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哥的聘禮

伍哥的聘禮

堂屋裏擠滿了人,外面的寒風也被阻擋了幾分,楊老爹坐在上座笑呵呵的看着不停的有人抬東西進來,擺放在臨時訂搭起來的條案上的全是上了大紅漆的箱子,裏頭裝的東西貴不貴重不要緊,關鍵是看起來熱鬧喜慶。

比如那堆冒尖的白花花大米,雪花一樣粉白的白面和金燦燦的苞谷,這誰家下過禮時都會有,但是用這嶄新的大紅木箱子裝出來,看着那舒心得似乎是一箱箱黃金與白銀。上好的細砂白糖用透明的小袋子封好整齊的疊著,楊家產油所以這聘禮里的油換成了蜂蜜,兩個透明的大肚口玻璃罐子晶瑩剔透,上面同樣貼了鮮紅的喜字。

深紅、正紅、緋紅、桃紅、淺紅,一匹匹細綢花樣的布料,幾乎攬闊了綢布店裏所有關於紅的顏色,一對雪白紅額大瘤的活鵝,用紅色的綢緞捆紮好。在它旁邊放着一面銅包邊的半身鏡,大塊的玻璃鏡子在鄉下還是稀罕玩意兒,這東西就給以後茂梅打梳妝台預備的。

當然其中最醒目的,還是那擺在紅漆托盤上的墜金十八件,這十八個小東西是足金的,大小不過拇指大小,從蓮子、花生、石榴、紅棗、桂圓等等,全是寓意吉祥的瓜果,琢磨得十分精巧細緻。

阿祖問過孫私娘才知道,這東西是用來墜飾紅蓋頭的,只有講究的大戶人家小姐才會用,現在人下聘禮的金件都省事的用金鐲子、金戒指之類的代替,這墜金十八件融了足夠打兩對龍鳳鐲了。伍哥的全部家當一半在縣中里買了鋪子,另一半便打造了這足以傳家的墜金十八件,可謂是對茂蘭盡了自己最大的心意。

看過伍哥的聘禮后,大院那些常常背後說酸話的婦人算是徹底閉了嘴,乖乖,沒想到伍哥不聲不響的居然還是個悶金龜。其中在心裏最不暢快的要數田二嬸了,要是她表妹沒出事,伍哥還不妥妥的被釣到手?

拍拍胸口拍掉那點鬱悶,她走出來便看到自家兒子,跟一幫小孩蹲在一片放過的鞭炮紙屑里翻找啞炮,新上身的半長棉袍拖在地上掃了一圈泥。她剛剛得意兒子終於有點讀書人的斯文模樣,這才一轉眼就被打回原形了,田二嬸眼睛一瞪怒吼:「田長興,看你滾得灰狗子樣!老娘扒了你的皮。」

長娃子抹抹頭上的汗水,抬頭看他老娘發飆的樣子,將手裏攥著的十幾個鞭炮塞進衣兜:「快跑。」

娃子們一鬨而散,留在原地的只有楊茂德的小兒子國泰,小不點還沒被老娘和姑姑這麼吼過,大概不明白這怒吼過後會有啥暴力後續,愣愣的看着周邊的娃兒都跑了,自己呆站着不曉得發生了啥事,旁邊的哥哥看不過他那傻樣兒,便走過去拉了他的手:「莫耍這個,炸傷了娘要哭鼻子哩。」

「哦。」小國泰沒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聽說娘親要哭鼻子,就乖乖的將手裏撿到的鞭炮交了出來。

小國清讚許的摸摸他的額頭,小大人模樣:「好孩子。」

田二嬸酸醋醋的看着互動的兩個少爺,這小廚房到底喂啥養大的娃兒?長娃子能有小少爺一半懂事,她就天天三遍燒高香了。

屋頭的阿祖聽說大兒子阻止弟弟的危險行為,趕緊把他摟過一通誇獎,又慎重其事的委託他照看好國泰,今天來來來往往的人多忙亂,她總有不周到的地方。又把兩個娃帶到老爺子跟前,讓他也看顧些,走過去就聽到孫私娘正在跟他說:「我也就是這麼瞎琢磨。」

楊老爹一臉嚴肅的點頭:「這麼說起來當初動土的時候,確實沒有正經找個風水先生看看,你那時就說了陽氣過盛,只娶不嫁,我也就上心了前半句。」

「這也好幾年了,大院裏頭出生的全都是男娃,再加上春兒、冬兒還有林子和竹子的發生的事情,這麼說來果然是有些不妥當。」

老太太長出一口氣:「我擔心你會怪了我哩。」

「這是啥話?」楊老爹搖搖頭:「你又不是百事通。」

「那蘭子這門婚事妥當嗎?」

「在大院裏辦的,應該不礙事。」孫私娘直了直腰:「不過也不能只顧眼前,下頭還有菊子和梅子啊,你總不能都留在大院裏頭吧?」

「是這話。」楊老爹沉吟了片刻:「那就等回頭請個先生回來看看,咋個動土改改能補救,反正要給二丫頭她們翻整院子,打牆動土也就做一回。」

阿祖來就匆忙的聽了一半耳朵,趁著兩個老人停話的空檔,把兒子放下又叮囑了兩句,就趕緊回小廚房去了,外頭不久就要開席了,她也得趕緊回去開火。倒是跟着後頭進來的田二嬸,借口找竹子有事留了下來,被這半截話勾得心痒痒。

又等了會兒,見孫私娘和楊老爹說起別的事情,田二嬸將一旁的竹子拉了出去:「哎,大侄女啊,剛剛老太爺說的啥意思啊?有啥不妥當的?」

她問完便神秘兮兮的左右望望,才接着說道:「從春兒那事過後,我這心裏一直都怪怪的,總覺得、、楊家像是住了啥東西,把霉運都分給大院裏的佃戶,他們家碰到的都是好事情。」

「你說,是不是請了你師傅,幫忙養了啥能吸好運擋災禍的鬼怪啊?」

竹子好笑的看着她二嬸:「要真有這種東西,我還想養一隻哩。」

「不是這個理兒?」田二嬸吧嗒吧嗒嘴:「你說主家這些年,外頭受了災也沒啥影響,生意做得紅紅火火的,少奶奶一連生了兩個兒子,伍哥前頭說了那麼女人,最後居然訂給了二小姐,嘖嘖,這聘禮真是十里八村獨一份兒的。」

竹子暗嘆一聲,評論道:「這吸運擋災的小鬼我沒看到,不過我看二嬸子你現在啊,就是鬼上身了。」

「啊!啥?啥鬼?」田二嬸驚嚇的身前身後的打量。

「暗鬼。」疑心生暗鬼。

說完竹子也不再搭理她,甩手往外頭走去,轉過小路迎面走來三個人,那穿着打扮一看她就認出了是楊縣長和跟他同來的客人,往旁邊讓了讓,竹子就站在那裏,直勾勾的盯着緩緩走近的楊縣長。

朴軍長見是個粉嫩的女娃,便好奇的打量了幾眼,姿色普通身材一般,但是那鎮定的神色卻讓整個人氣質出眾,見她直勾勾的望着楊縣長,他便曖昧的笑了笑:「老林,我們走快點,過去看熱鬧。」

又回頭對楊縣長擠擠眼丟給他一個男人都懂的表情:「老楊,你不用急哈。」

等林隊長他們走遠了,楊縣長才踱了步子靠近竹子,皺起眉頭問道:「有啥事?」

這女娃的眼神太過直白,如果不是完全的波瀾不興,楊縣長還真以為是遇到個自己的仰慕者。

「有人找我帶話,他讓問一問,你啥時候去要回他的東西?」竹子說着豎起四根手指頭。

楊縣長吃了一驚,看看這年歲和打扮:「你是、、竹子?」

關於大院裏頭有個跟着孫私娘學神婆的女娃,這事楊老爹自然跟他聊到過,見她微微點頭,楊縣長鎮定了一下神情,揚了揚頭哼出一個鼻音:「你想訛錢可找錯人了,我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

「不信?不信幹啥隨身帶着避鬼的東西?」竹子挑了挑嘴角露出詭異笑容:「要不是你躲着他,他能被那東西傷了魂魄變成惡靈?」

「我不找你要錢,只是給你提個醒,莫要不把給死人許的願記在心上。」竹子挽了挽耳邊的髮絲:「哄鬼可是要付出代價的。」

說完她便徑直的走了,只留下楊縣長在寒風裏站了許久許久。

臨近午時,大院裏再次放起了鞭炮,大門外頭、主院路口還有搭酒席的曬壩上,一起被點響的鞭炮聲噼里啪啦連成長串,山間響起久久不息的回聲,硝煙的特有氣味對於遠離戰爭的人們來說,只意味着是幸福的味道。

「開席啦!」黃天忠拉長調子吆喝:「傳菜。」

曬壩上搭起來七八桌坐滿了人,招待的是附近上門道賀的客人,等他們吃完了才輪到大院裏的自己人,主院裏同樣也擺了三桌,兩桌在堂屋招待貴客,一桌在小飯廳招待特殊的女客。今天這喜慶日子作為主角的茂蘭不允許進廚房,她便負責在小飯廳招待女客,孫私娘、竹子還有楊家族裏的幾個隔房遠親姨嬸。

因為只是定親酒,所以並沒有通知太多的人,來走動的也都是附近的佃戶或是親戚,一桌高規格的十大碗,再加上小廚房精心烹飪的菜肴,一時間只聽得酒桌上推杯換盞,吆五喝六的氣氛非常熱烈。

外頭曬壩上的人還要擺第二茬,所以喝酒氣氛熱烈的只有朴軍長帶來的那些大兵,主院裏頭這場酒便喝得十分酣暢,楊茂德卯足勁兒想把林隊長他們灌醉,省得他們找麻煩,朴軍長也很豪爽,來者不拒酒到杯乾,不多久便已經看上去有了七八分昏昏然的醉意。

「不能喝了。」林隊長臉也紅著,用手掩著杯口:「下午還得趕回縣城去。」

「這麼急?」楊茂德心裏想,趕緊走的好,但嘴上卻不能明說。

「要趕在年前把清剿的事情辦完,我也好回重慶去述職。」

楊茂德假意遲疑了一下:「這是重要的事情,我也不好耽擱各位,不過您放心,該準備的我早就準備好了,妥妥噹噹的到時候就可以帶走。」

「你辦事情我自然是放心的。」林隊長拍拍他的肩膀:「不過回頭還得麻煩你送我們一程,不用進縣城就到雙鳳我們停車的地方就行。」

說着他微傾了傾身子壓低聲音說:「你也曉得外頭有個不安分的張麻子,朴軍長他們又喝了酒,少不得要辛苦你一趟了。」

「這個自然沒問題,就是跑跑腿的活兒,楊家要其他的啥沒有,大院裏就是男丁還算多。」

「那就好。」林隊長呵呵笑道,想了想又說道:「嗯,多帶些傢伙,就算真遇到啥事,也不虛。」

「這個、、。」

「哎,我懂。」林隊長擺擺手打斷楊茂德的猶豫:「只要交了贖槍款,那些東西我們也當沒看到。」

楊茂德放下心來,端起酒杯:「那好,我這就吩咐下去。」

從楊家大院到雙鳳場並不算遠,等到了那裏這件事他也就算是甩脫了手,再加上繳槍事件也算過關,楊茂德一直懸著的心略放了放,仰頭喝掉杯里的殘酒,才記起這是二妹的定親酒哩,恩,味兒是不錯。

仰頭的他沒注意到,一旁昏昏然嘴裏嘟囔著醉話的朴軍長,偶爾一抬眼間那目光森然清冷,哪裏有半分喝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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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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