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愛重

145.愛重

急景流年真一箭,殘雪聲中,省識東風面。「呃……」小小短短的手指在大大厚厚的書本上一個字一個字劃過去,他念道:

「……在世界開闢之初,巨龍就已經翱翔在天際,精靈出入密林,靜靜觀察這世界。走獸奔騰在高山平原,大澤里密佈游魚和水草,而人類的祖先還在樹枝跳躍。

地獄之主在深淵凝望,一個個世界在他面前流轉。

那時候自然是世界的主宰,她讓魚吃蝦、鷹抓兔、雄獅狩獵羚羊,一切井然有序,直至猿猴從樹上跳下,懵懂地用雙腿走路。

地獄之主眼前一亮,停下了走馬燈的世界,這異類為蒙坦斯(注①)帶來災難,因為他們打破了智慧的禁忌,誕生了有靈的種族,偏偏弱小讓他們成為被狩獵的獵物,而之前他們只會從樹上取下果子。

黑暗的盛宴開始了,地獄之主呼喚着他的屬下,群魔們歡騰著要去大快朵頤。

這裏成為邪神的後花園,亡靈嬉笑着推推搡搡,個擠個地前來抓取美食,魔鬼也成群結隊,誘惑心智不堅的新生的智慧生靈去成為他們的豬羊。

巨龍還在沉眠,精靈依舊沉默,諸神還未到來。黑暗開始籠罩世界,地獄的火焰在人間燃燒。人類在千百倍的困難下艱難求存,他們從穴居發展到部落,把村莊築成城池,逐漸學會制陶、畜牧和種植,然而這沒有什麼值得驕傲,因為死亡的陰影隨時籠罩。

神明注意到了這個被黑暗侵襲的世界,投下目光。隨之而來的是各種神祗,他們悄悄在世界裏播撒信仰。

於是我們的神明降臨於這世界,我們的神明驅散這黑暗,神明庇佑我等,神明給與力量,神的偉力在我們心靈流淌,我們將信仰獻給神明,我們向神明許下自己的諾言——如果神肯定你等,如果神說:『我已聽到』,他將不吝嗇他的力量,必將為你指引人生的明燈,為你達成所願。」

小小的孩童從書本中爬起來,這厚厚的書足有他一半的大小了。

這是間寬敞溫暖的房間,壁爐在熊熊燃燒,地上鋪着厚厚的地毯,金紅二色的裝飾讓這裏充滿了堂皇的氣勢,精美的銀質鏤空燈盞托著一個個圓潤的小球,滴溜溜轉着,這就是魔法石,也叫做魔晶。魔法石放出的光芒柔和地照耀整個屋子,現在還是白天,這間房間有一面大大的玻璃窗戶,能從屋裏清晰地看到屋外白雪皚皚的景色,潔白的雪通過窗戶更是給屋內增亮了不少。

雖然魔法石能很方便地給人們提供照明,但是不方便的是它總是在散發着積蓄的魔力,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這讓很多人家心生苦惱,雖然這東西並不貴,用一個聚魔法陣就能輕輕鬆鬆讓石頭們充能完畢反覆利用,但是這樣浪費裏面的魔力也是不划算的——要是讓這些蠢笨的石頭白天能自動停止發光就好了,在很多城市的教堂,信民們這樣向神甫說,而神甫們只能苦笑連連,尷尬擺手。

即使是仁慈的神,也不可能去滿足這種無理的要求的啊!

他坐了起來,雙腿盤坐交疊,手肘抵在腿上托腮嘟囔:「……唔,賽義德·托里斯的這本《猿人歷史》果然是孤本呢,在其他人類記載的書籍上可從沒有見到過這樣的一段話。雖然我也在精靈們的書里看到過類似的記載,但是人類能有這種勇氣去寫這段歷史,不懼怕被抨擊和辱罵,果然是值得敬佩的呢……不過也被正史稱呼成了『叛逆者』,但是——那又怎麼樣呢,他記錄下了真實……是啊,這就是真實……」

小男孩低聲喃喃,臉上露出淘氣的神色:「喔噢,叛逆者,多——酷啊!自欺欺人!是猴子變來的又怎麼樣啦!難道怕自己長尾巴么!」

他跳了起來,撒歡地在室內狂奔,漂亮的白金交織的長袍在身後輕盈的飛了起來。

「嘿!我有尾巴!我能爬樹!這可真不賴!」他大呼小叫着,整間屋子裏都飄蕩着他的笑聲,「他們可不讓我爬樹!怕我摔下來!可是我天生就能爬樹啊!」

他笑得累了,停了下來,微微喘了幾口氣,氣定神閑地整理起來被自己揉亂的衣服,這一動一靜突然的變化,從一個瘋小子變成了以往優雅的小殿下,神情上絲毫看不出來之前瘋過的樣子,整套動作流暢優雅又熟練,真是讓人瞠目結舌。

「哼,」他在心裏得意得想,「我才不會讓你們看到我狂笑的樣子呢,那樣又會被教訓了!誰會這樣給自己找罪受?」

門被「咚、咚」得敲響,節奏穩重又帶着恭敬,聽到這熟悉的敲門聲,小男孩正好恢復成了整潔的模樣,他大聲說:「請進!」

門外的人打開了門,他的貼身侍者恭敬地走了進來,這侍者來到小男孩面前,深深地彎下腰:「殿下,時間不早了,您該去教皇冕下那裏了。教皇冕下昨天曾說,讓您今天務必不要忘了十點去冕下那裏一趟。」

「嘿,萊文,」小男孩——也就是希靈·愛芬德尼殿下,他說,「我沒忘呢,瞧,我已經準備好了,讓我們走吧。」

「是,殿下。」

這時候的教皇冕下,通常都在他的書房裏閱讀奏章,每天都能堆得有一米多高的奏章足足能讓教皇冕下從早晨看到中午,幸運的是他有好幾個人幫他一起看這些奏章——這可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小男孩感嘆道。

小小的身子走起路來帶着輕微的風聲,專門給希靈殿下手工織就的白金色交織出美麗花紋的長袍穿在小小的身子上顯得頗為莊嚴高貴。希靈也很喜歡這件制式長袍,這可是教皇冕下特意徵求了他的意見和審美觀做出來的專屬於他的長袍呢,這讓他很滿意,也很願意穿着長袍去做事,這長袍配着他漂亮的好像陽光的燦金頭髮和綠得好像水晶的眼珠,整個人都像在閃閃發光,美麗得不可思議。

他充滿活力的小身影出現在教皇生活區域的長長的走廊里,每一位見到他的神職人員都恭敬地彎下腰以表敬意,他知道這是為什麼,因為他是光明之子,天生教皇,他很高興能承擔這樣的責任,但是也不覺得自己需要傲慢地去回應他們。

畢竟,這些都是自己的子民啊,他心裏愉悅得想,回他們以溫暖的微笑。

「那麼」,他停下腳步,拱門裏面就是教皇生活區的核心了,歷代的教皇都在這裏辦公休憩,使得這裏充斥着磅礴的光明神力,排斥不能承受這樣壓力的一切人等,雖然他的侍從頗為優秀,但是也沒有優秀到這樣的程度,「萊文,在這裏等著吧,你可以在侍從室休息一會兒,我進去了。」

「是的,殿下。」萊文微笑着目送他的小主人進了拱門。

萊文是位頗為英挺的少年,他從希靈殿下來到這座宏偉的教廷后就開始貼身侍奉他了,親眼見證希靈從襁褓里小小的一團長到現在——嗯,還是小小的,畢竟才五歲呢。

教皇們的生命都頗為悠久,光明神的偉力滲進他們的血液和骨骼,強健他們的軀體和四肢,讓他們保持清醒的頭腦和卓越的能力,這樣細雨無聲的滋潤,讓教皇們幾乎都能活到兩百多歲,有歷史記錄以來活得最久的一位壽歲達到三百六十三歲。

這可真是奇迹了,但這也是光明神的奇迹。

神,無所不能。

所以這樣看來,和漫長悠久的歲數相比,還是小小一團的希靈殿下依舊在嬰幼兒期呢。萊文在心裏默默地想着。不過這些話可不能讓希靈殿下知道,否則肯定會生氣的。

萊文是個孤兒,不過把他丟棄的父母倒還有點頭腦,知道把小嬰兒丟在教廷開設的孤兒院門口,這讓萊文沒有剛出生就夭折,被教廷順利地收養長大了,他從小就希望能為教廷效力,自己也是在孩子裏面表現得最好、最努力用功、又是和光明神力最親和的一位,在十二歲歲孩子們開始選擇自己的人生髮展的時候,他本來以為自己會成為一名騎士,但是在孤兒院的院長親自問他願不願意做希靈·愛芬德尼殿下的貼身侍從服侍殿下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直到現在他都能回憶起當時心怦怦直跳的感覺!

雖然接下來一系列的培訓教導和禮儀訓練差點讓他掉了一層皮,但是他還是在幾名候選里脫穎而出成為了希靈殿下的貼身侍從。

能夠來到希靈殿下身邊,真是幸運呢。他微笑着想。

「嗨,萊文,」身邊傳來打招呼的聲音,萊文抬眼一看,原來是她。

「德約娜,你好。」萊文彬彬有禮地回答。

這是喬愛洛公爵大人的貼身侍女,不知道喬愛洛公爵大人今天來幹什麼。萊文隱蔽地皺了皺眉。

他實在不喜歡這位公爵大人。喬愛洛公爵大人全名叫喬愛洛·里格斯,是里格斯大公的兒子,但是也是路維克大樞機主教的侄孫——雖然虔誠的神職人員要以身心奉獻給神明所以沒有家室,但是總不能斬斷他們和世俗的的血緣關係吧?里格斯大公是神聖羅曼大公國的大公,他的大兒子將要繼承他的大公國,而他最鍾愛的小兒子——也就是喬愛洛·里格斯,大公把他託付給了他的叔叔,路維克·里格斯大樞機主教殿下。

這樣的行為無疑是希望小兒子能夠在教廷里得到權力,在路維克大樞機主教殿下故去之後維持家族在教廷中的影響力,更甚者繼承路維克大樞機主教殿下樞機主教的地位,這是再好不過的結果了。

但是教廷自有他的嚴格制度,想要成為樞機主教不是那麼簡單的事,縱觀每一位樞機主教的履歷,他們都是從底層做起,一步步從教堂的神甫進位到掌管教廷往下十大教區的其中一個教區的宗主教大人,這其中每一步都得做出實打實的成績,才能順利地升上來——教廷從來不是尸位素餐的地方,每一位宗主教大人都是值得所有人敬佩的存在。在這之後,要想從地方回到中央,進一步晉陞到樞機主教的地位,這就需要一點運氣了——教廷的樞機主教常備八人,而教區一共有十個,在你成為宗主教大人的時候,在你的前面還有很多才德兼備、信仰忠誠的宗主教大人們等待着成為下一位樞機主教——這樣一來,除非你卓越非常,才能越過這些老大人破格擢升為樞機主教,這其中的難度,可想而知。

不過有路維克大樞機主教在,喬愛洛公爵大人總不會兩手空空地回神聖羅曼大公國去,總能在教會裏找到和他的才能相匹配的職位的,可惜的是——

自從希靈殿下五年前來到教廷,這位晚希靈殿下兩年來教廷跟隨在叔公身邊學習的男孩行為越來越詭異,他越來越喜歡拋下他的叔公給他佈置的作業,圍在教皇冕下的身邊做些瑣碎的小事,在教皇冕下教導希靈殿下的時候「恰到好處」地展示自己的聰明才智,就好似教皇冕下在教導兩位「光明之子」似的。

這詭異的現象讓人人為之側目,聰明人們早在這異常中嗅到了些苗頭,悄悄地躲在角落裏看好戲,而老實點的就開始閉口不言,默默等這風波過去。這要幾年呢?總不會太久的,他們想,教皇冕下自會有決斷。

喬愛洛公爵大人的野心也實在太大了點,萊文低着頭微闔眼皮,默默思量,路維克大樞機主教殿下居然也不阻止,不過他也明白樞機主教殿下的想法——雖然希靈殿下是既定的光明之子,但是能長成什麼樣還是兩說,歷史上不也有樞機主教反對上一任教皇定下的繼承人,自己登上了教皇寶座的權力者么?即使這樣,光明教會還是順順利利地延續到現在,也沒見出什麼亂子——總之,侄孫有這樣的想法,在一切未塵埃落定之前,路維克大樞機主教殿下總不會去阻擋他「上進」的,只要把衝突壓制在可控的程度就好了。

路維克樞機主教殿下本人也是勇猛精進的代表,從少年時開始嶄露頭角,綻放光芒,一路衝殺到現在,他是一位贊成合理競爭的樞機主教殿下。

但是萊文對此嗤之以鼻,且不說喬愛洛公爵大人五歲開始接受系統的教導,到了七歲來到教廷受到路維克樞機主教殿下三年的精心培養,這五年的努力居然堪堪才壓得住希靈殿下兩年的學習——希靈殿下是三歲開始學習的——這樣的成績有什麼好值得驕傲的呢?

再說了,希靈殿下怎麼可能不會是下一任的教皇冕下呢?

他可是神的賜予,是光明之子、天生教皇!

神明為了他的降生,賜予了神樂、神香、神恩!為他開了一場盛大的慶典!神明是多麼寵愛他啊,他終將會是神明在世俗間的代表,為人民帶來平安喜樂!

萊文對這點深信不疑。

聖騎士放開希靈,他仔細端詳了一下小外甥髒兮兮的臉,不由露出笑來:「聽說你小的時候就不愛哭,今天可是把你長到五歲的份都給哭完了。來吧,我給你洗洗臉。」

希靈聽話地被聖騎士牽着來到屋子裏的盥洗室,這裏是主卧室裏面的一個小房間,一樣的簡潔實用,盥洗室的水龍頭噴出的是溫熱的熱水。這是房子尚在圖紙上就設計好的貫穿整棟房子的魔法陣加熱系統,如今的建築師們即使自己不會使用魔法,也是必須修習實用魔法陣課程的,所以現在的聯邦住宅加熱系統已經是家家必備了。

聖騎士取了一條幹凈的毛巾浸上熱水,幫希靈把臉擦乾淨。等到一切收拾妥當,他們才手牽手的走了出來。

等他們重新坐好,聖騎士摸摸希靈的腦袋:「之前還在講黎艾德殿下,卻跑題跑得這麼遠。希靈,你需要把教廷了解個通透,至少是近幾百年的歷史,那是你的第一份實實在在的本錢。這是我給你上的第一課。」

「和你講黎艾德殿下的故事,我想讓你明白,如何去了解一個人。一個人他的真實面貌是什麼樣,可能他表現出來的不是真的,他的習慣不是真的,他的話語不是真的,但是他做的事一定是真的。怎麼去認識一個陌生人呢?只要去看看他以往的生活軌跡,他做了些什麼事,那些足夠讓你基本了解這個人。」

「所以這就是費拉拉家主的底氣么?他吃定了黎艾德殿下心軟。」希靈放下了愁緒,認真地聽舅舅講課。

「沒錯,但也不那麼對。黎艾德殿下當然是嫉惡如仇的,但是費拉拉家做了什麼壞事呢?如果說是費拉拉家讓他成了孤兒,但是殿下不會去在意這種事,他是個強大的人,從小就不因為自己是孤兒就怨天尤人,否則怎麼會做到教廷大樞機主教的位置?

何況在費拉拉家上上任家主——也就是殿下名義上的外公把他的母親在家譜里除名之後,黎艾德·費拉拉就和北方小城裏的費拉拉沒有關係了。儘管如此,在現任的家主想要攀上他的時候,殿下雖然不在意,但是也不會太絕情,這是他對費拉拉家族的唯一一份憐憫和施捨。那不只是心軟。」

「但是這份憐憫足以讓費拉拉欣喜若狂了吧?」希靈撇撇嘴,他有點看不上這樣的人。

「小鬼,」聖騎士看出他的不屑,他笑着輕輕彈了彈小男孩的腦門,「你當然可以看不上他們,即使你不是光明之子,在愛芬德尼公爵府上也是如珠如寶的大公子,是要讓大部分人仰望的存在。

但是對這種有點財產的說不上是平民、但是又沒有功勛榮譽也說不上是貴族的士紳們,能夠得到這點施捨已經是讓他們能一步登天的契機了。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所以以後你還會碰到很多使這樣手段攀權附貴的人。你要討厭他們,每人討厭一秒,你大概也要花上一半的人生去討厭,這可得不償失啊。」

「何況,這些人也不是沒有相交的價值,就要看你怎麼去把握了。」

希靈不太明白,但是還是把舅舅說的話都記在小腦袋裏了,他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聖騎士繼續說:「說實話,黎艾德殿下並沒有給費拉拉家什麼具體的幫助,甚至連有些大人物們經常做的在家鄉置產給族人生活都沒有做,只是光是一點名頭就可以讓費拉拉的家主插手進以前進不了的產業里,大家大多都會給他一點面子。

這些不必贅述,生意只是他們藉此發展的一部分,當時費拉拉的家主、也就是殿下的表弟,他最有頭腦的一點就是請求黎艾德殿下看一看費拉拉家下一代的年輕人,希望黎艾德殿下能夠親自培養幾個他喜歡的年輕人。黎艾德殿下也同意了這個請求,看中了兩位年輕人,讓他們來到珀留親自教養——就像現在的喬愛洛·里格斯,我知道你不喜歡他。」聖騎士故意提起這件事,掐了掐小男孩的臉蛋。

「哦,舅舅!」希靈不滿地抱怨,雖然他不喜歡喬愛洛,但是也不想被說出來。小男孩的麵皮還薄呢。

「嗯……」聖騎士悶笑幾聲,不再招惹小外甥,「就像你不喜歡喬愛洛,當時的教廷里也有其他殿下的後輩在教廷里學習,被長輩教養,這些人天生就厭惡彼此,就像互相看不順眼的公牛。但是這兩個年輕人的確有被黎艾德殿下看重的心性和資質,他們在這些後輩里表現得頗為出色,甚至人際關係也不差,和其中兩個人甚至成了至交好友。」

「那是誰?」希靈很是好奇。

「你應該聽說過他們的名字,一個是昆托·克里諾,一個是加萊阿佐·拿多。」

「啊……」希靈驚叫起來,「那不是娶了精靈王第七個子嗣的克里諾公爵和現在的夏滋瑪教區宗主教大人么?」

說完,希靈揉揉臉,有點搞不清:「但是他們的好友這麼厲害,我卻從沒有聽說過有姓費拉拉的有名的大人,唯一的一個也是黎艾德殿下了。」

「哈哈……希靈,」聖騎士笑了起來,「你能知道的大人物們最低的也是宗主教們了。宗主教已經是樞機主教之下最有地位的大人了,那是聯邦一方教區的掌權者,教區里有數十個大區受他統轄,那裏是這麼容易就能坐上去的呢?這不只需要聰明才智,甚至要求一點點的助力和運氣——」

聖騎士對着小外甥眨眼,一臉神秘地說:「教廷一向宣揚自己是唯才是舉、公平公正,歷代的樞機主教們也有那麼一兩個從平民或者孤兒走上來的,就像黎艾德殿下,但是你可不要被你的冕下騙了呀。要知道,想要顯露出自己的才華,想要做出點成績被殿下們看到,想要有那麼一個機會——那才是最難的呢。不知道有多少人沒跨過這一步,隱沒在歷史的塵埃里。你可不要相信教廷宣揚的那一套呀。」

希靈被舅舅的一臉神秘兮兮的模樣逗笑了,但是也頗為贊同這一點。他平日裏看多了有才華的年輕人們,在教廷里供職的神官們哪個不是才華橫溢呢?但是他們也還是做着教廷的基石,沒有在聯邦里大放光華——這可能的確缺點助力和運氣。

「所以,」希靈歪著腦袋靠在舅舅身上,「黎艾德殿下沒有幫助他們?讓他們具有那麼點助力和運氣?」

「沒有,」聖騎士直搖頭,「當然沒有。沒有哪位殿下會插手這樣的事的,他們生命悠遠,壽歲漫長,智慧超群,怎麼會不知道插手下一代的奮鬥是想要滅亡的最快途徑呢?一旦連樞機主教們都開始為了讓自己的後輩掌控教廷而勾心鬥角,還能指望教廷延續這麼幾萬年么?

教養後輩當然是可以容忍的,但是他們以後的路卻不能去插手,這是所有教皇們默認的一點,誰敢打破這規矩,就是和教皇作對。能夠給年輕人們提供助力的地位最高的大人,也不過是宗主教們,但是這也要他們自己學會爭取、把握機會。」

「您也是這樣上來的么?」希靈抬頭問自己的舅舅。

「當然,那就是另一個漫長的故事了。」聖騎士笑着說。

「那麼黎艾德殿下的兩個年輕後輩,他們又和教廷有什麼關係呢?這和您要給我講的教廷歷史有什麼關係呢?」

「他們自然是沒有出現在歷史上的人物,普通人也注意不到這些人,」聖騎士細細地講解,「但是這些隱藏在歷史中的人物才是有些事情的關鍵和樞紐。」

希靈眼底的希冀讓聖騎士心中微微一動,他明白自己的小外甥肯定一直都獨自一人,他已經寂寞很久了。聖騎士想了想,摸了摸小孩子的頭。

「會有的,希靈,」聖騎士笑着安撫小外甥,「你會碰見你的朋友的,只要耐心點,他們大概正在朝這裏趕來的路上呢!」

希靈聞言快活地笑了,雖然他知道這只是舅舅安慰自己的話,但是希靈已經在幻想自己的朋友是什麼樣的了——到底會是什麼樣一個人呢?他會喜歡我么?他喜歡什麼樣的下午茶呢?或許他會喜歡和我一起分享我的甜甜圈?

從小到大希靈還沒有過一個真正的朋友,雖然有萊文陪着,但是萊文只能算半個朋友吧?他在自己面前總是恭恭敬敬的,雖然萊文很好,這並不能讓希靈滿足。

他想找一個能和自己親密交談、能互相分享食物和快樂的朋友——而且要和我同齡,至少也不能差那麼多歲,希靈想。教廷里的除了他都是能做他父親和爺爺年紀的大人們,大人們又怎麼會注意到小孩子的寂寞呢?而希靈同齡的孩子只有喬愛洛,但是他們不可能成為朋友。

「所以昆托和加萊阿佐給了瑪洛和托蘭很大的幫助么?」希靈問。

聖騎士沒有立刻回答:「什麼叫很大的幫助呢?即使是朋友也不可能傾盡全力的去幫助你——希靈,你要明白,朋友間會有危急時的援手,但是平日裏維繫朋友關係的絕不是一方單純的索取,我們總是希望得到別人的愛和幫助,但是那不是無私無償的——只有全心全意愛着你的人才會不求回報。朋友之間的維繫也需要彼此相互給與,只有索取的關係不可能維持長久。」

「所以即使密友也不可能?」

「不可能。」聖騎士寬容一笑,卻斬釘截鐵地回答。

「哦……」希靈有些失望,他嘆息一聲,「我還以為朋友是更純粹點的關係,就像阿欽殿下和克蘭一世冕下一樣。」

聖騎士默不作聲,他把小外甥失望的神情收入眼中,那裏面的嚮往讓他不由懷念起自己的少年時光。

聖騎士會心一笑,他捏捏希靈的小鼻子:「阿欽殿下和克蘭一世冕下……他們之間的感情已經超越朋友的範疇啦,希靈——他們是生死之交。」

「生死之交?」希靈喃喃道。

「沒錯。他們志趣相投,理想一致,在少年相識之後,就一路相攜走來,雖然也有爭吵和不快,但是也只是對事物的看法不同。阿欽殿下對克蘭冕下的忠誠一生未變,而克蘭冕下也一直信任著這位摯友。他們生在一個危機四伏的時代里,但是幸運的是身邊有彼此互相扶持,從未背叛,是能把後背交給對方的忠誠的戰友,」說到這裏,聖騎士停了停,「最後阿欽殿下和克蘭一世冕下主導了『城牆之戰』——

他們勝利了,但是阿欽殿下卻死在了這場戰事之中,這讓克蘭冕下大為悲痛,克蘭冕下為了最後的勝利一直殫精竭慮,身體早就不大好了,阿欽殿下的死就是最後一棵稻草,壓倒了克蘭冕下,讓冕下在『城牆之戰』的三年之後就撒手歸去。無論如何,他們生時在一起,死後也一起回歸到神明的懷抱。」聖騎士自己講完,也不由唏噓起來。

希靈在《聯邦通史》裏看過記載這兩位的篇章,再聽舅舅解釋一遍,也不由默然。他看到阿欽·茲格和克蘭一世的記載的時候,就被這兩位深厚的情誼所打動。那段艱難的歲月通史記載得雖然清楚但是言語也是淡淡的,力求客觀和冷靜,然而縱然只是淡淡的文字,磨滅不掉的事迹里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這兩人對彼此的信任和忠誠。

《聯邦通史》記載過這樣一件事,太陽曆一萬零兩百五十七年的時候,克蘭一世希望能獲得巨龍的幫助,他親自寫信給當時的青銅龍之王賽亞提斯,希望這位統領善良陣營金屬龍們的善龍王能和人類聯邦結盟,共同在最後的戰役里打擊黑暗,為蒙坦斯帶來徹底的陽光。然而得到的回信卻讓他大失所望。

這封信到底說了些什麼,《聯邦通史》裏沒能記載,但是安放在教廷里的《光明之書》卻有備份,賽亞提斯的回信里這樣說:

【縱然我是希望幫助您的,我的朋友,但是巨龍們非是每位都願意插手這次地獄之主和蒙坦斯人類生靈的戰鬥。我們已經活得很久了,在蒙坦斯剛剛萌芽的時候就來到這片大陸,我們在沉睡中守望大地,在飛翔中注視大陸,地獄之主需要資糧來供養他的屬下們,他們在一個個世界裏覬覦著新鮮的靈魂,這是一場必然但又艱苦的戰鬥,每個誕生過智慧生靈的世界都將經歷,或勝利,或失敗,對我們來說,那只是發展的必然,不是需要插手的事情。

在巨龍的歷史里,也曾有過一段時間善良的金屬龍們厭惡地獄之主下屬的邪惡,和土著們共同抵抗黑暗的侵襲,在這狀況愈演愈烈之時,地獄之主找上門來,和巴哈姆特父神商談。地獄之主向父神說,黑暗需要糧食,這是眾神的默許,即使光明神要庇佑智慧生靈,也從未真身降臨大陸,只僅僅傳下信仰之法,這就是光與暗的平衡。

巨龍們不應該在世界裏傾盡全力,這不是他與父神的戰役。

最後父神降下神諭:巨龍們守護世界,維持平衡。從父神降下神諭之後,即使是善良守序的金龍銀龍們,也不再執著於打擊混亂和邪惡了。

平衡二字意味深長,地獄之主縱然讓黑暗侵襲蒙坦斯,但是那只是世界發展的一個可能方向。在宇宙的法則之下,地獄之主的行為不被詬病,何況這位存在做事一向有分寸,放入蒙坦斯的魔鬼們從未越過大陸能承受的數量,他也從未親自降臨任何一個世界。這是他和眾神的約定。神靈們、包括魔靈們,他們謹守這誓言。

因此,雖然有些巨龍的確對人類抱有好感,但是那不足以讓我和你們簽訂盟約——我不能罔顧那些反對的意見,執意去做大家反對的事情。】

《光明之書》上說,克蘭一世看到這裏,面色凝重,失望之情也溢於言表,他知道想和蒙坦斯大陸上最強大的力量——巨龍們結盟的可能性已經消失了。當他接着往下看去的時候,卻看到賽亞提斯下面的這段話:

【然而父神並未直接斷絕土著們求助於巨龍的希望,他曾說:巨龍的族群不能忘記自己的本職,但是和土著們交好的巨龍也可以因為私情去幫助他們對抗黑暗之主,這是巨龍的自由。

因此,克蘭閣下,若是您真的想要獲得那些願意幫助你們的巨龍的友誼,我也不會反對你去遊說他們,這是他們的自由。】

看完了這封信,連青銅龍之王用爪印按出來的有淡淡龍威的墨漬印章也反覆看了幾遍,克蘭一世只覺得心情沉重。從這封信里可以清晰地知道,想要巨龍一族傾盡全力和黑暗對抗已經不可能,但是還有一絲希望的是,人類可以請求那些喜愛人類的巨龍們的幫助,雖然數量不會很多。

但是每一分力量都是值得去爭取的,更何況一隻足以匹敵人類二十萬大軍的戰略性力量,巨龍呢?他準備親自去蒙坦斯的東南角,巨龍們的棲息地巨龍之鄉拜訪。

但是這個主意被阿欽·茲格反對了。他們曾有這樣一段對話,這是在《聯邦通史》和《光明之書》上都有記載的。

「那怎麼可能呢!」希靈瞪大眼睛,「這種事情,不可能做到吧!」

「那就是了,這也就是說現在聯邦已知的金銀總量不是一成不變的是么?如果有人發現了一個新的金礦或者銀礦,他開採出來,一時半會兒大家是不知道已經多了一個礦藏的儲量了是吧?」

「是的,這沒錯。所以我們才要每年統計已開發出來的礦藏數量,及時變換紙幣和金銀的匯率。」希靈點着小腦袋。

聖騎士點點頭:「這是在『城牆之戰』之後教廷才有餘力做的事了。在那之前,在紙幣尚未被提出來代替金銀的時候,教廷對聯邦某個地區的掌控是及不上當地的氏族的。知道這是為什麼么?

因為那時教廷的主要目標還是對抗魔鬼和墮落者們的侵襲,沒有精力去管內政;另一方面,這也是時代的桎梏的原因。現在民眾們乘坐飛車來往在邊疆和都城之間也不過是月余的時間,信息交流也可以用通訊器;教廷輸送人員就更快了,昂貴的傳送陣開啟,即刻就到,交流訊息只要有信鴿更是無論在哪兒都可以。但是那時候有飛車么?有用於民生的魔法通訊么?有遍佈聯邦的傳送陣么?什麼都沒有,這一切都是在慢慢發展的,在還沒有發展到那一步的時候,我們就沒有辦法做出超前的事。

正是因此,當地的氏族們最熱衷的一件事就是到處找礦藏——因為現實條件的制約,教廷沒法把整個聯邦牢牢握在手裏,即使想要通盤治理,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做那些事,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認了私自開採金銀礦的行為,他們做得過分了也就敲敲打打一下,不能動手太狠,那樣會讓這些關注自己利益重於聯邦利益的家族們聯合起來反抗教廷,你想說教廷有那麼強大的力量,還會被反對么?」

希靈張了張嘴,聖騎士直接看破了他的心思,張口道破。

「不是那麼簡單的,」只見舅舅搖搖頭,「人就是一種貪心的動物,在神明拯救他們的時候,個個感恩戴德,奮勇殺敵,只求能過得安穩衣食無憂;當他們真的衣食無憂之後,戰火也被教廷擋在了聯邦之外,幾百年幾百年地不停歇,但是壽歲漫長教皇們還記得黑暗籠罩時的慘烈,那些像蜉蝣一樣朝生暮死的臣民卻早就忘了先輩的熱血,開始勾心鬥角、內部廝殺。

他們貪婪地看着日漸強大的人類聯邦,每個人都希望不光是自己能富貴不可言,也希望他們的家族、他們的後代也能永永遠遠地富貴下去!這從哪裏來呢?只能從聯邦里來啊!聯邦富饒的土地孕育糧食、聯邦秀美的山川深埋礦藏,甚至聯邦的水能夠解渴,聯邦的路能夠行馬,你覺得這不能變成錢財、不能變成地位么?」

聖騎士深邃的目光望進希靈清澈的眼裏。

「這……」希靈有些不知所措,他訥訥言道,「這不應該是我們天生擁有的么?每個人都能走在聯邦的土地上,每個人都能自由地喝上甘甜的水啊!」

聖騎士嗤笑一聲:「嘿,你還有更多的東西要學呢!小鬼!這樣的你可鬥不過那些老狐狸啊!」他粗魯地揉了揉希靈的頭髮,就像逗弄自己最親熱的小狗。

希靈悶不吭聲,他知道自己又被舅舅嘲笑了,他不服氣地撇撇嘴。

「自然是賦予我們一切財富的源泉,沒有大地、樹木、河流,哪裏來的現在蒸蒸日上的聯邦呢?當然,這是屬於全聯邦人類的財富,但是足夠聰明又狡猾的人總能找出各種借口去利用他們。」

聖騎士說:「這一切的原因就在於『壟斷』。」

「壟斷?」希靈咀嚼著這兩個字。

「沒錯!就是壟斷!如果每個農民都有一壟土地,老實的農民只會耕耘自己的那份,聰明的農民會把糧食賣了拿錢買多一壟的土地,而大地主大商人會壟斷土地——不要怕沒人會來買,糧食這種東西,手裏攥著再多也不用愁!你明白么?

糧食這樣,礦藏就更是這樣了,鐵能做刀做槍,秘銀能在鎧甲上繪畫陣紋,金銀就是實實在在的錢財!這些不是能被輕易摧毀的根基,是人們生活下去就會需要的必需品。壟斷必需品的意義,你懂么?」

「……如果有人把全部的土地給壟斷了,」希靈斟酌著說,「那麼那個人想讓糧食價格升就升,想讓價格降就降,是么?」

「可怕么?」聖騎士淡淡問。

希靈被自己的結論驚到了,下意識說:「那也太可怕了!」

「那麼金礦銀礦的被掌握在少數人手裏的後果,你能想像出來么?那可是更可怕的,」聖騎士重重說,「這就是錢的魔力。」

「從人類剛剛形成了群體之後,交易就是不可避免的。交易的硬通貨幾經變革,有貝殼,有玉石,最後金銀的時代來臨,延綿了漫長的歲月。」

「小鬼,」聖騎士彈了彈他的腦袋,戲謔著說,「你能理解么?金銀只是金銀而已,但是當金銀成了交易的代幣之後,它就被賦予了一種神奇的魔力!這魔力不來源於它本身,而是人類社會形成的根基。

沒有交易哪裏來的交流呢?也就沒有城市了。當人們開始用金銀作為硬通貨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之後,他就已經是金錢的俘虜了——因為這世上的99%的物品都能用金銀買到!這多麼讓人着迷!所以,你能理解金銀凌駕在所有東西之上的地位了么?

它能買到糧食、能買到生鐵、能買到秘銀!而糧食、生鐵、秘銀,這些又是什麼?這是戰略物資,這是聯邦富強的根本,這是連魔鬼都想要掌控的東西。」

「糧食被壟斷的後果你已經很清楚了,那麼金錢被壟斷呢?當金銀礦脈被壟斷呢?那些相同姓氏的人抱成團,悄悄開採礦脈,他們得到了大塊大塊的金銀,但是就像老鼠一樣藏着掖着,不露於人。

這時沒人知道又有了一座新的金銀礦脈,他們還以為市場上流通的金銀依舊是原來的數量,還在安心地用着已經過時的金銀購買力去買賣東西,一金兌十銀,一銀按照當年的糧食產量進行調整,我們舉個例子能兌一石米吧。

這些氏族悄悄把開採出來的金銀放到市場里,如果他們開採出來的是金礦,這時真正的金子數量不是變多了么?但是這年的糧食產量是不變得呀,所以金子變多了,那麼金價就賤了——可是誰知道呢?沒人知道,這自然就給了他們機會,他們悄悄把金子鑄成金幣,若是按照多出一座金礦來算,自然是要兩金兌十銀的,但是他們按照一金兌十銀的價格把金幣都兌成了銀幣。

一枚金幣不再值錢了,但是一枚銀幣卻值錢了,大量的金幣流通到人們的生活里,當大家驚覺到金子突然變多的時候,他們手裏的銀子卻已經變少了。這樣金幣就越來越賤,銀幣卻越來越值錢,這些開採礦藏的氏族把手裏的金子都兌出去之後,財富卻翻了五倍!

這是多麼讓人瘋狂的財富啊!只是發現了一座金礦而已!而更有手段的人會用錢生錢,他們壟斷糧食,壟斷土地,壟斷鐵礦。」

「這樣暴利的買賣,誰不願意做呢!這就是他們的家族富強的源泉,是他們能獲得高高在上的社會地位的本錢。

教廷縱然再強大,也不敢去貿然掘斷世家大族的根基,那會招到全聯邦氏族的反擊,偏偏那時的教廷需要依靠這些人,他們的子嗣進了教廷的軍隊,他們的錢財操縱着糧食和鐵礦,他們的城堡堅固又安全,還要靠着這些大地主大商人擊退魔鬼的教廷哪裏敢動這樣的刺蝟?

何況教廷也的確心有餘力不足,一切要等到和魔鬼的戰爭告一段落之後,教廷才有時間喘息恢復,才能把這些吃裏扒外的東西處理掉——他們可不單單是控制糧價,更惡毒的人甚至和魔鬼勾結,用金銀武器資敵,想要顛覆教廷的統治呢!但是和魔鬼做生意的人,哪個會有好下場呢?」聖騎士譏諷地笑了笑。

希靈默默吸收著舅舅說的這些話,他覺得差不多能理解之後,好奇地再問:「那麼在城牆之戰之後,教廷都做了些什麼呢?」

「啊,這個嘛,」聖騎士想了想,「這這是克蘭一世逝世之後的事情了,這時候的教廷百廢待興,亟需重建新的政治經濟體系。你知道,當我們還處在魔鬼的陰影之下的時候,一切的政治和經濟都需要為了戰爭做後盾,這是戰時經濟政治制度,但是在和平時期就不再適用了。

拔除壟斷階級勢在必行,這是建立新的經濟市場的必須做的事,但是要怎麼做呢?新教皇也很為此苦惱,他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決定要徐徐圖之,畢竟聯邦如此之大,大地主大商人們也根深蒂固,不是那麼容易被清理的,這些氏族在教廷和軍隊里供職的子嗣更是一個□□,貿然動手讓他們知道了在通風報信,反而教廷會受到沉重的打擊。

基於這些現實,第三十四任教皇嘉利五世冕下生生忍下來了當時聯邦的一片亂局,任由這些人堂皇得來到自己面前要求權利和地位,聲稱自己是『聯邦的功臣』!真是不害臊呢。

嘉利五世韜光養晦的政策足足延續了兩代人,在不著痕迹的清理之後,首先把軍隊和教廷里給徹底打掃了一遍,之後才下手針對民生和經濟領域,慢慢收攏了諸多包括糧食、礦藏、水利以及道路等關乎聯邦根本的權力之後,最後三十七任教皇喬舒亞七世針對金銀這貨幣出現的亂象,頒發了《以聯邦標準紙幣代替金銀作為硬通貨的告民眾通知書》。

這則通知書里規定了任何人不得擅自開採金銀礦脈,一旦發現要上報當地的主教,否則以叛逆罪論處;也規定了在三年內收繳市面上流通的金銀幣,市民們可以用一枚銀幣兌五張10元面值的聯邦標準紙幣,一枚金幣兌80張聯邦標準紙幣,一年之後人們交易只能用紙幣進行交易,而金銀都要收繳到國家國庫,不再下行到市場里進行交易。」

希靈難過地埋在舅舅的懷裏,強烈的領地意識讓他本能地敵視一切染指聯邦的行為和人,但是這世上的事情本來就不是那麼容易劃得清的,非黑即白的世界只存在於童話的世界裏,一件事情的好壞取決於看待世界的觀點。

「你要大方點,希靈,」聖騎士摸著軟軟的金髮,柔聲說道,「沒有什麼是不會改變的,聯邦也是。聯邦在變化中成長,你也要在成長中更加成熟。蒙坦斯不只是人類的蒙坦斯,我們只是生活在蒙坦斯上的一個族群,聯邦需要去和更多的種族打交道,巨龍、精靈、很多很多生靈……甚至是黑暗的血脈。不要讓固有的觀念束縛你,那就像是鳥兒沒了翅膀,你能做到的比你自己想到的更多!」

「可是,」希靈哽咽著說,「那不應該是能影響宗主教人選的程度,聯邦的宗主教應該是人民的信任,是教皇的夥伴,如果連宗主教的選擇都能被外來者影響,我們怎麼能信任他對教皇的忠誠呢?怎麼放心得讓他牧守一方呢?」

「這就是教皇的工作了,」聖騎士絮絮而談,「教皇面對的不止是人民,還有幾百萬協助他工作的教職人員,從低層到高層,從神甫到樞機主教,教皇的一生絕大部分時間是與這些下屬們在一起的。教皇通過管理這些下屬來管理聯邦,每個人的升遷、貶謫、平遷、申飭、嘉獎,這都不只是簡單的人事變動而已,這裏面關乎著聯邦大大小小勢力的撥動,是教皇權衡了複雜的利弊之後做出的決定。

如何能管理好這個聯邦呢?最關鍵的一點就是識人之清、用人之明。人類天生懂得抱團生存,古老的時候抱團捕獵、群居、取暖,如今也會選擇有相同利益的人們抱團來聚合成強大的力量,教皇管理聯邦,就是管理這些不同的利益團體。怎麼樣分化、聯合這些團體,讓自己的政令順利執行呢?怎麼在紛亂的局面里抓住關鍵,從而平息亂局?這靠的不僅僅是智慧和手段,也是因為教皇洞悉人情、人事練達。

你會覺得憤怒,只是因為加萊阿佐是被精靈王支持的,但是哪一位宗主教背後沒有一些團體的支持呢?你又知道其他的主教大人們背後的支持者是什麼心思呢?我們不能從族群的區別就判斷是和非,即使是人類,也有人不願意看到聯邦富強。」

「每一位宗主教的上位都有複雜的利益交織,但是最終的決定權卻是在教皇手裏。被教皇賦予了守牧一方職責的宗主教們,不能說所有人都光明磊落、公正無私,但是他們肯定都是忠於聯邦,忠於人民的,至於是否忠於教皇,」聖騎士笑了笑,「這無法下定論,但是至少教皇們對自己的宗主教會有一份信任,他們相信這些親手挑選上來的下屬們不會辜負這份信任,這就足夠了。」

聖騎士把希靈拉過來:「所以,你要記住,引導聯邦的不是人民,而是教皇,唯有教皇才有魄力去扛下整個聯邦的重擔,他決定讓聯邦走向什麼樣的道路。這份沉甸甸的重量能壓垮任何一個人,但是教皇卻不能被壓垮。你一直以來做的都很好,」聖騎士安慰地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眼中溢滿疼惜,他輕輕說,「但是你還要做得更好,你現在還有很多不能理解、不能明白的地方,沒有關係,你還有大把的時間去學習,我也會教導你。我期待你能扛起這重擔的一天——」

說到這裏,聖騎士突然覺得有點沉重,想要扛起教皇的重擔,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呢?又要失去些什麼呢?他長了希靈幾十歲,如今也是權重一方的殿下了,但是位置坐得越高,越是畏懼坐於最頂上那個位子的人。

因為殿下和冕下——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責任,冕下二字所含的意義,要比所有人想得更加深遠和沉重。

連我都會畏懼的責任,就這麼輕巧地想要面前的孩子應下么?聖騎士凝視面前的小外甥,看着他年幼的身體,純真的笑顏,突然覺得要說下去的教導難以開口。

聖騎士一時間居然想知道小男孩是怎麼想的,他鬼使神差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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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教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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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愛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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