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八十三
「慶陽有什麼問題嗎?」中午午休的時候,顧錦同進來,姣素遞給他一碗熱茶問。
顧錦同喘了一口粗氣,用熱熱的毛巾抹臉,說:「慶陽是魯王地界,等會兒魯王會來迎接我們。」難怪他進了邊界就不往前走了。
「阿姣,走,你跟我一起去外面看看。」顧錦同扔了毛巾說。
「不等魯王了嗎?」姣素奇怪問。
「他要到傍晚才能來。」他說了回身給她披上一件毛絨蓬鬆斗篷,拉開營帳大門,一股寒氣撲面而來,姣素不由打了個寒戰,感覺從身子骨里一路寒到了底。
她的身子是越來越壞了。
顧錦同再用自己寬大厚重的斗篷將她擁入懷中。
「冷不?」他注意著前方回營的士兵,無暇顧及到她身體的異樣。姣素抬頭看了他一眼,忍着唇齒間的戰慄,笑道:「沒事。」
顧錦同的視線這才回到她的身上,拽了她的手往外走去。
積雪沉沉覆蓋,深的都埋到人的膝蓋上了,一踩下去似乎能聽到鬆軟的沙沙聲音。姣素沿着顧錦同走過的腳印一步一步往前踏着,他身上的斗篷漸漸從她身上滑落,沒有察覺到她已經落到了身後。
前方有戰馬嘶鳴回營,不遠處列隊中整齊的跑來了一隊不是他們的騎兵。
「蜀王!」
為首的男人利索的下馬,朝顧錦同行了跪禮,遞上一封書信手札:「這是我家主公的親筆信函。」說完站到一旁。
顧錦同凝眉撕開信封,一目十行,緊蹙的眉頭漸漸展開,爽朗笑道:「你與魯王說孤知道了。」
「是!」
看着那一隊的人馬再次揚塵而去,顧錦同才回過頭對她說:「走吧。」
「有什麼事嗎?」姣素問。
顧錦同拉了她的手笑道:「阿姣,此次魯王會帶魯王妃來。」
張歡帶青奴來。
姣素淡淡一笑,顧錦同說:「張歡極疼愛魯王妃,甚而到了獨寵的地步。天下夫妻之間能到此的也唯有你我而已了。」他忽感慨低聲與她說:「阿姣,此生我兩還要白頭偕老才可以。」
白頭偕老啊。
一隻寒冬的小鳥飛落到樹的枝頭,展開羽毛昂頭大聲嘶鳴著,不一會兒在樹的更上面有一隻小鳥踏着輕盈的腳步,轉動着靈巧的眼睛低頭觀察着它。
樹枝上的積雪紛紛往下落,那一隻樹下的小鳥也看見了它,飛了上去。
「主公要帶妾身去哪兒?」她問。
士兵牽來了一匹馬,他利索的上馬勒韁朝她伸出了手,深深的注視着她:「阿姣,我帶你去田野上看一看。」
馬蹄聲踏破了殘雪,迎著不遠處光亮的寬廣的那一邊飛奔而去。
有風聲在她耳邊呼嘯著,她忍受着這種戰慄的寒冷感覺,儘力的縮小自己在寒風中的□□面。
她想,這個冬天真冷啊。
麥田被一望無際的大學覆蓋,顧錦同摟着姣素下來的時候,她問:「要看什麼?」
他整了整她的披風:「我想看看慶陽這邊的農作物如何。」未說完,低下頭在她耳畔低聲道:「我想知道張歡的政令和政令的實施力度如何?」這樣他才能判斷對方有沒有這個能力做他的合作夥伴。
他說完,轉身對身後跟着的侍從道:「你們在此歇息吧,不用跟着我跟夫人了。」
張蒼不同意:「可是主公……」他的話被顧錦同的眼神制止,最後不得不閉嘴。
他們二人換了一身平民所穿的衣服襖裙,姣素把頭上的白玉簪取下,挽起荊簪。
農田上並不住很多的人,只是零零散散的幾個小屋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顧錦同選了一家有炊煙的人家叩開柴門而入,有狗咆哮著不斷試探要上前撕咬。
顧錦同將她護在了身側。
「阿旺,不許叫!」有一小兒扎著兩角捧著碗出來。
緊跟其後的是一個老叟,已是滿頭白髮了。
「三兒,是誰啊——」
「阿爺,是一個男人和女人。」那個叫三兒的小孩趕忙跑過去攙扶阿爺。
老人家拄著拐杖,艱難的昂頭打量著顧錦同姣素二人。
「這位大哥,大嫂你們這是?」
顧錦同放開姣素的手,上前作揖道:「老者好,我夫婦二人從遠處來,天寒地凍實在耐受不住,特意上來討要一杯水。」
「快進來,快。」
這裏的人熱情淳樸,好客。
姣素端了熱水,坐在了火爐旁,哆嗦的用熱水驅趕走身上的寒氣后才知道這家人原來姓胡。
胡叟這輩子一共生了三個兒子兩個女兒,老大老二上戰場全死了,老三前年剛被拉去做苦役,留下三兒一個兒子。
兩個女兒都嫁到了鄰村,路途遙遠不到過年過節也極少回來。
胡叟就拉扯著唯一的小孫子,守着祖上留下的地勉勉強強也能度日。
顧錦同問:「我是異鄉人,也想在慶陽落地,只是不知道如今的魯王如何?」
胡叟啊了一聲,沒聽清楚,三兒在他耳朵邊又說了一遍,胡叟這才哦了一聲:「魯王啊,好!就是架不住稅重,我家交不起重稅只能讓三兒他爹去做苦役抵稅了。」
「為何稅重?」
「哎。這年頭,哪地稅不重?就說鄰國蜀地吧,也重。」胡叟重重的搖頭:「我們平頭小老百姓,也不拘跟着誰誰了,就能給一口飯吃活下來就可以。」
「爹,我把地瓜下了湯,你跟三兒中午就吃這個吧。」門外一個女人撩帳子進來,長個很是粗厚夯實。
見有陌生男人在,趕忙又躲到了外面。
隔着一個薄薄的,吹破風的帘子說:「哎,我不曉得裏頭有人,爹,三兒我下地去了。」
胡叟在裏頭喊:「去吧。」他抽了一口汗煙,吐出一口渾濁的煙:「這兒三兒她娘,家裏頭的力氣活兒都是她在干。」
顧錦同哦了一聲,喝了一口腥土的熱水。
姣素聞到煙味,咳的直喘。
胡叟渾濁又清明的目光這才落在她身上,撩着眼皮打量了會兒:「這位夫人,看着像先天不足。」
顧錦同嘴角的笑意漸漸斂去。
胡叟說:「看你也還年輕的模樣,臉上怎麼就一點血色都沒有?像三兒她娘,每日就下地賣苦力,壯憨的很。」說着又朝向顧錦同得意的說:「我瞅着你二人不像是農家人。」
「砰——」外頭一聲重物落下。
三兒趕忙撩開帳子往外看去:「娘!」
刺耳尖利的聲音刺激著眾人的耳膜,胡叟拿着旱煙慢慢的站了起來,隔着破敗的帘子看見一院子的黑衣者和倒在血泊中的三兒她娘。
「娘啊!」三兒尖叫着跑出去。
「三兒。」胡叟的聲音還來不及響起,三兒的喉嚨已見了血。
黑衣者矇著面,冷酷的舉起滴著血的冷刀,指向了顧錦同。
顧錦同脫下了外套,遞給了姣素,把她護在了自己身後,拔出了鋒利的刀。
「不許出來。」他留給她一句話,視線緊盯着前面,卻壓根就沒落在她身上。
破簾捲起又被放下,一聲嗖——的聲響從天而上,這是警報聲,呼叫張蒼他們,緊接着就只聽得到外頭傳來的打鬥聲。
冰冷的武器碰撞聲,和此起彼伏的切割聲音,一聲一聲的讓人頭皮發麻。
「蜀王,受死吧!」
她看不到外面的場景,卻聽得心下一陣陣的沉。
她摟緊了顧錦同的大衣。
「你,你們是……」胡叟的煙袋掉地。
黑衣者太多,顧錦同以一敵十,但下手卻冷絕狠厲,到最後直接一刀砍下對方的頭,仍由滾燙的血液砰在自己的臉上。
還剩下四個。
他舉起了刀,右手抹去臉上的鮮血,雙目如鷹。
左右黑衣者對視一眼,中間為首的黑衣者點點頭,四人分成了兩派。
顧錦同被困住了,其中一個黑衣者闖進了屋子。
「顧錦同,你看看她是誰!」
姣素被束著推到了風口浪尖,她眼睜睜的看着他頭回也不回,擊殺了一個黑衣者。
黑衣者冷笑的聲音此起彼伏在她耳畔。
那冰冷的刀鋒已經架在了她的脖頸之上,那刀鋒可以切斷細小的髮絲。
姣素看着顧錦同廝殺在人群之中,看着灼熱的血液噴涌在他身上。
黑衣者提刀:「要怪就怪你夫君!」
姣素閉上了眼。
嗖——一道冷射來。
她身後的黑衣者應聲墜下。
「夫人,屬下來遲。」張蒼丟給旁人弓箭跑上前去。
顧錦同也終於擊殺了最後一個黑衣者。
滿地都是人。
她僵硬的抬起手,摸了摸脖頸間,有血。
顧錦同沉穩的榻上台階,目光冷冽到了極點,一動不動的望着她手上的鮮血:「我剛才看見張蒼舉弓了,所以……」
姣素顫抖著閉上了眼,眼前黑茫茫一片又是被血色染紅了的。
她眼前出現豫章的小臉。
許久,她睜開了眼睛,看向他搖了搖頭:「妾身很好,無事,主公可無事?」她冰冷的雙手沾著自己的血摸上了他的衣袖。
衣袖上是黑衣者的血。
他征戰沙場經年,已經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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