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新婚前夜（番外）

拔出酒塞，粉紅色的氣泡香檳泉涌，泡沫噴了大家一頭一臉。

每張面孔都喜孜孜的，船員們昂首闊步，拿出壓箱底的上好衣服，穿在身上。他們擠擠挨挨地圍在夏柏面前，傻呵呵地笑着。

「老大，你總算有人要了，我們團再也不是光棍團了！」

「萬歲！」

「……我要去找坦尼克小酒館的莊家，當年下的賭注，是老子贏了，哈哈哈。」

夏柏越聽臉色越冷，額角青筋迸起。

基倫·李被幾個跟班小弟架著胳膊，他跌跌撞撞地推開船員們，湊到夏柏面前，一開口還沒說話，先打了個響亮的酒嗝。

夏柏忍無可忍，揪過基倫的衣領，越眾而出，把他整個人扔進後花園的池子裏。

基倫·李嚇得大叫：「怎麼回事？啊……噗……」

撲騰了半天，基倫·李心有餘悸地巴著岸邊，可憐兮兮望向抱臂站在一旁的夏柏。

「老大……」

夏柏挑眉：「酒醒了？」

基倫忙不迭點頭：「醒、醒了，阿嚏！」

池面泛起圈圈漣漪，冒出一個腦袋，圓溜溜的頭兩側是明亮的琥珀色眼珠，接着水色大作，細長的脖頸探出來。

基倫·李駭得再次大叫，手腳並用拚死往岸上攀爬。

「有怪物！老大救命啊啊啊——」

夏柏沒好氣地嘖了一聲，把基倫·李拖上來，他抬頭與出現在水裏的生物對視。

「這不是怪物，是豢養在這個池子裏的上古生物，它們在數億年前的古地球生活，曾一度統治了整座星球。」

基倫·李擰着衣服站起來，心有餘悸道：「腦袋不大，脖子特別長，居然還能成為古地球的霸主？」

一道笑吟吟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

「我們小尼是性情溫和的水生恐龍，但是另一種恐龍就非常兇悍了，他們被叫做霸王龍。」謝小頌信步走來，她停在水池邊，朝池中搖晃腦袋的巨大怪物平伸出一掌。

月光下，謝小頌周身逸出一層朦朧的青光，星星點點的飄向半空。

彷彿得到了召喚，那隻怪物發出一種奇特的叫聲，彎下長長的柔軟的脖頸，把頭湊到謝小頌面前，與她對視了片刻，怪物低頭在謝小頌掌心蹭了蹭。

「好乖，小尼已經適應了這裏的氣溫了嗎？」謝小頌溫柔地與怪物交談，「等你逐漸適應了池子裏的水生環境，就可以試着開始尋找能滿足自己的食物了哦，小尼。」

小尼乖巧地叫了兩聲，依依不捨地看了看謝小頌，慢慢退回到水面之下。

基倫·李這才鬆了口氣，轉向謝小頌，他訕訕地低聲道：「姐，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過了這些年，基倫·李已經可以心無芥蒂地叫出這一聲稱呼。

謝小頌走到他們面前，好笑地拍了兩下基倫肩膀，摸到一手濕，她啊了一聲，正要追問，基倫·李見勢不妙，當即轉身幾下跳上樹，不見了蹤影。

夏柏失笑：「這小子，還是老毛病，一着急慌張就往樹上跑，上輩子可能是只不甘寂寞的大馬猴。」

謝小頌樂：「哈哈哈，你說得對。」

兩人相視而笑。

「還好及時趕上了，」謝小頌俏皮地做個鬼臉，他們兩人一前一後，走在月光下的林蔭小徑，「要是錯過了你的婚禮，我一輩子都會遺憾。」

夏柏側頭看她，結婚三年，時光沒有帶走謝小頌身上有些天真的少女氣息，又增添了幾分不經意的嫵媚風情。月光銀輝徐徐灑落在她發梢、肩頭，隨着她行進間，空氣間瀰漫着淡淡的甜蜜芳香。

就像回到了小時候。

他們還在北天門星系，首都星比鄰而居的兩棟大宅後院。

「我原本以為你不會來了，」夏柏指了指前面的石椅，示意她過去坐，「你不是跟王子去重溫蜜月了嗎？」

謝小頌臉上飛起紅暈，嗔他一眼：「別瞎說，不是蜜月旅行。那只是我和他約定的，一年一度星際大冒險。」

夏柏笑而不語。

提到這個，謝小頌頓時打開了話匣子。

她聲情並茂地開始講述這次神奇的旅行——

「……上回我們到達了一個古地球最早人類遷徙的飛船墜毀地，在那裏，我們找到了一些非常珍貴的典藏和數據，還獲得了一些極其古老而珍貴的細胞序列。經過玫瑰星系和帝國生物學家聯手努力，我們成功複製了基因序列，讓古老地球的生物死而復生，可以在星際里尋找新的棲息地。」

夏柏知道謝小頌說的這個計劃，被名為「復甦」的科學計劃，有帝國第一王子鼎力支持，還有作為玫瑰星系准繼承人的王妃從中牽線搭橋，主持這項跨時代的科研課題。

住在這個池子裏的小尼就是項目中成功孕育出的第一個胚胎。

「就像是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謝小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追溯過去，發現未知，讓我充滿了幹勁。不過我和齊驍驍都太忙啦，每天各種雜務纏身，只能每年抽出一個月的時間，踏上旅途，不斷向宇宙更遙遠的邊際探索——窮盡一生，我們可能也無法走遍整個宇宙，但是我們依然決定保持這個約定，讓旅途不斷延續下去。」

「我知道。」夏柏溫柔地注視她，就像謝小頌記憶中那個值得信賴的鄰家兄長，「認真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那樣的你比較討人喜歡。」

謝小頌皺皺鼻子，推了他一把：「我什麼時候不討人喜歡啦？真是的，夏柏哥你總是喜歡口頭上嘲笑我。」

「王妃殿下，我錯了，饒了我吧！」夏柏半真半假地討饒，兩人嘻嘻哈哈，不約而同回憶起他們久遠的少年時代。

「對了，這次我着急趕回來，還給你帶了一份賀禮。」謝小頌表情認真起來，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盒子遞過去，「是我……我和驍驍的一點心意。」

夏柏接過來打開，匣子裏靜靜躺着一個小小的玻璃圓球。

淡淡的藍色之中，躺着一片剔透的粉色花瓣。

謝小頌不好意思道：「是我和驍驍這次旅行中發現的。我們躍遷時，無意中進入了一個奇特的空間，那裏面是縱橫交錯的淡金色光線，最神奇的是，進入那裏之後，時間的流速變得極為緩慢，幾乎無限接近於靜止。在那裏漂浮着許多奇怪的東西，有一些看起來比較像飛船殘骸，散落出各種碎片、零件。在那中間，我們發現了這個。」

舉起那枚小圓球對月照了照，夏柏一時也分辨不出這是什麼玩意，他頓時有些不爽，作為宇宙最臭名昭著的星盜團之一，赫爾墨斯的團長也有認不出來的物件。

「這東西到底是什麼？」

謝小頌壞笑：「我也不知道啊，覺得挺漂亮的，就帶回來了。怎麼樣，這大概在整個宇宙都是獨一無二的東西，意義不同凡響哦。」

夏柏感覺受到了某種欺騙，方才一瞬間的感動像是餵了狗。

「你的賀禮也太敷衍了吧謝小頌！你現在是一國王妃，能不能別拿這麼寒酸的東西敷衍我！」夏柏忍不住咆哮，面對謝小頌，他可以卸下所有面具，做最真實的自己。

謝小頌哈哈大笑。

懷帶着怒氣，再度回到船員們身邊的夏柏，默默開啟了鬼畜模式，揮揮手，讓人不斷開酒，拉着弟兄們挨個兒拼酒。

很快，本來就鬧哄哄喝了不少的船員們，一個接一個被夏柏放倒。

廳堂里橫七豎八躺了一地臭烘烘的男人。

莉娜臉酡紅，她把夏柏放到自己面前的酒瓶推開，搖頭拒絕：「不行，再喝我也要倒下了。老大，你也少喝點。明天一早就是婚禮，如果新郎缺席，恐怕會引起星際紛爭。」

夏柏眼神依舊清明，他給自己面前酒杯倒滿，略有些口齒不清道：「我有分寸，過來之前，我找謝小頌拿了兩粒速效解酒丸。」

莉娜頓時眼前一亮。

這幾年，帝國王妃一手出神入化的好醫術，尤其是她在藥劑方面的才華，漸漸在民間傳開來。在黑市上，一份由王妃監督製成的療傷葯，都是十萬星際金幣起拍。

這小小一粒藥丸，恐怕是有價無市。

她立刻小心地把藥丸收起來，猶豫了一下，莉娜遞出自己的賀禮。

「老大，恭喜你結婚。」

看似輕鬆的語氣里，藏有莉娜淡淡的悵然。

她趁夏柏低頭把玩那枚設計精巧的一對手環，最後一次放縱自己，迷戀地注視夏柏溫潤俊雅的眉目。

眼前閃回無數畫面，初見的不服氣，一次次挑釁被打消氣焰，逐漸變作心服口服。

什麼時候，這種混合了信賴的崇拜，又多了一絲微酸的甜蜜？

莉娜記不清了。

作為赫爾墨斯號唯一的女性，她性格強勢又彪悍，莉娜從來沒有考慮過情情愛愛之類的事情，甚至直到現在，她也無法確定自己對船長的不舍，是哪種情愫。

對那個會陪在他身邊一輩子的冷艷女子，莉娜有些羨慕，也有點嫉妒。

以前，船長會把背後交給莉娜，或者是赫爾墨斯號上的其他人。

但是以後，站在船長身邊的那個人，只會是那名叫做琳的帝國退役軍人。

夏柏一直等到琳因傷從一線退到二線，轉到軍校做教官后，才提出求婚。

琳猶豫了一晚上之後答應了。

「……以前我以為，我不會跟任何人定下來。我適合流浪，漂泊在宇宙中，掠奪、經商，那種刺激的生活，才是我要的。我這個人啊，本性里，就不是個安分的傢伙。」或許是酒後吐真言，夏柏說出了心裏話。

「琳很好，她身上有一種讓我想要憐惜、呵護的東西。真奇怪，她其實很強悍，跟你有點兒像，莉娜。你們都是很獨立自強的女性，不需要依仗男人，就能煥發出奪目的光彩。」

「小時候，我母親曾經說過，女孩子是花兒，要耐心培育，仔細呵護，才能讓花兒綻放成一朵嬌艷的玫瑰。我想像不出，你或者琳需要我呵護的樣子。」

夏柏眼神迷濛，笑着搖頭。

「那……她呢？」莉娜仗着酒意，大膽地問起，「謝小頌，我是說，那個可愛的王妃。她對你來說是特別的，我看得出來，你的未婚妻子……琳，她也一定看出來了。」

夏柏抬起頭，認真地看着莉娜，一字一句道：「小頌……她是我的妹妹。一輩子都是，不可能改變。以前我曾經迷茫過，我以為有些事情可以改變，人力可以勝天，沒有什麼是努力了做不到的事。但是後來，我明白了。我學着去尊重，去理解，然後我終於得到了解脫。不像另外一些人，他們陷在求而不得的魔障裏面，窮途末路，面目全非。」

「琳很好，她……讓我心裏變得很安靜。看着她，我能想起很多很美好的事，那種感覺很微妙，莉娜。非常溫柔，並不強烈，但是真實存在着，在我胸中緩緩激蕩，拍打。」夏柏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胸口，他笑容變得更加溫柔，目中星光閃爍。

看着他那樣的笑容，莉娜視線變得模糊，淬不及防之下，眼淚砸落桌面。

凝成一個小小的圓痕。

她自始至終都錯過了。

他在別人的故事裏扮演了配角，而她則是他故事中永遠的配角。

後來，夏柏又說了些什麼，莉娜已經記不清了。

她喝了很多很多酒，喝得迷糊了，趴在桌上，昏昏欲睡間，有人猶豫地摸了摸她頭，帶着生疏的溫柔，留下一句話。

「你也會找到自己的幸福，莉娜。」

總有一天，我們都會遇到屬於自己的宿命，從遇見那一刻起，我們再也不是誰的配角。

「祝你幸福，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