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第八十三章

83 第八十三章

不知為何,自那之後,魔尊便經常來我府上「探訪巡視」。

若是我躺在藤椅上思考人生,他便會坐在一旁的石桌前,與耆童一起討論政事,時不時還會問我幾句。魔域的政事比之人界的朝堂要簡單粗暴許多,強者為尊,力量至上。

若是我在內屋謄寫經文,他便會在一邊的軟塌上閉目小息,老實說,魔尊還是我在魔域遇到的第一個能體會佛經寧心靜氣之功效的魔,對此,我很是欣慰。

然而,時間長了,我也體會出些許不對勁來——你說堂堂魔尊不在魔宮裏好好待着,怎麼總來我府上體察民情?再說魔言城這麼大,怎麼我去哪兒都能遇到魔尊?

就連我每隔幾日便要去的,耆童曾告訴我,可以虐待戰俘緩解壓力的無言獄,也總能看到魔尊的身影。

我去無言獄,是為了誦經化解那些個快要成實質的怨氣,而魔尊,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他去那地方是為了做什麼。

我只知道,魔尊往無言獄門口一坐,效果比我誦經還要好上數倍,除了個別幾個怨氣濃重的,剩下的皆是瑟瑟發抖,連怨氣的影子都看不到。

還有較為奇怪的一點就是,我雖頂了個將軍的名頭,卻從未被指派過任何工作,每隔三日前往魔言城覲見魔尊也只是走個過場。耆童身為將軍與魔宮總管每日都要幫助魔尊處理數不清的政事;冰夷身為將軍,則一直鎮守着魔域邊境,很少回魔言城;赤江身為將軍,更是時不時就出去鎮壓個叛亂;只有我,一直安逸的待在府內謄寫佛經,誦經禮佛。

雖說我並不喜歡打打殺殺,能安逸的誦經禮佛自然很好,只是,我怎麼說也享受着將軍的待遇,享有良田美宅,美侍環繞。就算我是天生魔心,可也沒有重要到能讓魔尊如此禮待我,容我在魔域混吃混喝的地步。

我都聽到我的侍女們在討論說什麼[魔尊後宮空巢已久,如今魔尊這般態度,怕是早晚要迎我入宮]這般可怕的話題了。

老實說,我剛聽到這流言的瞬間,只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自腳底升騰而起,胸口悶悶的,透著一股子苦澀的壓抑感,雖說這些感覺轉瞬即逝,卻也在我心底埋下了一抹不安。畢竟,打從我開始誦經禮佛后,就沒嘗過這般恐慌的滋味了。

我想,我對於[魔尊要迎我入後宮],這種僅僅是無憑無據的傳言,都感到如此恐慌,真的是很不尋常。

於是,這日我邀了耆童前來府內下棋。

耆童頂着他那張純真無害的娃娃臉,老神在在的在我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手執白棋將我殺了個片甲不留後,頗為舒暢的舒了口氣,拿起茶盞喝了口熱茶,低垂著眉眼問了我一句,「仙子記起了多少?」

我一口茶差點噴出來,忙道,「耆總管,慎言,慎言,我雖隱約記得自己曾於三十三重天上佔有一位,但怎麼說也是前塵往事,還未有十世誦經的記憶來的清晰明了,請耆將軍莫再這般叫我,聽着着實怪異。」

耆童挑眉,「那可曾記起,曾司何職?」

「阿彌陀佛,」作為一個記憶最清晰的十世都是在寺廟中度過的出家人,我有些不知該如何形容身為仙子時的狀態,畢竟那些記憶就像隔着濃霧一般,還很是模糊,我有些猶豫的開口,「司掌何職倒無甚印象,只是,似乎…是個上天入地,到處蹦躂的仙子?既然如此,修為應是不錯的吧。」

耆童像是記起什麼一般,勾起唇角,「彼時,吾,赤江,耆童皆不是汝之對手。」

「這般說來,我與魔域諸位之前倒是真的有些淵源,」我點了點頭,直接問出了心中疑惑,「所以,我的前身與尊上,是否,有些過往?」

耆童笑了,「數世情緣,緣淺孽重。」

我心裏一個咯噔,耆童卻輕描淡寫的繼續道,「說到底不過是時機的問題,你動心的時候他心懷它物,待他心動之時,你卻死了心罷了。」

「……」

這麼糾結?!

「可是,你也知道,尊上是看中的東西一定會得到手的性子,如今只是將你束縛在魔言城內,之後又有誰知道呢?」

「耆總管的意思是——」

「如今,你因着魔心的關係,與尊上修為也算是不相上下,」耆童輕點着棋盤,唇角掛着淺笑,眉目間依舊一片清冷,他問我,「你是否想過取而代之?」

我先是一驚,覺得魔域果然不同凡響,這般教唆謀權篡位的事情竟然能說的如此光明正大不避諱他人,然後仔細想了想他的話,很是誠懇的答道,「不曾。」

耆童笑了,眼底滿是循循善誘,「現在開始亦不算晚,仙子你最想要的是什麼?」他頓了頓,話語中也透出一種迷亂人心的誘惑,「只有打敗他,你才能得到你最想要的東西。」

我低垂下眼,思考片刻,剛想開口,胸口處卻忽的一抽,但是很奇怪的是,疼的並不是心臟,而是放着心臟的胸腔。

「卧槽,你們還在這兒下棋?」就在我很是莫名的摸著胸口的時候,赤江衝進了院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耆童,然後又神色怪異的轉頭看着我半晌,才對着耆童道,「那個女人醒了!」

耆童的臉色有一瞬間的僵硬,幾乎本能的向我看了過來,然而他很快就調整好情緒,看上去還挺淡定的問了一句,「尊上呢?」

赤江沒好氣的嚷嚷,「早就過去了。」

耆童似是感到煩惱的閉上眼睛揉了揉額角,隨即站了起來,向我道了別,對着赤江道,「隨我去看看。」便飛身出了院子。

對於較為刻板注重禮儀,一般只要能走出院子就不會輕易使用術法飛出院子的耆童來說,這般焦急,應該是發生了一件大事。

赤江並沒有跟着耆童一起離開,而是一臉猶豫的看了我片刻,有些苦惱的抓了抓腦袋,最終還是一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凜然表情,問了我一句,「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我一臉莫名,「看什麼?是誰醒了?」

赤江不耐煩的撓頭,「你怎麼一點緊迫感都沒有!」

我更莫名了,「我為什麼要有緊迫感?」

「嘖,」赤江咂了下嘴,「趙清華,她醒過來了!」

趙…清華?

我聽到這名字的瞬間只覺得腦殼一陣疼,如針刺一般,可這刺痛感也是轉瞬即逝,我揉了揉額角,皺眉問道,「你說,誰醒了?」

赤江看着我的目光不知為何帶上了些許憐憫,「趙清華。」

「…她怎麼醒的?」

我的腦袋一片空白,這句話幾乎脫口而出。

赤江翻了個白眼,「老子怎麼知道,你說你都在這兒了,她到底是怎麼醒的?你該不會是個假的吧?」

「……」

趙清華,趙清華…

總覺得是十分熟悉的名字,可又記不起是在哪裏聽到過。

赤江不耐煩的將肩膀上的大鎚往地上一砸,「你到底去是不去?」

我想了想,還是有些莫名在意,便點頭道,「我便隨赤將軍一道去看看吧。」

我與赤江到達魔崖山瀑布之時,剛巧看到魔尊抱着個白衣姑娘與耆童一前一後的從瀑布后出來。

那姑娘手臂上有一層淡淡的白霜,因被魔尊抱在懷中,故而看不清她的臉,我原想走近看一看,畢竟這姑娘有個讓我頗為在意的名字,可不知為何,我只要一接近她,胸腔里就空落落的疼。

我邁出去的腿收了回來,心裏捉摸著這姑娘該不會是什麼聖人再世,對我這種天生魔心的有克製作用?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我疼的是胸腔並非心臟,心臟跳的安穩平靜沒一絲波動,而且群魔的代表魔尊本人抱着她都沒有什麼不良反應。

我正琢磨著,正巧對上魔尊看過來的視線。

不過他只是看了我一眼,便收回目光,抱着白衣姑娘回了魔宮。

魔尊抱着一個女人回魔宮的事轉瞬間遍傳遍了整個魔言城,分分鐘壓下了[木將軍不日將入主魔宮]的謠言,加上之後幾日,魔尊也未再來我府上,為此我是真心的舒了口氣。

這日,我被赤江拉去酒樓小敘,正巧酒樓內講故事的小魔怪正在講被魔尊抱回魔宮的白衣姑娘的事,本就對那姑娘有些好奇的我便聽了一聽。

那姑娘名叫趙清華,數萬年前便與魔尊相識,一人一魔情投意合,奈何趙清華是名凡人,壽命不過短暫一瞬,於是在趙清華意外身死後,魔尊痴情不改,尋找復活她的方法同時,將她的遺體存放入魔域秘境內的冰棺中保持不朽。然而,即使各種奇門秘術,奇珍異寶都被用上,趙清華也沒有絲毫醒過來的跡象,至今數萬年過去,就在眾人都已經忘了有這麼個被密室藏珠,在魔尊心尖尖上的姑娘時,冰棺內的趙清華醒了,魔尊終是抱得美人歸。

我坐在酒樓的雅間內,將那絮絮叨叨的講故事講了半天的小魔怪嘴裏,那些個對魔尊的憧憬讚揚的詞句剔除,結合之前從身邊的侍女那裏聽來的傳言,才總結出這麼個故事。

我對着身邊硬是拉着我來聽故事,卻對整個故事毫無興趣,光喝酒吃肉的赤江道,「阿彌陀佛,尊上情深不悔,實乃難得。」

放在作風開放的魔域,魔尊這般痴情實屬奇葩,我要是個沒有前生記憶的純粹的魔,估摸著也難以理解魔尊這番作為。

赤江喝了口酒,嗤笑一聲,「都是些屁話,你還真信。」

我搖頭,「倒也並非無憑無據。」

至少這講故事的小魔怪可講的一副若有其事,有憑有據的模樣。

赤江哼了一聲,「當年可不是那麼回事兒。」

我覺得赤江此番拉我來酒樓聽故事定是有些緣由,此刻又是這般[這些渣滓凈胡說,老子知道內情]的態度,便道,「赤將軍想說什麼,不妨直說。」

赤江將手上的大腿肉吃的只剩下骨頭,看了看骨頭,以跟他美艷外表完全不搭的架勢一口咬下一塊骨頭,邊嚼邊道,「耆童那小子不是說你恢復記憶了?」

「只不過是記起了些許模糊的片段,算不上是恢復記憶,再說,都是前塵往事,也談不上恢復與否。」

「還記得在上面的時候,曾下凡歷劫的事嗎?」

我點了點頭,「有些印象,卻不深刻。」

「哦,」赤江淡然的點頭,喝了口酒,「耆童就讓我問這些,剩下的讓他自己問你吧。」

赤江說着又對着門外嚷嚷,「你小子來了就快進來。」

「是我的失誤,竟然叫你來問話,」耆童冷著臉推開雅間的門走了進來,他自顧自的在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酒慢悠悠的嘗了一口,略帶嫌棄的皺眉,「這麼劣的酒你也喝得下去。」

「嫌棄就別喝,別娘兒們唧唧的抱怨,」赤江將酒壺往自己身邊一放,沒好氣的催促,「你看出來了沒?宮裏的那個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當時那個什麼趙清華不是死的透透的?這會兒[她]還在呢,怎麼趙清華就忽然活了?」

「正因為[她]在,才能醒過來吧,」耆童把玩著酒杯,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木將軍覺得,她是什麼?」

這個她,自然指的是魔宮裏的那個趙清華。

我想了想,道,「她身上的氣息清冽卻淡,非魔非妖,似仙又非仙,似人又非人,硬要說的話,倒有些像凡界的散修人仙,但許是我見識尚淺,她這氣息與那些散仙似也有些不同。」

「古有聖人分三屍證道,宮裏面的那個,算是半個執念之屍吧,」耆童在赤江的瞪視下,又給自己倒了杯酒,「當初不過是尊上一時興起,可誰能想到,那顆心能引來幾縷殘魂將那副身體養起來,」他說着看着手中的酒,滿臉嫌棄的喝下,「過幾日她便會來找你,你可想見她?」

我點頭,「我與那位姑娘應是有些淵源,若有機會,自是要見上一見。」

耆童不甚在意的笑了笑,「若是不想見,直接殺了便是,無論過程如何,最終結果總是一樣的。」

「……」

在這裏待得越久,我就越對魔域的豪放作風感到不可思議。

那個趙清華,怎麼說也是傳聞中在魔尊心尖尖上的人,耆童你到底哪裏來的勇氣說殺就殺?

耆童,「之前的提案,你如今可有答覆?」

「……」

是說造反的那個提案?

你這又是要殺魔尊喜歡的女人,又是攛掇我這種新人謀權篡位的,耆童你到底跟魔尊多大仇?既然都這麼仇深似海了,你是怎麼在魔尊手下幹了這麼久的?

也許是我臉上的表情太過明顯,耆童笑着道,「魔域向來以強者為尊,如今尊上不僅有了可怕的弱點,修為亦大不如前,我擇強者而從之,又有何錯?」

我聽罷幾乎是條件反射的看向一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赤江,赤江瞪着眼睛給了我一個*的白眼,「別看我,只要能打架,誰在上面都跟老子無關。」

耆童繼續循循善誘,「如今正是好時機,你不妨試試?」

「……」

我算是深刻了解到,魔域強者為尊這個準則了。

對強者的絕對服從,一旦展現出弱勢暴露弱點,將面對的,便是萬丈深淵。

然而,你們攛掇一個最清晰的記憶便是做了十世好和尚的人去篡位,並且是以最簡單粗暴的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方式,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雙手合十,低嘆了聲[阿彌陀佛],「有緣不推,無緣不求,我此生,僅求一個隨心而為。」

「去他媽的隨心而為,老子就沒見過你這樣老實的,之前老子還興沖沖的以為會出什麼大事兒,結果你倒好,得了魔心后就特么一聲不吭的跑去修那什麼見鬼的佛法了!」赤江一邊大口的嚼著骨頭一面挑起他秀氣的眉毛,「修為不可散,魔心不可毀,踏錯一步便是生靈塗炭,所以,你硬生生的在時限內修了十世佛,磨平了性子,」赤江一臉你真是塊榆木的表情搖了搖頭,「你這身修為是擺設?光放那兒不用你——」

「好一個隨心而為,」耆童搖了搖頭伸手止住了赤江的話語,他笑着將酒杯倒扣在桌上,「我拭目以待。」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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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這劇本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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