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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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沉沉,烏雲蔽月,將雲帝的寢宮紫宸殿罩上重重的陰影。彼時還是太子的趙衍匆匆走入內殿,立即被滿室的藥味熏地皺了皺眉。厚厚的羅賬將宮燈的光亮遮得沉悶而黯淡,龍榻上的人不斷發出咳嗽聲,這座寢宮好似已和榻上的人一樣,還未進入暮年,就已垂垂老矣,再也透不出半點生氣。

趙衍默默嘆了嘆氣,掩飾心底生出地悲涼之意,他垂首走到病榻前,輕輕喚了聲:「父皇。」

龍榻上的人緩緩睜開眼睛,那雙曾經睥睨眾生的眸子,只微微閃了一瞬光亮就立即黯淡下去。雲帝趙越不過三十五歲,本應是正值壯年,可自從他繼位以來,幾乎日日都陷在與夏氏的斡旋之中,加上夜夜親批奏摺,終於耗得油盡燈枯、一病不起,再優秀的太醫也不能將這位帝王從死亡的陰影中拉出來。

趙衍看得心中一陣酸澀,連忙握住趙越的手道:「父皇特意召見兒臣,可是有話要說。」

趙越重重嘆了口氣,用眷戀的目光落在趙衍身上,道:「衍兒,你想必已經看出來了,父皇的時日已經不多了。」

趙衍眼前頓時模糊起來,連忙道:「父皇不可胡說,太醫們不是說了,您這病只要好好調養,很快就能好起來。」

趙越苦笑着搖了搖頭,道:「朕自己的身子,自己再清楚不過。罷了,也無謂多說這些閑話,衍兒,朕今日特意將你母后支開,召你單獨來見朕,你可知道是為了什麼?」

趙衍心中突地一跳,不知道為何竟產生了些想逃離的衝動。這時,父皇握住他的手倏地收緊,將他鉗得有些發疼,隨後渾濁的雙目射出銳利的光亮道:「父皇走後,這江山遲早會是你的,可你年紀尚小,朝中有夏氏虎視眈眈,必定趁你皇權未穩之時,越發放肆地竊國干政,你一定不能讓他們得逞!父皇完成不了的事,你能替父皇繼續做下去嗎。」

趙衍瞪大了眼,腦中嗡嗡作響,又結結巴巴道:「可是母后……」

趙越眼中露出怨恨神色道:「沒錯,你母后必定會好好看着你,最好將你扶做夏氏的傀儡,一切聽命與他們,她多年來所圖的不就是這個。若是真得被他們得逞,這大穆江山可就岌岌可危了。」他說得激憤難當,忍不住又咳嗽了起來,錦被下的胸膛劇烈起伏,好似老舊的風箱一樣不斷發出「吭哧」聲。趙衍連忙為他順着氣,帶了哭腔道:「父皇你莫要動氣,我聽你的就是,可我該怎麼做。」

趙越望着眼前的孩兒,突然想到另一個人的身影,他眼中露複雜情緒,喘息著道:「在你羽翼未豐之時,千萬不能與他們強斗。還有一個人,你必須和他一起,只有你們兄弟同心,才能斗得垮夏氏。」

趙衍怔了怔,才反應過來道:「父皇說得是崇江?他此刻還在河西大營呢。」

趙越因剛才脫口而出的用詞略有些失神,頓了頓才繼續道:「沒錯,崇江手上握著蕭家軍十幾萬兵馬,足以和夏氏抗衡。我讓崇江自小入宮與你伴讀,就是想讓你們能結成兄弟之誼。如今見你們果然能互相扶持,親密無間,朕心裏十分欣慰。你聽着,以後你要將他當作親兄弟來看,不可與他生隙,只有憑他手中的那樣東西,才能真正斗垮夏氏。」

他見趙衍的神色還有些恍惚,又死死攥住他的手,幾乎用盡氣力道:「衍兒,你要記住,這天下是我們趙家的,絕不可能是他夏家的!」

那目光中射出得威懾與寒意,讓趙衍猛地自回憶中清醒。冷風從虛掩的宮門處灌了進來,他的目光掃過桌案上的奏摺,又揉了揉眉心,慢慢起身走到宮門外的長廊上。如果不是突然憶起與父皇的這次對談,他根本不會想起那把弓可能有問題,此刻,他仰首望向夜色掩蓋下的琉璃頂瓦、獸脊重檐,冷冷在心中道:「崇江,我的好兄弟,你可莫要讓我失望才是。」

而此刻蕭渡面前對着得正是那把銀弓。這是一把上好的彎弓,弓身輕盈矯健,弓弦灼灼生輝。猶記得,那日殿上聽賞封侯,雲帝親自走下龍椅,將這把弓鄭重交到他手中,擋在冕旒后的雙眸中閃動着激動與期許,對他道:「名將要配名弓。總有一日,當你持箭張弓之時,就能憑它肅清奸黨,再建功勛。」

憶起當年之事,蕭渡握弓的手便有些發顫。現在想來,那竟他和自己的親生父親最為接近的一次。雲帝駕崩時,他正遠在西北軍營,甚至連見他最後一面的機會都沒有。

元夕見他面色有異,柔柔握住他的手,道:「想到了嗎?」

蕭渡搖了搖頭,道:「你確定他說得就是這把弓,我經常對着它,從未發現裏面有什麼玄機。」

元夕卻篤定道:「既然他用了那麼多心思,特地誘我來偷這把弓,說明這樣東西對他一定十分重要,在他採取下一步手段之前,我們還是要早些找出才好。」

蕭渡將那把弓在手中反覆摩挲,一時也看不出什麼頭緒。突然他腦海中閃過先帝所說的那句話:「有一日當你持箭張弓之時,就能憑它肅清奸黨,再建功勛。」他心中一動,喃喃道:「這把弓,我從未真正用過。」

元夕與他互看一眼,頓時都有所了悟,蕭渡於是持弓而立,用儘力氣拉滿弓弦,這時,只聽「吧嗒」一聲,原本嚴絲合縫的弓身突然鬆動開來,蕭渡連忙轉動那一處機關,發現裏面果然藏着一個暗格。

眼看這銀弓的秘密就要揭開,蕭渡和元夕都有些激動,連忙伸手進暗格中,發現裏面竟藏着一張早已泛黃的紙箋,上面是先帝親筆御書:靈禪寺,弘玉法師。

暮鼓聲聲,驚起無數飛鳥從林中掠起。靈禪寺的香火併不算旺盛,寺中的方丈弘玉禪師雖在十幾年前的一場佛法論道中聲名大噪,但是此後卻只閉關靜修,從不見外客,那些慕名而去的香客們吃多了閉門羹,也就懶得再去討不痛快,於是這些年,寺里便越發冷清了起來。

此刻,靈禪寺門外的石階上佈滿了青苔與落葉,蕭渡撩袍拾階而上,心中卻是忐忑不已,據先帝給他留下訊息已經過了足足八年,他到底想通過弘玉法師對自己說些什麼。如今先帝早已崩逝,弘玉法師還是否記得當年的承諾,又是否願意見他?

他懷着種種疑慮敲響了寺門,一個小沙彌打開門,見面前之人周身貴氣便知道不是俗客,於是雙手合十作揖問道:「這位施主,有何貴幹。」

蕭渡稍稍遲疑了一會兒,開口道:「我找弘玉法師。」

那小沙彌抬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飛快回絕道:「方丈從不見外客,施主還是請回吧。」

他說完便要關門,蕭渡卻立即伸手,一把抓住門板,語氣中含了不容置喙的堅定道:「我要見弘玉法師,你去通傳一聲,就說宣遠侯蕭渡求見,他一定會見我。」

那小沙彌被他的氣勢嚇到,只得滿臉狐疑地進去通傳,過了一會兒又恭敬地跑出來,道:「方丈說了,請施主進禪室一敘。」

簡樸的禪室內,熏著淡淡的檀香,弘玉法師正在蒲團上閉目打坐,聽見蕭渡進門的腳步聲,方才將眼睛睜開。他那雙早已如古井般淡漠的眸子,一對上蕭渡的面容,竟微微泛起些波瀾,但很快又消失在一汪深潭之內。

蕭渡連忙恭敬向大師作揖行禮,弘玉大師長嘆一聲,道:「我足足等了你八年,你終於來了。」

蕭渡心中一突,隨即便有些難以抑制激動,連忙問道:「敢問大師,先帝讓我來找您,究竟所謂何事?」

弘玉大師的目光漸轉幽深,似是陷入久遠的回憶中,緩緩道:「八年前,你父皇確實曾在我這裏留下了一個訊息,他同我說若你能來找我,就立刻通知他來與你相見。」

蕭渡聽見父皇這個稱呼,頓時如遭重擊,脫口而出道:「您……您全都知道了!」

弘玉大師抬眼朝他瞥了瞥,嘆口氣道:「果然,你已經知道了一切,你父皇也已經崩逝,他原本藏在弓里的用心也早已無關緊要了。」

蕭渡站在原地垂頭攥拳,心中悔恨難言,原來先帝將銀弓贈與他時,曾寄望於他能發現弓里藏着的暗格,然後將自己引到弘玉大師這裏與他相見,想不到自己發現這件事時,先帝早已歸天,註定只能與他陰陽兩隔。

弘玉大師見他這幅模樣,搖了搖頭道:「那些年,你父皇經常會到寺中聽我講禪,我知道他心中有許多鬱結,其中最大的一樣,便是不能與你相認。可他又害怕你不願認回他這個父親,接受不了自己的身份。所以他只能將這個秘密藏在銀弓中,期盼若是有緣,你就能到這裏與他相見。只可惜他等了很久,都沒能等到你。凡事皆有因果定數,既然命定無緣,侯爺也不必太過強求。」

蕭渡忍不住苦笑,也許真是冥冥中有所安排,他與先帝註定沒有父子親緣,再多的懊惱悔恨也是無用,他於是掩下悲傷情緒,躬身作揖道:「多謝大師告知,既然此事已了,在下也不便再做打擾了。」

「且慢,」弘玉大師卻提高聲音,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道:「侯爺雖來得遲了,卻並不算是白來。五年前,先帝曾交給我一樣東西,並囑咐我,一定要將這樣東西親自交到你手上。」

蕭渡猛地滯住腳步,五年前,便是先帝病逝的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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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門有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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