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從仁愛回來后,黎遠的心裏總是感到惴惴不安,他擔心林清越無法擺脫薛言的糾纏,更害怕他再次受到薛家的刁難。

坐在車上,黎遠不知嘆了多少氣,凌晨的a市不復白日的喧囂,只有整齊排列的路燈點綴著漆黑的夜晚,就連空氣也變得十分清新。可是黎遠甚至沒有留意到車子已經開進了他們所住的小區,直到賀時琛掰過他的臉說:「到了。」

「哦。」黎遠隨意地應了一聲,解開安全帶下了車。

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樣子,賀時琛把他拉進了房間,安慰他說:「你不用擔心林清越,醫院的周圍都有保鏢,不會再出意外的。」

黎遠十分感激賀時琛所做的一起,像他這樣冷漠的人,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關係,絕不會對林哥有半分同情。他不僅接受了自己,也接受了他身邊的人,這種重視無關身份性別或者其他一切外部條件,只取決於他在他心裏的位置。

再多的感謝也是多餘,黎遠伸出雙手勾住了賀時琛的脖子,湊上去就是一個熱吻。賀時琛欣然受之,而且反被動為主動,乾脆把黎遠壓在了牆上,加深了這個吻。

兩人最近工作繁忙,尤其是黎遠,因為公司剛剛成立,無數的大事小事把他每天的時間都佔得滿滿當當的,恨不能一天拆成三天用。好幾天他都乾脆睡在了公司的沙發床上,這幾天還發生了林清越那檔子事,黎遠就更沒時間來安撫賀時琛了。被冷落了多日的賀時琛早已因為yu求不滿而變得越來越焦躁,即使沒有薛家的出現,他也會衝到醫院把自家的小香梨給拎回來。

他覺得有必要教教黎遠什麼叫輕重緩急,他這頭的事應該永遠拍在第一位,其他的都得靠邊站。

心裏竄動的火苗在熱吻下瞬間變成了竄天大火,燒得兩人頭暈目眩。他們不停地汲取著對方口中的津液,動作也變得越來越粗野。兩頭幾渴的野獸撕咬般地狠狠地吻著,似是要將對方拆吃入腹。

「賀時琛……」

黎遠發出了曖昧不清的嘶啞呢喃,猶如一瓶酒精灑在了熊熊燃燒的火焰上,燃盡了賀時琛最後一絲理智,他猛地將黎遠橫抱起來然後扔到了炕上,然後隨之覆了上去。

黎遠很清楚即將發生什麼,他的身體也在期待着一場瘋狂的佔有。沒日沒夜的工作並不能澆滅他思念賀時琛的心,他同他一樣,每時每刻都在渴求着對方的碰觸。

賀時琛的動作有些粗暴,卻沒有讓黎遠感到疼痛。他們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了默契,兩具年輕的身體彷彿天生就是一體般,每一次律動都契合無比,把他們送上了更為目眩的巔峰。

「賀……時琛……啊……」

在這個密閉的空間里,黎遠從來都不壓抑自己的感受,他有些放浪地口申口今,配合著賀時琛的動作肆意擺動着腰身,迎合著他的進入。

他的坦誠讓賀時琛十分享受,他從不曾想到,竟然能夠從同性身上獲得如此歡愉。每一次瀕臨巔峰的感覺都帶着讓人窒息般的筷、感,讓他如同吸食了毒品一般欲罷不能。

在炕上賀時琛也貫徹了他的一貫風格,除了深鎖的眉頭和緊閉的雙眼,他看上去和平時並沒有多少不同。他的每一次動作都沉穩有力,精準地撞擊到了黎遠最閔、感的部位,讓他的口申口今抑制不住地從嘴裏溢出。

他的動作變得越來越狂野,力道大得像要把整張床掀翻似的,已經發謝過一次的黎遠也隨着他的動作即將到達第二次高峰。

在瀕臨巔峰的那一刻,他們死死擁抱在一起,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和皮膚都貼合在一起,汗水浸濕了他們的身體,也沾濕了下面的床單,透明的液體交織在一起,早已分不清是誰的。

筷、感過後就是身體透支一般的疲倦。不過擁抱的時光仍然讓黎遠感到十分享受,他喜歡賀時琛身上的味道,那種散發着濃烈麝香味的氣息,是他在這個時候特有的。他有些貪婪地將頭埋進賀時琛的肩窩裏吸取着他的氣息,剛剛平息的賀時琛被他的動作重新勾起了玉火,而黎遠卻扔在不知死活地用舌頭舔去他頸間的汗水。

「看來你今天是不想睡了。」

賀時琛乾脆把黎遠的身體翻了過去,讓他趴在炕上,然後抬起了他的。。再次挺了進去。

「啊……你、你倒是說一聲啊……」雖然不覺得疼痛,不過中場休息時間太短,還沒恢復精力的黎遠不滿地抱怨了一句。

「……」賀時琛略微思考了一下他的話,然後一臉鎮定,甚至有些嚴肅地宣告,「好,那我進去了。」

「……」這下輪到黎遠啞口無言了,他知道賀時琛這是存心逗他,不過很快他就沒有心思惱怒了,賀時琛總是能準確地找到他的弱點,然後發動致命進攻。

天還沒亮,但夜已經快要走到尾聲,東方吐露出第一縷亮光的時候,他們鏖戰方休。體力透支的黎遠全身無力地靠在賀時琛的身上,把對方當成了人肉靠枕,舒服地把頭枕在他佈滿肌肉的肚皮上。

賀時琛一手枕在腦後,一手撥弄著黎遠的頭髮,煞有趣味地研究着他的發旋。半晌后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說道:「這周六有空嗎?」

「沒……」黎遠下意識地想說沒空,卻想起來賀時琛似乎從未這樣問過,必定安排了什麼才會來詢問自己的時間安排,於是決定把公司的事先放下,改口道,「有空,有空。」

「跟我回家吧。」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后,賀時琛直接扔下了一個重磅炸彈,把黎遠砸得眼冒金星——

「回回回……回家?」

有一陣子沒見到因為緊張而結巴的愛人了,賀時琛覺得有趣,便把他拉上來摟在胸前說:「嗯,爺爺想要見你。」

「你都跟家裏說了?」

在醫院見識過了賀時琛氣勢磅礴的出櫃后,黎遠很快就接受了這個消息。賀時琛的確和常人不同,他喜歡牢牢地掌握住主動權,有時候甚至有些我行我素,全然不理會周遭人的目光。

如果放在普通人身上,也許會有人說這是任性狂妄,和放在賀時琛的身上卻毫無違和感,也許是因為這個男人給人一貫的印象就是如此冷硬強勢。

不過賀家比起薛家有過之而無不及,難道賀時琛的家人會輕易地接受這個事實么。

他一直都沒有吧自己身體的秘密告訴賀時琛,賀時琛選擇和他在一起等於放棄了後代,家大業大的賀家怎麼會允許繼承人做出這般驚世駭俗的事?

黎遠滿腦子的疑問,賀時琛卻一臉篤定,黎遠所憂慮的並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從小他就是在賀振英身邊長大的,父母形婚了這麼多年,幾乎沒有過問過他的情況。因此他繼承了賀振英的很多特點,他從不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一旦下了決定就很難動搖。

他所在意的,是祖父對黎遠的異樣態度,還有合照里那個酷似黎遠的男人。所以他直截了當地將他們的事告訴了祖父,如他所料,賀振英幾乎沒有感到一絲震驚,十分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只是讓他帶着黎遠回老宅給他看看。

他幾乎已經肯定了,祖父和照片中的男人必定存在着某種糾葛,以至於他在看到黎遠的那一刻露出了震驚的神色。

只是那個男人後來去了那裏呢?在那個信息並不發達的年代,線索一旦中斷,再要搜尋就難如登天,寧鶴這個名字在除了村子以後就再也找不到蹤跡了。

一切的答案都在祖父身上,而黎遠就是打開秘密之門的那把鑰匙。

他急於弄清事實的真相,因為心愛的人被人覬覦的滋味讓他有些惱怒,即使那人是他的祖父,而且對方的心裏並沒有過分的念頭。

該是他的,就是他的。

賀時琛把自家的小香梨摟了摟,然後粗魯地揉着他毛茸茸的腦袋,那感覺就跟抱了一條大狗似的。

黎遠被他揉得有些狂躁,不過身子被對方抱得緊緊的,再加上本來也沒多少力氣,乾脆就隨他去了。沒過多久,眼皮就漸漸合在了一起,折騰了一晚,身體終於達到了極限而沉睡了過去。

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而另一頭的林清越卻因為滿腹心事一夜無眠直至天亮。一想到薛言就躺在只和他相隔了一條走廊的病房裏,他就坐立難安。

天剛亮,姜百草就敲開了他的房門,給他帶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什麼,薛言走了?」

「嗯,還有那個姓李的醫生,以他的情況按理說不該這麼早出院的,就算轉院也需要辦理相關手續,不過他還是執意走了。」

林清越不知該高興還是擔憂,薛言的身體狀況不容樂觀,他這樣貿然出院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事……

恨他的時候巴不得他再也不要出現,但林清越到底是個心善的人,不願意看到薛言真的出什麼意外。

「對了,他留下了一封信,讓我轉交給你。」

姜百草的手上有一個白色的信封,林清越接了過來,卻沒有立刻打開。

「他還留下了一句話,讓你看完信后再決定是否要留下孩子。」

從林清越矛盾的表情里,姜百草看到了一絲希望。也許這個孩子的到來是不受期待的,但他既然已經來到了這個世上,又有什麼理由去剝奪他的生命呢?況且這樣做還會損害到林清越的身體。希望薛言在鑄下大錯后能夠真誠悔悟,讓林清越改變主意。

就在林清越捏著信封發獃的時候,姜百草已經無聲地走了出去,把空間留給了林清越一個人。

所有上班族翹首以盼的周末終於到來,周五的晚上,飯店、ktv、酒吧的生意格外好,人們三兩成群地聚在一起,慶祝這美好時光的開始。對黎遠來說,是不是周末已經沒有任何區別,自己當了老闆后才知道當家不容易,柴米油鹽都得精打細算,大事小事都事必躬親,每天的日程排得滿滿的,別說談戀愛了,就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擠不出來了。

不過這個周末他必須騰出一天時間,這是他答應賀時琛的。

所以他就打算給賀老爺子購置一件禮物,好讓他上門的時候不是那麼尷尬。

「你爺爺喜歡什麼東西啊?他那樣的人,肯定什麼好吃好玩的都試過了,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能夠打動他的?」黎遠試圖從賀時琛的嘴裏挖到一點有用的信息,卻沒想到面癱的賀時琛想都沒想就說:「沒有。爺爺沒有任何喜歡的東西或者愛好。」

「……」看來賀家一脈相傳,專出冷硬無趣的男人,比如他面前這一位。不過好歹賀時琛還有一個游泳的愛好,賀老爺子卻超脫得不像凡人。

看着黎遠一臉犯難的樣子,賀時琛想了想,似乎有些了頭緒,他對黎遠說:「他似乎很喜歡一個小玩意,總是放在兜里,但我一直也沒見過那到底是什麼,大致是一個動物的形狀,有些細長。」

小玩意?動物?細長?

「你爺爺喜歡玩蛇?」

賀時琛沉默了一會說:「似乎不像。」

雖然賀時琛無法肯定那是什麼,不過至少給黎遠提供了一個考慮的範圍。趁著天色還早,他拉着賀時琛逛起了各家精品點。雖說是精品點,其實也就是a市鬧市區的禮品一條街,這裏的東西價格不算很貴,不過如果花心思去逃的話也許能夠收穫一些世面上不多見的新奇玩意。對賀振英這樣的人來說,就算把金山銀山擺到他的面前也許都不會多看一眼,還不如劍走偏鋒送一些特別的禮物。

這條街上密密麻麻排列著幾十家點,從幾毛錢的紐扣到上萬的限量模型都有,逛起來真是讓人挑花了眼,再加上周五的晚上逛街的人特別多,還沒走幾家店,黎遠就暈乎了。

賀時琛倒沒有感到任何不適,他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一切對他來說都是新奇的體驗,再說了,只要能和黎遠在一起,任何事情都不會讓他感到枯燥。

「太難了。。。哎……」

黎遠永遠無法理解那些看似弱不經風的小姑娘為什麼能夠一口氣逛十個小時不休息,一個小時就夠他受的了。到後來精挑細選變成了走馬觀花,很多家店他都只看了櫥窗的擺列就過了。

「其實你不必執意要送什麼,爺爺他不在乎。」他只想見見你這個人。

賀時琛沒有把下面的話說出口,這一點他並不想讓黎遠知曉。黎遠聽完后嘆了口氣說:「我知道他不在乎,可是我在乎。女婿第一次上門總要帶點見面禮的,要不說不過去。」

「女婿?」賀時琛微微皺起了眉頭,停下了腳步,決定和黎遠好好說道說道這個原則性問題,「難道不是醜媳婦總要見公婆嗎?」

黎遠瞪了他一眼,「晚上都讓你當女婿了,白天讓我過過嘴癮不行嗎?」

說完還揉了揉酸疼的腰,這頭種馬最近不知道發什麼瘋,每天晚上都往死里折騰他,嚇得他都打算睡公司了。

他抱怨的口氣和滑稽的動作讓賀時琛啞然失笑,只不過他的笑容一向驚悚,看官了的黎遠不覺得,倒讓一旁對着賀時琛發了半天花痴的小姑娘嚇了一跳,連忙拉着小夥伴匆匆離開。走的時候還嘀咕了一句:「明明是個極品帥哥來着,怎麼一笑這麼恐怖。」

這話被耳尖的黎遠聽到,立刻笑得直不起腰來,他拍著賀時琛的肩膀說:「癱總,你不笑還是男神。」

賀時琛不明所以,他從來不覺得自己的表情有任何不妥之處,也是因為在認識黎遠之前,不苟言笑四個字就是他的代名詞,長年累月一個表情的後果就是當他試圖做出不同的表情時,會產生十分詭異的效果。

黎遠笑着笑着,眼角的餘光突然掃到了什麼,讓他頓時眼前一亮,朝着那個東西就跑了過去。

跑到跟前才發現原來是一個以鶴為主題的擺件,不知用什麼材質雕成的,黑白色的仙鶴身姿綽卓地立在當中,它修長而筆直的脖子向後望着,似乎在等待什麼人的到來。讓黎遠感到奇怪的是,一般以仙鶴為題的擺件都極力想要營造出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背景往往都是冷色調的雪景或者翠綠幽靜的山林,可是這幅情景擺件卻另闢蹊徑地用花團景簇來襯托這頭仙鶴,紅的、黃的、紫的,大膽運用了各種鮮亮的暖色來點綴,看似紛繁錯亂卻絲毫不衝突。黑白的仙鶴就像誤入了塵世的精靈般左顧右盼,迷失在了一片春意盎然中。

賀時琛卻覺得眼前的擺件極為普通,甚至沒有街口第一家的松石掛墜來得吸引人,卻不知為何引起了黎遠這麼大的興趣。

因為寧鶴的關係,黎遠從小就對鶴這種動物有莫名的好感,只不過父親怕睹物思人,從來不會在家裏放置與鶴有關的東西,所以他也只好把這份喜好藏在心底。他第一眼看到這個擺件就十分喜歡,說不上來是因為什麼,讓他對這個東西有特別的親近感。

就算不是作為禮物,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抱回家自己珍藏起來。

「就這個吧!」反正也不知道賀老爺子鐘意什麼,還不如送自己喜歡的,只要人家不嫌棄就行。

「你決定就好。」賀時琛雖然沒有在這個擺件身上發現任何值得注目的特點,但還是選擇尊重黎遠的決定。

「老闆,這個叫什麼?多少錢?」

胖胖的老闆邁著和他的身形極為不符矯健步子快速地從店裏走了出來,生意冷清了一天,好不容易來了個客人,如果能讓他宰上……啊不,賺上一筆那就是再好不過的事了,何況眼前這兩位看來都是有些家底的。

「這叫鶴望春,是我們的鎮店之寶,我給您介紹一下它的特別之處,鶴身是用……」

口才卓絕的老闆滔滔不絕地吹噓著所謂的鎮店之寶,不過賀時琛顯然沒有這個耐心,直截了當地問道:「多少?」

「嗯?」胖老闆講得真高興呢,被打斷卻也沒有感到惱怒,反而心裏樂開了花,以他開店多年的經驗,這種穿着考究卻沒什麼耐心的客人正是肥羊中的極品,宰他沒商量!

「兩位先生真是太有眼光了,這其實是我的私人收藏,並不想賣的,不過看兩位這麼有緣,如果你們誠信要買的話我也是可以割愛的,不過價格可能會……」怕對方一時接受不了他所提的價格,老闆還很有心眼地做了一個鋪墊。

「多少?」賀時琛可沒什麼耐心和他討價還價,於是又問了一次。

「這、這個數!」胖老闆伸出手指比了個五字。

賀時琛拿出錢包問道:「能刷卡么?」沒有人會把五萬的現金帶在身上,既然老闆開了這個口,那麼店裏應該是又提款機的。

剛拿出錢包,他就聽見黎遠驚訝地問道:「五百?老闆你太黑了吧,這玩意哪裏值五百。老闆我們誠心買的,您也乾脆點,三八百成交怎麼樣,我立馬付錢抱走。」

賀時琛一臉黑線,他從來不知道他和黎遠之間隔着如此大的鴻溝……

受到打擊的還有胖老闆,在這條街上開了十年的店都沒見過這麼狠的客人,立刻哭喪著臉說:「哎喲您真是我的哥,您見過誰家鎮店之寶賣五百的嗎?就五千這個數我都是忍痛給的啊!!!」

「老闆,我看您也是個痛快人,咱倆都痛快點,我也不跟你多講價了,就八百,行不行?」黎遠比了個八在那胖老闆面前晃了晃。

「這可真不行,我這是祖上傳下來的,上次有個客人出四千八我都沒賣,這樣吧,看您誠信想要我給你四千五,成嗎?我這一晚上還沒開張呢,您也行行好當賞我個彩頭行么?」

兩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砍起價來,完全忽視了額頭已經佈滿無數黑線的賀時琛,插不上話的他變成了一道黑色的風景矗立的店門口,再加上他僵硬的動作,宛如一個黑臉門神。

聽着黎遠把價錢抬到了一千二,老闆咬死了兩千五不撒口,他深深地感到了和他們之間的差距,只好訕訕地把錢包放回了兜里,決定閉上嘴巴乖乖當一尊門神,不去打擾兩位勇士之間的廝殺。

這場廝殺持續了整整半個小時,最後的價格定在了一千八。黎遠還要求老闆贈送了一堆東西,什麼禮盒包裝袋,再加上他隨手跟老闆討的幾個手機掛件,附加的東西就有十來樣了。

抱着半米高的鶴望春,黎遠很是顯眼地走在街上,邊走邊搖頭說:「哎,還是急了,要是再磨半個鐘頭估計一千六沒問題。」

賀時琛從來不知道黎遠還有這樣的天賦,早知道當初就不該讓他進技術部,這樣的人才放在銷售部哪家公司不發達?

禮物選好了,但是黎遠心裏還是有些沒底。他和賀老爺子只有過一面之緣,除了那對銳利的眼神,並沒有太多印象。而且礙著自己「兒婿」(他是死活不會承認自己男兒媳這個身份的)這個尷尬身份,他覺得明天會是場硬仗。

於是這一晚上他輾轉反側,醒醒睡睡地折騰到了天亮,然後頂着兩個黑眼圈出了門。

雖然不是第一次見賀老爺子,可是由於心態和第一次完全不同,黎遠一路上都顯得很緊張,像救命稻草一樣抱着鶴望春,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盯着前方。

賀時琛少言寡語,更沒有安慰人的天分,只是拍了拍他的後背讓他放鬆下來。

就這樣一路來到了賀家老宅,從賀振英在a市發跡開始就一直住在這裏,至今已有三十個年頭了。表面上看來,他的確稱得上是一個古怪的老頭,明明兒孫滿堂卻從不與他們同住,而是在他們成年以後就搬出老宅。可他又說不上孤僻,事實上,賀振英結交甚廣,幾十年積攢下的人脈是一筆巨大的財富。

這樣矛盾的賀振英幾乎已經成了a市的一個傳說,雖然他已經很少出現在眾人的視線里,但餘威猶存,這一點從賀氏的五十周年慶典上就能夠看出來。

從賀時琛的描述來看,他對自己這個最看重的孫子也未曾投入太多的情感,只是例行公事般地培養出了一個合格的繼承人,他對任何人都抱着無所謂的態度。

「那他對你的奶奶呢?」黎遠不相信這世上會有這麼冷漠的人,從他每年都召集兒孫回到老宅祭奠亡妻看來,他至少對髮妻還是有很深的感情的。

「不知道,我對祖母沒有什麼印象,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哦。」

緊張的心情在閑聊中漸漸緩和下來,卻在車子發動機熄滅的時候再次啟動。

「賀賀賀……時琛,你看、看我今天……沒、沒那裏不、不對吧?」

黎遠結巴的程度基本和緊張的程度成正比,此時此刻的他似乎正面臨着人生最大的一次考驗。

門口早已有一位老僕人在等候他們。這裏埋藏着賀時琛幼年至少年的記憶,他對這裏熟悉非常,帶着黎遠穿過了彎彎曲曲小道,穿過一片精緻古雅的涼亭,來到了古色古香的大宅面前。

賀振英早已在會客室里等待他們了,他已經許久都不曾屈尊降貴地等待過一個人了。可是今天,他沉寂已久心熱烈地跳動着、期待着,把他的思緒帶回了三十年前。

「爺爺。」客廳里茶香四溢,是今年剛下來的明前龍井,光是聞着味道就讓人舒心。

賀振英對孫子的呼喚沒有任何錶示,反而把目光鎖定在了他身後的黎遠身上。

黎遠有些懼怕他的眼神,那種深邃而銳利的眼神似乎要把他看個通透。他走上前,故作鎮定地對他鞠了一躬,「賀老先生,您好。我們上次在五十周年慶上見過的,我叫黎遠,不知您還記得嗎?」

賀振英察覺到了他的拘謹,於是收回了目光,微微點了點頭,「記得,怎麼不記得。」

尋常的一句話聽在賀時琛的耳中卻有了別樣的意味,賀振英對黎遠的態度是特別的,不同於他曾經見過的任何一個人。

黎遠再健談也不知該在這種場合說些什麼。原先他還準備了各種說辭,包括一旦遇到賀振英反對的話該如何應對,可是對方的沉默讓他沒有任何發揮的餘地。

「這個……是、是我送給您的禮物。」好在還帶了個道具可以稍微緩解下氣氛,黎遠把盒子放在桌上,往賀振英那邊推了推。

賀振英似乎沒有什麼興趣的樣子,不過還是對他點了點頭表示感謝,「打開看看吧。」

「是個不值錢的小玩意,就是覺得挺有意思的,也不知道您會不會喜歡。」黎遠打開盒子,把裏面的東西呈現在賀振英的面前。

對方的反應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只見賀振英突然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眼前的鶴望春。

不過畢竟是跺一跺腳整個a市都要顫一顫的人物,他的這種表情一閃即逝,很快就恢復了鎮定,「小遠,怎麼會想到要送我這個?」

黎遠撓撓頭,決定說實話:「因為我從小就喜歡鶴,而且我第一眼看到這景雕就特別喜歡,也不知道為什麼,它叫鶴望春,名字也很喜慶,所以就想買來送給您。」

賀振英微微頷首,「謝謝,我也很喜歡。」

他的眼神始終未曾離開那尊鶴望春,思緒早已飄回了三十一年前的那個早晨。

他風塵僕僕地來到橋頭村,沒有帶司機,只想先來考察一下這個村子的情況,沒想到不爭氣的車子就這樣在半路拋了錨,那時候可不像現在這樣到處都有修車站,賀振英沒能發動得了車子就決定步行進村找地方打個電話。

那天的天氣很不錯,早晨的太陽照得人暖洋洋的,山路並不好走,不過兩邊都是鬱鬱蔥蔥的灌木,還時不時能聽見蟬鳴鳥叫,如果不是趕着進村的話,他會停下腳步好好欣賞一下山間風光。

屋漏偏逢連夜雨,在走到一個三叉路口的時候,他有些摸不清方向了,這時他有些後悔沒有帶上司機,這地方半天也沒見着個人影,都不知道該上哪問去。

一陣微風吹起,不知從哪捲來了幾瓣梨花,如柳絮般拂過賀振英的臉頰,讓他忍不住朝着花朵飄來的方向回頭去往。

離三岔口不遠處有一顆梨樹,很是高大,現在正是梨花盛開的時候,白色的花朵滿滿地將梨樹裝點得如同穿上了心意。在它最粗壯的一根枝椏上,似乎坐了個人。

賀振英打算湊近了去找他問問路,剛走了幾步,他就看到了那人的全貌。

那是一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他穿着村裏孩子最常見的白色汗衫和黑色的褲子,褲腿卷到了小腿,露出了一對白皙精緻的腳踝。他坐在梨樹上,讓雙腿隨意地盪著,他的目光望向了遠方,不知在期盼着什麼。

那一年,賀振英四十七歲,他的長孫剛剛在上個月呱呱落地。他的人生經歷過不少波瀾,如今已是在a市數得上的人物,妻子是家中為他定下的,門當戶對,溫良賢淑,她為他生下三子一女,夫妻倆雖然感情並不深厚,不過也一起走過了這麼多年,對她的付出賀振英很是感激。

他的事業正處於爆髮式增長的階段,隨着政策的開放,他在商海闖蕩的道路上健步如飛,財富、名譽、地位無一不缺。在人生還未過半百的時候已經達到了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峰。

就在他以為人生就是這樣了的時候,他遇到了一個少年。他隨意地坐在梨樹的枝椏上,青澀的目光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有些迷離,略微上挑的眼角帶着不屬於這個年紀甚至不屬於男孩的風情。梨花裝點了梨樹也裝點了他,在一片花團錦簇中,眼前的畫面美得不像是在人間。

少年似乎注意到了他的靠近,轉過臉來沖他打了個招呼,眨了眨眼睛,略帶着天真的口吻指著另一個方向說道:「叔叔,你走過路了,進村走那條。」

清脆的嗓音如同山間溪水敲擊岩壁發出的聲音,讓賀振英陶醉於其中。

這是他墮入深淵的開始,從這一刻起,少年帶走了他所有的喜怒哀樂,只給他留下了一具空殼。

「爺爺?」

「賀老先生?」

賀時琛和黎遠的呼喚將賀振英拉回了現實,眼前是一個和記憶中的面龐有八成相似的青年。不過他的眼睛比較圓,並不像那人一樣,帶着足以蠱惑人心的弧度。

不僅長得相似,就連他帶來的東西也是這麼和他的心意。這尊鶴望春像極了當年他坐在梨樹上遙望山谷的樣子,就連神態都是那麼的相似……

「孩子,謝謝你……」

黎遠連忙擺手:「您太客氣了。」

賀振英看了看並排坐着的兩人,賀時琛的五官有五分像自己,而黎遠更是像極了那人,他彷彿看到了當年的自己和寧鶴,也是這樣坐在村口的石壩上,看着一大片油菜花田相談甚歡。

那時候,他還是寧鶴眼中和藹親切的「賀叔叔」,他純真的眼瞳看不到自己心中齷齪骯髒的念頭,天真地把他當成了最知心的長輩。

「說說你們的打算吧。」

賀時琛是他一手帶大的,性格和做事風格都帶着自己的影子,只是比他更加執著,他認定的人和事,計算全天下的人反對,都不會退讓半步。何況從一開始,賀振英就沒有想要要阻攔他們。

看到他們,他就彷彿看到了無數次在夢中見過的場景:破除了性別、門第、年齡、家庭的阻礙,他和寧鶴終於走到了一起。

他的夢在這一刻經由賀時琛的手實現,又怎會忍心破壞這美好的一切。

「爺爺,我們的事您早已知道了,黎遠事我認定的人,我們將會一起度過接下來的人生,沒有人可以阻止。」

賀振英沒有對他的話發表任何意見,而是轉頭問黎遠:「那你呢?」

兩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賀時琛寬大粗糙的手掌給了黎遠足夠的勇氣,他挺起胸膛,用堅定的目光直視着賀振英說:「我不知道你是否會覺得我很自私,賀時琛跟我在一起,必定要犧牲很多東西,但只要他不放棄,我必奉陪到底。」

賀振英搖搖頭,「愛是這個世上最自私也是最可怕的東西。你並沒有錯……」

他在四十七歲那一年懂得了情愛為何物,他的愛情來得太晚,卻也因為時間的短暫而噴發得尤為熱烈,最終灼傷了別人也燒疼了自己。

他無法不羨慕賀時琛,他在最好的年華遇見了對的人,他們之間沒有阻隔,相愛得肆意而放縱。而他卻輸給了時間,一個永遠無法通過努力來磨平的鴻溝。

「時琛,你出去一下,我有些話想和小遠單獨談談。」

賀時琛看了黎遠一眼,有些不太放心,不過黎遠用眼神告訴他自己沒問題,在對賀振英說出那些話后,他已經鎮定了許多,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就只有硬著頭皮向前走的份,不應該懼怕任何挑戰。

偌大的客廳只剩下了賀振英和黎遠兩個人,氣氛再次凝重了起來。黎遠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香鑽進了鼻孔也滑進了他的嗓子裏,讓他忍不住又喝了幾口。

上次見到黎遠的時候,賀振英派人查了一下他的底細,並沒有發現他和寧鶴的交集。可是他們身上有些東西太過相似了讓他無法不懷疑,所以這一次,他打算開門見山。

「小遠,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您說。」

「你認識寧鶴這個人嗎?」

聽見母親的名字,黎遠心裏咯噔了一下。

賀老爺子怎麼會認識母親?

他抬起頭迎著賀振英的目光反問道:「您認識寧鶴?」

聽到他的話后,賀振英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回答道:「我算是寧鶴的忘年故交吧。」

「真的?」黎遠欣喜地說。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賀振英在看到自己的第一眼就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以他和母親如此相像的長相,只要是認識寧鶴的人都會感到詫異。

除了林叔林嬸,從來沒有人跟他提起過母親的事,如今終於碰到了一個寧鶴的故友,黎遠感到十分興奮。

「你們怎麼認識的?他那時候在幹什麼?後來為什麼這麼多年不聯繫了呢?」

他連珠炮似的問題讓賀振英苦笑了一下說:「孩子,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黎遠這才發覺到了自己的冒失,連忙回答:「我是他的兒……侄子,對,侄子!」

黎遠心裏一陣驚慌,差點就把實情脫口而出了,說自己是一個男人生的,別把老爺子嚇出個好歹啊。

「侄子?」

寧鶴是白頭村書籍寧老頭撿來的孩子,哪裏來的兄弟姐妹,又怎麼會無端跑出一個侄子來?

「嗯,他是我小叔。」

賀振英輕輕的笑了,順着他的話問道:「我後來回去找過你小叔,不過村裏人都說他走了,這麼多年來我再也沒有過他的音訊,他現在在哪裏?」

賀振英表面上平靜無波,心裏早已掀起滔天巨浪,三十年來,他從未像此刻一樣如今接近寧鶴。現在的寧鶴也是五十一歲的人了,不知道他現在會是什麼樣子?還如同三十年前那般俊秀么?他還恨他么?

「小叔他……已經過世很久了。」

賀振英的腦中正描繪着他們重逢的場景,但黎遠的話殘忍地打斷了他的幻想,把他拖入了深不見底的地獄。

「什麼!」

老人站起來,猛地撲向了黎遠,「你再說一次,寧鶴他、寧鶴他怎麼了!!!」

寧鶴的死同樣是黎遠心裏不願提起的傷痛,但是面對賀振英的質問,他只能再次把結痂的傷口揭開,「小叔他已經過世很久了。」

他的話給賀振英宣判了死刑。這麼多年來,他沒有一刻能夠忘掉寧鶴,他曾經想過寧鶴的現狀,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會走在他的前面。

他的身形晃了晃,要不是黎遠及時扶住了他,就要跌倒在冷硬的地板上。

「寧鶴,寧鶴……」

老人的眼中露出了無限悲痛的神色,勾起了黎遠的悲傷記憶。看來賀振英同母親交情匪淺,母親過世的消息居然給這位一向以沉着冷靜諸城的老人帶來了如此沉重的打擊。

賀振英年近八十,在這段漫長的歲月中,他只為一個人牽腸掛肚過,卻沒想到那人與他早已是陰陽兩隔。

他頹然坐在椅子上,一向挺直的背傴僂了下來,此刻的他失去了所有的銳利和氣勢,像一個最尋常的老人那樣追憶著那段回不去的時光。

他的表情實在太過沉痛,讓黎遠於心不忍想要上前安慰他,可老人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用佈滿血絲的眼神盯住了他,「孩子,告訴我實話,寧鶴到底是你什麼人。我苦苦找了了他三十年,為什麼那麼多的人手都找不到他的消息?」

黎遠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無法將真相告訴賀振英,但一時半會又找不到借口來搪塞。

「孩子,就當是我這個一腳踩在鬼門關的老頭子最後的心愿,告訴我吧……」眼淚順着他的眼角滑落,流過那代表着歲月痕迹的溝壑,他的身體顫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彷彿隨時都會碎落一地。

他的樣子讓黎遠於心不忍,只好真假參半地說:「因為小叔過世的早,我也不是很清楚,父親說小叔其實是他的義弟,並沒有血緣關係,您找不到他的原因,也許是因為他改掉了原來的姓氏,跟着我父母姓了黎。」

除了父親和林叔他們,沒有人知道母親的真名,可是他為什麼要改名呢?這也是黎遠百思不得其解的一個問題。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老人發出了一聲重重的喟嘆。他不知道寧鶴用了什麼辦法讓自己沒有在戶籍管理處留下任何改名的記錄,致使他找遍了全國也沒有發現他的蹤跡。

他還曾經幻想着,當自己病入膏肓的那一天,寧鶴能夠來到他的床前,讓他能夠在死前最後看到他的容顏,帶着這份記憶去往另一個世界。他想要對他說一句「對不起」,無論是否能夠贏得寧鶴的原諒。

連這樣的願望也成了奢望,心心念念的那人早已先他一步去了,那他的等候又有什麼意義?

「賀老先生您怎麼了?」

黎遠發現賀振英的臉色有些發青,而他的手正緊緊握著心臟的部位,五官都糾結在了一起。

他連忙高聲呼喚賀時琛:「賀時琛!快進來!」

聽見呼聲的賀時琛連忙跑進了客廳,看到眼前的景象就知道大事不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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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胎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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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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