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這片土地上談維權本就是一件奢侈的事，而網絡作者談維權就不單是奢侈而是有點天方夜譚了。當然，這句話並不適用於處在金字塔頂端的人。畢竟這個世界上，很少有錢買不到的東西解決不了的問題。從古至今，便是如此。

現實的存在不僅是為了壓倒一批人還為了教訓一批人。而樂展顏顯然就是那批即將被教訓的。

「我同意起訴。現在都是法制社會了，偷東西都要拘留坐牢，憑什麼她這個就得理直氣壯。」三個人圍坐在餐桌旁，聽完樂展顏的決定，小熊舉手贊同。

得到一個人的支持，樂展顏心裏輕鬆一分，底氣也更強一分，「那好，等大玫出差回來，就讓她準備律師函。」

「對！有大玫這個大律師在，我就不行討不回這個公道。」

看着兩個人信心滿滿，一直沉默不語的二馨忍不住開口道：「小樂……這件事要不再考慮一下？」

「為什麼？」其餘兩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二馨動了動嘴唇，把要說的話斟酌了好幾遍，才道：「我不是說不該去討個公道，也不是怕麻煩，更不是心疼錢。但是，小樂……你不是沒有看到她的那些腦殘粉怎麼罵怎麼說的。你現在沒什麼名氣，和她比起來已經是處在下風了，但對方說話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而且雙方吵得這麼凶，你見過那個人出來說什麼了么？她什麼也沒說，樂得看你被千人踏萬人罵。一旦你拿着證據把她告倒了，等你處在上風的時候，你覺得那些腦殘粉有幾個會放過你？退一萬步說，她的粉絲覺得既然她已經算犯法了，就沒臉再說什麼了。但是她呢，難道不會說什麼嗎？你自己也寫過東西，難道不知道善於用文字表達感情的人也善於用文字蠱惑人心嗎？網絡暴力不是說着玩的，有多少人被網絡暴力逼成抑鬱症。到時候你要怎麼辦？」

「我……」

原本高漲的信心在二馨說了這番話之後，瞬間由熊熊大火化為點點火星。

「可是如果不靠法律的話，就由着她們耀武揚威？」小熊反問。

二馨想了想，轉而看着樂展顏，「小樂，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反正現在你已經有正式的工作了，已經很久沒碰小說，也不靠寫小說吃飯，乾脆就不要管了，好不好？」

「我不同意。就算不靠寫小說吃飯，那也是曾經的心血啊。自己的東西被人偷了，難道拿回來的資格都沒有嗎？這……」小熊還沒說完，二馨一記眼刀甩了過來，前者雖不服氣但也只好乖乖閉嘴。

樂展顏知道她們都是為了自己好，不過她要怎麼才能說服自己將這件事放下。

「二馨，你是我們四個當中最理智的人了。我也知道你說的都對，也都是因為擔心我。但是，如果我照你說的做，這感覺就好像我過馬路被一輛闖紅燈的車給撞了，我的第一反應不是自己有沒有受傷，而是看看對方開的什麼牌子的車子。今天她開了輛豪車，所以哪怕被撞得缺胳膊少腿，我也不能說一句話。但是今天開豪車的撞了我不用負責任，那如果明天開長安車的撞了我呢？又可笑的說要維護自己的人身權嗎？如果我的學生知道了他們問我，我該怎麼答？如果小小熊知道了問我，我該怎麼答？難道跟她說，寶貝啊，上一次撞小樂媽咪的人我們惹不起。為什麼惹不起呢？因為他太有錢。那為什麼不讓有錢的人賠錢，而要沒錢的人賠錢呢？要我冠冕堂皇地回答說人做錯了事就要承擔責任嗎？」樂展顏眼眶微紅地看着二馨。

二馨對於她的注視也不避不躲，沉默良久。

這種事……說起來都讓人覺得可悲的很。

三個人就這麼坐着，誰都沒說話。利害關係已經擺出來了，接下來便是怎麼選的問題了。最後，二馨最先有了動作。

推開椅子，站起來，走去客廳，拿起自己的手機撥了個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通，「喂。」熟悉的聲音傳來。

「喂，大玫，小樂這邊出了點事，你那兒忙完了就趕緊回來吧。」聲音平靜無瀾。

這是第一次她們的對話里出現了這樣的語氣和內容。

……

大玫接到電話的時候，手上的案子已經到了收尾的階段，因為擔心小樂，便把剩下的工作交給助理去處理，自己則連夜坐飛機趕回去。

剛下飛機，還沒來得及給小樂打個電話，事務所的老大就來電話了。

有些不耐煩地接通，「喂。」

「聽說你提前回來了，打個電話問問是不是真的。」

「嗯，有點急事要處理。放心吧，那邊的案子已經解決了，不會耽誤事的。」

「你辦事我放心。不過，你回來要辦的急事需要多少時間啊？我這兒剛接到個案子，指明要你辯護。你看……」

付玫抬手揉了揉鼻樑，暗嘆了一口氣，然後把電話放到嘴邊，咬着牙道：「姐姐我最近沒空，讓他找別人去。」

「誒，別啊，對方開的價可不少呢。媽的，這老天爺就是偏心眼，咱們累死累活賺的錢還不如人寫網絡小說的多。」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你還嫌賺得少？那你還是去搶銀行吧。」說着說着忽然想起他剛剛說的話，「你剛說什麼？請我辯護是個寫網絡小說的？」該不會是小樂去事務所了吧？不是說好等她回來再商量這些事的么？

「對啊。是不是你也覺得很不可思議？」

「一邊去！什麼名字？」

「嗯，我看看啊。」接着電話那頭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找到了，筆名叫簡小柒，真實姓名是……」話還沒說完，就被付玫打斷。

「你跟她說，要我接這個案子可以，但必須她親自來一趟B市，我們見面詳談。」重重地咬了咬「見面詳談」這四個字，說完也不等對方答應直接掛了電話。

將手機放回包里了，扭頭看着車窗外熙熙攘攘的車流。這些車在某一個路口分開，背道而馳，像是永遠不會相遇。但是這座城市就這麼大，說不定在下一個路口就會重逢。大玫嘴角微微向上揚了揚，這種事誰又說得准呢。

……

因為樂展顏和小熊昨天在二馨家裏過的夜，大玫便直奔二馨家。進了門把行李箱往旁邊一扔，高跟鞋兩下甩掉，光腳就朝站在玄關口的樂展顏走去。

「回來了？」樂展顏笑着打招呼，但是話音未落，後腦勺就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

「啪！」

緊接着就是劈頭痛罵，「你是笨蛋嗎？還是白痴！這麼大的事現在才告訴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打疼了，樂展顏捂著後腦勺，一抬頭眼淚就掉了下來，但嘴角還是揚得高高的，哽咽道：「不想讓你擔心嘛。」

「不許哭！不想讓我擔心？！屁！老娘剛剛在機場刷微博，刷得我報復社會的心都有了。哎呀，算了，不能說，一說就控制不住了。真是氣死我了！」大玫用力地拍了拍堵得喘不過氣的胸口，然後拿起茶几上的杯子接了杯水一飲而盡。

「大玫你慢點喝。」看她喝得那般急，二馨忍不住提醒。

喝完之後，大玫將被子「啪」一聲砸到茶几上，這一喝一砸，心裏終於痛快了點，語氣緩和下來，問樂展顏，「電腦帶過來了嗎？我先看看。」

「嗯，帶過來了，在卧室里。」樂展顏小聲應道。

……

接下來的兩天，大玫和樂展顏都窩在二馨家裏，小熊因為要照顧小小熊晚上便不留下來過夜。因為打官司這種事不僅是在老人心目中，在小孩的心目中也是一件極其不好的事情，所以樂展顏便一直瞞着周樺，只說是大玫回來，幾個朋友一起聚一聚。而對宋梓書，她雖然沒瞞着，但是也沒想把他牽扯進來。

值得慶幸的是，他並沒有因此生氣。本來想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但被樂展顏婉拒了。之後打電話說秦遠約他出去玩，徵詢一下樂展顏的意見。自己這段時間都沒怎麼陪他，樂展顏當然是一口贊同。

……

雖是盛夏，但是晚上的風還是透著一絲涼意。樂展顏緊了緊身上的外套，拎着付大小姐吩咐的啤酒和雞爪踢踏踢踏地往回走。

一個轉角，她剛走到小區大門所在的那條路上，就被大門口靜靜站着的一抹熟悉的身影吸引住了目光。高挑的身材，最愛的白色襯衣和黑色長褲，不是那個說跟朋友出去玩的人還能有誰。

這幾天和他都是電話聯繫，沒見到他人，樂展顏還什麼太明顯的感覺。現在看到活生生的人了，明明也就幾天沒見，卻覺得已經分開了好久好久。

樂展顏默默地站在轉角的陰影里，掏出手機給他打了個電話。

遠遠地看着他將電話接通，電話里同時傳來他的聲音，「小樂。」聲音一如既往地好聽。

「嗯，是我。」

「這麼晚了，還沒睡嗎？」頓了頓，語氣一下變得緊張起來，「出什麼事了嗎？」

「沒有。沒出什麼事，你別緊張。就是……突然很想你。你呢？睡了嗎？有沒有吵到你睡覺？」

宋梓書抬頭看着那間還亮着燈的屋子，目光不由柔和許多，「沒有。剛準備睡。」

「是么。你那邊怎麼樣？好玩嗎？」

「嗯。有秦遠在，一般不會無聊。」

你看，這個男人多麼會撒謊。對答如流，毫無異常。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樂展顏肯定會毫不懷疑他的話繼續心安理得地忙着自己的事情。但是，這種心安理得在此刻卻變成了無盡得愧疚和心疼。

樂展顏正要開口，見門口保衛室里出來一位大爺，先是在大門口轉了轉，然後對宋梓書說了句，「小夥子，跟女朋友吵架了？你這都在這兒守了好幾天了，要不我幫你去叫？」

當看着他慌張地把手機摁在胸口的時候，樂展顏清晰地感覺到胸口抽痛了一下，嘴角也抖得有些厲害，想要說話但除了沙啞的嗚咽聲之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宋梓書對大爺搖了搖頭，「不用，謝謝您了。我一會兒就走。」

將手機放回耳邊，宋梓書溫言：「小樂，時間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別累壞了。」

「……」

電話那頭忽然沒有聲音，宋梓書以為是信號不好，試探地又叫了她一聲，「小樂？」

「……」

「喂，小樂？能……」一轉身，宋梓書卻意外地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個人站在路燈旁的陰影里，一時間，所有的話都通通咽了回去。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對望着。過了好一會兒，宋梓書才邁著大步朝她走來，用不容抗拒的力道將她一把攬進懷裏。

盛夏的夜裏，晚風透着涼意，他就像那首歌里唱的那樣，帶着滿身風雨從海上來，用微涼的身體將她擁進懷裏，淡淡的酒氣和親昵的話語一起落在她的耳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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