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舊夢無痕〔一〕

第一章 舊夢無痕〔一〕

沒有了過去的記憶,彷彿開始了一段嶄新的人生,嶄新的生活。在新的人生里,蘭浣沙無憂無慮、平靜無波地生活在蘭候府中,三年,對有些人來說,是一千多個不眠的長夜,對有些人來說,不過是轉瞬而已。

三年後的一個夜晚,皓月當空。

經受了妹妹近兩個時辰的精神摧殘的蘭浣沙仍端坐在香楠木椅上,捧著最愛的明前龍井,含笑看着滿眼桃花色的妹妹蘭浣泠。

她還清晰地記得三年前,她剛蘇醒那段時間,身體雖然很快恢復,可蘭侯府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陌生的,莫說什麼琴棋書畫,禮儀女紅一概不會,就連回閨房的路都找不到,為此鬧了很多笑話。幸好有浣泠每天陪着她,教她讀書寫字,教她穿衣打扮,甚至還將整個侯府的地圖畫下來,讓她熟悉每條路方向。

彼時的浣泠還是個天真的孩子。

如今,浣泠也長大了,十七歲的她一身粉色錦緞裹身,外照着淡粉色輕紗,衣袂處映着月華流動,輕瀉於地,嬌若初綻薔薇。

是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了,怪不得動了情愫,只是讓她動心的男人……

「姐,你怎麼又走神了?」浣泠極不滿意地喚回她散漫到天邊的思緒。「我在問你話呢?」

浣沙吸了吸濃郁的茶香,提了提神回道:「沒有啊,哪有走神?」

「那你怎麼不回答我?」

浣沙動了動略有些僵硬的身體,極力回憶在耳邊飄散的話,想起的卻是一個時辰前的問題,最後只好無辜地眨眨眼:「你能再問一遍嗎?」

浣泠長嘆一聲,拿過她手裏的半冷的茶喝了一大口,換了口氣道:「我是問:娘能不能同意我跟江湖中人來往,如果不同意怎麼辦哪?」

「哦。」原來還是一個時辰前那個問題,浣沙嘆息:「那你為什麼不去問娘?」

「我這不是想和你先商量好策略嘛,萬一她不同意,我們也好有個對策。」浣泠討好地笑笑,「姐姐,你一定會幫我的,對吧?」

「那要對方是什麼樣的人了。」她並非不願幫浣泠,只不過她的想像力不好,無法通過浣泠極盡誇張的描述,確定那個男人是否值得她唯一的妹妹託付終生。

「姐姐!姐姐!」浣泠拚命搖她的手,搖得她有些暈了。

「浣泠,娘讓你個蕭朗出去見見世面,好好的怎麼招惹上江湖浪子了?他到底什麼地方吸引你?」

提起那個男人,浣泠又是笑得一臉甘甜如蜜。「姐姐,你如果見到他就會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男人。他溫柔體貼起來可以用笑容溺死你,冷酷和憤怒的時候用眼神就足矣殺人。只要他出現在你的視線,你就不會想他再離開......」

又來了,相似的話兩個時辰前她已經說過三遍,浣沙實在忍受不下去,又不忍拂了寶貝妹妹的意,嘆道:「你也知道娘最討厭江湖那些意氣用事的打打殺殺,依我看蕭朗就不錯。」

「算了,別跟我提那個『老人家』,我看他腐朽得快進棺材了,根本沒法相提並論。」

「如果那個男人真如你說的那麼好,娘又怎麼會反對?」

「那你說蕭潛有什麼不好,娘為什麼不同意你嫁給他?」

提起蕭潛,浣沙無言地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

論家世,蕭潛是她父親故友之子,出身將門。

論才華,蕭潛雖算不上滿腹經綸,也至少飽讀詩書,運籌帷幄。

論情深,更是不必說,恰如他所說:「每場戰役結束,我都會遙望北方,無比慶幸自己還與你同在一片天地。」

若論外表,浣沙不禁想起兩年前的一天。那日,蕭潛得勝回朝,英姿勃發的他騎在馬上,身披絳紫色長袍的他,高舉着手中的長槍,一陣風吹過,長槍上的紅纓微微顫動……

她揚起頭來看他,只覺得那副身軀,頂天立地,氣勢恢弘。

那一刻,她認定蕭潛是個可以讓女人倚靠一生的男人,她以為一向最疼愛她的娘親也會這樣認為。沒想到,近兩年來,蕭家人不止一次帶着聘禮來提親,蘭夫人卻總推說:「沙兒舊傷未愈,成親的事過些時日再說。」

就連蕭潛這樣令名門淑媛神往,甚至夢寐以求的乘龍快婿,都被娘親一次次婉言推拒,誰能想出娘親將會如何激烈地反對浣泠和一個在江湖中漂泊的男人來往。

「姐姐!」

浣沙喝了口淡茶,收回思緒,瞄了一眼被浣泠捶得發顫的香楠木桌,估計它承受不住下一波打擊了。既然浣泠心意已決,怎麼勸都是無濟於事,她只好道:「算我怕了你了,你先跟我說說,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千萬別再說外表,說說內涵吧,若是他有的話。」

「當然有!」浣泠望着桌上昏黃的燈,水汪汪的眼眸在燈下忽閃忽閃,細細講述起一個多月前發生的事,她記得非常清楚,連一個細節都沒有遺漏。

那是個深夜,運送的官銀的船在河水中急速前行,船上的燈火把黑暗的天空照成深的紫色。

江水的空氣很清新,混合著泥土的味道,散發着無限芳香。浣泠毫無倦意,本想走出船艙吹吹風,卻見蕭朗迎風而立,錦衣在風裏飛舞。他雖剛過弱冠之年,清俊的面容透著一種內斂的沉着。

「你還沒睡啊?」她走到蕭朗身旁,問道。

「這裏地勢險峻,常有劫匪出沒。這批修建河道的銀子好不容易才籌到,關係到河堤是否能如期完成,絕不能有閃失……」

話音還沒落,平靜的水面忽然響起驚雷般的巨響,水花飛濺,幾點水濺到她身上,將她的肌膚撞得生疼。

蕭朗不愧是正二品的太尉,遇事面不改色,沉着冷靜地將浣泠拉於身後,大聲傳令,調轉船頭,迅速撤離。

命令還未及傳下,幾個黑衣蒙面人從水中一躍而出,攻向船上押運的官兵,他們出劍狠覺,招招斃命,頃刻之間,不少傷亡慘重的官兵們慌作一團。浣泠雖不太懂武功,也看得出這些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嚇得臉色蒼白。

蕭朗全力護着她,不想後方退路又殺出一批蒙面人,也是劍劍取人性命。眼看着官兵們被殺的毫無招架之力,屍體和鮮血染紅了河道,浣泠第一次感覺到死亡離她如此接近……

正在這時,火光倏然衝天而上,耀眼的火光中一個黑色的人影從天而降,身形快如閃電,讓人根本無法捕捉到他飄忽的身影,只能看見他左手握著極薄的劍,劍光過處,不見血色,蒙面人卻一個個倒下,或落入水中,或橫屍夾板。

這突如其來的黑影不僅讓浣泠和一乾沒用的官兵看得傻了眼,就連蕭朗也有些愣了,眼睛直直盯着黑影的身形動作。直到劫官銀的蒙面人只剩下一人的時候,飄忽的黑影立於距離浣泠很近的船頂。倖存的蒙面人連連後退,正猶豫着該反抗還是逃走,那人卻丟了一個黑色的牌子給他。蒙面人接過牌子看了一眼,頓時滿臉受驚過度,雙膝一軟跪在地上。他正要開口,便聽立於船頂的黑衣人道:「回去告訴你們門主,我要見他。」

「是,是!」

連應了兩聲,蒙面人便身形一閃,躍身上了河岸的石崖。

見危機已然消除,浣泠放寬了心的同時,對眼前迎著夜風孤立的黑衣男人萌生了好奇之心,於是她悄悄向前一步,側身打量著那位男子,只見他一身黑色暗紋綉面長袍,青色的緞帶,合體的衣衫勾勒出他挺拔如同青松磐石一般的身姿,當火紅的光映着他的臉上,浣泠幾乎忘了呼吸。

若非她親眼所見,她真的不相信,這樣一位世外高人竟是面容絕美的男子,只是他的眼神讓人不寒而慄。

黑衣男子正欲離開,轉身時不經意看見了她的臉,原本冰冷的眼神驟然融化,直盯盯看着她的臉。

浣泠被看得有些困窘,卻也隱隱有些欣然,她不自覺理了理額前的髮絲,向他怯然施了一禮。「多謝少俠相救。」

他仍看着她失神,眼波比這深潭還要深邃。

若換了別的男人這樣無禮的注視,浣泠早已反感,可他卻不同,他的眼光透著讓人無法抗拒的深情,浣泠的俏臉不覺滾燙起來。「小女蘭浣泠,謝過少俠。」

「蘭浣泠……」黑衣男子低聲重複了一遍她的名字,似乎想到了什麼。「苗疆第一美女蘭溪可與你有關係?」

「正是家母。」浣泠答到。

「噢,難怪……」黑衣男子喃喃低語了一句,飛身而起,掠過之處,水中只是泛起淡淡漣漪。

浣泠怔怔的看着他離去的背影,他就這樣突然出現在她的生命里,猝不及防,而他忽然的離去更讓她這般措手不及……

失神中,她並未留意到,蕭朗那雙極為睿智深沉的雙眼一直盯着黑衣男子,直到他的人影已消失不見,他還在盯着無邊的黑夜。

浣泠本以為再見那樣的世外高人不知何年何月,不想剛回到長安,她去脂胭齋買胭脂時,又偶遇了黑衣男子,只需一眼,浣泠便認出了他,不是認出他的眉目俊逸,身姿清雅,而是他身上那種彷彿沉寂了千年的清冷,亘古不易。

因為太過驚喜,她完全忘記了少女的矜持,追上前打招呼:「少俠,你還記得我嗎?我們見過面,在船上……」

「當然,蘭小姐,那天讓你受驚了。」

「沒有沒有,多虧了少俠仗義相助,我才能安然無恙。對了,還不知俠士怎麼稱呼。」

「在下,宇文楚天。」

……

「宇文楚天!」聽到這四個字,浣沙手中的茶杯倏然一斜,半杯冷茶險些濺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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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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