊淡淡的,她說,「因為……同我有婚約的那個人,他在北疆。」

少年顧景樓,十七歲,情竇初開。自以為遇到了與他有緣的、完美的命定之人,誰知幾句話之間失戀。還給他們一人問出一個婚約者。

建康城沒有外郭,故而此地也沒有衛兵守門,還要臨時到東州府衙去報案,調撥人手過來。短時間內守備填補不進來。

如意便命何滿舵等人暫且留在此地盤查行人。

她和顧景樓則先一步入城。

顧景樓見建康外郭籬障陳舊,籬門處守備鬆散,不由道,「一旦兵隳臨城,靠這些守備如何能防禦得住。」

如意也瞟了一眼籬牆,卻並不甚在意,只道,「建康真正的守備在長江和石頭城,當然不是靠這種東西。」

顧景樓忽就停住腳步,饒有興緻的追問道,「萬一長江和石頭城防都被突破了呢?」

如意也不由停下來望向他,見他竟然不是在說笑,便垂了眼眸,道,「還可退守台城,建康內城城牆還是相當堅固的——不過若真到了那種地步,守與不守有什麼區別?」

「區別還是很大的。」顧景樓道,「多守一天,等到救兵的機會就多一天。歷來攻防,在最後一刻逆轉頹勢的戰例不知有多少。」

如意卻是頭一次聽到這種論調——就她看來,普通的城池當然如此沒錯。可建康是國之都城,國都被破防、被兵臨城下的含義,當然與眾不同。

但顧景樓的說法聽上去好像確實更有道理。

她想了想,終還是道,「你說的對。」

顧景樓卻又笑道,「不過,誰敢保證前來救難的援軍,不會變成另一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孟德呢?」

如意:……你逗我玩嗎?!

但她還是淡定道,「如果非要在曹操入城和石勒入城之間選一個,當然是曹賊比胡賊好。」

顧景樓看着她,她也看着顧景樓。四目相對,明明沒有真刀真槍的交鋒,卻又別有較量的意味。卻是顧景樓先笑起來,道,「當然還是兩個都不入城的好。若真到危急境地,來的必然是忠義愛君之將領。」

如意沒有做聲,她覺著顧景樓話中意味深長。雖在此之前她從未想過建康可能會面臨重兵壓境的危機,此刻卻不由自主去思索。

——建康是一座守備森嚴的城池,但同時也是一座不設防的城池。它一方面有長江、石頭城、鐘山、玄武湖守衛著,多少意圖南下的大軍被牢牢的阻隔在長江的那一頭。它固若金湯、牢不可破。可另一方面,建康卻又連外郭城都沒有。雖說台城本身有牢固的城牆,但建康真正的繁華之地——秦淮河南、石子崗北這一代人煙稠密的地區,根本就毫無守備。一旦大軍跨過了長江,這一帶只怕頃刻間就會被夷為平地。而僅靠着台城彈丸之地,究竟能堅持多久?

但是,誰會去設想敵軍攻破長江之後的事呢?畢竟敵人在長江之北,正常情形下人只會想到,要全力將敵人阻攔在江北。

除非……

她便問道,「你從北邊帶回來的消息是?」

——恐怕這消息既是顧景樓被追殺的緣由,也正是引起他憂慮建康城防的緣由吧。

顧景樓卻道,「事關重大,我只能說給天子和太子聽。」

如意道,「可你之前——」

顧景樓抿唇一笑,「之前?之前那不是局勢危急么。」

如意:……也就是說,他是為了把她牽扯進來,才故意當着那些斗笠人的面提到北邊的消息嗎?

這個混賬,如意暗暗的罵道。她竟也難得被人惹得咬牙切齒了。

「那麼北伐大軍的消息——」

「啊,這個沒有騙你。」顧景樓見她有些惱火了,忙笑着解釋道,「我確實也打聽到了一些。你只管問,我知無不言。」

如意心情才稍稍疏解了些,她道,「徐儀徐行卿,應當是北伐大軍的一個行軍司馬。你可聽說過此人的消息?」

顧景樓道,「徐儀?他也在北伐大軍當中?」

如意心下便一沉,心想,顧景樓既這麼說,恐怕是不會知道徐儀的消息的。

果然顧景樓道,「沒聽說過。」他又看了如意一會兒,問道,「他就是那個同你有婚約的人?」

如意點了點頭——這其實也是預料之中的結果,何況她已習慣了失望。她只抱着一點聊勝於無的心思,又道,「那你可聽說過陳則安的消息?他麾下那些不肯降敵的將領,是否真的都已經……殉難了?」

徐儀只是個無關大局的行軍司馬,陳則安卻是舉足輕重的一品重號將軍,果然一提到他,顧景樓立刻道,「陳則安的醜事確實聽了不少——雖不知是真是假,卻十分的鼓舞人心。」他便興緻勃勃的道,「東魏圍攻梁郡時,想要勸降梁郡太守宋公明——宋公曾是陳則安的下屬,東魏人便說陳則安已投降,你又何必負隅頑抗?宋公便虛與委蛇,說要親眼見到陳則安才肯投降。東魏人便讓陳則安到陣前露面,誰知陳則安一露面,對面陣中便一箭飛來,正射中陳則安的臉頰,幫他在臉上開了個新洞——你說痛不痛快!」

如意道,「痛快,痛快極了!」這小姑娘活了十六七年,從未如此想要看到人遭現世報。

可縱然陳則安遭了報應,徐儀也依舊下落不明。而梁郡據她所知也已然失守,宋明的下場只怕也並不樂觀。她便問,「宋公可還活着嗎?」

顧景樓道,「還活着。只不過這一箭之後,東魏人知道他是寧死也不肯投降了,攻城更急。他不得不放棄梁郡,渡過睢水南撤,聽說先是去往彭城,後來又南下去解壽春之圍了。聽說他一路收編了許多潰兵,到彭城時麾下已有近十萬大軍——」

他正說着,卻不知忽然想起了什麼,話便一時頓住。只看着如意,似乎想要問些什麼。

如意疑惑的望着他,他眼睛緩緩眨了一眨,道,「徐儀他——」

如意眼睛裏不覺就又浮現出希望來,她宛若雛鳥般急切的望着顧景樓。顧景樓目光便閃了一閃,道,「——他的父親是徐州刺史徐公茂吧?」

如意忙道,「是!」她目光便又黯了一黯,又道,「……舅舅正在壽春,處境也相當艱難。表哥他——」

顧景樓便道,「至少……有宋公帶去的這十萬援軍,想來壽春之圍也不日可解。你不必過於為你舅舅擔憂。」

如意再次失望,卻也並沒有多說什麼。只道,「是。」

說話之間,他們已走到總舵門前。如意停住腳步,正想着是該再從顧景樓口中套一套他所謂「只能說給天子和太子聽」的機密,還是如何,便先見有馬車急停在總舵門前,二郎從上頭跳了下來。

他尚還沒有站穩,抬頭望見如意,面色一沉,便大步上前來。

如意心想——來的剛剛好。

二郎卻已抬手掰住她的臉頰,指甲輕輕的蹭上去。

就算是姐弟之間,平素說話也沒有靠這麼近還動手動腳的,如意先被他嚇了一跳,推道,「你做什麼啊?」

二郎見她臉頰上只是被濺了血漬,並無傷口,才放開她,道,「你有沒有受傷?怎麼會遇刺?出門都不帶人的嗎?刺客拿住了?」見如意手上也有血跡,又要翻開她的手查看。

如意:……

如意只能趕緊將手抽到背後去,「別看了,我沒受傷。」

二郎又眯着眼睛審視了她好一會兒,確信她面色確實紅潤建康,才輕輕的哼了一聲,道,「你到底在做什麼大事,惹了這等仇敵?」

如意果斷一指顧景樓,「不是我招惹的——是他。」

顧景樓感覺很不好——相當的不好。

雖說如意澄清了她不是琉璃,她的未婚夫也另有其人,可顧景樓還是下意識的覺著,這其中肯定有什麼誤會,不一定是他弄錯了。

結果他還沒來得及澄清其中誤會,半路上就忽的殺出個男人,不但對如意動手動腳,說話也毫不避諱——他誰啊!

他便面色不善的道,「這哪位?」

二郎:……你才哪位呢!

如意忙替他們介紹,「這是臨川王,天子的次子,太子的弟弟——也是我的同母弟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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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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