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8 萬塔皆浮屠 明天會加一章番外

358 萬塔皆浮屠 明天會加一章番外

兩日後關略帶唐驚程從騰衝直接入境去帕敢。WWw.

帕敢還是老樣子,依舊貧窮依舊髒亂。

只是礦區面積似乎又擴大了,隨處可見載着石頭的卡車穿梭在小路上,顛簸不平,揚起一片黃色飛塵。

霧都河兩岸丘壑起伏,成片大大小小的房屋和窩棚散落在綠樹蔥籠的山腰上。

唐驚程帶關略去看了當年那個玉器市場,值得慶幸的是那裏總算有了些變化。

原本隨處攤在路邊賣的小攤子已經不見了,用簡易石明瓦搭起來的棚子也已經被一棟寬長的平房所替代,裏面用隔板隔成一間間小商鋪,統一出租給商戶,大多賣石料,半成品和已經雕好的玉器飾物。

雲南那邊也有許多玉石商人直接來這邊淘買石料和玉器。

唐驚程帶關略穿過那片悶熱嘈雜的平房。

「帶你去看看當時爆炸的地方?」

關略捏了捏她的手指:「行,去看看。」

兩人從平房的後門出去,那間機房還在,外牆重新粉刷了一遍,但因為長年暴晒,粉刷的地方大面積剝落,裏面明顯被燒黑的痕迹就露了出來。

唐驚程指了指她左手邊的位置:「我記得這裏有棵樹。」

如今樹沒了,原來種樹的地方裝了一根電線桿。

「還有那邊,那邊是一棟二層樓房,當時狙擊手就是躲在那棟樓的二樓朝我開槍!」

關略一時無言。

烈日當下,他只覺得手指寒涼,輕輕碰了碰唐驚程的指尖,唐驚程轉過身來,笑一聲:「不過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關略的手指便舒展開來,帶着掌腹里的薄繭。將唐驚程的手包裹起來。

日落之時,唐驚程帶關略去了最後一個地方。

「在上面,要爬一段路。」

她徒步而上。

關略跟在身後,也不問她要去哪裏,好在山裏樹蔭厚重,倒不覺得太熱。

兩人爬了大概二十分鐘,前面是一塊開闊的空地,空地有些起伏,像個小山丘,山丘之上遍地都是鮮艷的百日紅。

「到了,就這裏!」

唐驚程停了下來。

百日紅隨風搖晃,中間攏著一座孤墳。

唐驚程走過去,跪在墳前磕了一個頭,又將關略拉近:「你也拜一下,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關略身子晃了晃,碑身是塊劈開的柚木,平滑的那邊截面朝著他們,上面用黑色墨水簡單地寫了三個字

「唐驚程」!

「她叫尼拉,當時是她衝過去推了我一把。」

子彈沒能打到唐驚程身上,擦過她的發跡射穿對面的柴油桶。

「後來你們在現場發現的那具焦屍也是她。」

更巧的是當時尼拉也懷了四個月的身孕,而且身形和唐驚程差不多,所以這事怎麼想都是老天在幫她。

「仔細算來她應該救了我兩次!」

唐驚程的聲音淡淡,關略雙膝跪下,撐着地面認真地磕了三個頭。

離去之時土丘上開始起風,風吹起大片百日紅,像是鮮艷的花海,海浪翻騰,像是那個女孩在說話。

「你叫尼拉對不對?」

「尼拉……尼拉……」

「是不是很好看?這是藍鑽,裏面一共鑲了四顆,送給我的那個人說藍鑽代表海洋,浩瀚遼闊。」

「尼拉,鑽石是這世上最堅固的東西,而藍色代表希望,我現在把它送給你。」

「尼拉,你要像這鑽石一樣堅強。」

……

當晚兩人入住玉都賓館。

唐驚程洗完澡站在窗口看遠方,群山林立,有成群的礦工黑頭污臉地從礦洞裏出來,頭頂帽子上的礦燈碩亮,照着前方。成群結隊不知要去往哪片窩棚,可挖土機和卡車的轟鳴聲還在繼續。

這裏仍然是那些統治者的天堂,多少淘玉者懷揣著一夜暴富的夢想來到這裏,又有多少貧賤的生命在這裏被人碾壓埋葬!

關略見唐驚程站在窗口久久不動,走過去摟了摟她的肩膀。

「又在看星星?」

她苦笑搖頭:「沒有。」

夜空遼遠,卻是黑沉一片。

很奇怪,唐驚程似乎在帕敢沒有見過星星。

帕敢太亂,關略只准唐驚程逗留一日,第二天一大早便坐車去密支那。

去密支那的路上唐驚程給齊崢打了電話,可他沒有接,直到中午的時候才給她回過來。

唐驚程在電話里提出見一面,畢竟也好久沒見了,她也難得來一趟緬甸。

關略在旁邊也聽不見齊崢在電話那頭說什麼。只知道唐驚程的表情越來越涼,最後咬了咬手指:「那你還是先辦正事吧,回頭等空了見!」

她明顯落寞地掛掉了齊崢的電話。

關略側身看她一眼,她臉色有些難看。

「那個醫生?」

「嗯。」

「沒工夫見你?」

唐驚程用手扶著后腰換了個坐姿,好一會兒,才說:「他在跟當地政府談判。」

「什麼意思?」

「當地政府不滿他們救助若開邦的羅興亞回教族,所以強令禁止他們再在當地提供服務,甚至要採取武力驅逐。」

唐驚程不能理解那些人的做法,齊崢也不理解,原本無國界醫生的服務宗旨便是不分種族,宗教和其他因素,他們秉著人道主義精神服務這世上所有需要救助的人,所以齊崢才要與政府談判。不然若開邦當地數以萬計的愛滋病人和肺結核患者怎麼辦?

他們還等著藥物和醫生去救治。

唐驚程將頭靠到關略肩膀上,用手抱着扶著肚子。

「為什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能簡單點?」

「因為立場不同!」

「可在生命面前難道還有更重要的事?」

在唐驚程眼裏,生命高於一切,不分貴賤富貧,一旦立於這世上,所有人都應該學着去尊重對方。

關略心口忍不住發疼。

他十一歲進九戎台,見夠了這世上骯髒殘忍的事,唯獨唐驚程,這個柔軟身體里彷彿蘊含着奇妙力量的姑娘,她以慈悲為本能,一個清亮的眼神,一句普通的話語,卻好像帶着洗滌靈魂的魔力。

關略俯身吻了吻唐驚程的額頭:「傻姑娘!」

對於密支那而言唐驚程沒有什麼值得紀念的回憶,唯一一點就是她在那裏撿回了一條命。

關略和唐驚程只在密支那逗留了一天,且那一天幾乎都留在酒店裏。

第二天從密支那直接飛蒲甘。

那個有萬千佛塔的地方啊,那個在唐驚程夢裏出現過很多次,心心念念要來的地方啊,三年前沒能成行,現在終於能夠踏上這片土地。

唐驚程一下飛機便張開手臂,任由熱浪撲面,她卻閉着眼睛仰頭對着天空吶喊:「蒲甘,我終於來見你了。」

關略站在身後拖着行李:「……」

蒲甘位於緬甸國境中部,座落在伊洛瓦底河中游左岸,是緬甸著名的歷史宗教古城和旅遊勝地,也是東南亞最重要的佛教遺址之一。

蒲甘目前分為三部分,可以簡單地歸結為三個鎮,鎮上已經形成了居民群和商業點,但三鎮之外仍舊是大片的荒野之地,可見蒲甘落後貧瘠,但絲毫不影響她的美。

蒲甘有「萬塔之城」的美譽,據說早年極盛之時方圓數十公里之內共有佛塔440萬座,現今保存下來的也有約四千多座,可見蒲甘佛塔眾多。

關略和唐驚程從機場出來已經臨近黃昏,兩人先入住酒店,酒店也是唐驚程臨時選的,並不是什麼特豪華的地方,只是當地四星級,不過唐驚程很喜歡酒店的名字「泰拉巴之門」,聽上去應該是間很有特色的酒店。

好在盛夏並不是緬甸的旅遊旺季,所以酒店房間很富餘。

唐驚程想住得高一點,關略便要了一間套房,進房間后他放下行李就去洗手間給唐驚程放熱水。

唐驚程自從踏上蒲甘這片土地之後就亢奮得不行,好像這地方有什麼讓她格外激動的東西,等關略放好熱水從洗手間出來,發現唐驚程正一人站在房間的陽台上發愣。

關略走過去。

「水放好了,去沖一把澡。」

她一時沒聲音。

「唐驚程!」關略催,唐驚程將手扶著陽台的木欄桿:「你看。」

「……」

「難怪有人說蒲甘擁有這世上最美的落日。」

關略隨着唐驚程所指方向看過去,他們所住的房間在樓頂,視線挑高,可見金色的夕陽傾瀉於叢林平原之上,遍地佛塔在餘暉中被金燦燦地點燃。

「手指之處必有浮屠」,唐驚程站在陽台上深呼吸,清晰感受到這片廣闊土地所帶給她的安寧。

那天入住后兩人在酒店用的晚餐,晚餐之後也沒再出去逛,很早就休息了,為第二天排得滿滿的行程養精蓄銳。

翌日關略先醒,唐驚程起來的時候發現房間已經沒人了,床邊留了一張紙條:「我先去一樓餐廳!」

她洗漱好之後換了一身隆基去樓下找關略,穿過大廳的時候見他正在跟一美女搭訕。

兩人也不知在聊什麼,反正聊得挺開心,到後面美女還笑得甜絲絲地用手去拍關略的肩,關略也沒躲,看着已經很親密。

唐驚程站電梯門口撲哧撲哧出氣兒,男人就這德行!

關略跟那美女大概聊了幾分鐘,估計也覺得時間扯得太久了。於是低頭看了眼手錶,拿出手機給唐驚程打電話。

唐驚程手機鈴聲大作,關略這才發現她就站在電梯口正涼颼颼地看着自己。

他揣著褲兜走過去。

「來了也不說一聲!」

「看你跟美女聊得正歡呢,我敢打擾!」唐驚程口氣不溫不淡,關略已經聽出醋味了,回頭看了一眼依舊站在原地的那位美女。

美女見關略回頭又朝自己看,趕緊跟他揮手。

她揮手,關略也禮貌性地揮了一下手,唐驚程氣得嗤了一聲:「留個電話唄,回頭也好聯繫!」

關略見她這矯情的模樣就覺得特得意,他就變態地喜歡看唐驚程吃醋使性子。

「忘留了,要不我現在過去要?」說着就打算要回頭,唐驚程氣得抬手就在他胳膊上狠狠擰了一下。

關略嘶一聲。

「你敢!」

「你讓我去的啊!」

「呸。我讓你去你就去啊?那我讓你生孩子你咋不生孩子呢?」

「……」

關略無語,真是無法跟一個正處於妊娠期的孕婦講理,只能揣著褲兜不說話,他不說話唐驚程更惱火。

「嗨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會緬甸語?」

那美女看着像是緬甸本地人吧,看他們剛才的交流似乎零障礙。

關略眉頭挑了挑,摸了摸鼻子:「我不會緬甸語,但她會中文!」

「……」

「她是當地導遊,專門接中國遊客。」

唐驚程眸光一冷,那敢情好啊:「要不要今天我們分開行動,你讓她帶你逛?」

「可以嗎?」

「可……」唐驚程氣得一時話都有些講不連貫,咬了咬牙:「可以,我不妨礙你們!」說完自己背了雙肩包就氣鼓鼓地走了。

關略追上去:「你來真的?」

「滾你丫的蛋!」她甩開手臂就往餐廳走,先去把肚子填滿。

一頓早飯唐驚程吃得萬般委屈,一口麵包一句關略你大爺,一口牛奶一句關略你混蛋!

吃過早飯之後她獨自走出餐廳,見關略正靠在酒店門口的柱子上抽煙,白色T恤,松垮的褲子,緬甸早晨的太陽將他的皮膚照得油光黑亮。

他站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間,個頭高,身姿挺拔,靠在柱子上抽煙的樣子格外顯眼,而剛才那美女導遊果然還跟他在一起,就站在他旁邊,個子嬌小,只到他肩膀處。不知在跟他說什麼事。

沒良心的東西!

唐驚程戴上墨鏡,將頭頂包到頭上,幾乎包住大半張臉,氣鼓鼓地走出去,經過關略身側的時候頭都沒有回,徑自走到了酒店對面的馬路上。

按照原先兩人的計劃,首站便是瑞山陀塔,從酒店過去可坐當地tutu車或者專供遊人乘坐的馬車,tutu車會比較快一點,但緬甸大多都是泥路,路面顛簸,以唐驚程現在的情況不適合坐,於是她決定坐馬車。

馬車需要等。

烈日當頭,唐驚程摘了墨鏡在路邊上找了一處陰涼處,抬頭見關略不知何時也從酒店走了出來,就站在她馬路對面,剛才那名美女導遊依舊跟在他旁邊!

唐驚程簡直氣得不行,他還真打算跟那導遊同游蒲甘?

唐驚程瞪了一眼,假裝看不見他們,自己提着籠基的裙擺正打算坐下,旁邊卻走過來兩個頭頂托著缽的小僧咪,他們赤着腳,身上穿着暗紅色的僧服,露出半邊黑黑瘦瘦的肩膀,小臉被太陽曬得通紅,正瞪着一雙烏黑的眼睛站在唐驚程面前。

唐驚程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裙子上的灰。

緬甸人信奉小乘佛教,他們相信輪迴,因此他們認為私舍捐獻是積德、贖罪和表示虔誠的最好機會,也成了他們日常生活的一種精神寄託,每天一大早,緬甸各處都能見到成群化緣的尼姑和僧侶,即使你走在鄉間也會偶遇小和尚。

像托缽等候布施的小僧咪更是隨處可見。

唐驚程將雙肩包打開,從裏面掏出話梅,巧克力和幾包杏仁,均勻分給面前的小僧咪。

小僧咪拿了東西便雙雙給唐驚程鞠躬,唐驚程自知無德受禮,雙手合十也給小僧咪回禮,回完禮發現馬路對面的關略也被一個小僧咪纏住了。

唐驚程就眯眼看着他,看他怎麼辦!

旁邊導遊大概跟他解釋了一下,關略開始東摸西摸掏口袋,摸了半天也不知摸了一樣什麼東西丟到了小僧咪的缽里,之後導遊便彎腰下去跟小僧咪說了一通什麼,小僧咪點頭,關略又摸出錢包抽了幾張緬甸幣丟進去。

唐驚程:「……」

實在看不下去了,這個俗不可耐的男人。

唐驚程重新包好頭巾,側過身去準備攔馬車,可馬車沒攔到,對面又跑過來一個小僧咪,唐驚程認得他,就剛才關略給錢的那個,那幾張緬甸幣還在他缽里。

唐驚程記得自己剛才從酒店餐廳出來的時候隨手揣了兩顆果凍,於是她將果凍摸出來放進缽里。轉過身去就要攔馬車,可那小僧咪卻不依不撓,追着唐驚程,上去拽住她的衣角。

唐驚程有些急:「我已經給你東西了啊,身上就剩一瓶蘇打水了。」不過說了也是白搭,小僧咪聽不懂中文,他只是固執地扯著唐驚程的衣角,然後將手伸進已經堆滿各種東西的缽里去掏,也不知道在掏什麼。

唐驚程有些沒耐心了,太陽太曬,她眯着眼睛:「你還要什麼?」

小僧咪聽不懂,她也只能自己翻了下白眼,用手扇著風,卻見小僧咪突然嘴角一笑,嘴裏嘀咕了一句緬甸語,嘰嘰歪歪,顯得格外興奮。

唐驚程:「……」

小僧咪在缽里掏了一會兒,總算掏出了什麼東西,將手伸到唐驚程面前。

「給你!」這句緬甸語唐驚程聽得懂。

是有這樣的規矩的,有時候你給僧侶布施,僧侶若覺得你和佛有緣,也會相應送你東西。

只是唐驚程實在慚愧,她只不過給了他兩顆果凍,怎麼能要他的東西?

「謝謝,不要!」她連連擺手,用簡單的緬甸語回答。可那小僧咪扯住唐驚程的衣角不放,將手心攤開,一臉固執。

「foryou,star,blessing!」他用蹩腳的英文表達,發音很生澀。

唐驚程低頭看,整個愣在那裏。

小僧咪髒兮兮的手心裏,躺了一小顆用白玉雕出來的星星……

所有語言彷彿在那一刻全部消失。

唐驚程用手捂住嘴,有些喘不過氣,抬頭看馬路對面那個男人,他也正眯着眼睛在看自己。

蒲甘的陽光傾瀉而下,她聽到生命神聖的聲音。

從小僧咪手裏接過那顆星星。

關略穿過馬路走到唐驚程面前……

他曾給過她許多星星,用吸管折的,用煙盒疊的,如今是用玉雕的。

「又哭什麼哭?」關略嗤笑着,從她手裏拿過那顆星星。

「左手給我!」

唐驚程只顧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說話。

關略無奈,只能自己撈了她的左手,將她無名指上那枚素環取下來。

素環中間有個孔,也不知道他從哪裏學來的本事,星星另一面鑿出了一小截圓形凸起,凸起下端用薄薄的銀圈固定住,銀圈周圍帶了一圈爪子,他剛好將那截凸起扣進素環的小孔里,然後下端一圈爪子沿着孔的邊緣摁下去,這樣便能將那顆星星牢牢鑲在戒指里。

做完這一切,他再將帶着星星的戒指重新套到唐驚程的無名指上。

「好了,大功告成!本來一早就要給你的,但我實在不適合做這種手藝活,一個素圈我就做了一個月。」

後面這顆星星他怎麼都倒騰不出來了,工藝太「複雜」,他只能先把素圈套唐驚程手上!

原本是應該等整個戒指全部做好再送給她的,可誰知道她那麼猴急要他娶,只能先用半成品的圈圈套住她。

說白了關略當時也是怕晚了這姑娘得跑。

唐驚程看着手指上那枚星星,玉體通透,在陽光下閃著晶瑩的光。

「foryou,star,blessing!」

他給她的星星,借用佛緣之手,誰說這個男人不懂浪漫?

唐驚程已經泣不成聲。

關略低頭用指腹擦着她的眼角:「越來越嬌氣!」

唐驚程握拳,抬手就在關略肩膀上捶了一下,都是被他惹出來的事!

兩人在蒲甘玩了好多天。

幾千座佛塔,唐驚程是不可能一一逛的,只能挑有代表性地逛一下。

第一天去了瑞山陀塔。在塔上所有人都面向同一個方向,無數赭紅色古塔、滿地的寺廟,散落一地的陽光灑在這塊斑駁貧瘠卻又廣遼的土地上。

緬甸最有名的卧佛就藏於瑞山陀塔,唐驚程跟着小僧侶去塔里給卧佛點燈。

黑暗的塔內,巨大的卧佛躺在裏面,佛體陳舊斑駁,唐驚程將點燃的蠟燭置於卧佛前面的小碗中,幾百隻小碗裏都燃了光,光影搖晃,照亮她恬靜美麗的臉龐。

第二日去素威庫吉佛塔(Shwegugyi)敲鐘,祈福。

瑪哈菩堤塔牆的外壁上用磚砌出一個個內凹的方型神龕,裏面各有一尊坐佛,唐驚程光着腳一一叩拜。

關略就跟在她身後。為她提鞋子拎包,第一次領教這姑娘在佛祖面前這麼虔誠,好像平日裏那些張揚的個性全都收乾淨了,跪在佛前的唐驚程雙目緊閉,頭上包的淺粉色絲巾被風吹起一點邊角,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有時候佛塔門口還會有賣明信片的當地老嫗或者孩童,每每看到這些人唐驚程都會停下來,買幾張明信片,然後趴在陳舊的老牆上認真寫完他們。

那會兒關略才發覺她這麼幼稚,更何況她哪來那麼多朋友啊?

誰都被她寫了一遍了,虞歡喜,蘇訣,齊崢,雅岜,阿喜,寧伯,就連以前她在蘇梵工作時認識的戚潔都給她寄了明信片。

最後實在沒人可寫了,關略就見她咬着筆頭坐在地上犯難,身後是斑駁的塔底,四方佛窯,雕著千奇百怪的動物,她就背靠着那些動物和佛窯,將明信片置於膝蓋上,一筆一劃地寫下最後一個名字邱玥儀……

彼時塔前的杜鵑花已經開滿了,樹蔭搖曳,陽光散在她認真而又靜柔的臉上。

……

兩人在蒲甘呆了差不多一周時間,離開前的最後一個黃昏,他們去坐了一次熱氣球。

原本唐驚程是不允許上去的,因為她是孕婦,可經不住軟磨硬泡,關略給了許多小費,還簽了「生死狀」,最後工作人員才放她上去。

所以有時候想想他也挺由着她的,由着她這般胡來,可去緬甸如果不坐熱氣球,簡直白去一趟。

熱氣球飛在蒲甘的上空,眼底便是如畫卷一樣的風景,落日斜陽,絢爛的金光鍍在這片土地上,萬千塔林高高矮矮地矗立在山河和荒野之中,華美,蒼涼,卻又令人震撼。

唐驚程在蒲甘的這幾天,每晚洗完澡都會站在房間的陽台看星星。

蒲甘的夜也分外漂亮,天上星空遼闊,地上是塔林里透出來的點點燈光,一片片蔓延過去,最後與天際連成一片,已經分不出哪些是燈,哪些是星星。

這已經是她留在蒲甘的最後一晚了。

關略衝過澡后套了條褲子走過去,唐驚程放眼看着遠方,面有不舍。

「真不想走!」

關略笑了笑,從背後將她攬到自己懷裏。

「以後還會有機會來。」

「嗯,等孩子出生,帶他一起!」

關略溫熱的手掌貼在唐驚程隆起的小腹上,輕輕摩挲,再將她的身子轉過來。

「好,一起!」遂低頭吻下去,帶着他口中剛刷過牙的薄荷味,攏着她柔軟的身體和滿天星光。

自從唐驚程查出懷孕開始兩人便沒做過,關略其實屬於做事很謹慎的那種,加上他也知道自己沒輕沒重,所以忍得再辛苦他也不碰。

那晚照樣,只是唐驚程想要,畢竟這麼好的夜色,這麼漂亮的地方。

他經不住她折騰,便將她置於床上,吻遍她全身,像她跪於佛前那般虔誠,唐驚程差點被他弄得氣息頂不上。

大概無人能夠體會她的感覺,像是睡在塔林中間,空氣中有檀香的氣息,佛音繞着星光,她與她所愛的男人十指扣緊,在享受這世間最美妙的事。

罪孽啊,罪孽!

從緬甸回雲凌的航班上,唐驚程靠在關略肩頭,左手攤著。無名指上那顆星星分外亮。

有時候她會覺得這個男人很神奇。

她沒想過他會用這種方式給她戴戒指。

「問你,這顆星星你做了多久?」

關略撓了撓額頭:「差不多三個月吧。」

幾乎從春天做到夏天。

唐驚程噗嗤笑他:「那還真是天賦不行,就這麼一顆星星我半小時就能搞定!」

「你不一樣,你是吃這口飯的!」

精細活兒,關略當時為了雕出這顆星星可沒少折騰,前後找了好幾個玉雕師教,廢了好些玉料,真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整出這麼一顆還能拿得出手的玩意兒。

唐驚程將左手手指彎曲,被關略握著,又問:「怎麼會想到要給我雕這麼一顆星星?」

「嗯,好久之前了。」

「什麼?」

「還記不記得阿喜生日那次?我去玉器行給他買了一塊平安扣,當時櫃枱里剛好擺了一條鏈子,鏈墜就是一顆玉雕的星星!」

就是那根鏈子給了關略靈感。

唐驚程立馬從他懷裏爬起來,阿喜生日可是去年的事啊。

「…那這麼說來你很早就想娶我了?」

關略嗤了一聲:「你覺得可能?」

「……」

當時她可是「沈春光」!

「我那次想直接給你買那條鏈子,畢竟答應過你的嘛,想睡你就得給你送星星!」

唐驚程一時沒反應過來,半秒,拳頭揮過去。

「你大爺的,怎麼這麼不要臉?」

可仔細想想,媽的還不如送她那根鏈子呢?後來他給她送了什麼?吸管折的,紙盒疊的,怎麼看都是很隨便的敷衍!

飛機從緬甸上空飛離的時候,機艙里響起一段焚音。

大概願意去緬甸那種窮苦之地的人,內心多少有些信仰,關略摟着懷裏的唐驚程,手指無意識地捏着她腕上掛的那枚玉鑰匙。問:「你真的信佛?」

唐驚程沒吱聲,過了很久,她才說:「我不是信佛,佛不能救贖我們,但佛認為文明的真諦不在於需求增多,而在於人格純凈,我覺得他說得對,所以我願意追隨!」

唐驚程這些年經歷過這麼多事。

當初邱啟冠剛去世的時候,她萬念俱灰,覺得生死寥寥,卻在「意外」之中遇到了關略。

那時候她把關略當成自己的救贖。

真相大白之後,她知道了邱啟冠的死因,決定離開這個男人,卻又意外發現自己懷孕,於是離開雲凌來了緬甸,行走在芸芸眾僧侶中,跪拜,祈福。

那時候她把佛祖當成自己的救贖。

後來被葉覃陷害遭遇爆炸,她靠不甘和怨憎撐了三年,計劃回來複仇。

那時候她把仇恨當成自己的救贖。

而如今,所有苦難都遭受了一遍,她躺在關略懷裏,腹中懷着他的孩子,終於明白,這世上沒有佛,只有信仰。

你信什麼,什麼便是你的指引。

而這次,唐驚程終於明白,誰都救贖不了她。

唯一能渡自己的,唯獨心裏的信念!

信念在,行善,不貪婪,便可得圓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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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這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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