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番外:糖藕和小騙砸(9)

89.番外:糖藕和小騙砸(9)

沈直吐去口中污血,冷笑道:「你還沒能耐將老子打成這樣的內傷。這是舊疾了,就在辛家堡起火的那天晚上。為了把你帶出來,我吸入大量濃煙,從此再也沒有好過。」

日夜折磨着他的病痛,只將他的心腸一分分鍛得更硬。

在他對自己出手的時候,沈光明已經隱約猜到沈直曉得了辛家堡後來發生的事情。

沈直與方大棗和柳舒舒相識,他跟這個江湖不是完全隔絕的。雖不知方大棗和柳舒舒的死訊是否傳到過他耳里,但少意盟和辛家堡的對峙、辛家堡的敗落和辛暮雲之後發生的種種事情,已在這段時間裏傳遍了江湖。沈直沒有參與其中,他只是在當夜點了一把火,但如今辛家堡徹底破落,正中其下懷。

果然,沈直緊接着說了一句話。

「小東西,只怕你還不知道,那死了的辛暮雲,就是你的親大哥。」沈直嘴角全是血,笑得十分猙獰狂傲,「是你親大哥!!!」

沈光明看着狂笑的沈直,沉默不語。

「你原名辛晨,是辛家堡的小兒子,是辛暮雲的弟弟。原本你也可享受辛暮雲那樣的生活,錦衣玉食,最後還能長成一個了不得的大俠,光明磊落,行俠仗義。」沈直笑罷,惡狠狠道,「可我不給你這個機會……我要令辛大柱和夫人永遠悔恨,永遠痛苦。為你起名為光明,可你註定此生都不得光明。你是辛大柱的兒子,是陰溝里的老鼠,是人人喊打的騙子。若是有幸,你指不定還能上上通緝令,成官府裏頭的名人……沈光明,你得謝謝爹。這是你原本絕想不到的……」

「我不是辛晨。」沈光明開口打斷了沈直的話。

沈直還在絮絮說話,突地一頓,抬頭驚愕地瞧著沈光明。

「什麼?!」他聲音都變了,顫抖著站起來。

「你搞錯了,我不是辛晨。」沈光明平靜道,「我不知道自己叫什麼,但據百里疾——你還記得百里疾嗎?他說我是管家的孩子。」

沈直雙眼睜大,渾身哆嗦,半晌才嘶吼出一句話:「撒謊!」

他當夜認得那孩子的衣着,準確地擄走了一位錦衣的小公子。那衣上綉著繁複花樣,是夫人的手藝,他縱然什麼都會認錯,也不可能認錯這一樣。

「那天是我的生辰。辛晨把他的衣服贈給了我。」沈光明說,「你錯得離譜。」

這些事情他全從旁人那裏聽來,此時經自己口中一件件說出,鈍痛便一分分浮了上來。

雖然鈍,卻凶。

是沈直放的火,也是他帶走了自己,才有百里疾緊隨其後將阿歲放入郁瀾江中丟棄。是他們將自己和阿歲的命運完全擾亂。

念及孤零零死在佛寺外頭的阿歲,沈光明眼睛酸澀難當。當日兩人在郁瀾江上同乘一船,他還記得阿歲惶然不安地走進船艙,生怕沈光明嫌棄一個乞丐太臟。他當時說了什麼?他說自己遇到的人之中,好人比壞人多。沈光明難過地緊緊抓住腰間佩劍。若是辛暮雲還活着,他站在自己面前,這把劍是會刺他一個窟窿的。從胸前到後背,讓他也嘗嘗阿歲死時的冰涼和絕望。

阿歲與自己同齡,卻活得比自己更凄涼,死也死得慘厲。

沈直仍搖晃着身子。他氣息急促,顯然沒有壓制內傷,且由於內息翻騰,臉紅如滴血,口鼻都慢慢沁出血液。

看他的模樣,沈光明隱約猜到自己方才的大呂真氣實際上已經傷了他,或是將他體內原有的傷勢加重了。

「你若不是辛晨……那真正的辛晨呢?」沈直問。

沈光明也無意隱瞞:「他已經不在了。」

沈直眯着眼睛,慢吞吞笑了:「那也好啊,都死了。死得好,死得真好。」

他話音剛落,眼前一花,突地出現了一個白色身影。沈直嗷地大叫一聲,往後栽倒在地上。他鼻子被打破了,疼得眼淚也流了出來,血控制不住地往下滴。

是沈光明於瞬息間竄到他面前,狠狠給了他一拳。

沈直躺在地上,大口喘氣。

他力氣已失了大半,眼神茫茫然盯着頭頂蒼白天空。沈光明揪着他衣領將他拉起,壓抑著怒氣道:「我應該要狠狠揍你的,但正義在這裏。你雖是正義的爹,但也是我的仇人。」

他將力氣蓄在右拳,重重擊在沈直腹部。沈直嗚咽出聲,大口噴出血液。他臉色慘白,嘴唇泛青,四肢不停抽搐,顯是極為痛苦。

沈光明擊了這一拳,鬆手站起。沈直癱在地上,嘎嘎地笑。緊攥著拳頭,沈光明頭也不回地轉身走向唐鷗。

沈正義無聲看着沈光明。沈光明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抱了抱他,不發一言。唐鷗拉着他的手,察覺到他在發抖。

「我們在鎮上等你。」他對沈正義說,隨即牽着沈光明和馬一起走了。

兩人牽馬走出村口,沈光明的顫抖才慢慢停息。

「唐鷗……」他慢吞吞道,「方才有一個瞬間,我真想殺人。」

唐鷗與他面對面站着,拍拍他的肩膀:「你不必這樣做。」

「可是我會想起阿歲……」沈光明聲音再度發顫,他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唐鷗,我心裏太難過了。」

「這不是沈直一個人鑄就的錯。」唐鷗將他溫柔抱着,「辛大柱,辛暮雲,百里疾,還有你們身邊的江湖,都是如此。」

「可是……可是有仇必報,有仇也應該報。」

唐鷗親了親他頭髮,慢慢道:「不,你不用報。」

沈光明:「什麼?」

唐鷗:「你好好當你的沈少俠就行了,什麼都不用做。」

沈光明嘆了口氣,聲音模模糊糊:「唐鷗,你不必總是這樣護着我。我知道你的意思。他終究是正義的爹,我……我是正義的大哥,我不能傷他的心。」

隨即他聽到唐鷗低聲應了句「對呀」。

沈光明其實還有許多話想說,但一時又覺得說什麼都好,唐鷗都會溫柔地反對。唐鷗輕撫着他的背,讓沈光明想起他親吻自己背上火燎傷痕時令人戰慄的感覺。他緊緊抱着唐鷗,耳邊是呼吸聲和風聲,心一點點靜了下來。

「沈光明。」唐鷗突然悄聲開口,「有件事我想跟你說。」

沈光明:「說。」

唐鷗猶猶豫豫,欲言又止。

沈光明:「有話就說,乾脆點兒,否則休了你。」

唐鷗似是下定了決心,緩緩道:「我以前見過你的。你還記得我們初次到子蘊峰的時候,我跟你說過當年在那小溪旁邊發生的事情么?」

沈光明:「記得。」

話一出口他就明白唐鷗說的是什麼了,呆了片刻,又驚又喜。

「那個是我!」他抓着唐鷗的衣服大叫,「唐鷗!那個是我對不對!咱們那麼小的時候就見過了!」

「也不能算見過……」唐鷗被他晃得話都說得不利索,「方才見到沈直,我才從他聲音中認出來的。你也姓沈,我竟絲毫沒想過這個可能。」

他想問問沈光明:你是否會怪我?怪我當年沒有盡全力去救你。若是自己當時謹慎一點,若是他能向師父發出求救信息,若是……總之,沈光明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張子橋說不定會收留他,而自己會幫他找父母親人。也會教他練武,教他許多事情。他們可以一起長大,一起遊歷江湖,就像現在一樣。

沈光明攬着他脖子小心地吻他,臉上儘是歡喜:「我不難過了,唐大俠我現在特別歡喜。這是叫緣分么?太奇妙了……我們居然見過。」

唐鷗將所有未問出的話都咽回肚子裏,低聲笑道:「是呀。太奇妙了。」

當夜兩人在鎮上找了個小客棧留宿。夜半時分,沈正義也騎着馬趕過來了。他被沈直趕出家門,連院子都爬不回去。

沈正義也習慣了被沈直這樣對待。他離開的時候沈直已經可以自行走動,沈正義覺得自己親爹素來命大,而父子感情着實不太深厚,又因為十分想念沈光明,便騎着馬過來找他了。

房裏只有沈光明一人,不見唐鷗。沈正義便問唐大哥呢,沈光明說你剛進客棧他就出門去訪友了。兄弟兩人在客棧庭院裏聊天看月亮,侃了挺久。

回房休息的時候沈光明發現唐鷗還沒回來。

訪友需要訪這麼久?

他躺下來之後又忍不住思忖:唐鷗在這地方居然也有朋友,可見自己這位……這位夫人何等神通廣大。

他忍不住笑了,閉眼蓋被。

不知睡了多久,沈光明被響動驚醒。他從床上坐起,認出經窗子潛回房中的是去「訪友」的唐鷗。

「你去訪什麼友?」沈光明揉揉眼睛,「這麼逍遙,還徹夜不……」

他突地停了口,一個箭步竄下床奔到唐鷗身邊。

歸來的唐鷗帶回了春夜的寒氣和似有若無的血腥氣味。

「你跟誰打架了!」他緊張萬分,在黑暗中摸著唐鷗的臉和手臂,「哪兒受傷了?」

「沒有受傷。」唐鷗的聲音很平靜,「是別人的。」

沈光明愣了一會兒,忽然想起唐鷗與他在老川村村頭說的話。

什麼你不必這樣做,什麼好好當沈少俠就行了。

他大驚,失聲叫道:「你殺了沈直?!」

唐鷗站在他面前,黑沉沉,冷冰冰,說的話卻仍舊是溫柔的。

「我沒有。」他說,「受了些折磨,但一時半刻還死不了。」

沈光明瞠目結舌,被唐鷗這平靜至極的話驚得說不出一個字。

「你瘋了……」他低吼,「唐鷗你瘋了!你……你是……」

是光明磊落的大俠,是頂天立地的青陽心法傳人,是清清白白的唐鷗。

沈光明從未想過唐鷗會為自己而去做這樣的事情。萬般話語堵在心口,他哽咽著無法傾吐,撲過去抱着唐鷗發抖。

心內又難過,又歡喜。難過得想弄死自己,歡喜得寧願立刻死去。

唐鷗撫着他的背,低頭咬着他唇和他接吻。他察覺到沈光明臉上的濕潤液體,在黑暗中雖看不清楚,但能嘗出來。他舔去沈光明臉上眼淚,魂魄慢慢從方才的憤怒與憎恨中掙脫出來。

「你只需說一句喜歡我就可以了。」他低聲對沈光明說,「我是你的夫人,沈少俠。你做不到的事情,夫人為你解決。」

沈光明狠狠吻着他,撕咬出口中血腥味道都不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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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江湖人真會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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